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廠(2 / 3)

呂建國早上起來,已經把誌河的事扔到脖子後頭了,上班的路上就想著今天要拉上賀玉梅去找梁局長。梁局長總不能不給賀玉梅點麵子吧。局裏的人都知道賀玉梅跟梁局長好得不行,閑話委實不少。梁局長的愛人跑到局裏鬧過好幾回了,為這事,才把賀玉梅放下來當書記的。可跟賀玉梅相處了這一陣子,呂建國又覺得這個人挺正經的,不像傳說的那樣啊。

一進賀玉梅的辦公室,就看到賀玉梅和工會主席王超正在說什麼呢,呂建國笑道:說我壞話呢?

賀玉梅抬頭看看呂建國,說:正好,要找你呢。五車間一個工人的女兒病了,想借點錢呢。

呂建國連連搖頭:不借不借。不是規定了嘛,私人一律不借款。

賀玉梅道:這次特殊。老王,你跟廠長說。

王超就說五車間小魏的女兒得了白血病,要做手術,得好幾萬塊錢。小魏女人的廠子沒效益,小半年不開支了。小魏還是車間的生產骨幹呢。呂建國聽完就悶住了,呆呆地抽煙。

賀玉梅想了想說:老王,工會能不能救濟救濟啊,你們不是還有工會經費嘛?

王超苦笑道:那才幾個錢啊。下個月就是三八婦女節了,我正在發愁給女工們發點什麼呢,還想讓廠長讚助我點錢呢。

呂建國搖頭歎道:廠裏真是沒錢啊!這可怎麼辦啊?

三個人誰也不說話了,空氣中有一種讓人壓抑的味道在彌散著。呂建國看著窗台上,那幾盆花實在是該澆水了,葉子都蔫蔫的,好像要枯萎的樣子。

王超想了想說:算了,我先跟醫院說說,先讓孩子住院啊。現在醫院沒押金不收。我小姨子的婆婆在醫院當副院長呢,我先找找她吧。

賀玉梅笑道:太好了,有這個關係你怎麼早不說啊。你快去吧。

王超走了。賀玉梅歎了口氣:廠長,你看這事該怎麼辦啊?

呂建國痛苦地搖搖頭:玉梅,我最近好像傻乎乎的,什麼事都沒主意。眼瞅著……算了,先不說這事了。先說怎麼把那姓鄭的小子弄出來吧,我都愁死了。操他媽的!

賀玉梅苦笑道:你跟我亂罵有什麼用嘛。

呂建國也笑了:我是急得不知道怎麼好了。咱倆去找找梁局長吧,真得讓他說話了。他認識人多,找找人把那混蛋放出來,哪怕咱們破費點呢。我得罪了他,我去跟他說好話。

賀玉梅道:就怕梁局長不管這事。梁局長滑著呢,這種破事他躲還躲不及呢,他肯往泥裏踩啊?

呂建國一瞪眼:他是主管領導,不管怕是說不過去吧。

賀玉梅搖頭歎道:廠長,你真是實在。行,咱們去一趟。現在就去?

剛剛出門,徐科長急步走來了,喊著:呂廠長,賀書記。

賀玉梅問:什麼事?

徐科長說:昨天晚上抓住了,四車間的,六個工人,年前那台電機也是他們偷的。

呂建國大怒:人呢?

徐科長罵:幾個王八蛋都讓我關在保衛科了。我讓人接著審呢。

賀玉梅忙說:老徐,你可不能打人啊!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徐科長說:廠長,你是不是去看看啊。開除他們算球了。

