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呂東明無疑也接到了秦富民真心實意的邀請。那是晴日高照寒風暫息,冬日不多見的一個溫暖午後。吃罷午飯,太陽半掉在秦漢村西邊的慢坡桑樹林裏,一片羞怯的暗淡霞光平鋪在越冬的農作物上。時間短促到好媳婦做不出兩頓飯的境地。呂東明在院庭裏接水,兩隻大的白色塑料桶已經盛滿,飛濺而起的晶瑩水花散落到地麵,瞬時凝結成薄薄的,剔透漂亮的細碎冰層。冬日裏的自來水管各家各戶都保護的十分及時十分當心。用破舊的塑料紙,或是破舊的單衣棉襖,一圈一圈的裹紮嚴實捆實綁緊,生怕在某個寒冷突襲的夜晚或者白天裏,被凍得吃不上幹淨衛生的甘甜之水。他貓著身子,嘴裏咂著兒子從外地帶回來的,報答他養育之情的紙煙。他把幾年前自己穿的,現在已經破舊不堪的花絮棉襖,繞著自來水管纏緊壓實綁上繩子。自來水管的保護工作至此就算收拾利索了。這時候,秦富民走進院裏高聲道:“你還細心得不行,把管子裹得嚴嚴實實的。”

呂東明係緊了繩子,抬起頭轉過身子說:“就這樣子每年都凍一回,安裝的時候沒弄好,應該把龍頭安在陽坡,就是天冷一點也不至於凍實。”

秦富民說:“我過來給你交待個事。”“啥事?”東明問。

秦富民回答:“是個正經事,我說了你要上心哩!”

東明嗬嗬一笑認真地說:“好我的富民哥哩!兄弟啥時候沒把你交待的事放在心裏記在腦子,沒當個正經事幹!你就直接說是啥事?刀山火海我給咱上,絕不給老哥你丟人現眼!”

秦富民瞪起眼,哈哈哈笑起來:“哎呀!好我的你哩!不用你上刀山也不用下火海,就是量量腳步子,看看你當年的準頭還在沒在?你還記得北原墳地最麻煩混亂的那一段不?”

“記得呀!是最東邊那一段,東邊那十幾家換地倒地,倒地換地,三倒四換的也不知道誰家占誰家的,誰家多,誰家少了。”東明回答說。

秦富民說:“我知道前幾年有人說你是“一步準”你用步子量下來的長短和用尺子量下來的差不了多少。用尺子丈量的話我自己就去了,我怕拿尺子引起懷疑,你抽個時間從地畔子這麼一走這事就算敲錘定音了。這是那十幾戶的底子你拿上。”

東明接過底子滿麵狐疑:“啥事麼?弄得神秘的!”

“開會的時候你就知道了,老後天中午的會,你早早就過來,把丈量結果也帶上。”呂東明欣然接受了秦富民派遣的神秘任務,以飽滿熱情和壯誌雄心來報答書記,為兒子婚事跑前跑後的恩情了。呂東明辦事果斷、雷厲風行,以至於要當天黃昏就要去完成這一重要使命了。

秦少恒重新開始和曉萍因聲高氣大而中斷的聊天。麵紅耳赤的爭論漸漸褪去,感情趨於平和趨於情理。他滿麵的鄙薄和不屑早已消失殆盡,氣頭上的狠心話語也壓製在心底。她在他的最直接印象裏,是鄉黨是同學更甚是平常朋友。她在他的男女感情世界裏,找不到一絲半點的痕跡,他卻占據了她的整個重心。曉萍很快恢複了活潑開朗的天性,眨巴著眼睛揮舞著手臂道:“秦大少爺,你說說,我這樣出眾的女孩子你都不瞧一眼,我真的想不出來誰會嫁給你?到時侯你再回來求本姑娘,那就為時已晚了!現在本姑娘給你這個機會你別不識抬舉哦。”

秦少恒說:“我就反感你這陰陽怪氣的樣子,沒一點正型。”曉萍呼哧一下站到了少恒麵前,嚇得少恒急忙後退了幾步,說:“咋咋咋咋咋,我就這樣子了,這是我的天性,我願意我高興我樂意旁人管不著。哼,真是個二百五。”少恒被這一通嘰嘰喳喳的語言驚愕的半天說不出話來,恢複了正常思維後說:“行行行,談話到此結束,你請留步,我走了。”曉萍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少恒的衣袖乞求道:“我偏不結束嘛!你說我改還不成嘛?”

