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問(2 / 3)

我們就往山上跑。

到了山頂。就見粗眉毛氣帶著一幫人正圍著陳洗明吵架呢。

你們不交錢就別想開工。

你們今天就得把錢交了,少一分錢也不行。

拆狗日們的機器。

陳洗明吼道:這是國家的工程,你們要是胡鬧,出了問題你們可要負責的。

粗眉毛火冒冒地嚷:屁話,我們種樹也是為國家。你損壞了樹苗,不賠不行。還有占地費呢,少一分也跑不了你們。

大魁從山下也上來了,就走到粗眉毛跟前:操蛋的,還反了你們了。

粗眉毛火了:你敢罵人。

大魁就罵:操你娘。

打狗日的。農民們叫了起來。

打他。打他。

農民們呼啦啦圍上來。

我急忙去扯大魁。大魁犯了牛勁,大吼一聲:大家抄家夥。

鑽工們就伸手抄起了鑽杆、鐵鍬。

農民們也被激怒了,也都舉起了鐵鍬。

黃超大吼一聲:別吵了。都放下。大魁,你上來幹什麼?下山去。他凶凶的目光看著大魁,像隻發怒的狼。

大魁橫了黃超一眼,轉身下山去了。走到半山坡,回頭狠狠地罵了一嗓子:我操你們八輩祖宗。

黃超看了看粗眉毛:你們是來解決問題的,還是來打架的?

粗眉毛氣哼哼地說:我們是來要錢的。

黃超說:錢總要給你們的,你們這樣幹,是不是想破壞生產?

粗眉毛軟了下來,說了一句:你們要是給錢,我們還用費事嗎?你們什麼時候給錢,說個準日子。

黃超說:你是不是貧農出身?

啥年頭了?還講這個?粗眉毛笑了。

黃超說:不管啥年頭,你要是貧農,就要講個工農聯盟。我勸你們先回去,天大的事,下來再說。

粗眉毛想了想,點點頭,說:好,你總算是個領導,說話比他們有水平,下來咱們再說。就招招手,帶著這幫農民下山去了。

陳洗明恨恨地罵道:如今這算什麼世道?真他媽的算是完蛋了。

晚上,黃超陳洗明找了幾個人在帳篷裏開會。

都苦著臉。梁總工歎口氣:不行就給局裏打報告,撤吧。

黃超瞪他一眼:怎麼跟局裏說?就說咱們今年幹不了,派別的隊來。讓誰來?再說,我們屁還沒幹呢,成本早就花了一萬多了,這賬怎麼算?

梁工臉一紅,就不再說。

陳洗明想了想:我明天到縣裏去一趟。找找縣委,說說這事。請他們幹預一下。

黃超就笑:老陳你一向是個聰明人,怎麼今天說開了糊塗話。

陳洗明納悶:我怎麼糊塗了?

怎麼糊塗了?人家能向著你啊?你越找越亂。

總是共產黨的地方政府吧。總要說理吧。老陳,我跟你去。我附合著陳洗明。

黃超看看我:你就是個書呆子。

我有點不高興:這不行,那不行,那你說怎麼辦?

黃超想了想,就問於春瑞:這鎮上哪家飯店好些?你知道嗎?

陳洗明笑:你想請他們?我怕你是白花錢。吃完了,照樣不行。

於春瑞也說:我看也是白花錢。

黃超說:試試吧。那個王八蛋鎮長叫什麼?

於春瑞撓撓頭皮:姓黃,叫黃什麼來著?看我這記性。

黃超罵一句:黃家出混蛋。我也算一個。

我忍不住笑了。

陳洗明想了想說:這樣吧,咱們兩條道走著。我跟秀才去縣裏,隊長你去找那個鎮長。

黃超看看陳洗明:我說你是去白扯蛋。

陳洗明說:你這人總是心理陰暗。總把政府想得那麼壞,梁工,你看這樣行不行?