賀玉梅說:開除不開除,你說了不算。老徐,你接著問。我得跟呂廠長去找梁局長。有事呢。

梁局長正在開會,呂建國和賀玉梅就在辦公室等著。等了一會,呂建國不耐煩,就溜到會議室去扒著門縫聽。就聽到裏邊正嘻嘻哈哈地說笑話呢。梁局長有聲有色地說他們家樓上的市委宣傳部長老孫,天天給老婆按摩,按摩得他老婆性起就亂叫,就跟老孫複習夫妻功課,複習得老孫麵黃肌瘦,天天跟犯了大煙癮似的。眾人就亂笑。呂建國聽了半天,沒一句正經的。就氣嘟嘟地回來了,見賀玉梅正坐著看報紙,也拿起一張報紙亂看,也不知道看的是什麼。

過了一會,走廊裏亂響。呂建國知道散會了,忙站起來。梁局長端著個大茶杯走進來,朝兩人笑笑:這會開的,學鄧選,學著學著就扯開了不正之風。亂七八糟的,也沒學多少。你們喝水不?

賀玉梅忙笑道:不喝。你快坐吧。我們就是那點事,請您去幫著跑跑。您答應了我們馬上就走。

梁局長苦笑道:這事情你讓我怎麼跟人家張嘴啊?

呂建國賠笑道:不管您怎麼去講,反正您得趕快把人幫我們弄出來,那小子手裏有咱們一千多萬合同呢,不能為這事泡了湯啊。

賀玉梅也說:是啊,局長,廠裏今年還指望這一千多萬活命呢。

梁局長皺眉道:嫖妓這事就夠操蛋的了,還打警察。你們怎麼讓老郭幹這種事啊,找個理由推了就得了嘛,打打麻將什麼的,跳跳舞什麼的,再不行去洗洗桑拿浴,也挺過癮的嘛!說著,就嘿嘿地笑。

呂建國紅著臉說:您現在說什麼不是也晚了嘛。

梁局長歎道:你們啊,總是找麻煩。我去試試,可不一定行啊。你也別抱太大希望。對了,你們那車有信了嗎?

呂建國答道:派出所說有點眉目了,看看怎麼辦吧。就說了方大眾的消息。

梁局長道:找到了就好,不過,這年頭我有個經驗,凡事太順了,就不是什麼好事了。不定還出什麼妖事呢,你們也別高興太早了。

呂建國笑道:局長說的是。心裏罵,你盼著我們出事才高興呢。

梁局長看看表,站起身:就這樣吧,我抽時間去公安局找找。你們也別太指著我這塊雲彩下雨啊,這年頭的事情真是不好辦呢。再說企業早就轉換經營機製了,什麼事局裏不管了,你們今後別再跟局裏找麻煩了。邊說邊送賀玉梅和呂建國出來,呂建國走在前邊,眼角的餘光看到梁局長好像在賀玉梅的腰上擰了一把。賀書記臉上笑著沒吭氣。呂建國就想傳說梁局長和賀玉梅有那種事一定是真的了。

從梁局長那裏回來,一路上賀玉梅皺眉想著,突然說:老呂,我想起來了,找老齊啊,公安局陳副局長是他黨校的同學呢。我這腦子,真是亂了。

呂建國苦笑了:我早就知道,可是找老齊不如不找,他恨不得咱們出點事才好呢。有些人你就別指著他給成事,他不給你壞事你就算是念佛了。

賀玉梅笑道:你這人就是太倔,把人想得太絕對。我去跟他說。

呂建國笑道:你就去試試。

保衛科關著那六個偷鐵的,呂建國老遠就聽見徐科長沙啞著嗓子亂吼亂喊:我操你們八輩祖宗!誰帶的頭,說!

六個人低著頭,誰也不吭氣。

說話啊!徐科長又炸雷似地吼了一聲。一個小個子站起來,沮喪地說:徐科長,反正事情犯了,您就看著處理吧。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徐科長一把揪住小個子的脖領子,狠狠打了一個耳光:你他媽的還嘴硬。

小個子栽倒在牆角,血就流下來。老徐怒氣不息地衝過去,還要打。這時,呂建國進來了,伸手擋住老徐。

小個子就吼起來:姓徐的,老子犯了法有國家處理,也輪不著挨你小子的黑打。呂廠長,你都看到了吧。

呂建國罵道:怎麼,你們不該打是怎麼著?廠子窮兮兮的你們還雞巴偷,偷誰啊?打得你們輕!

