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3 / 3)

黃吉順疑惑地問道: “誰呀?”

張廣泰說: “我。”

黃小芹叫道: “師傅?!”

張廣泰說: “小芹也在這兒?”

黃小芹說: “回來看看我爹。”

黃吉順問道: “是廣泰大哥?”

張廣泰說: “是我,沒聽出來?”

黃吉順說: “啊喲,多年沒說話了,怎能聽出來?”

狗狗匍在張廣泰肩頭不敢抬頭。

黃小芹說: “師傅,你坐,我給您燒水。”

張廣泰說: “不用,你看著狗狗。”把狗狗交與小芹。

狗狗不認小芹。張廣泰說: “哎,奶奶抱抱,去。”

黃小芹問道: “師傅,我師娘好嗎?”

張廣泰自己搬凳坐下說: “還那樣。”

黃吉順說: “廣泰大哥,你是到我家來的?”

張廣泰說: “這是什麼話?不是到你家,這是誰家?”

黃吉順說: “我覺著,你不應該到我家來?”

張廣泰說: “為什麼?”

黃吉順說: “現在你是何等樣人啊!嗬!肯進我的門?”

張廣泰笑說: “噢,我攀不上你這高門頭啊?”

黃小芹說: “師傅,你別和他生氣。爹,我師傅肯進門來,你還不好好說話!”

黃吉順說: “我說的是實話。他肯進我的門,我能不好好說話?如今他是多大的勢力,多大的名氣,我是什麼樣?冬蟄的蛤蟆!”

張廣泰說: “行了,黃吉順,別不知足了,你看你,有女兒在眼前伺候著,外孫當上了加工廠的頭號代表,又是大柳樹工商聯合公司的董事長,又上了大學深造,還有你的重外孫,也是你的好命啊!”

黃吉順說: “是好命!好來好去,都好在你身邊去了,我有什麼?”

張廣泰說: “也可以好到你身邊呀!”

黃吉順說: “哼!當初,我不到這兒來,現在我也好了。”

張廣泰說: “你還說當初啊?別說了!今兒我來告訴你,家駒要去上大學了,弄不好還要出國呢,這也有你一份福啊。另者,我把狗狗送來給你看看,也叫他認個門兒,以後還要叫他來看你!”

黃小芹把狗狗抱到黃吉順麵前說: “你看看!挺結實的。”

黃吉順伸手抱狗狗,狗狗害怕往後躲。小芹說: “啊呀,都出去說話吧,這屋裏黑咕隆咚,嚇了孩子。”

張廣泰說: “好啊,出去!”他們出屋到了廈下一張破桌邊,黃小芹搬來凳子。兩人坐定後,黃吉順感慨地說: “不是屋裏黑呀,是沒有煙火!當初,賣餛飩那時節,鍋上灶下,煙霧蒸騰,看不見人,也覺著亮堂!”

黃小芹說: “又是當初,又是當初!還有臉說!”放下狗狗,上灶開火。

黃吉順抱起狗狗,看著看著,老淚流下來。點點頭說: “廣泰大哥,我和你商量商量。”

張廣泰問他: “商量什麼?”

黃吉順說: “我搬回大柳樹去住,你看,行不?”

張廣泰說: “你搬回大柳樹去住?幹什麼?想跟當董事長的外孫沾光?”

黃吉順歎口氣說: “張廣泰,你不要一點兒不講人情啊,於鳳蘭死了以後,我是決心不見快跑,那個東西!可氣可恨!可是,他到底還是我的血脈啊!就是他不當什麼董事長,是個平頭百姓,我也想看見他!”

小芹端來酒菜說: “師傅,你別和他生氣了。”開了收音機,頓時響起音樂。小芹繼續說: “你們多年沒見麵了,今天喝一杯吧。”

張廣泰拿起酒瓶看一看說: “嗬,二鍋頭?”

黃吉順說: “這還是我一九五八年藏下的,最後一瓶了。”

張廣泰說: “我可不信你,最後一瓶?”

黃吉順說: “你算算,一九五八年到現在,多少年了?這瓶二鍋頭值老錢了!”張廣泰開了酒瓶,先給黃吉順斟滿杯,自己也斟滿,兩人開始喝起來。

張廣泰說: “黃吉順,你上大柳樹,這房子怎麼辦呢?橫豎不能扛著去吧?”

黃吉順說: “房子,我可以賣給你們呀!”

張廣泰說: “這倒是個辦法,正好我們的農工商公司要往城裏發展,可以在這裏安個門麵。來吧,喝!”

黃吉順說: “好啊!這裏的地理條件多好!城裏市區,大路邊,寸土寸金的地方!”

張廣泰說: “你就別王婆賣瓜了,說吧,若是真賣,你要多少錢?”

黃吉順說: “這!你是明白人,這地點,這房子,這大馬路……”

張廣泰說: “行了行了,說吧說吧,要多少錢?”

