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泰思謀說: “呃,這個……”
黃家駒說: “爺爺,你說,你們這一代出過力的老人,該不該享幾天清福了?”
張廣泰動腦筋了,說: “呃……”
黃家駒說: “所以我說,您哪,這黨支書,別幹了,讓位,給我,我幹。我支書兼著農工商聯合公司的董事長,我哥,當公司的總經理,聯合加工廠那邊,合同上寫的我是副總,那不能改,我還兼著。怎麼樣?啊?”
張豔雙笑道: “喲,那大柳樹村成了咱家的了。等狗狗長大了,也接他爹的班!”
深夜。張廣泰臥在炕頭陷入深深的沉思。窗外月亮將落,萬籟俱寂,他仍不能入睡。
第二天,黨支委會在學校裏進行。張廣泰聲音咽澀地說: “你們幾位也許想不到,我也沒想到,可是,事到頭不自由!今天,我向支部委員會正式提出來,我,該離開支書這把椅子了。人哪,要明白事理,先得明白自己。我是老了,不行了,趕不上形勢了,該叫年輕人上來了,想想看嘛,我都是當太爺爺的人了,還蹦躂什麼?下代人都起來了,我在這兒坐著,擋他們的道?”
曹天柱、曹有貴、曹大祿、李七嫂子等支委們簡直不明白老支書怎麼這等誠懇而堅決地要求退位,他們目瞪口呆,隻有黃家駒麵有喜色。
張廣泰說: “我從老村長曲國經手裏接過了支書,有你們幾位幫著,幹了這些年,我退下去,有個要求,你們得答應。”
曹大祿問道: “什麼要求?”
張廣泰說: “這個支書啊,是黨的個芝麻官兒,可這個芝麻官又不是個清閑差事。村裏大事小情,活人吃飯,死人入土,什麼都得管。以後,大柳樹得發展,農業、工業、商業,都要搞,發展起來,支書要管的事就更多了,特別是監督錢財賬目。監督這個責任,非同小可啊!我知道這當中的利害,所以,我要求,這把椅子,我張廣泰退了,可是我張廣泰家的人,誰也不許坐,和我張家有親戚關係的,也不許他坐。這個,你們不要大眼瞪小眼,這是我張廣泰為我張家人負責任,我就這個要求。就這樣,再沒別的話了。”說罷,站起身,對支委們深深一鞠躬。
黃家駒失望和惱怒一齊襲上心頭,卻不敢表現出來。
李七嫂子心酸地說: “唉,張師傅,你算明白到家了!是啊,家駒的話,我聽著,心裏琢磨,他說得對呀!我也該辭了。可不是,我從十八歲來到大柳樹,二十歲守寡,風風火火,一輩子了!眼看著孩子們一茬一茬長起來,該下場了。”
支委們空氣沉悶。
黃家駒回到家便躺上炕。張豔雙見狀問道: “怎麼了?”
黃家駒說: “說不出來,心裏堵得慌。”
張豔雙說: “堵什麼?”
黃家駒說: “爺爺到底是聰明還是糊塗?”
張豔雙說: “他可不糊塗,怎麼了?”
黃家駒說: “前日我們在家說得好好的,他退位,我接支書。可是今天,他退是宣布退了,咳,又來了個條件,說不許張家人接他的班,這不明擺著不讓我接嗎?”
張豔雙問道: “誰接了?”
黃家駒說: “曹天柱。曹天柱倒是個不缺心眼的人,可是他沒有當支書的水平啊!李七奶奶也辭了,換上了羅二賢,那才是接班呢。”
李七嫂子雙手空空,失失落落地站在大柳樹村街頭東張西望,張廣泰領著狗狗和黑狗迎麵走來。李七嫂子迎上去,蹲下身,拉住狗狗道: “狗狗,叫老奶奶!”
狗狗爽朗地叫聲: “老奶奶。”
李七嫂子高興地叫道: “啊呀我的小寶貝蛋子噯!”抱起狗狗,親兩口說: “張師傅,您可真是個福人!”
張廣泰說: “什麼福?勞碌命!唉,辭了支書,這兩天,心裏一下清亮了,早該辭了它。”
李七嫂子說: “可我心裏怎麼亂糟糟呢?”
張廣泰笑道: “你是閑不得的人。”
李七嫂子勉強地露出個笑。
李七嫂子回到家,灶下鍋上忙做飯。曹嫻娟下工回來放下鋤說: “奶奶,你歇著吧,我來。”
李七嫂子停了手,盯著曹嫻娟發呆。
曹嫻娟被看毛了,問道: “奶奶,怎麼了?”
李七嫂子招手說: “嫻娟,你過來。”
曹嫻娟湊到她麵前問道: “什麼事奶奶?”
李七嫂子壓低聲問道: “有了沒有?”
曹嫻娟不知所以地問道: “有什麼?”
李七嫂子說: “嗨,肚子裏,有了沒?”
曹嫻娟嬌聲叫道: “奶奶!!”
李七嫂子說: “你看人家張廣泰師傅,領著重孫子滿街溜達,你們都一個多月了,還不給我一個?”