有人就低低地說:現在幹活也沒錢,總不能讓人餓死吧。

呂建國冷笑:就你們怕餓死啊?全廠兩千多人都不怕啊?你們看看你們自己那樣子,送進公安局判個幾年也不冤。

幾個人就膽小了,領頭的臉黃黃地問:廠長,還真送啊,我們退賠還不行啊?

呂建國黑下臉來:先把東西弄回來再說。你們……話沒說完,門就開了,方大眾探進頭來,朝呂建國說:呂廠長,您出來一下。

呂建國吩咐徐科長:讓他們每人都寫交待材料,等候處理。轉身就出來了,徐科長忙跟出來:廠長,怎麼處理啊?開除嗎?呂建國恨道:往哪開?都開到社會上去?他們找誰吃飯啊?嚇唬嚇唬算了。徐科長笑笑,就進去了。

方大眾正在門口等他,呂建國笑問:弄回來了嘛?

方大眾氣呼呼地罵道:操他媽的,真不像話,車是找到了,可是開不回來。

呂建國納悶道:你沒帶司機去啊?

方大眾說:司機也沒法,老百姓把車軲轆都卸了,還差點把咱們的人給打了。人家說的也有道理,這車是我們花錢買的,我們不知道是偷來的啊。

呂建國皺眉道:派出所的怎麼說?

方大眾說:派出所也沒辦法,李所長跟我說,不行廠裏就掏點錢,贖回來算了。

呂建國火了:贖?操蛋,我丟了東西還沒理了?不贖,就跟公安局要,我就不相信,東西找著了還弄不回來了。你跟派出所的去找他們縣長。

正說得熱鬧,宣傳部的葉莉一臉驚慌地跑來:廠長,您快去看看吧,四車間的一幫人在財務科亂砸呢。

呂建國急了:怎麼回事?

葉莉皺眉道:聽說是為小魏借款的事,馮科長說沒錢,就吵了起來。越吵越不像話,四車間就來了一幫人,說為什麼有錢讓姓鄭的去嫖娼,工人的孩子有了病倒沒錢了。就動手打起來,把財務科砸了。

呂建國罵道:反了球的了,我看看去。撒腿就跑,方大眾忙跟上去。

財務科真是亂套了。幾個工人把馮科長推搡到牆角,馮科長挨了幾下子,頭碰到桌子角上,血都冒出來。工人們開始亂砸,馮科長頭上淌著血,嚷著:別亂來,別亂來啊。

沒人聽他的,一會工夫,財務科已經一片狼藉。

呂建國趕到的時候,樓道裏塞滿了人,都是看熱鬧的。有人還起哄喊著:打啊打啊。呂建國氣得心裏直哆嗦,眼睛紅紅地吼了一聲:都幹活去!有什麼好看的!

眾人忙讓開一條道,呂建國進了財務科。

就聽到有人喊:廠長來了,廠長來了。

呂建國先把倒在牆角的馮科長拉起來,火冒冒地吼道:你們要造反啊?又對身後的方大眾說:你先把老馮送衛生所去包一包。方大眾就架著馮科長去了。

工人們都不吭氣了。有人悄悄地從地上揀起賬本放到桌上。

呂建國紅著眼睛喊道:咱們都窮成這樣了,你們還折騰?能折騰出錢來也行,我跟大家一塊折騰!有事說事,這是幹什麼?誰帶的頭?站出來,有漢子做就有漢子當。

沒有人吭氣。

呂建國冷笑道:剛才的勇氣都哪去了?砸了就是砸了,怕個球,站出來!

