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飛白以為這會是他最後一次聽到鳳笙的消息。
但隻過了一個月,書院中就有好事者傳言:皇女這回沒嫁成,因為她的未婚夫死了。
說來也是那位倒黴,由於喜事相近,他被友人邀去喝酒慶賀,偏生那晚回家途中突發暴雨,準駙馬喝了酒,恰在興頭上,又仗著自己騎術好,一路狂奔,結果不幸摔下道邊的溝渠,等後麵的仆從跟上發現的時候,準駙馬已經一命嗚呼。
至於是摔死的還是淹死的,坊間各有爭論,唯一相似的觀點是,皇家子女的命太硬,一般人抗不住。
鳳笙“克夫”的名聲不脛而走,一向溫和的天子聞之大怒,連貶帶斥了好幾個大臣,那些風言風語才消停下來。
鳳笙之後並未回到書院。
謝飛白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景德三十年,這年春天他過了會試,被鳳笙的父皇點為探花。
崇政殿上,性情柔和的帝王笑道:“今日實乃雙喜臨門,朕不但收獲了一批有才之士,朕的愛女也在今日出嫁。”
說著,皇帝讓人賜酒給殿上眾人。
“此酒既賀諸君,也賀朕之愛女!”
眾人自是山呼萬歲,稱頌不已。
謝飛白舉杯就唇,撲鼻的桂花香襲來,香氣太過濃烈,他微微皺眉,沾唇便罷。
此後數年,他在翰林院中,曾被人擠兌,也曾禦前行走。
帝王老去的同時,是皇子們的日漸成熟。
成熟的不隻有年紀,還有野心。
而帝王的溫柔在此時成為了一把刺向他自己的利劍,在這位父親看來,自己的子女都是極好的,哪怕朝堂中已經暗潮湧動,他依然被父慈子孝的表象蒙在鼓中。
謝飛白在明示暗示了幾次之後,不得不承認,有些事非人力可為。
他本性並不是一個古道熱腸之人,慢慢地,他開始冷眼旁觀。
當皇子們陷入權力的漩渦時,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也在禦史的奏折中頻繁出現。
這位公主嫁為人婦後,行徑變得極為放縱,她驕奢侈靡,揮霍無度,更是被禦史逮到在秦樓楚館出入。
麵對這樣的奏狀,駙馬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向皇帝致歉,久而久之,連京中的百姓都知道,駙馬對公主諸多嗬護,卻因人微言輕,不得公主喜愛。
謝飛白曾在街頭見過鳳笙。
有一段時間,鳳笙總是在日暮時分從城外打獵而歸,已經出嫁的姑娘並未梳婦人頭,她長發高挽,著一身明豔的騎裝,帶著仆從呼嘯而過。
夕陽照在她臉上,她眼中盛滿將落未落的暮色。
再後來,皇帝的身體漸漸衰敗,對於兒女他再也管不了許多,任憑那些進諫的折子堆滿案頭。
謝飛白二十九歲那年,他又一次聽到有關鳳笙的大事。
鳳笙的駙馬,死了。
據說死得極不光彩。
但這件事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為比起太子被廢,一個駙馬的死亡根本算不得什麼。
在那之後過了月餘,病弱的皇帝將公主宣召進宮。
父女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分歧,鳳笙摔門而出。
門外,謝飛白正拿著奏章等候皇帝召見。
他依著朝臣的禮數朝鳳笙行了一禮,鳳笙沒有理會。
這個驕傲的姑娘冷著臉,眸中如同下了一場霜雪。
謝飛白側身讓過她,揣著奏章走進門去。
當晚,翰林院幾位同僚相約飲酒,謝飛白也在其中。
幾杯美酒下肚,有消息靈通的包打聽就開了口,“你們知道今天陛下為什麼不高興嗎?”
旁人自是附議著問,為什麼呀?
“嘿,有人想求娶公主。”
“哪位公主?”
“就是新寡的那個。”包打聽朝同僚擠擠眼,怕他們想不到,又補了句,“今兒個進宮的那位。”
話音方落,幾人都露出微妙的神情。
“誰這麼大膽子,敢求娶那位?”
包打聽說出一個人名,這人謝飛白有印象,他家與皇帝的二兒子鳳珣走得很近。
“啊喲,他還真敢想啊。”同僚搖頭,“不說那位剛死了丈夫,就是她丈夫的死,也是一樁無頭懸案,他就不怕做了新駙馬,也跟著……嗯?”
幾個男人互視一眼,不約而同發出古怪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