黃吉順伸出手,岔開五指說: “至少你們得給我這個數!”

張廣泰問: “這是多少?”

黃吉順說: “五千。”

張廣泰驚道: “五千?你可真敢說!”搖頭。

黃吉順說: “五千是便宜了你們,因為我和大柳樹熟悉,才說五千,換了別人,至少得給我七千!我還不一定賣給他呢!”

張廣泰說: “你算了吧,這房子我還不知道?根本不值五千。”

黃吉順說: “不值五千?這麼好的房子!瞧這門窗框架,再說這梁柱材料,不值五千?哼!你給多少?”

張廣泰伸出兩個指頭。

黃吉順鄙夷地說: “兩千?你這是打家劫舍!不成!”

張廣泰說: “不成拉倒,五千我們不要。咱們喝酒。”

黃吉順說: “好,看在你張廣泰麵上,我讓一步,四千五!”

張廣泰說: “我也看在你黃吉順的麵上,給你添一點兒,兩千三!”

黃吉順叫板似的狠心咬牙說: “四千!再少一個子兒也不賣!”

張廣泰說: “不賣你就留著,兩千三,多一個子兒也不要!”

黃吉順說: “那那那,那不是等於我白送給大柳樹了?”

張廣泰說: “我就是這個意思。你白送,大柳樹村或許還會寬待你!”

黃吉順來氣了,叫道: “什麼?寬大我?我是你們的囚犯?寬大我?”

張廣泰笑道: “我說寬待你!你怎麼耳朵聾了?”

黃吉順低頭沉思。

張廣泰說: “唉!黃吉順!你這個人啊……”

收音機傳出歌聲: “……誰說認識你是命運的錯?誰說認識你是命運的折磨……”

黃吉順說: “噯,我說廣泰大哥,咱倆,不管怎麼說,是親戚哪!親戚得有親戚的情分,你怎麼胳膊肘不往親戚拐,往公家拐啊?”

張廣泰說: “噯,我說黃吉順老弟啊,我是共產黨員哪!共產黨員隻往公家拐,不往親戚拐!這叫立黨為公!”

黃吉順說: “咱倆老想不到一塊兒去!”

張廣泰笑道: “可不是嘛。”

月光灑滿大地,張廣泰有點兒醉意了,一手領著狗狗,後麵跟著大黑狗,腳步踉蹌,嘴裏哼著: “……誰說認識你是命運的錯?誰說認識你是命運的折磨……”

嶽自立回到家,見李秀英正在和曹天柱聊天。嶽自立招呼道: “大爺爺,您來了。”

李秀英說: “大爺爺等你半天了。”

嶽自立問道: “什麼事?”

曹天柱未開口先歎氣說: “自立呀,你說,大爺爺我這個老農民,當個支部書記,都不知怎麼抓撓,還能監督聯合公司那麼一攤子事兒?”

嶽自立說: “能。”

曹天柱愁苦地說: “叫我怎麼能啊?又是農,又是工,又是商。”

嶽自立說: “你學,學會監督。”

曹天柱說: “我怎麼學?誰教我?”

嶽自立說: “我教。”

曹天柱說: “噢,那太好了。難嗎?”

嶽自立說: “不難。隻要有心學,什麼都不難。”

曹天柱說: “可是我老了啊!”

嶽自立說: “大爺爺,在國外,人家八十多歲的老人還上大學呢。”

曹天柱說: “是嗎?那,我叫支委們一起,你教我們,好不好。”

嶽自立說: “可以,當然可以。我還想,給村裏的插隊青年和我們自己的小夥子姑娘們,組織個科技學習班,教他們都學會些科技知識。”

曹天柱說: “那叫黨員們都參加不好嗎?”

嶽自立說: “當然好。誰願來誰來。我們要把大柳樹搞成個科技村。大爺爺,將來,科盲是無法生存的。我已經下決心了,從科學技術到企業管理,全麵提高我們村的水平。”

曹天柱說: “對對對對對,水漲船高,大家都會了,我監督起來也容易,是不是?”

嶽自立說: “對。那麼,我們組織個夜校?白天我爹教小學,晚上,我教大學?”

曹天柱說: “就這麼辦!”

大柳樹村小學門旁掛上塊白底黑字油漆長牌: “大柳樹村農工商聯合公司科學技術企業管理夜校”。

夜。學校裏燈火明亮,課桌前擠滿了知青和村裏的男女青年,門外窗外擠滿了人。張廣泰抱著狗狗站在人牆後,向裏望,有人擠他,回頭看,是李七嫂子,他笑道: “你也來了?”

李七嫂子說: “閑著也是閑著,來看看。”

張廣泰說: “當年,咱們就沒想到這個!”

李七嫂子說: “有人做就行了。”

教室裏。嶽自立叫道: “大家安靜啦,今天我們開學,第一課,從理論概念講起,第一個概念——”在黑板上寫下“科學是什麼”五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