車間主任於誌強紅著臉走出來:廠長,是我帶的頭,你別罵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就是恨有些當官的不能一視同仁。

呂建國看著於誌強,就愣了,於誌強平常給他的印象挺不錯,小夥子幹活肯賣力氣,剛剛提了車間副主任。

呂建國黑了臉:於誌強,你知道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嗎?

於誌強悶在那裏。有人嚷嚷起來:這事不能怪於誌強,是我們一塊來的。

呂建國看著於誌強:你要是相信廠裏有錢,你要是相信我姓呂的看著小魏的孩子住院不肯掏錢,你就當著眾人打我呂建國的耳光!

於誌強被呂建國說愣了,呆住了。

呂建國看看大家,難受地說:我這個廠長沒本事,你們打我就打,想罵就罵,可別砸東西啊。咱們廠經不起折騰。小魏的女兒得了白血病,你們以為我心裏好受啊?我……可是……呂建國聲音就澀住了。他頓了頓:我說句沒出息的話吧,現在大家指望不上廠裏,咱們自己幫幫自己吧。於誌強,你負責給小魏募點錢。說著,就從兜裏亂七八糟地掏出一把錢來,幾個鋼鏰蹦蹦跳跳地跑到桌子下麵,呂建國彎腰撿起來,又把手表摘了,放到於誌強手裏,顫聲說:誌強,我就這些,算是帶個頭,大家也捐一點,就算廠裏動員大家了。說著,就彎下腰去,深深給大家鞠了個躬。

屋裏一片死靜。呂建國轉身出來,他聽到有人哭了,嗚嗚的。

起風了,這個季節是個刮風的季節。渾渾黃黃的大風生猛地揚起來,烈烈地撲打著窗子。太陽軟軟的,像一個破了口的西紅柿,鮮血般的汁液,在西天上弄得一片狼狽,一片零零亂亂的紅。

賀玉梅今天決定繼續跟蹤謝躍進,看看他到底去哪。

那天她在百貨公司門口碰到了賈小芹。賈小芹原來是局團委的幹事。跟賀玉梅一起幹了好幾年,前年放下去當了副廠長。可那破廠子不行,一年多不開支了,廠子就放了長假,賈小芹找賀玉梅說了說,就去謝躍進的公司打工了。賈小芹告訴賀玉梅,公司現在有好幾個女人整天纏著謝躍進,讓賀玉梅小心些,現在這些小姐們可是不像咱們做姑娘的時候了,瘋著呢。賀玉梅聽了心裏就更亂了。

今天謝躍進早上起來說:我中午不回家吃飯,有客人。賀玉梅道:你最好天天有客人,我可省飯錢了。謝躍進苦笑:我現在都吃怕了,真想天天回家吃點素的。賀玉梅心裏好笑,就說:我們廠辦主任老郭就跟你一樣,天天陪客吃白食,還賣乖。什麼吃得太痛苦了,好像讓你們去受刑似的。謝躍進笑笑,提著包就下樓了。賀玉梅感覺謝躍進已經出了樓門,就給呂建國打了電話,說家裏有事晚去廠裏一會。放下電話,就跟了出來。

太陽亮亮的,街上沒有風,真是一個好天氣,街道兩邊的柳樹都悄悄地抽條了。賀玉梅遠遠尾隨著謝躍進,拉開一百多步的距離,就看到謝躍進在路邊招手喊住一輛出租車。賀玉梅也忙喊住一輛出租,上了車,司機是個大胡子,問道:小姐去哪?賀玉梅說:跟著前邊那輛黃車。大胡子看看賀玉梅,笑笑,就尾隨著那輛黃車跑起來。

謝躍進進了一家酒店。賀玉梅急忙下車跟進去。大胡子在後邊喊她,她才記起沒付錢呢,忙掏出一張五十元的票子讓大胡子找。大胡子磨磨蹭蹭地找錢,賀玉梅急道:快點啊師傅。等大胡子找完了錢,賀玉梅已經看不到謝躍進的影子了,就在酒店裏亂轉著,轉得眼花繚亂,覺得酒店就像一個裝滿了各種雜物的衣兜,謝躍進被裝進去,就很難一把再掏出來。一個服務小姐走過來,朝賀玉梅笑道:您好。找人嗎?

