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哈哈一笑,在被燒的赤焰通紅的火爐蓋子上,輕盈地劃著了一根紙煙說:“我女子的話也和村裏鄉黨勸我的話一樣了,是到該享福的時候了。要是單論經濟上的話,咱家還算富裕,還算得上有一點家底,就全村來說也沒有幾家子能和咱一樣。可你也要明白,死水怕瓢舀這個道理。”吐了一口煙霧又接著說:“人不是為錢生活,是錢為人生活。現在人剛剛把這打了個調,分不清主次看不來輕重咧!你看著吧,到丈量老墳地的時候非打捶鬧事不可,給你富民叔出了難題了。”
曉萍撇著嘴角:“我說的啥,你說的啥呀?說著說著又說到村上的事了。不該你操的心你就是放不下,天天牽掛著。村裏的事有我富民叔和東明叔呢!你就好好享福得了!”
“你東明叔,他隻是個馬前卒,沒腦子,考慮不來事情,隻知道打捶幹仗。打狗支桌子,吆雞關後門的那號人,成不了大事!”
秦漢村占據著整個秦漢鎮乃至整個奉泉縣城東南部,最為可喜最為肥沃的農業用地。從塬西頭到鄰邊村莊蜿蜒幹涸的河川溝道裏,整個平原自東向西從上到下,交織著一座座新建的機井,一條條幹淨的水渠。經網狀的灌溉係統順勢分割出,一塊塊有棱有角的大麵積的誘人莊稼地。秋收夏種,春澆冬灌,整個平原上響徹著轟隆隆的機械和人嘈雜忙碌的聲音。地平線上隱約可見著一星一點珍貴的,預示著生命悄然降臨的綠色。交上臘月,土地呈現出久違的寧靜與祥和,入冬來的頭場降溫,隨著時間的推移完全結束,融化在大眾喜迎新年的浪漫柔情之中。當冬日的懶散太陽,無力地摸過高低錯落的屋頂,映照出陳舊建築模糊不清的形狀時,微弱的亮光還是使人感到了些許暖意,堅實深沉的土地也開始漸漸變暖漸漸升溫。秦少恒帶著相機走進田地,撲捉田野冬日的景色來了。秦少恒很仔細地觀察著田野少有的靜逸風光,最終目的隻為拍攝到最有張力的藝術作品。整個一個短暫的晌午裏,田野裏洋溢著一種活躍歡樂的氣氛。高倍鏡頭前時常驚掠過潔白的玉兔,或馳騁的獵狗,或是借著溫暖陽光出來覓食的可憐小動物兒。
焦曉萍遵從父親的意願,給秦明端去了一碗雞肉和魚肉。回來時順便走到秦富民家裏,向秦富民兩口子問了好,又訴說了沒有早早看望長輩的緊要或無關緊要的原因,請求他們能夠諒解,不至於產生誤會。張芳蓮不失禮節,大方的款待了焦曉萍,為她沏了隻為迎接領導才喝的一級茶葉,端來了剛剛買回的許多水果。張芳蓮家的舉動實際很難揣摩弄清、整頓明白。
兩年前伏天的一個燥熱難耐的午後,她和丈夫秦富民坐在院子背陰處納涼聊天。這當兒有人走進院子,喜慶道:“書記呀,該買喜糖了,天大的好姻緣呀!天底下再尋不到這麼好的姻緣啦!”
秦富民沒有一星半點的喜慶婚事,也不曾托付過任何媒人撮合過自家門裏,或是旁姓外人的婚事,一股奇怪荒誕的想法在頭腦裏浮遊,真實的以為是來人倒錯了喜跑差了門,或是開著他兩口子的玩笑,說著開心的話。秦富民問妻子張芳蓮:“是你托付的媒人?”來人看出了他們的驚異,隨即挑明叫響:“是這麼一回事。曉萍托我來探探少恒的口風,她確實是真心實意的想進你屋的門哩!這事改革還不知道哩!娃的想法也很簡單。少恒要是同意,要媒人撮合也行,不要媒人撮合也行,馬上就能定下日子。改革兩口子也不會為難這麼好的事的。”
倆人疑惑不堪的麵部表情隨之全部消失,恢複常態。他們顯然不知道怎麼張口回應,還沉浸在突然而來的適合心意的喜悅之中。芳蓮騰出凳子,格外熱情的招呼來人喝茶吃煙。秦富民緩過神思來,無不喜悅地說:“論文化學曆萍萍那是秦漢村頭一梢子,沒啥說的。論身材相貌要個子有個子要臉蛋有臉蛋,就是一個漂亮姑娘麼。再說了工作好,工資高,人品也端正。這樣的媳婦不好尋!可是呢,話反回來說我兩口子說了不算,娃娃的事得娃娃自己做主。現在的青年不比過去了,人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呢!這事還得回來跟少恒商量著。”
和兒子少恒商量的結果讓他疑惑重重、極為不滿。隨之陷入一種父子不悅家庭不和的漩渦之中。難以調和的因婚事引起的種種矛盾,隨著兒子工作的調離,又恢複了往日的家庭和睦父子情深的關係。庭院廳堂裏又漸漸活躍起生活的優美旋律。沉重的生活機器在經曆了,短暫的甚是厲害的毛病後,又緩緩地搖動開啟。富民一貫尊重兒子的想法意見和所作所為,但卻從沒有想到,會因婚姻大事鬧的一家老小貌合神離、烏煙瘴氣。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兒子獨立人格意識時,即高興又有點無可奈何。盡管這樣,他還是順從了兒子的堅決意見不再強求,保持著與兒子口吻一致的對外方針。至此以後,焦曉萍進入秦家大門的事情,隨著秦家父子堅決的態度漸漸淡化在所有人的記憶裏。