梁工想了想,說:行。我也跟書記去縣裏。

黃超就對於春瑞說:老於,凡是隊上能喝酒的,六兩酒量以上的,想解饞的,明天上午都去鎮上。有一條,上了桌,就嬉皮笑臉,往死裏灌他們。狗日的。還有,老於,到時候把那個粗眉毛村長也喊上。還有事沒有了,沒事散會。

第二天早上,我們剛剛起床,於春瑞就跑進來,低低的聲音嚷嚷:隊長,要出事哩。楊小兵和王莉在山溝裏親嘴呢。

黃超還沒說話,陳洗明就從床上蹦起來:亂套了。還有別的動作沒有?

黃超瞪了於春瑞一眼:你怎麼看見的?

於春瑞說:我去拉屎看到的。這事你可得管一管,王莉可是有男朋友的。

黃超皺皺眉:老陳,這事你處理一下,我得走了。說完,就出去了。

陳洗明想了想,就對於春瑞說:老於,你去把陳小娟找來。

一會,陳小娟來了:陳書記,找我什麼事?

陳洗明說:你是隊上的團書記,青年人的事你得抓一抓。有人反映楊小兵一大早跟王莉在山溝裏親嘴,據我所知,王莉是有對象的,你找他們談談。

這怎麼談?陳小娟笑道。

我在一旁也笑了。

陳洗明說:別笑,就這樣,小娟,你下午向我彙報。再有,你把王莉跟緊點。別讓他單獨跟楊小兵在一起。

陳小娟笑道:陳書記,你這不是讓我當特務呢?

陳洗明嚴肅地說:笑什麼,我可告訴你,真出了問題,我可拿你是問的。秀才,咱們走吧。

我出來問陳洗明:你怎麼不找楊小兵談談。

陳洗明皺眉道:談什麼?這種事說說就算了,還真當事啊。於春瑞也真是的,管人家這種事幹什麼啊?要不他老婆跟他離婚呢。

我和梁工跟陳洗明去了縣裏。差點沒氣死。縣長和縣委書記根本見不著。縣委辦公室秘書牛哄哄地擋了駕,讓我們跟他說說就行了,縣領導都忙,沒空管這些事。梁工就跟那個秘書談找礦的意義。談了半天,那秘書就不耐煩起來,說:你們寫個書麵材料吧。

陳洗明就火了。我是頭一回見他發這麼大火。跟那個秘書拍開了桌子:把你們書記縣長都找來,我們都是帶著國有任務來你們這的,出了問題你負得起責任嗎?

那個秘書就愣住了,還真讓陳洗明給唬住了。立刻給縣委書記打電話。縣委書記就接見了我們。書記姓李,胖胖的,有幾分女人相,態度倒挺和藹。我們跟他反映了情況。李書記聽完,先表揚了我們一通,說什麼為祖國找礦辛苦,四海為家。不容易不容易。說了幾句,話頭一轉,就說現在農民惹不起。這件事不大好解決。他可以過問一下,但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主要還是要我們去跟村裏協商。又勸我們不要跟村裏把關係搞僵。

我們聽得直泄氣。李書記很瀟灑地抬手腕看看表,站起身:就這樣吧,我還有個會。就笑嗬嗬地把我們送出來。

陳洗明陰著臉。上了汽車,狠狠罵了句:我操他姥姥。

回到工地,天都黑透了。我鑽進帳篷,黃超睡得正死。呼嚕如雷。於春瑞告訴我,黃超今天喝醉了。我問事情辦得怎麼樣?於春瑞罵了一句娘,說那個黃鎮長根本沒請動。隻請來兩個副鎮長,喝了個昏天黑地。說可以考慮地質隊的實際問題,減去一萬塊錢。但是說三十九萬是一分錢也不能再少了。

我苦笑:這場酒一共花了多少錢?