賀玉梅忙笑道:請問東方公司的謝躍進經理在哪兒?

服務小姐笑笑:請跟我來。就款款地走進了一個雅間。賀玉梅跟進去一看,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正摟著謝躍進的脖子喝交杯酒呢。賀玉梅氣得聲音都顫了,怒喝一聲:謝躍進!

謝躍進猛地回過頭來,驚訝地張大了嘴:你怎麼來了?

賀玉梅嘿嘿冷笑道:我怎麼就不能來啊。就看看那個女人,那女人嘴唇抹得刺眼紅,滿不在乎地看著賀玉梅。一桌人也都呆呆地看著賀玉梅。

賀玉梅惡笑道:謝躍進,我攪了你的興致了吧。你跟這種臭女人在一起也不怕著上點什麼病啊?

那位小姐拉下臉問謝躍進:謝總,這人是幹什麼的?

賀玉梅罵道:滾一邊去,你他媽的算幹什麼的?

謝躍進氣得渾身哆嗦,他吼道:賀玉梅,你還像個有知識的人嗎,我這裏談業務呢,你……賀玉梅嘿嘿笑道:談業務?我今天就讓你業務業務。一伸手,把桌子掀了,響起一片瓶子盤子的碎裂聲。滿桌子的人都慌得四下散開,謝躍進氣急敗壞地過來跟賀玉梅抓撓在了一起。人們都傻傻地看著兩個人打,這時慌慌地進來一個白胖白胖的男人,使勁把賀玉梅拉開了。賀玉梅認識這個白胖子,這人是這家酒店的老板,姓馬,去過賀玉梅家。馬老板氣喘喘地賠著笑:賀小姐,賀小姐,消消氣啊。

賀玉梅冷眼看了一眼馬老板:你剛剛叫我什麼,小姐?這年頭婊子才叫小姐呢。轉身就走。

下午一上班,呂建國先去了賀玉梅的辦公室。進門就說:玉梅啊,你昨天不是說老齊公安局有熟人嗎?咱們去求求他吧。他突然發現賀玉梅臉黃黃的,驚問道: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啊?病了?

賀玉梅強笑道:沒事。

呂建國狐疑地問:是不是又跟老謝生氣了?

賀玉梅笑道:像你這樣天天咒我,沒事也讓你咒出事來的。

呂建國笑了:沒事就好。怎麼樣?咱們是不是去求求老齊啊?

賀玉梅說:就怕他不辦事,還看熱鬧的。

呂建國歎道:試試吧。

賀玉梅站起身,突然又想起什麼,就開了抽屜,拿出一個紙包遞給呂建國。呂建國問:什麼啊?

賀玉梅說:這是一萬塊錢,我放著也沒用,謝躍進能掙,就捐給小魏的孩子看病吧。你別說是我捐的啊,省得工人們說閑話。

呂建國呆了呆,忙說:這不行,太多了,老謝掙錢也不容易的。

賀玉梅苦笑道:屁,他們掙錢跟玩似的,算了,不說這個了,越說越上火。

賀玉梅說:你隻當是打土豪了。呂建國看看賀玉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拿著那錢苦笑道:那我就處理了!就轉身去辦公室把錢鎖了,然後兩人去了齊誌遠的辦公室。一進門,齊誌遠正在給宣傳部的葉莉看手相呢。

葉莉這女人長得太妖,總讓男人色迷迷的,又特別愛跟男人犯賤,有事沒事總往齊誌遠的辦公室跑。她原來是車間的車工,上了兩年文科函大,畢業後就想進機關,前任許廠長看中了她,調她到宣傳部搞黨員教育,機關裏關於她和許廠長的閑話特別多。許廠長下台後,她又搭上了紀委書記齊誌遠,兩人混得挺熱乎。去年宣傳部長老李退休了,齊誌遠就提議讓葉莉上,賀書記沒同意。呂建國還想著今年機關精減把她減下去呢。

齊誌遠抬頭見廠長書記兩人進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最近正在研究《周易》,拿小葉練練技術。你們二位不算算?

