百靈接著說:“工作隊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充分發動群眾,充分依靠群眾,要保護群眾的積極性,對群眾的過激行為要慢慢的引導,不要潑冷水。對還是‘冷灶’的村屯,也可以叫搞得好的村屯幫一幫嗎,加一把柴。總的來說,要叫群眾真正認清地主剝削階級的本質,再分地主、富農的家產,先吃飽肚子穿上衣服,實現耕者有其田,平分土地。”曲老三憂慮的說:“我聽說,省土改工作團的作法有些不妥啊?片麵強調群眾的積極性,怱略了黨的政策,出現了一些偏差。搞得好的地方,也是一冷一熱。基本群眾不吭不哈,農會骨幹剃頭挑子一頭熱,隨便抓人,體罰成風,引起一些自種自收富裕群眾的不滿和恐慌,出現向窮親戚饋贈田畝、牲口、浮財的怪現象。”百靈說:“鬥爭剛開始,群眾情緒過激難免,不要過多責怪?這樣,還有些人說俺右傾。說俺資產階級家庭出身,有小資產階級的同情心,對地主階級手軟,不敢大刀闊斧地開展工作。至於富人向窮人以饋贈形式規避被分被鬥的現象,是個新情況,說明鬥爭的複雜性。要發動群眾,大膽揭露,查實證據,嚴肅處理,打退地主階級囂張氣焰!”
“報告!”
守門的戰士領著吉德、吉盛、二掌櫃、錢百萬、莊士權、小轉軸子、小摳、牛二、二娃和土狗子等鎮上商界名流,來叩見百靈跟曲老三。百靈問:“大哥,你們插夥這是……”吉德遞上“萬民折”說:“殷書記、曲副縣長,俺們幾個商界人士,聽二位來到鎮上,冒死覲見二位青天。這是黑龍鎮商界一百多家同仁,據保抗日好漢王福的呈函,肯請貴黨貴縣體恤民意,徹查王福胡匪一案,確保民族抗日好漢王福的身家性命。”百靈跟曲老三麵麵相觀,一時拿不出啥好主意,不知如何處理。百靈手拿函劄在手掌裏拍打拍打,來回踱著步,又瞅瞅吉德,倒背著手說:“王福這個案子很複雜,我黨我府正在調查。羈押期間會保證他的人身安全的,請各位鄉紳放心。王福抗日一節,我黨掌握一些情況,還需各位鄉紳配合調查。不過,王福當胡子多年,劣跡斑斑。光複後,投靠國民黨,不聽勸降,與人民為敵,抵抗我軍的清剿,給我軍戰士造成很大傷亡。我黨念他抗日有功,寬柔為懷,給他最後做人的機會,勸他改惡從善,向我軍投降。他又利用跟曲司令哥們感情,又搞了個假投降,頑抗到底,指使手下烏鴉嘴下黑手,打傷曲司令和大丫兒同誌。這,還需各位鄉紳理解。至於,怎樣處置王福,一切都得等待調查結果,由人民來審判。各位,請回吧!”百靈說完,走到吉德跟前拽到一邊兒,拿怪罪的口吻說:“大哥,你不該挑頭扯這個?王福被擒,省裏很重視。這關乎剿匪勝利的大局,你這時攪和進去沒好處的,別人會說閑話的。你不懂政治,政治鬥爭是殘酷的,你死我活的。”吉德問:“啥閑話?”百靈說:“挾私!”吉德問:“挾啥私?俺出於公心!說俺有私心,俺是怕你借鍾馗亂殺無辜?”百靈也問:“大哥,俺記得大漢奸唐拉稀、鄧瘸子抓起來時,也是你領頭遞的‘萬民折’吧?”吉德不置可否,“是啊?那兩個害人蟲,民族敗類,為虎作倀,作惡多端,禍國殃民,草菅人命,民怨載道,人人喊殺,個個叫剮,除之而後快!咋啦,能和王福抗日英才相提並論嗎?”百靈又問:“蘭會長不聽勸告,對抗共產黨,反對人民政權,與人民為敵,被抓蹲進笆籬子,與私與情,你為啥不述狀子啊?”吉德說:“蘭大爺雖咱家世交,後來跟爹膈合日深,起因於蘭大爺依附日本人後又投靠日本人,欺行霸市,巧取豪奪,囤積居奇,坑害鄉民,掙了不少昧心錢。光複後,又多行不義,擾亂市場,囤糧不售,私發支票,五頂一收回,坑害百姓,發國難財。這種奸商,害群之馬,不恥人類的狗屎堆,淨給俺們商人臉上抹黑,是商界同仁的恥辱,誰能抬起頭為他這號人鳴冤擺好啊?俺出於舊交,念跟其多年的感情,受邱大哥之托,探望過他。勸他跟人民政府合作,交待罪行,供出藏匿貨物,提供國民黨搞破壞的線索。他頑固不化,尋死覓活,繼續和人民政府對抗,難逃死劫呀?對於這種唯私於已的小人,不值得,俺隻有沉默。”百靈眼睛一笑,說:“你就不替你那一直稀罕你的小姨娘想一想?年輕貌美,她可是對你不薄啊?”吉德說:“三姨太確實一直對俺很好。俺會知恩報恩的,不用大妹子為俺操心?她在婚姻上也是巧婦常扮拙夫眠,尋花問柳不得閑的苦命女人呐?你別看她整天價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過著衣食無憂,紙醉金迷,頻頻周旋於達官顯貴人的生活之中,心中的苦澀是不掛在臉上的。給人都是歡樂的笑,淚卻流在心裏。夫婦為人倫之始,從一而終,再嫁者不見於宗黨。她的歸宿,雖相好甚多,可也得認命,誰願背個娶漢奸小老婆的罵名啊?清朝怨女青琳居士袁機在《隨園雜詩》中記述,‘草色青青忽自憐,浮生如夢亦如煙。烏啼月落知多少,隻記花開不記年。’她膝下無兒無女,蘭大爺那兩個大老婆大有樹倒猢猻散的意思,誰管她呀?袁機的寫照,可能就是三姨太的結局吧?”百靈聽出吉德對三姨太個人感情很深,大有憐香惜玉之嫌,很是詫異,“大哥,你對三姨太蠻了解的嘛,見過她了?”吉德光明正大的回答:“見過了。光複那會兒,國民黨的那個張專員封官許爵的,和她打得火熱。後來張專員一看這噶達大勢已去,早蹽杆子了,跑到了奉天,把她耍了。她現在,活寡婦一般。穿素衣,不梳頭,不化妝,不聽唱片,不吃葷腥,吃齋敲木魚,哭哭啼啼,昏天昏夜,人憔悴得判若兩人。嗨嗨,可憐呐!”百靈看著憂傷的吉德,勸慰地說:“大哥,大可不必。你是本份生意人,口碑又好,黨的政策是要保護的。再說了,你積極支持抗日,忍辱負重,掩護冬至打入王福隊,抗聯順利收編這股武裝,壯大了抗日隊伍。你還親臨虎穴打探敵情,確保抗聯順利攻下黑龍鎮縣城。出錢出糧支持抗聯堅持鬥爭,又親手殺鬼子除暴安良。你的事兒俺聽多了,很有人格魅力,大夥兒都對你讚賞有嘉。土改運動是我黨爭取民眾的重大舉措,關乎革命政權的鞏固和能不能紮住腳跟,建立穩固北滿根據地的大事情。如你在運動中受到某種衝擊,要正確對待群眾運動,打消顧慮,不要多想。在運動中出現啥偏差,我黨會及時糾正的。大哥,叔哥從剿匪前線抽回來負責咱縣的土改工作,有事兒你找他。我呢,咱家的事兒不便出頭,回避點兒好,省得擔啥嫌疑?你老丈人薑家這回可是全縣土改工作重點,上千坰地呀,多大的地主啊?”吉德不隱諱地說:“千金資財散盡,隻剩個空架子了。地有千坰不假,日本人征用辦合作農場那幾百坰地早當敵偽財產分掉了。從打俺老丈人叫鄧猴子弄到日本人手裏下落不明後,他孫子聽從爺爺的話,地租壓根就沒收,隻記個賒欠賬,不是為了對抗日本人的交‘出荷’嗎?糧囤子的糧倒有一些,也不多了。錢財用度,這些年盡管俺借了,將頂命。小魚兒她那侄兒不頂事兒,小孩伢子,還鬥啥呀?地明擺著,隨大流,分就分唄!俺是完全擁護共產黨土改的。不過,他家是軍屬烈屬,你們得照顧點兒,俺聽這是有政策的,可別出大格,要這往後的日子可咋過,抗抗還不懂事兒,那麼小?”百靈說:“大哥,我還擔心你會有想法,這就好!”吉德說:“俺相信共產黨的紅色政權,是替人民當家作主的。在小日本占領那會兒,俺是頭上頂著雷,腳下踩著釘板兒,一步一個血印的走過來的,才保住這點兒咱們中國人的產業。日本人趕跑了,盼啊盼啊盼,盼那日頭上再不要有烏雲,盼到了共產黨,人民重見了天日子。” 吉盛走過來,陰個臉說:“俺聽說和看到,西街已對一些商戶下手了,鬥的可邪唬了?人被抓被鬥被打,家被抄被分,家人被攆出家門,鋪子被封又被搶劫一空,財產全部收沒,跟對待敵偽財產一樣。”百靈說:“二妹夫,不要聳人聽聞?你看到的隻是皮毛,內裏內情你還沒弄清楚,不能混淆視聽?如果有錯,我們會及時糾正,放心吧!”吉盛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擰上勁了,“皮毛?放心?俺闖關東那會兒結識的冰花家和鋪子,就叫進城的土包子追浮財給搶了,她掌櫃的戴那高帽,一節爐筒子,是俺扒瞎嗎?你個縣委書記,站著說話不腰疼嗎?”吉德對冰花家的遭遇也有些同感,但又對吉盛激烈偏執的言詞不能苟同,忙“老三”喝聲製止。百靈白淨的瓜子臉兒氣成紫茄子色兒,薄拉拉的單眼皮由於激動衝血鼓脹成餃子皮薄厚,瞳孔放大的燃燒,挺直的秀鼻奓成大蒜頭,鐫刻般好看的紅唇成了紫醬色兒的餓殍,脧揪成錚錚銃子,牙齒咬得咯咯叫響,崩得腮幫子抖抖顫顫,蓄勢待發。曲老三聞聽覺得不對味,摻和進來。他跳老虎神似的訓斥,“吉盛!你還是進步的民主人士嗎,這話叫你說的?你簡直杆兒包頭杆子,短擼!我以副縣長的名義,撤了你的副鎮長職務。”吉盛膽小是出了名的,這回鬥膽的宣泄心中的不滿和鬱悶,實則出於對冰花家的同情和無奈。同時也是對土改不摸底,有感於唇亡齒寒而發。殷家這麼大產業交給他經管,一旦頃刻間成為烏有,他沒法向死去的大舅交待,更無法麵對家人。他虛榮心較重,又好撐大屁眼子,最怕人家扁噓他無能、膽小。生死攸關之時,他必須拚死一搏,顯示他小聰明膽識。同時也是做給吉德看的。你的產業俺繼承,在俺手裏必須毛發不損的發揚光大。他對曲老三說的話不感冒發燒,頂著說:“曲副縣長,你烏紗帽的刺兒不硬,是共產黨給你扣上的。俺的呢,是你們那個民主選的。你說撤就撤,癩蛤蟆握爪,你沒那麼大拳[權]!那叫強奸民意,不好使!”曲老三看吉盛太狂妄了,氣得忍無可忍,拿出長輩對晚輩的架式舉起拳頭,“你?我醢死你小兔崽子你!”