於春瑞說:整一千數。一千。

我說:也算值了,一千塊錢掙回一萬塊錢來。

第二天早上蒙蒙亮,粗眉毛帶著一夥人找來了。

粗眉毛怒衝衝的樣子,闖進我們的帳篷:說好沒有?什麼時候給錢啊?我聽說你們還告到縣裏去了?這裏的事縣裏也管不了的。就你們這幾個破人,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們。

陳洗明氣得臉白一下紅一下。甭問,那個縣委書記跟粗眉毛通氣了。

梁工氣呼呼地說:你們出去。大魁惡惡地笑: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呢。就走過來,要抓粗眉毛的衣服。粗眉毛一閃:幹什麼你?想打架?大魁眼一瞪:我就是想打架。你跟我出去練練。

黃超走過來,把大魁推到一邊去了,拍拍粗眉毛的肩膀,笑道:老哥,我知道你們老百姓不容易。我們也不容易。錢的事好說,別說給你們幾十萬,就是給你們幾百萬,也不用我姓黃的掏一個子。對不對?反正都是國家的。現在不正在跟你們和縣政府談嘛。你們再等等,等談妥了,該給你們多少就是多少。反正不能讓你們吃虧。

這幾句說得挺軟和,那粗眉毛的火氣就消了一些:那你們什麼時候談妥啊?

黃超想了想說:也快。

要是談不妥呢?粗眉毛身後一個壯漢嚷嚷著。

梁工吼一聲:談不妥我們走人,不幹了。

粗眉毛急了:什麼什麼?走人?交不出錢你們把汽車機器都留下。誤工費占山費什麼的都得掏。

黃超擺擺手:別吵吵了。一分錢也少不了你們的。實話告訴你們,我跟你們黃鎮長是親戚呢。

粗眉毛就愣住了:你瞎扯蛋哩。

黃超道:真事哩。我一直沒得空去看他。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我下午先給你們鎮長談談再說吧。

那你們可快點啊。粗眉毛狐疑地帶人走了。

梁工一屁股坐在行軍床上:真他媽的窩囊啊。我老梁幹了幾十年的地質,也見過不講理的,可還沒見過這樣的呢。這裏的老百姓怎麼這麼狠啊?

黃超火冒冒地吼道:你沒見過的多著呢。

你真是少見多怪……剛要再吼,猛轉身,看到梁工眼裏噙了淚。黃超口氣就軟下來:梁工啊,你別急嘛。就看我和陳洗明,意思讓我們勸勸。

梁工在局裏的威信最高。他明年就到了退休,他這些年找了不少礦,也獲過獎。可這次評教授級高工,他沒有評上,因為他沒書。他就想出本書。可是現在出書要個人掏錢。他寫了幾十萬字的一本書,出版社給他算算賬,扣去稿費,他個人還要負擔一萬三千塊錢,他這些年自己攢了點,這次出隊,就是想掙點津貼和獎金,把這本書出了。他老婆把他管得太死,為出書的事跟他打過好幾回架了。說不理解幹嘛要自己花那麼多錢出那本破書。他老婆是他高中同學,沒考上大學就參加了工作。現在是一個廠裏的車間主任。說話大嗓門,氣粗得很。梁工根本不是對手。聽人說有一回梁工喝醉了就哭:道不同者不為謀。

陳洗明朝黃超擺擺手:你們都出去,我和梁工聊聊。

我就和黃超走出來。大魁他們也都散了。

黃超突然問我:秀才,挽弓當挽強,是誰的詩?

我看看他:你又想起什麼來了。唐詩。誰的我一下子也想不起來了。

裏邊有兩句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對吧,先找那個姓黃的。黃超惡惡地說。狠狠踢飛了一塊石頭。

小鎮真是建設得不錯,有些城市的味道。商店很多,象征著一種繁榮的樣子。我們開車駛進小鎮,就向人打聽黃鎮長住在哪裏?車開到小鎮一條小巷裏,又問了問,就開到了一個十分氣派的大門前。

大魁停住車。我和黃超跳下車來。

這是一處挺像回事的三層小樓。獨門獨院。青磚壘起的一人高的院牆。有果樹從牆上探出頭來。

本來讓陳洗明來,可是陳洗明不來,梁工也不來。我隻好跟黃超來了。黃超說,秀才,你見識見識這種地頭蛇,將來寫東西能派上用場。

黃超上前按門鈴。門鈴就唱起歌來。

誰啊?隨著不耐煩的問話,一個打扮很豔的中年婦女穿著一雙繡花拖鞋開門出來,用身子擋住門,眼光挺傲慢地打量著我們:你們找誰啊?