葉莉忙站起身:齊書記算得真是準喲。神了。

賀玉梅笑道:小葉,你就讓齊書記騙你吧。全是胡說八道,沒一句是真的。

葉莉笑道:是說得準呢。又對呂建國笑道:廠長,剛剛市委宣傳部打電話來,說省報明天有兩個記者要來采訪,關於國有企業如何走出困境的問題。您見不見啊?

呂建國苦笑道:我現在就困境著呢。你就說我不在。

賀玉梅說:不見。不怕人家笑話,現在咱們真是飯都管不起了。

葉莉笑道:那就算了。屁股一扭,轉身走了。

呂建國就坐在齊誌遠對麵:老齊,我聽說公安局陳局長是你的黨校同學。你是不是求求他,把那個姓鄭的王八蛋弄出來。

賀玉梅笑道:老齊你真得出山了啊。

齊誌遠笑道:廠長,姓鄭的這種雞巴人,就該抓進去,蹲上幾年。咱們還給他跑這事啊?算了吧。

呂建國就苦笑說:老齊,不是我這人犯賤,他手裏不是有咱們一千多萬的合同嘛?

賀玉梅也賠笑:就是,老齊,就找找你的那個老同學吧。

齊誌遠搖頭道:真是,我不想為這件破事去求人。不夠丟人的呢。

呂建國看看齊誌遠一臉不肯通融,就說,那就算球了。轉身出去了。賀玉梅走在後麵,突然又回過身來,問:老齊,說實話,你是想看老呂的笑話吧。

齊誌遠一下窘住了:賀書記,別瞎說啊。

賀玉梅笑道:別不說實話,你和老趙都想讓老呂早點滾下台呢。其實,老呂也是瞎操心,要是換上我,就不為這麼個半死不活的破廠操心,誰們家的啊,還讓別人暗著解氣。說完,掉身就走。

齊誌遠臉就紅了,笑罵道:賀書記,你怎麼也跟呂廠長學壞了,嘴裏也吐不出好話來了啊。

晚上臨下班的時候,呂建國給四海商行打電話要錢。一個勁在電話裏說好聽的,最後泄氣地把電話放了,罵道:操他姥姥的。

齊誌遠賀玉梅一前一後進了呂建國的辦公室。

呂建國淡淡地看了齊誌遠一眼,問道:有事?

齊誌遠笑道:老呂,我跟我那個同學說了,今天晚上在鴻賓樓談談放人的事。

呂建國一怔,喜道:老齊,真是得謝謝你。這事還得你出馬。

齊誌遠笑道:怎麼說也是咱們廠的事情。我要是不辦,大家都得罵我。再說了,真是要發不出工資來,我也是一份啊。

呂建國沒想到齊誌遠一下子變得這樣,竟怔住了。

齊誌遠笑道:廠長,你是不是信不過我啊?

呂建國忙笑:看你說的。

賀玉梅苦笑道:老齊,這一桌子得多少錢?咱們廠可是真沒錢了。你這個同學好不好打發啊?

