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英說: “自立,別說了,回你屋睡覺去!”
成民說: “不許,你讓他說下去!你說下去,大知識分子,我這個小知識分子洗耳恭聽。”
嶽自立說: “我要像爺爺一樣,為咱們大柳樹村鞠躬盡瘁、發熱發光!”
成民說: “你當你是誰?對於大柳樹村你是上帝?”
嶽自立說: “我沒敢這麼想。”
成民說: “量你也不敢。”
嶽自立說: “我隻想鞠躬盡瘁、發熱發光。”
成民說: “你張口大柳樹村,閉口大柳樹村,仿佛隻有你才配對大柳樹村的將來負起曆史使命似的!我告訴你,當不成上帝,那麼就等於是奴仆!明白嗎?”
嶽自立說: “那我就心甘情願地當大柳樹村的奴仆。”
成民氣道: “你住口!……你上了幾年大學,不知天高地厚!我們張家有一個人為大柳樹村當過二十幾年奴仆,早已對得起大柳樹村了,我絕對不允許你再背上這個十字架!……”
嶽自立說: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時代不同了,再說,你用奴仆這個詞是不正確的,應該說是公仆……”
成民說: “住口,你這個好學生,好兒子,一旦成了大知識分子,就開始教訓老師,教訓父親了!……”
他將信撕了,拋在地上說: “自立,你給我聽明白了,如果你偏要留在大柳樹村,除非你說服你媽和我離了婚,你不再是我的兒子……”
他憤怒極了,想抓起什麼東西摔,可抓起一個放下一個,件件舍不得,最後發泄地將牆上的書法全都扯下來撕、揉、跺……他摜門而去。
李秀英哭道: “兒子,你今天晚上太不應該了,你看把你爸爸氣的……”她一邊說,一邊在自立身上拍打著……
嶽自立也不躲閃,撓撓頭笑道: “媽,是我不好,我性子太急了,一心想說服他支持我的決定,結果正應了那句話,欲速則不達。媽,你要原諒我……”
李秀英氣得一扭身,說: “我不原諒你,好端端一個晚上讓你攪成這樣……”
嶽自立從背後摟抱住了她說: “好了媽,我不是已經認錯了嘛,再說,我爸他真生氣了,也是值得咱們母子倆高興的事啊!”
李秀英猛轉身推開了他說: “你還信口胡說,有什麼高興的?”
嶽自立說: “這你還看不出來?我爸是怕我不自量力,實際上擔負不起那份重大的責任哪,他是替我擔憂才生氣的呀!證明他是愛護我的,從內心把我當成親兒子的呀!……”
李秀英聽了,有點兒轉嗔為喜了……
嶽自立說: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對於我的決定,以及我要擔負的使命,是完全有信心的。”
月光下,一個身影,腳步踉蹌地跨過公路,跨過小橋,走向村裏——他是張廣泰……
張廣泰走在村中……
他一邊走,一邊哼著剛剛聽熟的兩句流行歌曲的歌詞: “誰說認識你是命運的捉弄,誰說離開你是命運的折磨……”
突然,不知從哪家屋裏,傳出了一聲興高采烈的歡呼: “和啦!一條龍!哈哈,拿過來,都拿過來……”
他站住了。
他轉身往回走,尋找傳出歡呼的窗口……
他尋到了那個窗口——屋裏烏煙瘴氣,幾個男人正在賭博……
他雙手猛地推開了那個房間的門,賭博的男人們一時皆愣住……
一個男人搭訕地說: “哎呀,是老村長駕到哇,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我們幾個閑著沒事兒,湊在一塊兒小賭幾把……”
另一個男人說: “老村長,也加入玩兒玩兒吧?不會沒關係,我們教你玩兒……”
第三個男人說: “快,還不給老村長讓出個座位!”