找黃鎮長。黃超笑道。

你們是哪兒的?那女人打量著我們。我就聞到了她身上那種太濃的香水味。

我們是縣委的。我唯恐這婦人擋駕,張嘴就扯了一個謊。

怎麼沒見過你們幾位?婦人問。剛剛調來的?

是啊,是啊。我含糊其辭。

婦人的臉皮鬆動了一下,閃身讓開門口。喊一聲:誌傑,來客人了。二位請進吧。

我倆就進了院子,小樓真是漂亮。豆綠色的水刷石。十分宜人。茶色玻璃,鋁合金的門窗,很是爽眼。院裏種的石榴,開得正火。

誰呀?是老王嗎?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邊說邊迎出來。看到我們,不由一愣:二位是……我打量了一下這位鎮長,一張肉嘟嘟的臉,很蠢的樣子。兩道細細的眉毛下麵,一雙小眼睛卻透著警覺。我突然想起,這家夥長得有點像某個電影上的人物。

黃超熱情地伸出手:你是黃鎮長吧。

黃鎮長很機械地伸出手跟黃超握握,淡淡地問:你們有什麼事啊?

黃超就笑:咱們是一家人啊。還是屋裏談吧。就不容對方再問,徑直往屋裏走。黃鎮長大惑不解地跟在後邊。

我們就在一樓的客廳坐下來。鎮長笑道:二位是地區的?

黃超笑道:我們是地質隊的。我姓黃,這位是我的秘書。談歌。我們來這裏找礦,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今天特來登門感謝。

那個女人在門外聽到了,就走進門來,倚在門框上,橫了黃超一眼:你們不是說你們是縣委的嗎?怎麼騙人啊?

黃超笑了笑,沒理她,開始對黃鎮長講這次來找礦的意義。那女人屁股一擰一擰地走開了。黃鎮長聽黃超講了幾句,就不耐煩地打斷黃超:你說這些我都聽不懂,你們幹脆說找我有什麼事吧。

黃超頓了頓,笑了,掏出煙,遞一支。

黃鎮長擺擺手:我很忙,你就快說吧。

怕是要陷入僵局,我心裏有點緊張。

黃超點著一支煙,笑道:地委韓明部長你熟嗎?

黃鎮長一愣:你認識韓部長?

黃超笑道:我們是親戚。

我吃了一驚。黃超真敢撒謊。沒聽他說過認識什麼姓韓的部長啊。

黃鎮長哦了一聲,點點頭,就到茶幾上取過煙。

黃超忙掏出打火機,湊過去替他點著。

黃鎮長徐徐吐出一口煙:你們在山上打井的事怕是不好辦啊。你既然跟韓部長是親戚,你可以讓他寫張條子來給縣委說說,我們再商量。就用目光打量黃超。

黃超笑道:縣官不如現管。九九歸一,總得讓你這現管最後拍板啊。

黃鎮長意味深長地笑了:不好辦啊。現在的事,你們都是明白人。不好辦啊。

黃超似乎很有同感地說:是不好辦,現在的事,你有難處,我都知道。今天我來,不是談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我今天是請你去喝酒,前天請你你沒得空。

黃鎮長忙擺手:我不行我不行。我真是喝不了酒。再說現在反腐敗。你們那裏沒搞?