齊誌遠想了想:我去組織部借點黨費吧。財務是沒錢了。說完就出門走了。

呂建國苦笑:黨員們要是知道咱們拿著黨費去吃喝,而且還是給嫖娼的去走後門說情,不定罵咱們什麼呢。

鴻賓樓是市裏一家很有名的餐館,據說請的是京城的名廚,價錢也很厲害,但是每天仍然食客如雲。齊誌遠帶著呂建國賀玉梅到了鴻賓樓。賀玉梅說:老齊,你來過不少回了吧。

齊誌遠笑道:反正隻要有人請,我就吃。齊誌遠在市委黨校進修時,同學大都是頭頭腦腦的,平常總愛搞個小聚會,到處亂吃,亂找地方亂報銷。進了餐廳,服務小姐好像跟齊誌遠很熟悉,微微笑著把他們三個人讓進了一個雅間。

陳局長還沒來,三個人就坐著喝茶。呂建國笑道:老齊,這地方來一家夥得多少錢啊?

賀玉梅笑道:廠長你別害怕,錢不夠,就把老齊押在這兒。

呂建國看著牆上掛的一張畫,一個外國女人,全身光光的,挺招人的眼神看著他們三個人。呂建國就罵:操蛋的,好像是幹那個的吧。

齊誌遠就笑:廠長,您這叫什麼眼神啊?這可是藝術品啊。

正要再說笑,就聽到外邊有人說話。齊誌遠忙站起身:來了。就迎出門去,引進來陳局長。

呂建國和賀玉梅忙站起來跟陳局長握手。

陳局長看看表,笑道:真是緊趕慢趕,還晚了十分鍾。東城下午殺了一個出租車司機。

賀玉梅驚訝道:又殺人了?

陳局長罵道:這兩年事出得太多。打春節到現在,我幾乎就沒睡過一個安生覺。

齊誌遠笑道:我也沒見你瘦了。

一個亭亭玉立的服務小姐進來,微微一笑:幾位點菜嗎?賀玉梅笑道:點。就把桌上菜譜遞給陳局長:陳局長,您點。呂建國也忙說:陳局長,點吧。

陳局長笑道:隨便吧。真是的,不好讓你們破費了,聽老齊說,你們廠也太窮了。

呂建國就笑:再窮也不能窮了嘴,再苦也不能苦了胃。點。陳局長,咱們是頭一回,一定得好好喝喝。

齊誌遠笑道:廠長,算了吧,你這話要是讓工人聽了,非得挨揍不可。老陳總在外麵吃,今天就是坐著說說話,我來點。就拿過菜譜點了起來。

賀玉梅笑道:老齊你真是的,讓陳局長點幾個嘛,你知道他愛吃什麼啊?

齊誌遠說:今天聽我的。就點了幾道便宜的菜,又要了兩瓶古井貢。然後對服務小姐說:先吃著,不夠再說。

賀玉梅給陳局長倒了杯茶,四個人閑扯社會治安。呂建國就想著怎麼開口講放人的事。菜上來了,齊誌遠起身忙著開酒瓶子。賀玉梅說不能喝,想喝飲料。陳局長笑道:不喝飲料,坐在一起就都喝一樣的,現在女同誌更能喝,都是改革改的。大家就笑。賀玉梅笑道:那我今天就舍命陪陳局長了。

四個人連著幹了三杯。呂建國就說了求陳局長放人的事。桌上的氣氛有些緊張,齊誌遠看著陳局長:老陳,幫個忙吧。

賀玉梅歎道:真是沒辦法,我們還指著那小子吃飯呢。

陳局長對呂建國說:這人我們真是不好放,放了他,就等於給社會上的一些王八蛋長了誌氣,以後我手下的還不得讓人隨便打啦。換了你呂廠長,你肯幹嗎?

呂建國苦笑道:陳局長,我也知道不該來找您,可是我實在沒辦法。剛剛賀書記也說了,我們廠兩千多職工還指著那個王八蛋一千多萬的合同過日子呢。現在外麵欠我們好幾百萬,也弄不回來,工人們等著吃飯啊。那天幾個工人找到我問,廠長,我們要是沒幹活也行,可是我們辛辛苦苦幹了,還是一分錢也拿不到,這叫什麼事啊?呂建國眼圈紅了,說不下去,猛地喝了一杯酒。