曹嫻娟用頭頂著推她,羞嬌地叫道: “奶奶,奶奶,奶奶,上炕坐著去!”
李七嫂子說: “我坐不住,你們抓緊時間,給我快點兒!”
張成民家裏。嶽自立屏息靜聽老夫子成民和他媽媽李秀英對他的教誨。成民說: “黃家駒是個人才,可是不成熟,冒失,你是哥哥,管他,怕管不住,不管他,你有失責任。”
李秀英說: “他想當支書,你爺爺不讓,他一定不高興。”
成民說: “是啊,這農工商董事長、總經理,就是原來村長的角色,聽他在家說的,是要你們倆擔任,按照你爺爺的意思,這不好。你該擔個參謀性質的虛銜,在管理方麵給他出出主意,幫扶著他。你看我的意見怎麼樣?”
嶽自立說: “他應該在知識方麵提高。”
成民說: “對。”
嶽自立進了曲國經的老房,進門,見黃家駒躺在炕上,上前問道: “怎麼了?”
張豔雙說: “哥,你看看吧,埋怨爺爺不讓他當支書。”出門走了。
嶽自立說: “不讓當不當唄,還落個清閑呢,起來!”
黃家駒問: “幹啥?”
嶽自立說: “研究研究根據地。”
黃家駒說: “瞎忙活!”
嶽自立笑道: “你不是雄心壯誌衝雲天嗎?怎麼變成瞎忙活了?”
黃家駒皺眉問道: “老爺子腰裏別的什麼牌?”
嶽自立說: “我看他是要保他的晚節,為保這張牌,他首先得保我們不栽跟頭。”
黃家駒生氣了,說: “我們用他保!!”
嶽自立說: “差不多。”
黃家駒不明白,抬頭問: “呃?”
嶽自立說: “你輕看了大柳樹的未來了。”
黃家駒又問一聲: “呃?”
嶽自立說: “以前,這點我也認識不足,回來一聽一看,再一想,實際問題一擺,才明白,我們都有點兒輕狂,不識數,大而化之。”
黃家駒忽地坐起問道: “你說什麼?”
嶽自立反問他: “你不信?”
黃家駒說: “你說吧,我怎麼輕狂?”
嶽自立說: “別的不說,就說我們已經幹下的,上金龍山礦、放羊、聯合加工廠,這都是找出路找上手的,不是有預見有計劃進行的,基本上是東一榔頭西一杠子,撞到什麼是什麼。”
黃家駒說: “那時候隻能那樣。”
嶽自立說: “說對了,那時候隻能那樣。可現在,時候不同了,人也不同了,現在是改革開放,我們都長大成人了,還那麼撞?”
黃家駒說: “我們不是在這安下根據地了嗎?”
嶽自立問他道: “你怎麼在這經營這片根據地?”
黃家駒說: “農工商,齊上!大上!”
嶽自立說: “內部的勞力、財務調整,外部的市場需求、產品更新、超前分析市場、科學尖端、發展方向,一大堆問題,沒有戰略眼光,還靠撞著什麼是什麼,行嗎?這片根據地非丟不可,說不定還要全村進行萬裏長征逃荒要飯吃呢。以後,市場經濟,誰領先,誰有競爭力,誰才能生存。我們這方麵,還是小農眼光。”說著重重搖頭。
黃家駒說: “我哪想那麼多。”
嶽自立說: “所以,局限性。”
黃家駒問: “什麼局限性?”
嶽自立說: “知識,缺乏這方麵的知識能力。譬如,我們隻在大柳樹?不能往城裏發展?能光靠幾個推銷員占領市場?在城裏租間房子開個門臉就是占領市場啦?還有,我們可以賺些錢,是圖個越賺越多,家家躺在票子上睡覺?還是建設精神文明?怎麼建設?從哪裏著手?都要同時進行!”
黃家駒說: “照你這麼要求,我幹不了。”
嶽自立說: “你不幹還行?非叫你幹不可。”
黃家駒說: “那我怎麼辦?”
嶽自立說: “學習。”
黃家駒說: “學什麼?怎麼學?”
嶽自立說: “回來以後我就想和你談,你應該去深造。”
黃家駒問: “上哪?”
嶽自立說: “科技大學。”
黃家駒猶豫了,喃喃道: “科技大學?我這點兒文化,進得去?”
嶽自立說: “進得去。告訴你,我交女朋友了,是同學,她父親是個農學家,華僑,在加拿大,想在國內搞農科,建科技大棚,搞立體農業。我們大柳樹,有土地,有勞力,有一幫知青哥們兒,條件都具備。我們是有燈無火,你就去借這個火把來,把這盞燈點上。去吧,我給你寫封信,叫我女朋友幫你,或者上大學,或者上加拿大,跟她父親直接學。你的意見呢?”
黃家駒高興地決然道: “去!!”
張廣泰扛著狗狗,站在“新新居”前猶豫一陣,把狗狗放在懷裏抱著,上坡,過廈下,大黑狗像總統保鏢先探路一樣先躥進了“新新居”房裏。陰暗中響起一聲驚叫。當張廣泰走進門時,黃吉順和黃小芹父女倆躲在角落,戰戰兢兢。張廣泰揉揉眼問道: “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