焦曉萍說:“嬸,你趕快歇著。叔,你也不要忙了。應該是我們晚輩照顧你們長輩的呢!嬸,你和我叔身體都好著吧?”張芳蓮忍不住高興,說:“好,好,都好著呢!我娃在外頭上班一定要照顧好你哩!掙錢多少咱先不說,人先要舒舒服服哩!和單位上的人都把關係處好,特別是領導,現在弄事,不巴結領導,弄不成!有啥難處了我娃就張口說,可不敢憋在心裏。”曉萍點點頭說:“嬸,你的話我都記在心間了。哦,對了,我回來給你和我叔買了一身衣服,也不知道大小合適不合適,你一會了讓少恒過來拿。”
曉萍給秦富民留下了,難以釋懷的美好印象和痛苦酸楚的清晰記憶。他愈來愈明白,隻有盡快給少恒娶回合適的媳婦,才能從根本上解除矛盾帶來的,真正難以消除的痛苦和煩惱。秦少恒終於在吃中午飯時回到了家裏,吃罷午飯他從母親張芳蓮口裏得到了去焦家取衣服的不情願的活計。他放下相機極不情願地說:“我不想去,她不在了,我可能還會去看看我叔和嬸嬸,她在我就堅決不去。”母親勸說道:“你還是去去,人家萍萍都過來看我和你爸哩!你不去的話難免讓人笑話,讓人說閑話。你爸咋說都是村上的書記哩!再說了咱都和她說清了不結夫妻不結親家,她還能不講理不成?”父親也插話說:“不光要去還要拿一點誠意,買上一瓶好酒,一條好煙,也算是還清了她的情意兩不相欠了,也叫她以後死心了,再不要纏著你。”少恒理解了父親的真實用意,答應去焦家跑一回,撇清這模糊混亂的關係。
焦曉萍在家裏終於等到了秦少恒的到來,恢複了同齡人之間的熟悉開放的胸襟姿態。兒時玩耍上學建立的真摯友誼又縈繞在心間。那是很早以前的似乎將要忘記的一些事情。農曆正月以後,氣溫變暖,少恒常常帶著調皮的曉萍進東出西滿村亂竄,攆狗逮雞引燃麥稈。秦富民欣然接受了改革雪芹提出的,讓學校管教調皮子女的正確意見後,竟然有些舍心不得。兩個孩子起先看到老師們都板著嚴肅的麵孔時,確實有些害怕了,有些膽怯了,也就隻有循規蹈矩的用功學習了。學校裏枯燥乏味的沉悶環境,讓兩個孩子悶悶不樂缺乏活力。學校裏的日子雖然安詳卻畢竟難受拘謹,令人陶醉的仍然是更加自由快樂的無拘歲月。焦改革剛走進自家屋的小院,學校教書的本村教師托學生捎話回來說:“學校裏讓你和我富民叔吃過飯去一下,越快越好。”焦改革和秦富民去了,後來常雪芹和張芳蓮也去了。放學後的學校依然保持著先進文化教化育人的高雅。走廊過道裏,隔一小段端正的粘貼著年代久遠的聖賢肖像,影響深遠的國內外的名人警句。倆人被指引到一個主任的辦公室裏,主任黑著臉撇著嘴直言道:“這兩個娃要好好拾掇拾掇哩!做家長的不能太心軟,心軟成不了事。誰是焦曉萍的家長?”焦改革回答說:“是我。”
“那你就是秦少恒他爸了?”
秦富民說:“是的,就是的。”
主任繼續說:\\u0027你兩家這娃能成精了!女子娃麼頑皮的很,一點都不像個女子比小子娃還搗蛋淘氣,都敢偷學校考試的答案,現在一年級學生考試的試題已經作廢,你當家長的也來了,看這事該咋辦?\\\"
秦富民和焦改革異口同聲地說:“聽學校的意見。”
“那是這,這兩娃呢年齡太小,不懂事,也沒有辦法處罰,就由家長代替。你兩看咋樣?”
“成、成、成,學校說咋就咋。”主任繼續說:“我看過這兩娃的作業,也了解了上課聽課的情況,是兩個好苗子。你像焦曉萍這娃,是有些土匪樣可腦子聰明,一般娃娃一道數學題算不出來,她就算了五六道了還是全對。還有秦少恒這娃,人家娃一早上背不會一首唐詩,他就能背會好幾首還能說出大概意思,靈醒得很。這戲詞上都唱到了,真金子不打不成貨,鋼刀雖快也要磨。好好管教才能有出息哩!”
曉萍和少恒同時受到了兩家一模一樣的,麵壁思過停學反省的最直接的處罰,依然不思悔改風光依舊。隔過半年以後,兩家的家長又被不約而同的叫到了學校裏。
秦富民反複琢磨再三考慮,最終決定召開遷墳量地的曆史性會議。焦改革雖然因幹部的名利鬥爭辭去職位賦閑在家。但盡管如此,他的心頭還是湧起理智的思緒和對鄉村建設的殷切關心。他高興的接受了書記秦富民懇請他參加會議的任務。秦漢村有財有勢有頭有臉說得上話的部分長者權貴也都在被誠懇邀請之列。會議未開之前,秦富民特意去了一趟焦家,試探了焦改革口風的虛實軟硬,並商量了會議上要決定的,他兩一致認同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