齊誌遠賠笑道:老陳,你就給我一點麵子吧。我們真是不容易啊。現在都說當企業家的能撈,你是沒到呂廠長家去看過,窮兮兮的。他這個破廠長當的,別提多窩囊了。

呂建國心裏一熱,沒想到齊誌遠能說出這樣幾句話來,他感激地看了齊誌遠一眼,接過話頭:真是像齊書記說的,陳局長,要說我心裏話,我恨不得你們槍斃了那個王八蛋。可我得為廠裏兩千多口子的嘴發愁啊,這……說著淚就淌下來。呂建國抬手去擦,可就流得更猛了。呂建國就轉過臉去,賀玉梅的眼睛也紅了。

陳局長目光就軟下來,歎口氣:老呂,我看你這人也是個實在人,不像是那種不管工人死活的東西。你別急了,人,我想辦法給你弄出來。掏出無線電話,撥通了,就說:刑警隊嗎,我是陳誌雄,找杜洪。杜洪啊,那天打咱們人的那幾個怎麼處理的?什麼?這麼快?嗯,嗯,行,我下來再找你吧。陳局長臉灰灰地放了電話。

齊誌遠忙問:怎麼回事?

陳局長歎道:不好說了,案子報到省裏去了。怕是……呂建國怔了怔,苦笑道:陳局長,您盡了心了。您的人情我領了。

陳局長想了想,我再想想辦法。呂廠長賀書記,你們別著急。這事也就是晚了一天,我一準給你們辦了。就仰脖幹了一杯酒。

齊誌遠苦笑道:老陳,你這酒可不能白喝啊!你還得再想辦法啊。

呂建國看看齊誌遠,心裏熱了一下,覺得老齊這人還是挺好的,自己不該跟他鬧不團結。

回到家裏,劉虹剛剛吃過,見呂建國進了門,就說:誌河走了,人家可是放下話了,過兩天就來車提貨呢。到底有戲沒戲啊?

呂建國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快別煩我了。

劉虹不高興道:全世界就好像你一個人忙似的,不就當了個破廠長嗎?

家裏的氣氛一下子就沉下來,三口人呆呆地吃飯。吃完了,劉虹就進屋了,呂建國去洗碗。呂強忙過來說:爸,您歇會吧,我來幹。呂建國一愣,看了呂強一眼,呂強朝他笑著。呂建國心裏一動,感覺兒子長大了,懂事了,就笑笑:好,好。就退出來,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還沒看出中央領導跟哪國的貴賓親切友好地談話呢,桌上的電話鈴就響了。

是方大眾從派出所打來的。方大眾氣呼呼地說:我們剛剛從縣裏回來,那輛車的事還是挺不好辦,跟農民講不出理來。那個縣的縣長就向著他們,說是要保護農民利益。那個鄉長更不講理。廠長您說這事還怎麼辦啊?操他媽的地方保護主義!

呂建國恨道:你就別亂操了。明天我去看看吧。把電話放了,又給廠汽車隊打了個電話,明天一早要車去縣裏,先找他們的鄉長。

一路上風景真是不錯。田野裏的麥子都探頭探腦地鑽出來了,綠綠的讓人爽眼。呂建國想起當年下鄉幫老百姓割麥子的情景,就罵出聲來:怎麼這年頭老百姓也學壞了啊。

方大眾笑道:您罵誰啊?老百姓還罵呢。這年頭好像誰都不高興,真是邪了。

呂建國想起來:你帶上錢了嗎?弄不好咱們得請兔崽子們一頓呢。

方大眾苦笑:人家吃不吃你的請還是回事呢!

三十多裏路半個多小時就到了。車子拐進了韓莊鄉政府,就見一群農民正在鄉政府門口吵吵什麼呢,一群鴨子呱呱亂叫著,在院子裏亂跑。

方大眾把呂建國領到鄉長辦公室,門虛掩著,方大眾敲敲門,裏邊傳出一個細細的嗓音:操蛋的,敲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