要說兔子急了能咬人,狗急了要跳牆,鴨子急了能上鍋台,這膽小的人急了能撐破天。吉盛聽了,發條上了勁,梗梗脖子嚷著就往曲老三跟前湊,“你打?共產黨的幹部,打民主人士,明個報上就嘩然,歸攏你一溜一溜的。打呀?打!”曲老三惱羞成怒舉起的手剛要往下落,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架住,“共產黨是不允許打人罵人的。何況對一個開明紳士更不能說伸手就伸手,這是胡子作風!曲副縣長,你惡習不改呀?”曲老三扭頭一瞅,大出意外,“你?唉!”百靈一驚,迅速恢複原態,靚麗的一笑,客氣地說:“黃團長,這麼巧,你也來鎮上了。啊,這個,是家事兒。我這妹夫呀又欺負我二妹了,曲副縣長當叔哥的氣不過,想教訓教訓他。黃團長,有事兒呀?”黃大寒,四十來歲的莊稼人出身,識字不多,柳花筐墊個底兒,還花花搭搭的蓋不全。可在延安革命大搖籃裏受的革命教育不少,也學了一些老八本的儒風,好咬文嚼字,好講大道理,好馬列電棒照別人他也照照自個兒,是從延安派來的第一批進入東北的幹部,開展農村工作,被合江省委任為黑龍縣的土改工作團團長。他人性格爽朗,不拘小節,好跟女同誌開開玩笑,不動真格的。至今未娶,光棍一條。據說,家有個童養媳,他本人不值可否。他手搭在百靈的肩上哈哈地說:“啊,那我也不客氣了,入鄉隨俗,我叫你一聲殷大姐吧殷書記。我呢,清官不斷家務事,不摻和了。”回身對吉德說:“這位紳士是誰呀,好像沒見過?”緊隨身後的警衛連排長瞪眼完,手按腰間別的匣子上前一步,搶著顯勤兒的介紹說:“黃團長,這位可是翻手為雲反水為雨、赫赫有名、大名鼎鼎、響當當、當當響的、能文能武、財富四海的儒商泰鬥,咱縣德增盛商行的大東家——殷吉德先生!”黃大寒愣憎憎的一閃,馬上哈哈地緊緊的抓住吉德的手,搖晃地說:“聞名不如見麵啊,殷先生,久仰!久仰!”吉德說:“慚愧!慚愧!黃團長,你別聽瞪眼完的,他這是整俺呢?”黃大寒詫異地說:“瞪眼完?”瞪眼完臉上抹過一絲殺光,忙堆笑地說:“咱這無外號不發家,講究這個。黃團長,就這樣。”瞪眼完窘態畢露的做一個眼皮往上一翻,瞪個白眼兒,嘴一斜歪的醜態,嘴上自嘲自諷風趣的說聲“瞪眼完”。瞪眼完逗悶子解了黃大寒的心頭的猜疑,大笑地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咱這噶達人傑地靈,物華天寶呀!罵人都這麼逗,蓋了帽,沒治了!”瞪眼完破草帽曬臉地不存好心,巧言謅媚,挑撥的說:“殷大東家,家財萬貫,廣廈隩室,綿貂狸貉,雲錦綾羅綢緞,富的流油啊!咱這噶達有個流傳的順口溜兒,‘石碾對石磨,金銀十大簸,吉家富敵國,買盡黑龍鎮’。財大氣粗啊!家裏還藏有三位嬌妻一個美妾,子成群女成幫,仰慕他的外布啷如同狂蜂亂蝶多了去了?啊,他還亨通上天,腰杆子硬,腳板子寬,一般的大老粗他是看不上眼的,視鶩不睬?咱省裏的邱副書記是他的鐵哥們。殷書記更不用說了,親妹子。黃團長,從上從下,你不也得高看一眼呐?”黃大寒以老蘇區老革命自居,瞧不起土生土長的坐地戶,又最不願別人看不起他大老粗,不悅的說:“啊,偏聽則暗,兼聽則明,這真是家事兒。殷先生,我聽說,你愛國抗日,積極響應人民政權恢複生產繁榮商業的號召,利用大好時機,在艱難困苦中,把德增盛這個名店作大作強,為新政權立了一大功啊!共產黨尊重民主進步人士,歡迎商界朋友跟我們一道建設新中國。當前,我們黨為鞏固北滿根據地,依靠廣大群眾展開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就是要解決鄉民土地問題。對工商業者合法經營,我黨是保護的。是要逐步加以改造,成為新中國的新型商業。對唯利試圖攪亂市場的奸商,我們要嚴厲打擊,決不手軟。啊,殷先生,我希望你還要再接再勵呀!鳥無頭不飛,羊無頭不走,你要帶頭,作個表率呀?”吉德開誠不公地說:“黃團長,還凡一粒,點鐵成金;至理一言,點凡成聖。俺是個生意人,受了小日本十四年的窩囊氣。光複了,揚眉吐氣,渾身就像有使不完的勁兒,總有振興中華商業壯大家業的衝動。不錯,俺對於共產黨了解不多,你說的,理兒是那麼個理兒。不過,俺獻曝之忱,謙言一句。有些事兒瞅到的叫俺心寒,不放心。西街(東興市)對商家又抓又搶,又鬥又打,鬧的雞竄狗跳的風聲鶴唳,人心惶惶,俺也是顧慮重重,心裏不落底?黃團長,你是省裏派來的,手握大權,能不能給俺們一個定心丸?”瞪眼完逮著反擊機會,指著吉德說:“你、你滿嘴雌黃,無中生有,造謠生事。你扛著民主紳士的外衣,對共產黨土改運動心存不滿,這是攻擊、詆毀、汙蔑!黃團長瞧得起你,給你點兒臉兒,你就有恃無恐,綠豆蠅子替屎殼郎說話,一個味!你這號人,無孔不入的玩尿性,仗著妹子當書記、叔哥當支隊司令,就嘩眾取寵飄飄然了,還替胡子頭子王福據保呢?王福是啥人哪,殺人越貨的匪首。殷吉德大東家,你跟匪首王福早就沆瀣一氣,穿一條連襠褲。你三小老婆薑板牙大地主的千金小姐小魚兒,認王福為幹爹,你又和王福狗打連環,多次資助王福,與人民為敵。為了討好王福,還玩‘聯姻’把戲,把拜把子兄弟冬至作為人質,打入王福隊,作了二當家。這些罪證,在清算除奸運動中,叫你蒙混過關。今兒你又急不可奈地公然跳出來為罪大惡極的王福求情,你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這畫皮還用剝嗎?你這是對抗新生的人民政權,向共產黨示威、叫號!誰反對共產黨,誰就是人民的大鱷,必除之。”曲老三氣憤地說:“鄧排長,說話要注意政策。吉德先生可以說是商人當中抗日的鬥士。這也是有根源的。吉德先生的親生父親殷明喜、養父也是親姑父的吉煙袋、親妹子藹靈烈士和大夫人春芽、蠟花妹夫和兒子都是抗日的,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因此,他與小鬼子有刻苦的深仇大恨,所以他不惜拿命支持抗日,多次豁出血本給抗聯薑師騎兵大隊的王福和抗聯部隊財物援助,這有錯嗎?吉德先生忍辱負重,瞞天過海,受共產黨的托負,為聯合一切可以抗日的力量,形成民族統一抗日戰線,為改造王福,參加抗日,把身為共產黨人的冬至打入王福隊,使王福走上了真正的抗日道路,這有錯嗎?這些事情都已有了定論,你再提出來就是惡意中傷。吉德先生現今為保王福一條命,是看在王福曾經抗日的份兒上,於公於私,都是可以理解的。再說,王福是真投降還是其中有詐,這不正在調查,還沒有定論嗎?”瞪眼完橫愣地瞅著曲老三,“曲副縣長,你護著殷吉德這就對了?過去王福和你曲副縣長可是哥們,這一層你要站穩階級立場啊?”曲老三看著百靈,百靈拿眼神製止曲老三。吉德生氣地以牙還牙,回擊瞪眼完,冷眼罵了瞪眼完一頓,“你亂指誰,手指丫兒長齊了嗎?俺向黃團長反映情況,你個小排叉子,有你缸有你碴兒你就瞎插嘴,你比比劃劃的大帽子滿天飛,還想吃了誰呀?你的話代表誰,亂放嗤溜屁!瞪眼完,你自個兒是個啥東西還用俺說嗎,狗戴帽子裝人呢?小人得誌,俺就要仔細你這個中山狼,看你能猖狂哪去?你爹鄧猴子,壞事兒幹盡,損事兒幹絕,被人民政府鎮壓了,你心裏不是滋味吧?你弟弟,被人懲治了,身上還揣著到日本東京受過訓的照片。樸城鉉這個鮮奸放火燒殺,他被槍崩前都供認你弟弟是日本三室的特務。你是個啥玩意兒,還用俺說嗎?全鎮上的人都知道你是啥貨色,就你自個兒裝糊塗,不知道天高地厚?你披人皮也是狼,鑽進抗聯隊伍,假裝積極,騙取信任,你啥玩意兒呢你?黃團長,瞪眼完這人……”
吉盛對黃大寒大有蛤蟆上戲台,耍大嘴的厭惡;對瞪眼完的醜惡表演和險惡伎倆不值一否?扼腕感歎,小鬼作祟才得勢,君子坦蕩事難為。百靈跟曲老三也對瞪眼完說的話忿忿不平,有黃大寒在場不好發怒。那樣顯得沒有修養,沒有領導肚量,容不得別人說話,把瞪眼完的扯三掛倆兒的惡意挑釁記恨餘心。同時吉德的話也引起百靈的注意,對瞪眼完真心投身革命持有懷疑。黃大寒對吉德這個民主紳士第一次見麵還是客情,又有百靈的關係罩一個麵子。對吉德直麵反映西街抓人打人的事實,認為吉德太狂妄。雖說西街不歸他管,他心裏也是有氣。他火爆脾氣也不好發作,還是儒雅點好,那才顯出體賢下士的涵養跟共產黨幹部的水平。對於他不能說的話瞪眼完這個警衛排長說了,他不覺得沒有啥不妥,心裏是完全讚許的。共產黨人在真理麵前是不講究級別大小的,官兵平等,誰都有權發表個人的意見。他很佩服瞪眼完的勇氣,瞪眼完對黨的忠誠,敢於凜然的一針見血地指責吉德對土改工作的怨氣、不滿。他對瞪眼完這個警衛連排長的情況也做過了解。雖說瞪眼完是大漢奸鄧猴子的兒子,又當過日偽時期的自衛營營長,被抗聯俘虜後能改過自新,在“密營”中堅持抗日,跟漢奸家庭包括婚姻徹底決裂,從新做人。共產黨人是不為出身論者,重在表現。這人雖其貌不揚,行為詭異、難琢磨。但對警衛工作是盡職盡責的。有點子,有頭腦,挺能幹,如今就需要像鄧排長這樣又熟悉本土情況又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幹部。他選中瞪眼完跟隨他左右做警衛工作,就看好的是他這一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嗎,對鄧排長這種人,不用咋看透一個人呢?