黃超笑:反腐敗是反腐敗,喝酒是喝酒。兩碼事兩碼事嘛。我是敬重你的為人才來請你的。而且山不轉水轉,將來你也許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多個朋友多條路,你說是不是?萬一日後咱們還有互相幫助的地方呢。再說,一筆難寫兩個黃字。五百年前一家人啊。今天你一定得給麵子。

黃鎮長被黃超這一通說樂了:老弟,你口才真不錯。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黃超笑:我三十七周歲。

黃鎮長點點頭:比我小三歲。

黃超驚訝地眯起眼睛打量黃鎮長。連連搖頭:不像不像。你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談歌,你看呢?我忙說:可真是,黃鎮長真是麵韶啊。

黃鎮長大笑:行了行了,你們就別哄我高興了。

我看火候到了,就站起身:二位領導,咱們走吧。

黃鎮長笑道:我本來不想喝,可是你們這位黃隊長說得讓我來了興致。我給老白老謝兩個副鎮長打個電話,讓他們也去,再叫個車來。

我忙說:我們有車。

黃超瞪了我一眼:咱們那破車黃鎮長怎能坐?

黃鎮長就笑,開始打電話。

我在車上悄聲問黃超:你什麼時候認識什麼姓韓的部長了,真敢唬啊?

黃超苦笑道:我認識什麼雞巴韓明部長韓黑部長的,我他媽的那天住招待所看了他們地區的小報,記住了這麼一個人。還真用上球的了。

這場酒喝得讓我終生難忘。

我們這邊是黃超大魁和我,那邊是黃白謝三個鎮上的頭頭。

黃超從坐下話就沒斷,根本就不讓別人插話。廢話連篇,不說一點正事。一個勁和黃鎮長碰杯。大魁則瞄住白謝二人連連幹杯,我酒量不行,就抄起筷子給這個夾菜給那個夾菜。

兩瓶五糧液幹光了,又上來一瓶。

黃超越喝越多越說越多,竟說他跟黃鎮長是一個祖宗,都是三國黃忠的後代。

黃鎮長讓他說得來了興致,問黃超有什麼根據。

黃超說:當然有根據。於是,又說了一大堆根據。

白副鎮長恭維地笑道:二位都是名人的後代。我敬二位一杯。就自己幹了一杯。這家夥酒量嚇人,大魁是隊上第一酒星,此時也抵擋不住了。黃超苦笑:謝謝白鎮長,可惜黃某辱沒祖宗了,不似黃大哥混得風光啊。

黃鎮長笑道:現在官家的飯不是好吃的。黃隊長一個月拿多少。

黃超就報了個數字。黃鎮長搖頭不信。黃超罵道:我要說瞎話我就不是黃忠的後代了。

黃鎮長這才信了,歎道:真是少了點。難了點。

謝鎮長接過話題:不是說地質隊是國家撥款,有的是錢嗎?

黃超一咧嘴:屁啊。現在國家有一百多萬地質隊,養不起啊。再說物價上漲,每年撥的那點事業費,還不夠吃飯填肚皮的呢。我們就還算不錯的呢。還有的每月隻發百分之五十的工資,自謀生路了。

黃鎮長笑道:那倒是好了,有本事可以多掙些。

我插一句:有幾個有本事的啊。大都是打了一輩子鑽,別的屁都不會。我們日後混不下去,可是要來投奔幾位領導,可要給飯吃啊。

好說好說。白鎮長哈哈笑著,又幹了一杯。

氣氛就活躍了許多。

黃鎮長問黃超:弟妹搞什麼工作?