順義家女子王丹回來的正常舉動,實際隱藏著難以言語的事情。整個受人羨慕有美好聲望的富裕家庭,在經曆了所有的困難之後,所辛苦建造起來的種種美好,便會因一件禍事黯然失色。拯救整個家庭於危難的果斷措施,立即浮現在還未波瀾壯闊的平靜水麵。鳳霞回到屋裏,細致琢磨了可能會引起的,種種難以預料的後果,在萬般無奈又著急之中想到了秦富民。她趁著東方微白,天未完全放亮時,急匆匆地去了一趟秦富民家裏。臨出門又提了幾塊昨天下午剛剛送來的新鮮豆腐給秦明。

秦富民在庭院裏收拾火爐灰盒裏的煤灰,又將堵塞了煤灰的煙囪清理幹淨,從新安裝回原位,他從庭院的柴堆上抓了一把幹柴進到客廳來。火爐已經完全熄滅了,客廳裏的暖和餘溫也在漸漸消散。他把灰盒推進火爐裏,留下僅有指頭粗的縫隙供火爐進空氣,他點燃了一張舊報紙,小心翼翼的送進爐膛裏,將細小的枯樹枝也送進去,看著火勢漸漸旺盛,火苗又能輕易的衝出爐蓋,發出樹枝燃燒時劈劈啪啪的響聲時,才將幾塊大小適中的碳塊扔進去。客廳裏的溫度又漸漸舒適起來。兩人坐在火爐兩邊的凳子上取暖,秦富民給鳳霞沏了茶水,平靜地說:“有啥事你就說麼?是村裏的事還是屋裏的事?”鳳霞回答:“是女子的事。這……唉……咋讓我說出口呀麼?”“咋說?該咋說就咋說麼!是好事是瞎事說了再想辦法麼!你不說咋讓我給你拿主意呀?對不對?”秦富民又揭開爐蓋,把水壺放上去讓水熱,他並沒有發覺到她難以啟齒的困惑與不安。

“我說了你可不敢給旁人說。”“行,你先說說。”

“女子……女子還還沒有找到……婆家就懷……就懷孕了。你說這?”她又把如何知道這件事的經過,又如何說服丈夫順義,現時家裏又是怎麼一回事,以及順義的態度,自己的考慮跟打算詳盡述說了一遍,然後又說:“其實這號事,辦法無非也就那幾種,我心裏亂,啥辦法都覺得不如人意!”

秦富民靜靜地聽完,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緊縮了雙眉,又不由自主地去口袋裏摸煙盒。秦漢村出現過未婚先育讓人嫌棄的不正經女子,但像順義家女子剛剛過過二十歲生日的妙齡年齡,卻是單單頭一回。順義剛剛知道女兒幹下如此羞先人傷風敗俗的事情,氣得差一點咽了氣。他心煩意亂,又無法給人言說,待恢複了精神,一口口的歎著長氣,感歎著命運的不公,老天的作弄,更氣憤於女子不知道潔身自好的意義。他對經營超市十分的自信,卻對經營超市以外的事情少有主見。他拿不出什麼主意,也想不到有用的辦法。妻子鳳霞耐心說服他時,他除了長籲短歎外就是那一句口頭禪:我能知道咋辦呢?

鳳霞未能如願說服丈夫順義,隻好自己想辦法解決這個事情了。秦富民在灰盒裏從爐膛漏下的火星上點燃了紙煙,理順了心思憐憫似地說:“事情到這步了,你也不要往心裏去,看看該咋樣補救。雖說現在社會開放了,可這畢竟是在農村,是非事多,這號事傳出去了你兩口子難活人呀,在村裏也就抬不起頭咧,從人上人跌到人唾的地步了。”

“富民哥,那你看該咋辦麼?”“趕緊給娃把婚事辦了越快越好,人家男方要是同意啥都好說,結婚證一領辦個酒席一切也就合法了,就是以後旁人知道了他也沒啥說的。要是人家不同意,你就狠下心把娃打掉算了,再打聽合適的對象。這事可不敢模棱兩可,肚子是一天天大,到時候你包不住,就難弄咧!”“……我咋……咋能咋能下的去手哩麼?老天爺呀!”

事情在冥冥之中有了決定性徹底性的轉機,一切都將柳暗花明轉危為安。隱藏著難以訴說的恥辱事情,即將被熱氣騰騰的上好酒席,歡樂喜慶的熱鬧婚禮所替代。籠罩在整個家庭的黴運與晦氣,也將被徹底的衝刷殆盡煥然一新。順義通知了所有重要的親戚朋友,以及四裏八村的鄉黨鄰裏,甚至多年未有聯係的友人朋友他也通知到了。對於旁人的熱心提問,他總是重複著同一句話回複所有的提問人:“哎!女子在外麵談的麼!現在都是自由戀愛,隻要人家小兩口願意,咱這當大人的還有啥說的呢!到日子了你就早早來好煙好酒給你供著……哈哈哈……”

和氣爽朗的邀請話語,及時的掩蓋了家門的不幸與難堪,一度和氣悠揚的舒服旋律又回蕩在超市裏。事情的突然轉機讓順義兩口子始料未及又喜狂如泣,當即下答應了他們並不實心情願,卻又無可奈何的婚事。男方開出的所有條件,他都一口應允,隻為換取一個簡單明確的答複:沒有我和你媽的電話過門後不要私自跑回來,各家過各家的日子,也不要輕易和秦漢村人有過分密切的來往。女婿女兒立即一口答應絕不反悔:沒有丈人和丈母的命令他們絕不踏進秦漢村一步,更不會踏進他們老王家的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