黃大寒看吉德唇槍舌劍,瞪眼完漸有退縮之意,他忙接著吉德先前兒說的話茬,透著支持瞪眼完的態度強硬地說:“殷先生,鄧同誌說話有些直白,你要沉得住氣,不要惡語傷人,影響團結。我要說,對土改不要有抵觸情緒,也不要怕。怕啥呀,心中無私天下寬,你怕啥?群眾運動嘛,出現點兒過激行為是可以理解的,不要一棒子打死。再說了,西街鬥爭的是奸商,民憤極大。不鬥,不足以平民憤;不鬥,不能打擊奸商的囂張氣焰;不鬥,就調動不了廣大群眾的積極性,提高不了人民群眾的政治覺悟。鬥,就是叫地主把剝削人民的財產吐出來,還給人民。不分,廣大勞動者就得不到土地跟生產資料,就不能算翻身得解放;不分,廣大群眾就改變不了衣不裹體食不果腹的現狀;不分,廣大群眾就分享不到勝利成果,感不到實恵,體現不到共產黨的溫暖;不分,廣大群眾就感覺不到當家作主人的政治責任感,又咋樣跟共產黨走,參軍參戰,解放全中國。殷先生,這是無產階級推翻資產階級的一場階級鬥爭。對王福這樣罪大惡極的國民黨殘渣餘孽必須嚴懲,絕不姑息養奸。否則,新生的人民政權就難鞏固,人民就看不到希望,敵人就得不到震懾。當然了,對擁護共產黨的民主資產階級,我們是給出路的,可采取另一種方式加以改造的。殷先生,不要聽風就是雨,現在鬥爭還很複雜,很多有名誌士對共產黨還不甚了解,胡子還沒剿滅,日本特務跟國民黨特務相勾結,造謠生事,煽風點火,製造混亂,你能提出這種心裏擔憂,代表了很多商界人士的想法,說明你心底無私,對共產黨還是有信心的,我深感欣慰。殷先生,如有興趣,我們再談。”吉德見黃大寒不是一碗水端平,明顯的偏袒瞪眼完,大有官官相護盛氣淩人的嫌疑,話不投機,再嘮下去也沒啥意思。又覺得黃大寒口若懸河,不腳踏實地太理想化了很是迷惘,就客氣地說:“黃團長,曆史上有個經典故事,叫仔細中山狼。說的是,戰國時趙簡子在中山打獵,有一條狼被追逐甚急,適遇東郭先生,狼就乞求庇護,得以脫險,危機一過,它就露出凶相,恩將仇報,反想吃掉東郭先生。啊,俺拙人擾人,見諒啊?改日俺請黃團長賞臉,小酌。”黃大寒叱著眼,歪著頭,琢磨著吉德引用這典故是啥意思呢,覺得有些驢唇不對馬嘴,就說:“啊,好!殷先生,我一定賞光。殷大姐、曲司令,這啥事兒,不吐不快。兩種認識不同,捆綁難成夫妻,說出來總比不說的好,對症下藥,才是一個好郎中。我們共產黨人最講究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你誰說了不順耳的話,就奓廟,間聽則明嗎?殷先生,你敢大膽直言,直言不諱,好麼。”
送走吉德一夥人後,黃大寒以老革命口吻對百靈、曲老三說:“你倆一個管黨,一個軍政一起抓,一定要堅持黨的原則,抓好當前頭等兩件大事,土改跟剿匪。這是一把雙刃劍,兩邊都要鋒利,鈍了哪一邊兒,都會出大漏子的。啊曲司令,鎮北區土改出點兒差頭,一夥人愛憎分明,很有階級覺悟,敢出頭,敢鬥爭,出手也狠,打掉了地主囂張勁兒。另一夥人呢,覺悟不高,護著地主,不讓鬥爭。一個要鬥,一個護著,雙方打了起來。鄧排長向我反映了這個情況,我是赤手空拳,手無一兵一卒,這不管你要救兵來了嗎,槍杆子出政權嘛!一個班,震乎震乎,就夠了。”曲老三瞅瞅百靈,“黨指揮槍嘛,殷書記,你看?”百靈說:“省軍區留下魯大虎團的一個營,其中就有參與土改的工作任務,用來鎮壓地主武裝的。不過,黃團長說的那種情況也較特殊,怕惹起大亂子,被壞人利用,威懾一下也好。曲司令,你有兵權,就給咱黃團長護護駕吧!”曲老三叫來傳令兵,傳達了命令,也隨黃大寒去了。
夜幕掩蓋下的黑龍鎮,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魑魅隱在暗地裏實施新的陰謀。鎮北區農會大院的一間破房子裏,綁著雙手雙腳的德增盛商號大東家吉德,蜷縮在一堆莝草裏。他傍晚和哈爾濱三夫人派來的大垛把子談完一筆豆油生意,又陪大垛把子到明月樓喝了一頓酒,回家的路上,走到楊家麵館門口,從屋裏躥出四個黑影,拿麻袋套住毫無防備的吉德,一溜煙的抬起來就跑,抬到屋裏後,就被五花大綁摔到這個莝草堆裏。到現在都三天了,吉德還不清楚是啥人暗算的他。
這三天裏,吉、殷兩家上下可鬧翻了天,外麵沸沸揚揚說啥的都有。最盛行的說法是,鎮上出現農會挖地主浮財,追至到商鋪掌櫃的,抄沒商鋪貨物跟家財的事件,吉德怕被挨整,拿金銀珠寶跑了!另一種說法是,吉老大得罪人了,叫仇家扔到大雪甸子喂狼了!
恰逢這時,一張布告叫二掌櫃悲愴又悲痛的陷入念想起他蘭大哥,不能自拔。他和蘭大哥、殷明喜是一師之徒,情同手足,都去了,就剩他老哥一個了,能不傷心落淚嗎?殷明喜倒在小日本的屠刀下,死得悲壯,叫他悲憤。蘭大哥大漢奸反動資本家被槍決,死得砢磣,叫他臉上無光,心裏窩囊。
吉德的突然失蹤,他再也坐不住了,急衝衝跑到吉家,在吉殷氏哭嚎的托孤下,抖抖精神兒頭,拿總!他一麵把牛二、彪九、土撥鼠、土狗子等人一撥一幫的都撒出去找人,打探消息。一麵又叫人把德增盛商號看好,防止壞人趁機搗亂。同時叫小魚兒歸攏好家裏值錢的東西,把好物件、細軟、金銀首飾送到老魚鷹那裏藏起來。他本能地做了防胡子似的防止不測的準備。
隨著一聲門響,瞪眼完撐著煤油燈緩步踏進屋裏,麻坑哥四個跟在身後又抬進一個麻袋,裏麵裝著人,“咕咚”往地上一摔,麻袋裏發出一聲痛苦的責罵,“日你娘的,摔死俺了麻瘋子?”吉德已三天口水沒打牙,人昏昏沉沉的沒有一點兒筋骨囊,耳朵還是有聽力的,雲山霧罩的,老遠的,咋聽好像是老三吉盛的聲音。
吉德突然的失蹤,叫吉盛像塌了天陷了地,沒著沒撈的到了世界末日。正在焦頭爛額就差撞南牆上吊了,老叫花子告訴吉盛,吉德被麻坑幾個人綁票了,就關在鎮北區農會大院裏。吉盛心一急,就自個兒跑來探個究竟,被麻坑逮個正著。
麻坑自誇自擂的玄耀說:“那幫瞎玩意兒沒頭蒼蠅亂打亂撞,竟整些驢皮蝦蟆。你鄧排長透個信兒,動動嘴,甕中捉鱉,兩個大金元寶一個不落,如褲兜抓蛤蟆,手拿把掐,兩路財神,如期歸位。”麻眼說:“去他媽的,羽毛扇背後是鬼,裝啥聖賢諸葛呀?到了時候,咱哥四個得叫日本船[丸]完犢子給賣了,數完錢,一塊堆兒完完?”瞪眼完把煤油燈湊近吉德臉前,哈哈一陣陰陰的長笑,“私生兒,你的下場也是遺傳,不得好死?共產黨不給你槍子兒,我叫你活不如死,定斷送你一條狗命。說你奸,橫草不過?說你傻,還真傻透腔啦!地主被分被鬥差不多了,這挖浮財,你倒自報奮勇的自首了還有十坰陪嫁地,你個漏網的大地主!就憑這一條,跟土地掛上鉤,狗扯羊皮,工商業我整不了你,這地我還整不了你,一連帶,你這回在劫難逃?咱光頭的跟和尚說話,這回就扯平啦!你那親爹想整死我爹,他倒先癟咕啦?你想騎在我的脖頸上拉屎,我先堵上你的拉屎家巴什,整死你!咱鄧某人如今假公濟私,扯土改的大旗,敲共產黨的大銅鑼,開我鄧家複仇的大道,了卻咱兩家的恩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哈哈,看誰笑在最後?”瞪眼完說完,直起腰,對著麻豆說:“明兒個槍崩王福,叫麻坑帶上北區農會的全部人馬,你偷偷把這個私生子和吉小膽也押上北城門石碑,隱藏在碑後,公審完王福,開崩時押上陪榜,高喊,‘打倒土匪頭子幫凶吉老大!打倒大漢奸的走狗吉老大!打倒假善人吉老大!打倒反動資本家吉老大!打倒反動資本家兼大地主吉老大!打倒大漢奸吉老三!打倒偽商會會長吉老三!’然後就鼓動農會的人,你們分頭率領一幫,把德增盛和殷氏皮貨商行查抄收沒。再抄沒吉家大院和殷宅全部財產,把家人全部攆到大街上,封嘍!這就大功告成,你們的事兒也就十有八九了。嘿嘿……”
“咚咚咚”強烈撞擊大門聲,驚動了瞪眼完和麻坑等幾個人。瞪眼完示意麻坑去外麵看看,又叫麻豆把吉盛從麻袋裏薅出來,仍到莝草堆裏,然後走出屋,叫麻眼鎖好房門,堆上苞米杆子,才叫麻豆他們嚴加看守。瞪眼完看這萬無一失了,才擰哧蒯蛋的走到院子大門口。
麻坑等人倚住大門口不叫老麵、老蔫等一幫窮哥們衝進來,吵吵鬧鬧的對峙著。瞪眼完不拿正眼的瞅瞅老麵問:“你一個北區農會分會會長咋不聽麻坑會長的話呢,要幹啥呀?”老麵囊哧下發囊的鼻子說:“我們是來拿人的,鬥爭大漢奸吉盛,你們憑啥吃獨食呀?”老蔫幫著說:“那吉老大你們憑啥綁架呀?他是打鬼子的商人,又沒剝削過誰,人人景仰的大好人。憑啥?”瞪眼完立目地說:“農友們,不要胡鬧?我以一個革命軍人的身份對你們說,對地主階級我們是要堅決打倒的。對資產階級除罪大惡極的堅決鎮壓外,像吉德、吉盛的民族資本家的私人資本是要保護的。你們不要胡亂抓人挖浮財,這是不允許的。再說了,吉德、吉盛也不在這呀?這是別有用心的壞人再造謠,製造矛盾,調撥農會之間的關係,破壞團結。農友們,我們一定要擦亮自個兒的眼睛,千萬不要上壞人的當,被壞人所利用,叫人家當槍使啊?農友們,回吧!如果有吉德、吉盛的消息,馬上告訴我一聲,好叫我放心。”老邪氣惱的說:“瞪眼完!不管你披著一張啥皮,畫成唱戲的,你裝,誰信啊?狗就是吃屎的。人,今兒個我們是要定了。哥們們,給我衝啊!誰拿到吉老大跟吉老三,孫二娘請誰白吃白喝一頓!”瞪眼完裝成惱怒的樣子,抽出匣子槍,“咣咣”朝天放兩槍,挑唆的說:“我看誰敢放肆,還反了你們呢?本排長是省裏派來的,誰再敢胡言亂語,我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吉德、吉盛是黑龍鎮商界的領頭羊,大魚。拽土豆秧以動土豆,牽扯整個土改的方向和成果。要鬥要分,得全鎮各區農會都得有份,你們一個小小分會有那力量嗎?我再說一遍,吉德、吉盛不在這裏,動員鎮上各農會分頭去找,誰找到由誰保護起來。想鬥,那還不容易,大夥說了算,群眾運動嘛!”老麵遲遲疑疑地看著老蔫,老邪火了,“還瞅啥瞅啊,大眼兒瞪小眼兒的,不要聽這狗犢子扒的瞎話?啥大魚,他沒安好心,叫咱農會兄弟見利忘義,那是要往死裏整吉老大跟吉老三呐?人就在他們手裏,不交出來,咱們就不走了。豬板油跟豬水油,都是豬肚子裏的貨,看誰靠過誰?”老蔫把老邪拽到一邊沒人的柳樹下,耳語著說:“這麼耗著,不如退一步。咱們把人先撤了,擱兩個人在這盯著,看有啥動靜,再采取行動。這人擱這準沒錯,老叫花子跟他那孫子這兩天啥也沒幹,就盯著這事兒呢。你看,這一退一進,瞪眼完跟麻坑準毛腳?”老邪晃晃腦袋說:“聽你的。咱可得對得起孫二娘啊!人都快咽氣了,就惦記救人這事兒,不能上路?”老蔫又和老麵一合計,人就撤了。老邪跟另一個農友留下,躲在對過一家人家屋裏,監視著北區農會大門。
黑龍鎮的鄉民們聽說要槍決王福馬隊的‘虎頭蔓’,一大早就拖孩兒帶崽兒的懷著不同心情,擁向北城門的石碑空場地。空場地人山人海,城門樓兩側的城牆上也站滿了人。
人群騷動,王福五花大綁從卡車上被押下來,立在石碑前。鄉民們鴉雀無聲,瞪著眼睛瞅著名譽遐邇的一代梟雄。光光的禿頭,方方的大臉,長長的胡子,圓圓的矮胖,一身江湖豪爽的俠氣,昂頭挺胸,眼不眨,眉不皺,大有視死如歸的凜然氣概。眼前王福背上插的“匪首”叫鄉民們想起他跟全鎮人保衛黑龍鎮第一次打鬼子,在這石碑前親手槍崩鬼子少佐的情景。王福脖子被大粗繩子勒得剋剋幹咳兩聲,又叫鄉民們想起黑龍鎮樺樹川打鬼子伏擊那一幕慘烈激戰……新上任的縣長黃大寒,站在臨時搭建的公審大會台子上講:“鄉親們!昨天在這裏,把罪大惡極匪首劉三虎送上了斷頭台,申張了正義,大快人心。今天在這裏公開公審匪首王福,標誌著我縣剿匪工作已經結束。大股匪患的出現,與國民黨反動派大舉進犯東北有直接關係。當初被我合江人民自治軍收編的武裝紛紛叛亂。他們接受國民黨封官加爵,變成了與共產黨公開為敵的政治土匪。王福這人,苦出身,被逼起綹子當了胡子。打官家,殺惡霸,吃大戶,雖沒有坑害百姓,亂殺無辜,但也盤剝欺壓鄉紳商賈,收取保護費,霸占一方。九一八後,跟隨李杜將軍打鬼子,後又接受了抗聯的收編,做了一些有益民族的事情。光複後,獨霸縣城,被蘇軍擊潰。其後不聽共產黨的規勸,接受了國民黨的收編,委任為中央挺進軍騎兵旅旅長,走上了與人民為敵、與共產黨作對的罪惡道路。在我軍多次清剿中,打死打傷我東北民主聯軍多人,犯下了累累血債,實屬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經縣人民政府研究決定:為打擊敵人,鼓舞人民,支援前方,鞏固後方,必須嚴懲土匪首惡。根據王福犯下的罪惡,對匪首王福執行槍決,立即執行!”涼水倒進油鍋裏,鄉民一片嘩然。他們隻知道同王福一起打過小鬼子,是個打虜鍾馗。對王福叫他鐵哥們曲老三歸攏了不知道咋回事兒,覺得曲老三不夠哥們!有同情王福的,不忍再瞅王福一眼,默默低頭垂淚。
“我王福,不是劉三虎?哈哈,我打小鬼子!凍死迎風站,餓死不低頭。活要做人傑,死要做鬼雄。我王福無愧於江東父老,來世咱再嘎夥!”