黃超淒然一笑:死了好幾年了。

黃鎮長臉上頓生歉意:唉。你看我這人。

白鎮長忙說:黃隊長再找一個就是。黃隊長一表人才。

黃超搖頭苦笑:誰找咱這樣的。窮得叮當響。不提這個了,今天見了黃鎮長的房子,我真是羨慕死了,來,幹一杯。祝黃鎮長日後更加風光。

黃鎮長搖頭:我酒量不抵老弟。

黃超爽快地說:我替大哥幹了這一杯。就一飲而盡。我發現黃超眼睛有些濕。黃超笑道:我給大家唱個歌吧。說著,不等別人說話,就唱起來。

遠看是個逃難的,

近看是個要飯的,

你要仔細看一看啊,

就是個地質打鑽的啊。

這歌是楊小兵編唱的,不知道黃超什麼時候學會了,而且被他唱得蒼涼之至。酒桌上就一陣無語。黃超唱完了,竟落了淚。捉起酒瓶說:來,大家幹一杯。

黃鎮長皺了眉頭:來,老弟,我跟你幹一杯。

黃超抹了一把淚,哈哈笑道:好,大哥,今日你我有緣,一筆難寫兩個黃字,咱們都是三國名將黃忠的後代,為咱們光榮的祖宗幹杯。日後,山不轉水轉,大哥有事隻管找小弟,小弟若不盡心盡力,就不是黃忠的後人,這話你信嗎?黃超這幾句話說得很重,字字如劍,兩隻眼就直直地逼住黃鎮長。

黃鎮長連連說:我信我信。好兄弟,有你這句話,今天大哥也說一句,你不該到縣裏去告你大哥的黑狀啊。

黃超手一擺:那是大水衝了龍王。不提了。大哥,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你要是說不好幹,我抬起屁股就帶人走,決不再給你找麻煩。反正都是國家的,幹不幹的又能怎樣了。

犯不著傷了咱們自家兄弟的和氣。黃鎮長臉就有些紅。不提了,喝酒。就一飲而盡。又去捉酒瓶,酒瓶已經見底。

黃超見到,喊我:秀才,再去弄一瓶來。

黃鎮長攔住我:老白,你去,今天算咱們鎮上請客。

這不行。黃超急了。

黃鎮長按下黃超:聽我的。

黃超繼續掙脫著說:不行,不行。今天是我請客嘛。

黃鎮長一臉莊重地說:你要是認我這個大哥,你就給我坐下。老白,你去弄兩瓶五糧液來,賬隨便記在哪個單位就是了。白鎮長答應一聲,就去了。

黃鎮長拍拍黃超肩膀:兄弟你坐下,我有話要說。

大哥說就是。

現在諸位都明白。叫黑吃黑也好,叫雁過拔毛也好。叫腐敗也好,都是那麼回事。你們自己送上門來,我們不吃你們吃誰。要講法,誰雞巴知道那麼多,今天一個法,明天一個令的,鬼記得住。再說,你也不要跟老百姓講什麼雞巴法不法的。我們鎮上派出所的,今天想吃肉了,就到這個村上去弄幾斤來,明天想吃酒了,就到那個村裏要幾瓶來,老百姓覺得這就是法。今天,咱們酒喝到這個情份上,咱就把話說明白了吧,有我黃誌傑在這裏當鎮長,就不能委屈了我的同姓兄弟,這三十幾萬的地皮費……我忙說:黃鎮長記錯了,是四十五萬。

黃鎮長哈哈一笑:一回事。都是我老黃一張口的事。免了球的了。你們願意在哪裏幹就在哪裏幹。

黃超笑道:大哥你可別作難啊。

黃鎮長拍一拍黃超的肩。好兄弟,就這樣,別再說什麼了。有麻煩隻管找我。這一畝三分地,是八路軍的,也是我黃誌傑的,我黃誌傑就是八路軍。說罷,就抄起酒瓶子,給黃超滿上了:來,幹了這一杯。

喝完了酒,大家都搖搖晃晃出了酒店。黃鎮長三個人嘻嘻哈哈地走了。我們就開車走,黃超上了車一句話也不說,走到半道,黃超喊大魁停車,黃超跳下車來,朝著野地裏,扯開嗓子罵起來:我操你們八輩祖宗。罵完了,就彎下腰,一口口地嘔起來了。一股嗆人的腥氣就在曠野裏彌散開來。