第四個男人趕緊起身讓座,一邊說: “老村長,你隻管放心大膽地賭,贏了全歸你,輸了記我名下……”
張廣泰望著桌上的麻將和錢,打個酒嗝,晃晃頭,醉意頓消,清醒了。
他逐個翻他們的衣兜兜。一遝遝被翻出的錢擺在了桌上,看去為數還不少。
張廣泰命令一個男人道: “把衣服脫下來!”那男人乖乖地把衣服脫下來了。
張廣泰說: “你倆抻著。”兩個男人將衣服抻開在桌邊。
張廣泰把錢和麻將都摟到了衣服上。
張廣泰奪過衣服,目光威嚴地掃視著男人們,男人們都低下了頭。
張廣泰拎著衣服,揚長而去。
張廣泰走在村裏,又在一個窗口站住,屋裏同樣有人在聚賭。
錢和麻將又被摟到那件衣服裏,廣泰又拎著衣服揚長而去
賭者們麵麵相覷……
張廣泰又闖入一戶人家,賭者們驚慌失措……
錢和麻將摟到衣服裏……
張廣泰闖入知青宿舍,當年的幾名知青,包括黃家駒也在賭……
張廣泰收了錢後,瞪著黃家駒,突然的: “呸!就你!還想接我的班!……”
黃吉順正在家裏睡著,鼾聲如雷——張廣泰來到他家門口,猶豫一陣,終於還是舉手敲門……
黃吉順側耳聽了聽,下了床,操起一根棍子,悄悄到門口問道: “什麼人?”
張廣泰說: “別疑心,是我,張廣泰!”
黃吉順驚喜地叫: “親家?!……”
黃吉順棄了木棍,開了門,讓入張廣泰,喜道: “親家,我也沒發現……你落我家什麼貴重的東西啊!”
張廣泰說: “放心,我不是訛你來的。”
黃吉順說: “那……”
張廣泰說: “坐下說,坐下說行不?”
黃吉順說: “行,行行,我去穿件衣服……”
張廣泰和黃吉順對坐在他們喝過酒的小桌兩端。
黃吉順說: “親家,喝茶!”
張廣泰說: “請吸煙。”
黃吉順說: “吸我的,在我家嘛!”
張廣泰說: “在你家也要吸我的,因為我是來求你的。”
黃吉順有點受寵若驚地問: “你?求我?”
張廣泰說: “不錯。”
他替黃吉順劃著了火柴。
黃吉順深吸了一大口煙,研究地,也是洗耳恭聽地望著張廣泰。隨後將目光落在桌上的衣包上,滿腹狐疑。
張廣泰說: “親家,請你坦白告訴我——你老爺子,當年在這座城裏很富是不是?”
黃吉順點頭道: “是啊,開了兩處店,出門就坐洋車。”
張廣泰問道: “後來,怎麼就窮了呢?”
黃吉順望著張廣泰,更加狐疑。
張廣泰說: “我早年聽說,是因為你老爺子後來變成了賭鬼,把偌大的家業全賭光了,對不對?”
黃吉順說: “親家,我看你不是來求我的,是誠心來揭我黃家的瘡疤。又想當麵來羞辱我?”
黃吉順站起來了。
張廣泰說: “不是不是,我發誓絕對不是,你坐下,你給我坐下!”
黃吉順緩緩地又坐下了。
張廣泰說: “你說,你老爺子當年是不是把偌大個家業賭光了的?”
黃吉順說: “好,我不怕你笑話,我老爺子當年是又賭又嫖又吸大煙,再厚實的家業,也經不住他那麼折騰啊!”
張廣泰說: “你承認了這一點就好辦了!”他解開了衣服袖子。
黃吉順說: “這……這些是……”
張廣泰說: “就是今天晚上,就在大柳樹村,從村口還沒到我家的一段路,就有八戶人家在聚賭……”
張廣泰說: “這風氣,往小裏說,是敗家的壞風氣,往大裏說,是能敗國家的壞風氣。日子才一好過,就開始賭,再好點兒,有人就尋思著要找機會嫖了。日子好上加好,有人就該像你老爺子當年似的吸上大煙了……”
一席話說得黃吉順表情也嚴肅起來。
張廣泰吸煙,由於內心激動,幾次劃不著火柴,黃吉順替他劃著了。
黃吉順說: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張廣泰說: “怎麼和你沒有關係?你那寶貝外孫,今晚也賭了!你不是還想重新遷回大柳樹村嗎?你願意晚年生活在一個賭窩似的村子裏?願意家駒變成賭徒?”
黃吉順說: “那……那我能做什麼呀?”
張廣泰說: “我求你,明天就回大柳樹一次,向全村講一講你老爺子,教育教育村民。”
黃吉順說: “我明白了,你是想,讓我,以我老爺子做個反麵典型……”
張廣泰說: “正是這個意思,正是這個意思。”
黃吉順又站起說: “張廣泰,你這是做夢。我雖然老朽了,但是我的老臉還是多少值幾個錢的呀!”
張廣泰說: “至於錢,這不成問題,我負責給你報告費。”——向那堆錢抬抬下巴說: “那些錢的百分之十,怎麼樣?”
黃吉順說: “呸!我的意思不是指錢!我……我是說我丟不起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