王福和劉三虎被關在一個大牢裏。劉三虎行刑前,瞅著王福哈哈大笑,“你王大當家打鬼子,我舔小鬼子的腚溝子。你不用揚棒,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哈哈殊途同歸啊!”王福大罵,“人豈能跟鬼同歸?我死人們還有個念想。打鬼子大英雄!你大漢奸,死就是一堆臭狗屎,遺臭萬年!這輩子我王福沒親手宰了你,下輩子我一定把你碎屍萬段!你去死吧!”
“叭叭叭”三聲槍響,一代梟雄陰魂背著正義的槍花,轟然倒下,塵埃落地。
“嗒嗒嗒”馬蹄聲碎,“刀下留人”法外開恩的赦免死罪“玉旨”撕破蒼涼天穹,呼喊聲攪動咕咕冒血的王福抬一下最後留在世上的眼皮,脫殼的魂魄飄浮半空,驚詫的喊:曲賢弟,你幹啥去了,咋才來送你大哥呀?
“大哥!大哥呀,兄弟來晚一步,邱大哥簽署赦免你死罪的電報了,稱你為抗日誌士。假投降的事實也澄清了,烏鴉嘴是國民黨收買的特務。驍將殞命,名垂何朽啊?”曲老三手裏掐著電報滾下馬,淚水如雨簌簌落下。他嘴裏念叨著,拔掉插在王福背上“匪首”的刑標,解開綁在身上的粗繩子,把一張薄薄的電報紙掖在王福衣襟裏,抱起王福一步一步踏向茫茫雪原,朝著隱在灰矇天霧中的馬虎力孤山走去,鄉民們默默地目送蕭然逝去的誌士……
沉寂中突然間,轟隆隆雷般的震響,“打倒反動資本家兼大地主吉老大!”驚炸了鄉民們的心。回神一看,吉德和吉盛倆人,被綁縛按跪在王福還在冒著熱氣的血泊中。麻坑等一大群農友舉臂高呼“鬥爭吉老大,抄收家財,分給窮人”的口號後,簇擁著吉德和吉盛快速朝北城門鎮內湧去。
吉德身遭個人恩怨敵手設下的噩運圈內,陷入囫圇。麻坑等被瞪眼完利用的北區農會的一幫人,碓搡吉德和吉盛,順著南北大道,直接衝向德增盛商號、殷氏皮貨行方向快速行進。事先串聯好的其他區的農會和麻坑招招手也彙入這個洪流,聲勢浩蕩,與其他鬥爭那真是小巫見大巫,美倫美奐,不可比擬。正當麻坑得意忘形的率先走在隊伍前麵,從隊伍中突然湧出幾十人,從後麵拽過吉盛就拐向北五道街直衝東去。麻豆報告著說,是老麵那夥人“起梁子”,劫走了吉老三。看那情行,是想劫走吉老大,沒來得及下手。麻豆問:“追不追,再搶回來?”麻坑說:“追個屁!淨整馬後炮的事兒,叫你防備點兒,防備點兒,就是不聽?不管他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搶了鋪子再抄家。大車去了沒有?”麻豆說:“征得十八掛馬車,早去了。”麻坑對麻豆說聲好,就倒著身子褪著朝後麵的人群喊:“農友們!吉老大,是惡霸大地主、反動大資本家,又有大漢奸、大土匪、大特務的嫌疑。這幾年,在咱們窮人身上沒少卡油,摟了不少昧心錢,富的不能再富了,渾身流油!今兒個,咱們一個屁放到底兒,兩個褲腿兒不分岔,不管哪個區哪個圩子的農會的人,都逮聽我的。誰要亂了章法,一根雞毛也別想撈著。大夥聽明白沒有?”大夥兒呼嚎的瞎喊:“聽劉麻子的,你就是咱們的會總,頭!”
到了德增盛商號前,店門緊閉,彪九兩手握根小碗粗細兩討多長的柞木杆子雄獅一般,尤如當年猛張飛再世立於當陽橋在門前的壕溝小木橋上,身後牛二、土狗子一幫哥們跟夥計們,怒目相對。麻坑手拿從偽滿棒子隊收繳的洗衣服用的捶衣服棒槌樣兒的棒子來到橋前,右手拍打左手掌發出“啪、啪、啪”的示威聲響,又橫橫脖頸,就要伸手招活彪九。瞪眼完擔心麻坑他們整張腳了,就騎了大洋馬,從後麵追來斜刺裏劈開一條,衝到前麵,喝住麻坑,下馬說道:“我打這裏路過,這是咋啦?” 麻坑看撐腰的來了,氣哼哼地說:“咋啦?鄧排長你是不管土改的事兒,可也是官府的人,你評評理,這幾個狗奴才,不叫查抄地主吉老大的鋪子?”瞪眼完一哧眼,“我就算路見不平吧!喂,彪哥呀啊,好個張飛護主啊?我可不是曹孟德,叫你假張飛給嚇住了?就是真張飛在這,我也不怕!我身後的人也不是魏軍,是頭頂烈日背朝天扒拉土拉嘎的泥腿子,窮哥們!彪九,你這個死不改悔的地主資本家的狗腿子,吃主子的殘湯剩飯,喝主子的洗腳水,就說個老婆也是主子玩剩下的破爛貨,遛腚溝的稀流水。一個一朵花樣兒的心上人,也叫主子搶了去上了人家的灶,馱著人家的大爺們,你還執迷不悟,為吉老大賣命?你知道你今兒個幹了啥蠢事兒?是破壞土改,是跟共產黨作對。你也看到了,王福的下場了。你要阻撓群眾運動,那就是你的下場!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這是覺悟了的農友。他們身後靠的也不是過去的封建王朝,皇帝老兒?他們靠的是人民政府,共產黨!你蚍蜉撼樹,不知量力?我看在咱們多年的交情上,不跟你計較。請你讓開,否則……出現啥後果……”彪九看瞪眼完幫麻坑打汽,怒吼道:“瞪眼完,你老婆麻妞叫小鬼子輪大炕了,你爹拿包腳布還給你老婆擦狗熊呢,吃一口還喊真甜!你呢連人味都沒有,還說要懷上個日本種,那就把你老婆那玩意兒鑲上金邊,省得磨壞了?你這無恥之徒,有啥臉麵站出來說話?瞪眼完,你軍人不守軍人的本份,你摻和這事兒幹啥?你想借高整治人,你這個隱藏下的日本特務,早晚有一天要跟你算這筆賬的。你不拉好屎你,土改不是亂來的。大東家不是地主,也不是反動官僚資本家,你們憑啥綁架大東家,還要鬥爭,分鋪子,抄家財?縣裏知道嗎?”麻坑蠻橫的說:“憑啥?憑的就是我袖子上戴的農會袖標。鬥誰不鬥誰,農會說了算,誰也管不著?你個家奴,你沒權跟我堂堂農會大會總說話,掰腳趾丫兒數數,你算老幾呀?農友們!狗腿子不叫咱們鬥爭分財物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不答應!”
“誰反對就砸爛它的狗頭!”
麻坑拉壞水的威脅說:“好!農友們,咱把吉老大的牛黃狗寶全都撅出來,分啦!虎彪子,你摟你主子腰杆子不放啊?我數三個數,你要不讓開,我就叫人削你家大東家?”彪九扽扽手中的木杆子吼叫:“你敢?畜生!”麻坑趾高氣揚的掐著手指頭,“一!二!三!還不讓?削!”麻眼、麻點扯過幾天沒吃東西一點兒筋骨囊都沒有的吉德碓在雪地上,嘴裏數著數,拿腳踹吉德的肋巴扇兒,吉德被抹布堵著嘴,從鼻子裏發出呼呼的痛苦叫聲。彪九火了,弟兄跟夥計們急了,揮舞手中的家巴什衝向麻坑等人,棍子、棒子好一場混戰。四周早有警察設下崗哨,麵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也傻眼不知如何應對,哪一方對錯無從衡量,想隔開雙方,己攪在一起無從下手。瞪眼完偷偷朝天放了兩槍,驚動了魯大虎的一營一連一排正在附近巡邏的戰士,跑過來鳴槍鎮乎住廝打的雙方。排長不清楚鬥爭的複雜,堅定地站在農會一邊,把彪九等眾人驅趕到德增盛對過,看押起來。瞪眼完瞅麻坑一笑,麻坑興高采烈地喊:“農友們!打開大門,搬東西呀!”一聲令下,砸開大門,一半晌,德增盛全部貨物搗騰一空,大門貼上農會沒收房產的封條。農友們喜笑顏開,又分頭到德增盛投資聯營的燒鍋、油坊、火磨、糧棧、漁行、木材公司查封,收沒財產。
麻坑心裏癢癢的惦記吉德兩房漂亮太太,親率一幫人來吉宅抄家。吉宅早已森嚴壁壘,大門緊閉。麻坑叫人砸門,一群狗嗥叫,無人搭理。麻坑心急如焚,叫人搭人梯想越門打開大門。上到門樓的人往裏一看,十幾條大狗吐著舌頭張著血盆大口朝人吠叫,嚇得那人從人梯上跌落到地,搶破了臉,摔斷了胳膊。麻坑急得團團轉,叫人從大馬車上抬下奄奄一息的吉德。麻坑朝院裏喊:“裏麵人聽好了,我是農會會長,我們隻是沒收家產,不會傷害你家老小的。吉老大在我們手裏,你們要不開門,我們就把老大吊在門柱上,叫他凍餓三天。你們看著辦吧,哪頭大哪頭小?”