水就重新引上了山。是粗眉毛帶人幫我們接上管子的。粗眉毛變了個人似的,跟我們說說笑笑的,絕口再不提錢的事了。我苦笑著對梁工說:這裏的老鄉們其實是挺不錯的。梁工就笑:要不是黃超那頓酒,粗眉毛還不得把咱們的機器拆了啊。

我們跟黃鎮長喝酒的第三天,黃鎮長在我們施工的山下,召開了全鎮幹部大會,就來了些農民,扛著木頭和席子,就在山道上搭起了一個跟舊時唱戲的戲台一樣的主席台。台上坐著我們地質隊的職工和鎮上各村的幹部們。黃鎮長白鎮長幾個人都來了,他們都穿著一套新西服,很神氣。黃鎮長還把黃超和陳洗明請到主席台上,跟他坐在一起。

黃鎮長粗門大嗓地喊著:地質隊來咱們這裏打井,是國家派來的,是為咱找礦的,咱們要大力支持,誰要是搗亂,給人家出難題,可不要怪我不客氣。這位是黃隊長,這位是陳書記,都是縣長一級的國家幹部。

黃超和陳洗明忙站起,朝會場上點點頭。

黃鎮長又喊著:餘家村的來了沒有?

粗眉毛在人群中站起來:來了,鎮長。

黃鎮長鐵著臉說:你聽著,你們要保證地質隊的生活好了。

粗眉毛笑道:鎮長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唄。

黃鎮長滿意地點點頭,粗眉毛就坐下了。

黃鎮長又吼道:李家莊的來了沒有?

人群中就答應一聲:來了。站起一個瘦巴巴的漢子。

黃鎮長提高了聲音:你們那個村子小偷多,到別處偷我不管,可不能偷地質隊的東西。如果地質隊少了泡屎,我也要找你是問。台下一片笑聲。

瘦巴巴的漢子笑道:鎮長,我們村的人可不偷屎啊。

黃鎮長笑罵道:你們什麼雞巴不偷啊,還偷女人呢。你就管住你的人,守住你的門就是了。別的村子也聽著,地質隊需要什麼你們都要支持。這是鎮上的決定。說罷,就轉過頭來問黃超:黃隊長還講點什麼不了?黃超忙搖搖頭。黃鎮長就喝一聲:散會。

會就亂哄哄地散了。黃超拉住粗眉毛到我們的帳篷裏去喝酒,黃鎮長笑道:你們不要請他,這家夥是個酒鬼,請不起的哩。

鑽機在山上吼叫開了,黃超天天泡在山上不下來。我勸他注意點身體,他說時間已經誤了,他要不跟著班,楊小兵那幾個人怕是又要磨洋工了。

陳洗明這幾天拉肚子,就在山下幫著於春瑞做飯。這地方沒有集市,要買菜還得去鎮上,來回兩個多小時。鎮上的菜貴得讓人眼暈。於春瑞就天天罵:這點錢還不夠喝湯的呢。

陳洗明不耐煩:於春瑞,你就別說反動話了。

這天上午,梁工暈倒在山上了。

黃超幾個人把他抬下山來。黃超一身泥漿,火暴暴地喊大魁開車。大魁卻不在家。於春瑞說,大魁去了縣城。黃超就罵罵嘰嘰地把汽車門給砸開了,剛剛砸開,大魁就回來了,見到黃超砸開了車門,就急了:黃超,我操你媽,你幹啥砸我的車。

黃超火就竄上來:你小子要開就開,不開就他媽的給我滾蛋。

大魁急了眼,上來就要和黃超廝扯。眾人就上來勸。黃超大吼一聲:都別勸他,讓他來。別人怕你,老子不在乎你。

眾人鬆了手,大魁就幹在了那裏。

陳洗明忙說:你們兩個窮吵吵什麼。大魁,趕快開車送梁工上醫院。黃超,咱倆都去。

大魁就恨恨地上了車。

天黑透的時候,黃超和陳洗明他們才回來。我忙問: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