院內除了狗吠外,靜悄悄的一片死靜,沒人吱聲。
“把吉老大吊起來!”麻坑下了命令,有人蹬上門樓把繩子從樓梁上透過去撈到地下,底下人漸漸扽緊。“拽!”麻坑喊。“嗚嗚嗚”的慘叫聲從鼻子裏發出,麻坑為叫裏麵人聽得更慘切,拽下吉德嘴裏的抹布,“哎呀啊呀呀哎喲劉麻子……”的嗷叫聲,從門縫兒鑽進院子裏家人的心頭。吉殷氏心疼的哭嚎:“挨千刀的,殺人心哪!開門吧!”拄著拐棍兒,扭著小腳,就去開門。明月樓老板娘月容嚇得揪起心,粉白淨臉兒驟變黲黷臉兒色,忙勸說道:“小魚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鋪子都沒了,保不了家了,保命吧?”二掌櫃大砍刀切西瓜,齊啦哢嚓,“開!”鄭炮頭犤牛蹬著牛蹄腳摟開了,跑到大門口拔下豎插在門閂上的木楗子,卸下沉重的門杠,剛推個門縫兒,大黃狗領頭擠出群狗一齊撲向麻坑等眾人,嚇得麻坑等逃向四處,把吉德蹲在門柱下。一群狗圈成一個弧形,把吉德圍在中間兒,大黃狗舔著吉德嘴角淌出的血漬,似有淚含的水波。鄭炮頭丟下門杠,推開一扇大門,撲過去使出犤牛的顢勁兒,托起昏厥過去的吉德就飛跑進去,一群狗跟在鄭炮頭身後押後陣,眾人接著把吉德,弄進洋樓客堂意大利牛皮沙發上,眾人嘁嘁喊著灌了幾口茶水才叫醒吉德。吉殷氏摟著吉德的頭,揪心的“兒呀,兒呀”的叫個不停,屋內一片唏噓的抽泣聲。“汪汪汪”狗的發狂嘶咬,屋裏的人,心緊抽抽地擰成了團兒,眼裏透射出大禍臨頭難逃一劫了的茫然。
“屋裏人聽著,通通滾到院子裏來,不許搗鬼?不出來,我就拿煙熏死你們?”麻坑驢叫的喊。
吉殷氏放下吉德的頭,叫過來小魚兒,嚴肅地說:“不緊張,不緊張!守著你男人。餓的不輕,擱茶泡些槽子糕給他吃。大災大難還在後頭呢,挺過一坎兒是一坎兒?俺到外麵磨蹭一會兒,看他們拿俺老太婆咋樣兒?”虎頭娘手裏拿個長杆兒大煙袋鍋兒,“俺陪你去!”吉殷氏她扽扽棉襖的大衣襟,拿起藤條拐杖,一步一步的出了門,“嗾嗾”的嗾使大黃狗等狗,咬向如狼似虎的麻坑等。她朝麻坑指著罵:“黃豆硌的玩意兒,你麻子不叫麻子,坑人兒你個的。你們還叫人嗎?驢豁霸道的。俺兒咋得罪你了,是抱你娘下井了還是把你爹塞進你媳婦襠裏了,你往死裏整他?俺今兒就不信邪了,小鬼子俺都沒怕過,你個狗娘養的,俺醢死你!”說著,就顛個小腳穿到麻坑跟前,一拐杖削在麻坑的頭上,“嘭”的一聲換來了麻坑“媽呀”的慘叫,隨著一陣呼嘯的風起,拐杖雨點般打在麻坑的身上,打得麻坑左躲右閃,“老不死的,你瘋啦?給我拿下、拿下!”吉殷氏比劃著拐杖喊:“俺看你們誰敢上,兔崽子們,還反了你們?”麻坑揉著頭上的大包說:“嗯呀呀,倆兒老佘太君你呀,倔起還梃強,山東棒子的揍性?老太太,我好好跟你說。我們是農會的,來抄沒反動資本家吉老大的家產,這是警察打他爹,公事公辦!你個當姑姑的,豁出老命扯啥呀?你三兒子那邊早著火了,你快去瞅瞅吧,去晚了怕見不著人了?”吉殷氏痛斥的說:“你誆騙誰呀,俺三兒子是官府的人,給你個膽你敢動彈他嗎?牙根沒長齊,你禿嚕啥舌頭,回去叫你娘教教咋說人話?都滾犢子你們!俺沒閑空搭理你們,費那唾沫星子,省得俺費事兒,快滾!快滾!”麻坑歪邪地說:“哎呀,我要不來硬的,你還真以為錐子不是鋼做的呀?我先不搭理你,農友們,往車上搬東西,一件不落。小洋樓物件先別動,留著。我的農會還要搬過來,享享清福。一樓辦差,二樓我要金屋藏嬌。哈哈,柳月娥、小魚兒,還有那叫啥大丫的,通通當褥子墊在身下,多暄和呀?傻瞅啥,快動手吧!”虎頭娘冷眼一看,一幫農友要進宅院抄東西,扭搭個小腳衝到月亮門橫在中間兒,堵住不叫進去。幾個急於要揭開高門深院神秘麵紗的農友竄上了火,扯過虎頭娘一甩,噔噔掄出老遠。虎頭娘站穩身子返腳一個飛花騰躍,一腳蹬倒個不曾提防的農友,回手一大煙袋鍋子刨在扯她那個農友的腦袋瓜上,疼得那個農友呲牙咧嘴的亂罵:“媽的老幫子還會點兒武把操呢,瞅我的棒子削你這山東棒子,看誰硬?”“嗚”的就照虎頭娘頭上砸去,“颼——哢嚓”的脆響,那個農友手上挨了一鞭子,手中的棒子同時叫鞭鞘卷起兜回甩鞭人手裏,虎頭接住又“嗖”的一甩手飛向那個農友,“噗”的醢在肚子上,那農友疼的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哇哇”的打滾。虎頭摟抱住虎頭娘護住,手裏的皮鞭子甩得“哢哢”山響。麻坑等人一看,蜂擁而上,把吉家人逐出大宅,攆到後院靠二道街一溜拉坷辮子茅草倉房裏。
麻坑哥幾個貪贓,瞪眼完枉法,賊喊捉賊,賊心不死,又一次把吉德推向死亡的深淵,置於死地。
吉德將養幾天,叫牛二哥們幾個,找人把後院靠二道街的一棟拉坷辮子茅草倉庫房草草收拾一下。一棟房子間壁成七間,一間七尺寬,窄長的房間壘的對麵炕;東西各三間,對麵屋,中間是廚房,壘了四個灶台,安上口八印大鐵鍋;東三間東屋住著吉殷氏和兩個孫子六虎、七虎;西間大鳳、二鳳兩家人住,一家一鋪炕,中間打個隔斷;西三間,東屋住柳月娥,西屋住小魚兒。七間中間一間作為過道門洞子走人。院子從南麵兩個炮台後身釘了一人多高一圈的木板杖子,又在門洞後院朝二道街臨街埋了兩根大鬆樁子,按上兩扇大木門,都刷上了臭油子,防止腐爛。十幾條大狗,隻剩下一隻大黃狗,其餘的都叫麻坑一夥人打死吃了狗肉。家巴什沒一件像樣兒的,破破爛爛的釘巴釘巴將就著用。小魚兒的黃梨花梳妝台算叫小魚兒從麻坑人手裏搶奪的搬了過來,算是一件乍眼的奢侈物件了。
吉德維持幾天的平靜心中又驟起漣漪,總有壯誌未酬之感。他站在空曠的院子裏,看著幾個醃酸菜的大空缸,孤零零的排列在院子中間,苦笑的自語,“缸空菜何去,一葉片不留。風襲半缸雪,下飯醃鹹菜。”他又望去隱在炮台後不遠處的小洋樓屋脊和青磚瓦房大院,感歎滄桑變遷,人生幾何,“雲去輕風吹,鬥轉星移動。俊傑多時務,殘陽待晨曦。唉,聰明的人多不幸,不幸的人多聰明。聰明歸聰明,不懂小人謀權之術,聰明也是人家肱掌之物,進退兩難哪有不尷尬呀?”
“爹,咱們踢毽子吧!”七龍看吉德悶悶不樂,老大心思壓在臉上。他手裏拿支狗毛大銅錢紮成的毽子從東屋走過來,心裏天生畏懼做父親的威嚴,謇唇顫舌的和吉德說著話。吉德聽了劗開思緒,饒有興致的說:“老兒子,見爹咋像耗子見了貓似的,俺又沒打過你,怕的啥呀?”七龍嘿嘿地說:“天生的吧!老虎不發威也有雄風在,還用打呀啊?”吉德拍下七龍的頭,“臭小子,嘴倒挺貧的。奶奶吃了藥沒有?”七龍說:“吃倒是吃了,直衝大鳳吵抓,‘吃啥藥,哪來的錢呀?留著買兩斤苞米麵熬尜尜湯多好,這苦藥湯子,準得送俺的命?’奶奶俺看是那天氣的,人一老了啥事就是想不開?鋪子沒了,家分了,俺長大再掙,準比爹掙的家業大,叫分咱的人看看,有能襶不吃覓來食?”吉德哈哈兩聲,“好小子,有骨氣!來,踢毽子。你小子,可不是老爹的個兒?踢毽子不僅看誰踢的個數多,還要看誰踢的花樣多,這可是個技巧活,講究踢、锛兒,掰、、打、壓、踩、盤、小跨、大跨等多種技法。就拿大跨來說吧,俺給你小子顯擺顯擺。把毽子輕輕拋過頭頂,毽子落下,右腿從落下的毽兒上越過,用左腳踢起,這叫大跨;再連個壓,右腿立勞不打彎,左腿從右腿後踢毽子,緊接著用左腳尖接住,這叫锛;再踩,右腳提到左腳踝處靠緊,毽子落到右腳底,再用左腳踢起毽子,這就踩。哎呀,不行,喘上了?”七龍拍著巴掌說:“爹,好棒啊!不過,還是不老活動的事兒,身子落地太重,像砸夯,夯吃夯吃的。爹,你瞅俺的。锛兒,打,連個大跨,接個壓,再來小跨,哎,接個外掰來個裏,兩腿盤,接個頭頂花,滿堂彩,大結局。身輕如燕吧,爹!”吉德笑罵道:“你個臭小子,拿爹二百五啊,叫俺出班門弄斧的洋相?”七龍摘下狗皮帽子,頭上冒著熱氣,嘿嘿地說:“咱倆抽冰尜兒,看誰轉的時辰長,咋樣?”吉德說:“爹反正沒事兒,抽就抽,你姑爺爺教俺是在泥地上抽的,這雪地上?好!俺準賽過你小兔崽子?”七龍說:“冰尜兒最好在冰上打。咱們上江沿兒呀,在冰上打?左溜好長時間沒上老魚鷹太爺那去了,興許有魚拉拉饞?”吉德樂嗬嗬地說:“你個小饞嘴貓!好,散散心去。叫虎頭套車……”小魚兒從廚房裏推門出來倒髒水,聽見吉德說要套車,心刷的涼到腳後跟,瞅見吉德難堪的臉,問:“這大冷的天上哪去呀,你剛有點兒精神頭?”七虎蹦蹦跳跳地說:“俺跟爹去魚鷹太爺那,連打冰尜兒,再看看魚鷹太奶。沒車了。”小魚兒潑掉髒水,回身說:“快過年了,空手去好嗎?家也沒啥像樣的東西,咋好呀?”
小孩兒耳朵尖,七龍喊:“媽、爹!後門籲籲的,準是花兒姐姐來了。有毛驢爬犁嘍!”七龍連跑帶顛的來到後門,打開一扇門,果然是杜鵑花來了,“花兒姐姐,你真是能掐會算,俺跟爹要去江沿村看太爺、太奶,正愁沒車呢,你就來。今非昔比,這毛驢車也就將就了。哎花兒姐姐,這蘆葦食盒裏裝的啥好嚼裹呀,俺先嚐嚐。”杜鵑花笑著打七龍伸過來的手,假裝護住食盒,“饞貓!奶奶病好些了嗎?”七龍說:“沒見強?心病!”杜鵑花說:“小孩伢子,還懂心病?”七龍說:“心口堵得慌,那不是心病是啥?華一絕也這麼說的。”小魚兒迎過門洞子說:“花兒呀,這大冷的天老跑啥呀?館子生意咋樣兒?”杜鵑花說:“聽說奶奶病了,做幾樣兒她愛吃的家鄉小菜,過來看看。館子呀,還行。土腥味的人來的多了,可摳餿了,一個子兒都跟你掰扯半天?”吉德過來打聲招呼,就陪著杜鵑花過吉殷氏的屋裏。小魚兒進了外屋就喊:“娘!你孫女來看你啦!”吉殷氏守著火盆正和大鳳二鳳嘮嗑,見了杜鵑花就疼愛的說:“這丫頭,老瞎跑啥,三天兩頭的。”杜鵑花笑著說:“俺不老跑,你老還不罵俺呀?才跑幾趟你就嫌煩了,趕明兒個俺不來了,看你想不想?”吉殷氏點對杜鵑花說:“你瞅瞅這丫頭這嘴,跟她那死爹一樣,吧吧的。你沒看看你爹,他咋樣了?老說過去瞅瞅,這把老骨頭也不做主,淨添亂!”杜鵑花說:“俺爹沒事兒,就是驚嚇一下子,吃上華一絕的壓驚藥好多了。可一樣,不敢出大門,怕遇見鬼。”吉殷氏憂愁又開玩笑的說:“你爹膽小,色膽兒可不小,能作大妖了,這不得孫女濟了?”小魚兒捎上一句,“不作妖,哪來你的乖孫女呀?”杜鵑花忙岔開拎過食盒,“奶奶,俺炒的幾樣小菜,你老趁熱吃了,補補身子,身子骨要緊?”大鳳隨手從炕梢拽過來炕桌,杜鵑花擺一樣說一樣,“瘦肉絲炒毛蔥絲;海參溜鮮菇;紅燜黃花魚;紅燒扇貝。這是一碗雞湯凍,俺慢火熬了小半天,蘆花老母雞骨頭都熬酥了,可補人了。還有一壺枸杞煮的老黃酒,少喝一點兒暖暖身子。”吉殷氏歎口氣說:“這好嚼裹,七滋八味的,往後就得俺孫女給俺送了,時日不濟呀?俺咋攤上瞪眼完和大麻子那幫損犢子玩意兒,等俺那當書記的大侄女回來,瞅俺不告他一狀的,非叫他們蹲笆籬子。這共產黨可不講究胡整,講那啥策的。魚兒媳婦家遭的難,那是有講究的,地主,剝削人啦!咱家剝削誰了,拿夥計當個寶似的。這一整,上百號人,散夥了,咱吃不上,他們不得要飯去呀?嘿呀呀,這可咋整?大麻臉兒還給俺德兒弄個好聽的大帽子,叫啥資本家,還兼地主,俺德兒還一人兒跨兩鞍呢,趕那啥了,多娶媳婦啦!俺看共產黨不許這個,準是瞪眼完搗的鬼,借共產黨的幌子,報私仇?”七龍在一側不忿地說:“奶奶,老孫子長大了一定替你出氣,整死那瞪眼完跟那幾個大麻子。奶奶,生那閑氣幹啥,今兒個炕頭,明兒個炕梢的,吃飯吧!這嘴碎上了,就縫不上?”小魚兒笑著罵道:“這死孩子,咋跟奶奶說話呢,看我不打你的。”杜鵑花說:“老弟是饞急了,快陪奶奶吃點兒,這孩子。大爺,你也吃點兒,奶奶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大鳳,你支使著。三大娘,走那屋去,俺有話說。”小魚兒拉著杜鵑花的手說:“啥事兒呀神神秘秘的,就不能擱這兒說?”杜鵑花燦爛的笑著說:“就跟你一個人說。”進了大鳳的屋裏,杜鵑花撥撥火盆上的浮灰,露出紅汪汪的火炭,“三大娘,你知縣裏又來個副縣長嗎?三十多歲,從方臉上一看就知是個正直人。他叫鍾紅星,長征的紅小鬼。這段老上俺館子吃飯,一碗炸醬麵。吃完了,卷那老旱煙,一抽就是個巴時辰。日子一長,俺發現他的眼神老瞟著俺瞅,都不眨一下。俺要瞅他一眼吧,他臉一紅又一笑。他這淺淺的一笑,俺這心就突突,臉就發燒。越這樣,俺越想偷偷看他,夜裏睡不著,他那淺淺一笑老在俺眼前晃當。”
小魚兒咯咯的笑開了,“傻孩子!鳳瞅凰,對眼了!”小魚兒往火盆前湊湊說,“他就沒跟你說點兒啥?”
杜鵑花想想說:“說了。他說,‘十步之內,還真有芳草。’三大娘,他這說的啥意思呀?”小魚兒點著杜鵑花腦門子說:“相中你了,要處對象唄!”杜鵑花臉紅紅地說:“三大娘,你知道有個滿臉黑點的麻臉兒,叫麻豆。”小魚兒說:“知道。劉大麻子的三小子,二流子,啥損事兒都幹,他哥四個最壞!綁架你大爺跟你爹的就是他們幾個,沒個好揍!”杜鵑花學說:“這些日子,那個麻豆整幫人,三天兩頭就猴猴在俺館子裏,大吃二喝,手頭可闊綽了,都用的大洋。有次,拿條珍珠項璉,還有鑲鑽的金鎦子,對俺說,‘杜鵑花,我就稀罕你長的俊,給我當媳婦吧!幹這小酒館幹啥,咱有都是金銀珠寶,夠咱小倆口吃喝一輩子的。’俺把那項璉和金鎦子推給他,他死皮賴臉的就開黏乎,動手動腳的亂摸。俺氣的打了他一耳光,他嘻嘻的叫,‘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是禍害’。往後更不像話了,豬殼郎似的打著響鼻兒,就摟上俺,就想親俺。他的幾個麻哥們也上來撿便宜,摸搜。俺大呼小叫的,廚子跟夥計上來幫俺,都叫他們打了?吃飯的鄉巴佬敢怒不敢言,幾個鄉紳更是怕的鴨腳板抹油,溜了!這時那個鍾紅星來吃麵趕上了,三拳兩腳就把麻豆幾個人給製服了。麻豆抬腿就想跑,鍾紅星一把扯住麻豆,叫他把飯錢付了。‘不就個副縣長嘛,有啥了不起?你有黃縣長官大呀,一個副的?’麻豆還是有點兒不服。然後,他又告訴麻豆,‘我叫鍾紅星,這個妹子是我的相好,以後不許再來騷擾?敢再來扯皮子,見一次打一次!’打那以後,幾個麻子也來過,幹巴巴的瞅著,毛驢子怕鞭子,再也不敢起那歹屁了?”小魚兒思量著,“嗯,這個人你對他印象咋樣兒?如果……”杜鵑花左手拄著臉腮說:“印象不錯,是個可以依仗的人。他不像俺那個花花公子哥,踩一腳棉花似的,連扁屁都不敢放一個?黏糊姑娘倒有一手,甜嘴巴舌的,多暫把你骨頭都整酥了,才那啥……噯呀!俺說的啥,禿嚕嘴了?這個人性子硬實,話少是個有心人。俺……三大娘,你替俺做主吧!”小魚兒滿意地一笑,“鬼丫頭!你倒幹的。少婦情懷總是春,夢裏是夢夢外圓,年輕輕的守空房哪是個長事兒呀,找個依靠是正事兒。能言者未必能行,能行者未必能言。那人嘴怒點兒,少惹氣?你呱呱的老說,像呱噠板子似的,隨你奶奶那個根兒?你有一缺,他有一補。他有一欠,你有一長,倆口子必須互相填平補齊。不能樣樣都強,誰都是人中尖兒,那還不像老牛天天頂架呀?那樣的倆口子的日子過不長,早晚得散夥,打八刀(離婚)?這事兒呀,你爹那好說,你那個娘你就不好開口了是吧?這差一層肚皮,就是不一樣,總像隔點兒啥?你娘那我去說。這還不行,還得找個說上話的媒婆。誰呢,你大爺這個時候顯然不合適?我呢,又和人家縣上人搭不上話,冒冒失失的也不是那麼回事兒?有了,你大姨百靈,她準能說上話,咋把她給忘了呢?叫她探探那個人啥意思,我保叫你舉案齊眉,比翼齊飛,同炕共枕,白頭到老。不過,不知道你大姨啥時回來,你得鴨子服帖住烙鐵,別飛了?”杜鵑花粉紅著臉,一下蹦到地上,摟著小魚兒的脖子,“飛就飛唄!娘娘不急,急了宮女?”咯咯地杜鵑花跑到門口回頭說,“三大娘,俺跟奶奶說一聲去,叫她老高興高興。”小魚兒嘴裏罵道:“橫草不過的鬼丫頭!”也隨身過了東屋,瞅見杜鵑花正在那笑嗤嗤地咬著吉殷氏的耳朵,吉殷氏哞拉個嘴兒,樂模樂樣兒地直點頭。
吉德拉拉鼓著腮幫子的七龍,走出屋和小魚兒說一聲,就直奔後大門口。七龍鉗抓的解開拴在門口一旁木樁子的小毛驢,牽過上了爬犁,“爹,你坐好,看我的了?”七龍嘎嘎地甩了兩鞭子,小毛驢啾啾的一路小跑。
小魚兒拿件羊皮大氅攆到大門口,望著西去的爬犁,臉上掛著擔心的神情,秀眉間擰成一撮疙瘩,唬巴的冒出一句話,“老魚鷹可別說露了嘴,那可壞菜了?孩子他爹,非得跟我急不可?”
小魚兒失落的往回走,就想啊,家裏接二連三的變故太突然了。先是娘家,分了家產,還算風平浪靜,侄兒成業沒挨著那個的鬥爭;後沒想到的事情又接踵而來,孩子他爹被綁,幾天音信皆無的生死煎熬,叫她實難承受得起。白天裝笑臉兒給婆婆跟家裏人看,夜裏淚水洗麵,揪心的牽掛孩子他爹是死是活。這期間,聽二掌櫃的勸說,往老魚鷹那折騰去點兒金銀首飾值錢的東西。這事兒,一直瞞著孩子他爹,沒敢告訴他,怕他那磊落性子容不得這麼做?隨之而來,孩子他爹被挨整,鋪子和家產一個上半晌就搗騰空了殼。燒鍋啥的投資全打了水漂,幾家人一下子沒了生活來源,這往後的一大家子人張口等,吃啥呀?這些日子,牛二家也被分被鬥了,是土狗子等幾個窮兄弟和二掌櫃、老板娘月容暗中幫襯,才沒斷了頓挨餓。她愁的又不想跟孩子他爹說。不說,孩子他爹心裏啥都明白,他到老魚鷹那不是去散心,實際是想轍去了?他不會迷昏不振,破罐子破摔的。就他那性子,摔一百個跟頭也不會長記性,吃一百個豆也不嫌腥的,從哪跌倒了再從哪撅達起來的,做生意是他一輩子的孽債。唉,幾窩孩子,又都在外麵混事兒,家裏發生的一切還沒告訴他們,這些他們早晚是要知道的,又能咋樣呢,指著孩子生活,孩子他爹是不會幹的。更大愁的事兒是二掌櫃偷偷告訴她的,柳月娥回黑瞎子溝上墳得上傷寒,一病不起,這要告訴孩子他爹不更是雪上加霜嗎,聞信還不得跑去呀?這麻子們仗著瞪眼完這警衛排長挨著大官邊兒近,看得澄澄的。這要是去了,還不說你有啥事兒逃跑了呢?人家二掌櫃夠意思,偷偷掏腰包叫大梅、二梅去探視,還得撒謊說孩子他爹上關裏辦貨去了沒在家。心兒那不能瞞了,二掌櫃發的電報不知還收到沒有?她跟月娥姐妹一場,戥子稱的感情也是感情,一鍋攪勺子這些年,咋的也得去看看才是?可這家一鍋粥似的,又得瞞著孩子他爹。唉,叫月娥姐罵她不仁不義吧!人呐,誰都有身不由已而為之的兩難?唉,好賴有小樂和人參果在跟前兒,也能照顧些。
吉德卻叫小魚兒早料到了他的小算盤,準備跟牛二等幾個老兄弟重整旗鼓,重操發跡舊業,賒魚販賣。老魚鷹見吉德這個節骨眼來看他,心裏別提啥滋味了,又酸楚又高興。魚鷹奶奶屋裏屋外忙活,拿出撿洋撈撿的那點兒平常不嘎稀用的達連河油似的煤塊,升著了大鐵爐子,冰冷的屋子暖哄起來,有了熱乎氣兒。吉德叫七龍,讓他去趟牛家圩子,招呼牛二等幾個叔叔過來嘮嘮。又問曲老三回來了沒有。老魚鷹澀澀的說:“他太忙,幾個殘匪,把他折騰的夠嗆,藏覓的趕抓耗子啦?回來過一回,住一宿就又走了。瞅他說話那意思,老是有愧對王福似的,提不起精神。他在馬虎馬力山南麓埋了王福,又拍個電報到新京王錄那,王錄跟王福家人回來了一趟,也沒說啥就回去了。你的事兒他後來知道的,也說了些,鬧不懂。你還是自個兒傷口,自個兒舔吧!他說這麼一味瞎搞,準有壞人搗蛋,是不符合啥……”魚鷹奶奶燒著水插上一句,“政策!黨的。”老魚鷹抹搭一眼魚鷹奶奶,“欠嘴!淨整那些摸不著門的新詞兒,誰懂啊,變桄子似的。我們這個村,沒地主,也沒有漁霸,都是窮打魚的,哪家又都當過胡子,也打過小鬼子,除了跟你叔哥參加抗聯的你鬥誰呀?整幾個賣大炕的、滿洲國跑船的富戶,揣咕一頓,一家分個仨瓜倆棗的,沒啥大意思?”吉德不想聽這些,問:“俺那小丈母娘香香在家嗎,咋樣?”老魚鷹坐在炕沿兒上吐著煙霧,吭哈的說:“在前院兒,不大過來。一個人悶著,快生了。”吉德驚奇的說:“嗬,好事兒呀,叔哥老來有子了?沒享不了的福,全在壽命長短。你老都快九十了,總有個盼頭了,幾兒的。”魚鷹奶奶抱條大凍鯉子回屋,呲露著一顆門牙說:“不是臘月尾就是正月頭,還有十了天。我敲她後窗戶了,你小丈母娘一會兒就過來。哎,大德子,你奶奶我,眼睛最賊!大屁股,尖肚頂,人發懶,臉似花,你又多個妹子,準是個丫頭片子?”
門吱嘎開了,大肚子先頂進了屋,吉德見了忙走過去撩起棉布簾子,“小娘、叔嫂,真成了將軍肚兒,胎毛孩兒倒先見麵了?”香香打趣地說:“二十八年前喊‘救命’那會兒,叫你‘救美’義舉嚇著了,給耽誤了,再就門脈不開,要不孩子都多大了,二十七歲了呀!我再有幾年快五十了,能懷上,都是你叔哥積了德,老天眷顧我倆野鴛鴦呀?”吉德把香香讓到炕邊坐下,又替香香脫掉棉花包的軟鞋,“你腳都腫了?”他又往上擼擼褲腿,傻叫,“腿腫得發麵似的,你夠辛苦的。”魚鷹奶奶把大凍鯉子放在大泥瓦盆裏,又拿水瓢兩下水潑在大凍鯉子上,大凍鯉子上馬上浮凍一層亮晶晶薄薄的冰膜,站起身老道的插話說:“驚乍個啥大德子,年紀大的人懷孩子都這樣兒?腰子淋水差,浮腫,才臌脹的。”老魚鷹惱氣的搕掉煙袋裏的煙灰,嘲諷的嘿嘿兩聲,“老瞎蒯,沒經過的事兒就別瞎沁,我腿有的時候還腫呢,也是懷上了?哼,你橫楞啥你,你懷一個我看看呀?”魚鷹奶奶被老魚鷹氣的噗嗤一笑,呲個一顆門牙,哈哈的罵,“你個老死鬼才不是東西呢,我八十多歲老太婆懷孩子那不成老妖精了?大德子,你說啊,香香在你老丈人手裏多少年,一個黃瓜籽兒也沒弄出來,唉,這就是命!你叔哥跟你叔嫂就該是一對並蒂蓮,都叫你老丈人給擱浪渾了?這一澄清,就有了,你說奇不奇?我倒怕呀,歲數大了,口緊不好開奓,生前兒還是一個大麻煩事兒,得早做準備。咱村那個神杈子的接生婆,我可信不著,逮找個洋大夫?”香香伸著兩腿靠在被垛上說:“老三說了,等他剿滅了殘匪,過三五天他回來招兵,就送我去西街的協和醫院,怕難產!這有一打無一撞的懷上了,老三心肝似的。”魚鷹奶奶把水瓢往大泥瓦盆裏一摔,生氣的說:“招兵招兵,還不是打仗,沒消停時候,你爭我奪的。後院死了的老軲轆棒子娘們,帶過來那孩子,都三十六了,還叫當兵去,把他娘愁的,一宿頭發都掉沒了,叫鬼剃了頭,這能是好兆頭?香香,他娘是不是找過老三?”香香說:“哭嚎的找過。老三能咋的,勸唄!聽說咱這的剿匪軍隊正加緊訓練,都要開拔到新京奉天那去。那要打大仗了,騾子毛驢都得上,叫支前。那麼多人,吃的喝的呢,都得咱這出。政府哪有那些錢呐,羊毛出在羊身上,還得折騰一陣子?”
老魚鷹一聽白胡子一抖擻,想起小魚兒叫人藏在他家的一箱子東西,眼珠子死死盯住吉德,看了好半天,欠了幾次嘴唇,最終一聲沒吭。魚鷹奶奶拿眼睛剜幾眼老魚鷹,一個勁的使眼色,忙岔開說:“那啥唔的,老死鬼還不打幾斤酒去?待會兒,那幾個兔崽子來了,還不得灌呐?”吉德說:“俺去!”老魚鷹撇了一眼吉德,頂了一句,“打腫臉充胖,死要麵子活受罪,逞啥逞啊?屌蛋精光的了,你去,能賒來呀?”他下地從牆上摘下豬吹篷酒囊,又從窗戶台上拿下個大綠玻璃瓶子放在窗下破桌子上,“大德子,別喪氣?鬆花江有開有凍,山有綠有白,人有福有災,門坎兒邁過去就是寬敞的大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嗎?好日子會有的。”香香從兜裏掏出個小包,打開拿出兩塊大洋,“幹爹,拿上這個,別老賒了?看叫人家笑話老三不孝順?”老魚鷹撇眼香香手裏的大洋說:“不賒白不賒,我一蹬腿賬就爛了,他敢管縣官要去呀?不用,我拿魚還他,不壞賬的。嗨,老山炮燒鍋剛開燒,就又搗騰黃攤了,擱那了?沒啥好酒,打幾斤湊付喝吧!”吉德說:“唉,這都俺牽扯的。不過,沒咋的,缺錢,快開張啦!”香香叫吉德把大洋遞給老魚鷹,說:“惜啥外呀幹爹?這個月老三沒關餉,都欠著呢。”老魚鷹披著老羊皮大氅說:“關了又能咋樣兒?那點兒的流通券,能買個啥?我賒他的,他掌櫃的還樂不得呢?魚換酒,自古如此啊!”老魚鷹抬腿出了屋,吉德把兩塊大洋還給香香,“倔老頭,隨他去吧!”香香一笑,擱好錢問:“你一下子掉進冰窟窿,往後打算咋辦呀?”吉德坐在老魚鷹坐過的炕頭,雙手搓著說:“能咋的,摸不著底,走一步看一步吧!俺想從零開始,再造個德增盛。”香香諞哧哧的說:“你呀,積趲金銀你過北鬥,都煙消雲散了,紓鬱憤悶,趯然還有遠舉之誌,還那體性?苟且殘喘還野心勃勃,別異想天開了?共產黨學的是蘇聯,不許你私人幹,走集體化道路,政府說了算,跟趕羊似的,全掙的薪俸,一月一關餉,不欠你的,可也撐不著,也餓不死?我看你還是等等吧,這股風還沒過去呢,你逞啥能?這幹啥不逮幣子呀,你哪來的錢呀?就是有錢你一漏,非鬥你個頭昏腦脹,整個大頭小尾的不可,犯不上?我還分了幾坰地,有叔嫂吃的就有你吃的,餓不著。過個一年半載的,再說吧!”吉德思量說:“俺也在打磨磨,拿不準,吃不透。叔嫂,俺有個想法。再賒魚販賣,滾雪球唄!”香香傻笑的說:“佛家的輪回,有緣!你娘咋生你這麼個勇鷙的兒子,頭撞破了,還淌著血,疼就忘了?哧,我真搞不懂你?孫中山不說了嗎,天下為公!共產黨講的也是這個,你就別再擰勁子了,吃麻花呀?”吉德一聲苦笑。
吉德瞅香香四十好幾的人了,還小娘們似的豐潤俊氣。不僅想起二十七年前光身子的香香來,青春透亮,渾身光彩照人,一下子就能把人的眼珠子抓得死死牢牢的,逃了心裏還惦記?他說:“叔嫂,叔哥傳精送寶的,飾弄的不錯啊,人還那麼靚麗,你頭腦又大有長進呐!再也不是花前月下的小可人了?不僅明白現在,還知道未來,都快成了占卜算卦的術士了?俺就真成了病山貓,囚籠鳥了嗎,一點動彈不得了?”香香撒一眼春波,點撥的說:“眼目前兒,你不是急於做自個兒的生意,想咋咋的。得看烏紗帽翅兒咋的呼煽,學會聽喝,瞅著上頭眼色行事兒?天老大,你老二,不行了?共產黨咋挺過來的?寧掉腦袋不折腰,你能擰過它?”吉德說:“俺這心,還是挺服共產黨的。就拿剿胡子來說,哪朝哪代剿滅過?共產黨呢,說到做到。這王福……不也搞清了嗎?俺一直想為共產黨天下多做點兒事兒,這就是順潮流而動,發展經濟,恢複生產嗎?那魚都在江底心漚著,誰都等懶著分勝利果實,躺在共產黨身上等擠奶吃,那歪把梨樹的歪把梨早晚有摘光的時候?俺組織些人,打冬網,出工得利,剩下的搗騰到沒魚的地場,快到年關了,一準賣個好價錢?這對共產黨政府也是個快刀切豆腐……”香香插嘴說:
“咋個講?”
“兩麵光的事兒呀?”
“咋個兩麵光法?”
“一是漁民有了正當收入,解決了後顧之憂,不再打食,瞟著人家碗裏的肉,眼饞,就分就鬥。這是一光吧?二是活躍了市場,增加了一定的稅收,政府還用端著金飯碗拿個打狗棍子要飯吃嗎?久蓄池水滿。二光吧?”
“主意不錯。土改鬧的人心都長浮草了,慌慌的。分得的慌,鬥得的慌,誰刹下心想這些個呀?你龍頭老大就是龍頭老大,多暫想的事兒跟旁人不一樣,就是房脊梁的料,棟材!你的想法,等我跟你叔哥吹吹枕頭風。他一拍胸脯,準成這事兒?”
吉德心花怒放,又貧嘴的又作揖的還又道謝的,“多謝小丈母娘!多謝叔嫂!啊,雖美婦人,人輕佻,卻聖人探賾索隱,迷途舴艋越過重重陰霾而成艨艟,日昃歸平明,應天順民,五星同晷。暆暆,迆邐徐行之意。拙者吉德,有救了!德增盛散夥的兄弟們,有救了!打魚的,也活泛了。一個好主見,就是黃澄澄的金元寶。一個真伯樂,就是千匹萬匹千裏駒呀?叔嫂懷揣龍崽兒鳳雛,定會是個安邦之麒麟彩鳳,封妻蔭子,造福百姓,恩澤一方水土啊!”吉德耍滑稽露這一出,逗得香香忍俊不止咯咯直樂,“肚裏的孩崽子,都樂得拿小腳蹬我了?你呀,真是個大活寶,缺大德啦!”
土狗子一腿門裏門外大吵大嚷:“大哥調戲小娘還當嫂子耍呢,頑偶不羈,醋難改酸呀?俠氣煙熏更不腐,誰奈何我也?咱們大哥沒白認,虎死架不倒,大有閑心,那才使咱哥們有盼頭了?”土撥鼠臉長了許多,摟著吉德泣不成聲,“大哥,風大雨也大,咱哥們眼都醢花了,哪是哪啊,這又誰跟誰呀,十四年都挺過來了,這自個兒人上房揭瓦的,咋那邪乎呢?我們雖分了牛四斤和牛二哥家的地,可這心裏總有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歉疚疚的。”牛二碓了吉德一杵子,嘿嘿的透著苦澀,吉德關心地問:“你這富農小子還樂得起來,是幹爹給你搪了災?這地,還剩點兒?”牛二苦著臉,“比你強?還剩點兒,夠混個吃喝。就咱爹,每天下晚兒要到農會聽訓示。”又嘿嘿,“你個大哥又屈尊妹夫的老小子,看誰來了?”吉德心格登一下子,“大丫兒?”牛二“嗯呐”一聲,大丫兒一隻胳膊挎著白紗,嘻嘻的唏噓跨進門,“沒整咋的,還是不老實的樣子?牛屁股老有蒼蠅叮著,叫我煽呼一巴掌,全‘嗡嗡’溜溜的跑了。他爹,瞪眼完肯定不是好東西?我心這麼想,你的事兒,就是他支使大麻子們幹的。這陪嫁地,也不歸你所有,頂缸頂碴,也是小魚兒呀?你德增盛又不是靠那陪嫁地剝削而來的,這扯不上嗎,有目共睹嘛!你等著,我們會搞清的。”吉德睜大眼睛看著大丫兒的胳膊,心疼的問:“你的事兒俺都聽說了,多懸呐!也沒看你去,還好吧?”大丫兒淚水刷滿眼眶,星星閃閃的,強忍噎泣,欲言又止。香香下炕,來到大丫兒跟前,“你是大丫兒,我有點兒不敢認了,這些年?我得謝謝你!要不我這肚子裏的孩子,就沒爹了?”大丫兒見香香覥個大肚子過來說話,叫滯留在眼邊兒的淚咽回眼窩兒,勉強笑了又笑,略帶苦澀的說:“啊香香叔嫂,你苦了大半輩,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咋能眼瞅著再叫你守寡呢?何況,人在江湖,誰都會這樣做的。謝就謝你肚子裏的孩子吧,是它帶來的福,保佑你全家平安的。”土狗子撇哧一眼香香,嘡啷冒出一句叫大夥匪夷所思的話,“金鼇也是龜子王八嫡親的後代,哄騙出賣江湖兄長袖頭甩哥們,沒啥好種?”大夥兒沒弄明白土狗子說的啥意思,可也知道土狗子在諞誰呢?二娃和巧姑,吭吭哧哧大喘氣的拎著大包小瘤的最後走進屋,巧姑嗔怪的埋怨,“才幾天呐,你們憋屎的猴急見大哥,甩下這些東西誰拿呀?懶鬼!”二娃抱起吉德在地當間兒轉了一圈,“哈哈,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你自由了,咱們哥們有空好好玩兒玩了?這些年,金蘭之好,拜把之情生生淡了不少,淨忙他媽所謂正事兒了?到頭來,還不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吉德看著巧姑問:“你媽病好些了嗎?”巧姑眼圈兒一紅,鼻子一酸,擎著淚花一笑,“她去了,沒敢告訴你?死前還念叨大舅是個好人,叫我們把你跟老三救出來。唉,眼睛都沒閉上啊!”吉德聽了心酸酸的,淚珠兒在眼圈裏打轉,安慰地說:“巧姑,節哀!孫二娘是個堅強、潑辣、正直的人,啥事兒不讓勁兒?她守寡這些年拉扯你不易呀,挨了不少的白眼兒,受了不少的窩囊氣,算是個純正女中豪傑!燒頭七了?”巧姑點點頭,“嗯呐!”吉德說:“燒三七時,俺去她老人家墳上燒幾張紙,送送!”
老魚鷹進門高興地吵抓,“兔崽子們,樹樹碴碴幹啥呢,站著客不好打對,都坐下。你們幾個大爺們大娘們的,都不如七龍有眼裏見,看我不在,問他太奶就接我去了。這要不七龍去接我,得磨蹭到八百國去?你們想喝酒,喝尿吧!七龍!七龍……”“哎!俺給太奶燒火呢,啥事兒太爺?”七龍拉著長音兒問。老魚鷹點點的說:“瞅瞅,小嘎豆子!眼裏就是有活,還勤快?嘿嘿,你們學著點兒,別管伸嘴吃?”眾人齊聲喊:“是啦爺爺!”
吉德看哥幾個把過年的好嚼裹都拿來,齊下火龍關,飯菜一會兒就做得了。雖沒有燕窩鯊魚翅,也是大鵝肥鴨的,十分豐盛。土狗子和土撥鼠把久放在院裏靠牆的殺豬大木案板抬進屋,又擦又刷的弄得幹幹淨淨,又搬過牆角裝糧的大木箱子放上木案板,一個大餐桌寬寬綽綽的放滿了吃喝。大夥團團圍坐,其樂融融。二娃指著一小瓷盆子紅燒肉顯擺,“這肉可別吃瞎了,是我從一個蒙古馱幫客那弄來的,駱駝的駝峰肉。他的一隻駱駝,腿叫狼咬傷了,走到咱鎮上,駱駝就腿瘸的不能走了。他含淚給駱駝灌了一碗老白幹,蒙古牛角刀就劗折駱駝脖子的血管,放了血,肉賣了,就留下這個駱峰,準備拿回去獻給王爺。他在我那小館子喝酒,喝多了也喝高興了,把這駝峰當酒錢送給了我。大夥兒嚐嚐,又香又艮啾,可有養份了?”土狗子聽了一筷頭子下去,夾塊兒肉就往嘴裏放,大丫兒眼快手快,拿筷頭子搶過來放在老魚鷹的碗裏,又給老魚鷹夾了一塊,“這麼好的玩意兒,先可老人嚐頭一口,你個馬臉?”土狗子吐下舌頭,作揖不止,“我這人嘴饞,忘了!”老魚鷹惜情地望一眼大丫兒,又憐惜的看土狗子一眼,夾起駝峰肉一咀一嚼的,香的眉開眼笑,湯水從嘴角淌到下巴的胡子上,“唰”的滴噠到前大襟上。他“吱溜”的抽吸嘴角的湯水,饞得大夥口水都出來了。他拿筷子指點著說:“吃!吃!真香啊!”軍令如山倒,又如風卷殘雲,一瓷盆駝峰肉轉眼一掃而光。香香碗裏可是多了幾塊,巧姑說:“叔嫂,多吃點兒,大補。”香香感激地瞅瞅巧姑,“這還是我還頭一次吃呢。這個給你叔哥留著。”巧姑湊到香香耳朵低聲說:“還挺恩愛的呢?魚鷹奶奶偷偷給叔哥留了一碗,你吃吧!”香香瞅下老魚鷹奶奶,“老太太可把你叔哥當回事兒,跟親兒子似的,吃一口,留一口的。”牛二夾塊兒鹿尾給吉德,“我爹頭些日子在江通下套兒,套了兩隻梅花鹿,一公一母。這是準備過年送給大姑的,我爹聽說你過來了,就拿過來叫你吃。”吉德說:“寧做雞頭,不做牛尾,老爺子這是點化俺呀?”大丫兒說:“我爹可沒那麼深道行啊?心疼不上門的姑爺唄!”吉德問:“小德的兒子還聽話呀,俺好多日子沒見他了?”牛二說:“叫舅姥爺可響快了,能崩三、四個字了,嘎嘎的。”吉德問:“他也分著了一坰多地?”大丫兒說:“那是唄!爹媽養著,當然算一口人了?”牛二跟吉德碰下酒碗,喝了一口問:“我們哥們還分了一點兒地,你打算咋辦,就這麼耗著,啥時是個頭啊?”土撥鼠拉著馬臉說:“窮人翻身,富人趴下!這叫階級對抗,一個階級打倒另一個階級的革命,大哥不趴著,還有啥回天之術啊?”大丫兒說:“鬥爭還沒有結束,德哥哄哄的成份可是資本家兼地主,頂尖的革命對象。咋辦?好好改造唄!”土狗子說:“那一大家子人,吃啥喝啥?不能像王八似的,喝西北風吧?”土撥鼠眨巴鼠紅眼兒,“那不還有……”土狗子“啪”一筷頭子醢在土撥鼠頭上,忙打岔,“你嘴欠欠的喝多了吧?還有咱哥們幫著是吧?就咱們送去那點兒米、麵、油、鹽、大醬、大蔥、酸菜、凍白菜、大蘿卜、燒柴,夠幾天吃的呀?混球!不叫你說,你就嘴欠?烏鴉嘴!”牛二山東褲襠大劈胯,嘿嘿地說:“烏鴉嘴?就那個王福軍師,不是國民黨特務斃了嗎,還哪來的烏鴉嘴?土狗子,罰你喝半碗酒!二人同行,小弟受苦,土撥鼠你陪半碗?”土狗子跟土撥鼠心裏明鏡這是牛二遮掩藏匿貨物的事兒,服帖的答應,“是,牛二二掌櫃!”吉德聽後,感激地說:“啥叫哥們呀,危難見真情,俺也陪半碗。當年你們救了俺哥仨的命,又結金蘭;今兒個又雪中送炭,保俺全家老小不挨餓不受凍,這是俺殷家哪輩子積的大德呀,和眾位兄弟有這麼大的緣分,俺今生無以報答,如還有來世,俺願作牛作馬報答大夥的恩情。來,幹!”大夥激動了,“大哥,風塵日月,同舟共濟,一切都在酒裏,咱們幹!”叮咣酒碗碰得嘎嘎響,伸長脖子“咕咚咕咚”幹下了碗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