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3 / 3)

東方大世界是本市新建的一座舞廳,是郊區的一個小康村辦的,據說公安局也在裏邊入了股,就沒有什麼人敢來打碴鬧事。這裏是本市有頭有臉有錢人消費的去處,劉廠長帶著人進去的時候,裏邊已經滿滿當當了。劉廠長就低聲對魏東久苦笑道:魏科長啊,咱們可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了。

走在前邊的東北的陳主任大聲嚷嚷著:魏科長,找小姐啊,我這腳底下可是早就癢癢了。

山東的馮科長就笑:陳主任是手癢癢了,這幾天早就憋壞了,總想抓摳點什麼呢。

魏東久就笑:我就去我就去,今天一定讓各位盡興。就顛兒顛兒地跑到服務台去了。

劉廠長招呼大家坐下,小李就忙前忙後地給這些客戶安排座位。又跟服務小姐要茶水香煙瓜子飲料什麼的。

劉廠長瞅冷子悄悄地對小李說:悠著點,我可是聽說這裏邊的東西貴得嚇死人呢。這一壺茶幾塊錢?

小李差點兒笑噴了:廠長,您真是的。幾塊錢,這一壺茶八十元。

劉廠長像挨了一棍子:操蛋了,喝血呢?少來點兒,我不喝了。

小李笑:您不喝,別人還不喝啊。怎麼著也得一個桌上一壺啊。

劉廠長咬牙切齒道:操蛋的,你就看著辦吧。

魏東久屁顛屁顛地回來了,還領來十幾個花枝招展的女郎。魏東久就笑:各位老板,人我是都請來了。大家都上吧。

幾個客戶嗷地一聲,就都擁上去,一人一個地瓜分了。各自拉到自己身邊開始殷勤招待了。有幾個小姐還抽著煙,像久別的朋友一樣跟客戶們嘻嘻哈哈地亂說亂笑。馮科長和陳主任性急,早就擁著小姐進了舞池。

魏東久笑著對劉廠長道:廠長,您也跳一個吧。

劉廠長忙擺擺手:你們先跳,我歇會兒再上。剛剛酒喝多了些,頭暈得很。

小李笑:行了行了,廠長,別裝了,你就是放不開的。老魏,你過癮去吧,廠長交給我了。魏東久笑笑,就擁著一個披肩發進了舞池。

小李就笑道:廠長,我就不相信你不會跳。

劉廠長認真道:我真的不會,你就別在我身上下功夫了,你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小李看看舞池,悄聲對劉廠長道:剛剛喝酒的時候,陳主任答應訂咱們一百萬的任務了。

劉廠長高興道:真的?小李你可真是立了功了。他有什麼條件啊?

小李笑道:條件就是讓我今天給他找個妞,陪他一宿。

劉廠長變了臉,低聲說:小李,這事你可慎重點兒,咱可是不能太出格了。

正說著,馮科長氣呼呼地過來了,問小李,魏科長呢?

小李笑道:您還找他啊,他早就轉得暈頭轉向了。什麼事,您跟我說。

馮科長罵道:你們這裏怎麼找了個村姑啊,那手根本就不能摸,跟柴火棍子差不多少。一點味道也沒有,別拿這種貨色對付我啊。

劉廠長忙笑道:換一個,給馮科長換一個。小李去到服務台給馮科長換一個漂亮的來。

小李就顛兒顛兒地跑到服務台去了。一會兒,就領來一個大個子年輕女的,往馮科長身邊一站,小李就笑道:小姐,這位是我們的馮老板,請您跳舞。

馮科長眼睛就直了,忙笑道:不忙不忙,小姐先坐坐。

那大個子笑道:不客氣了。就招手,服務小姐就款款過來。大個子笑道:兩個飲料,兩碟瓜子。馮科長也笑:快點上啊。就一屁股坐到大個子身邊。

劉廠長就心裏罵:又是個騷貨。就點著一支煙,猛吸起來。

小李笑道:廠長,您也去跳一個吧。

劉廠長忙擺手:我不行,一進去就犯暈,你去找魏科長跳吧。

小李笑道:他現在早跳得五迷三道了。說著,往舞池裏找魏東久,就看到魏東久正摟著一個披肩發在池子裏邊轉呢。

魏東久今天一來就瞄上了這個披肩發,不等別人上前,他就擁著披肩發下了舞池。瘋跳起來。

披肩發笑道:這位先生舞得真好。

魏東久笑道:真的嗎?我這人可是最喜歡讓人誇我。說著,就伸手在披肩發腰上擰了一把。披肩發似乎要躲避,可是被魏東久抓住了,魏東久低聲笑道:別不好意思嘛。

披肩發沒說什麼。一曲終了,魏東久就扯著披肩發朝後邊的單間去,披肩發猶豫了一下,就跟魏東久去了。

到了單間,魏東久就喊小姐送飲料。小姐就端了飲料和瓜子。燈光挺昏暗的,魏東久心裏就有些起火,嘴上說:喝啊喝啊,就把飲料遞給披肩發。披肩發接過來,魏東久一把抓住披肩發的手,就感覺出披肩發的小手嫩嫩的,魏東久就笑:小姐多大了。披肩發聲音有些急,低聲道:先生喝多了。

魏東久就猛地摟過披肩發,摁在了沙發上,披肩發就奮力掙脫著,卻不嚷,也不叫。魏東久氣喘著:就摸摸嘛。

披肩發猛地甩開了魏東久,站了起來:先生,我們是陪舞的,不是……魏東久嘻嘻笑道:誰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就又撲上來,披肩發一閃,就撞到茶幾上摔倒了。魏東久就捉住她的腰。披肩發就哭起來。魏東久一怔,就笑道:哭什麼嘛,跟我玩一玩,我多付錢的嘛。

披肩發猛地捂住嘴,哭得更厲害了:要是您的女兒也被人這樣呢?

魏東久愣了一下,就鬆了手。

披肩發低聲哭道:我丈夫剛剛被車撞了,腿斷了,在醫院躺著呢。我們廠一年多不開支了,我是沒辦法才來幹這個的啊。就說不下去,又捂著嘴哭了。

魏東久歎一口氣:幹你們這個的也挺不容易的啊。就沒精打采地坐在沙發上,揮揮手:你去吧,跟那幾個去跳跳吧。披肩發怔了怔,就往外走。魏東久又喊住她:你回來。魏東久從兜裏掏出兩張大票來,遞給披肩發:拿著,就算我學學雷鋒吧。

披肩發猶豫了一下,就接過錢:謝謝先生。就出去了。

魏東久呆呆地,覺得挺沒趣,過了一會,就走出來,看到那一圈沙發裏已經亂成了疙瘩。陳主任抱著那個小黃,正在沙發上又摳又親的。馮科長跟兩個女的正在嘻嘻哈哈地亂說亂笑呢。大高舉著照相機跑來跑去地給人們照相呢。那邊的沙發上,小李跟廖主任低聲說著什麼,廖主任很親熱地握著小李的手。

劉廠長看到魏東久就說:老魏,你怎麼不跳了啊?

魏東久笑笑:我有點頭疼,這幾天喝得太多了。

一個小姐就笑吟吟地過來對劉廠長說:先生,請您跳一曲啊。

劉廠長起身笑道:真對不起了,我得去方便方便。就往洗手間去了。

魏東久笑道:小姐,我來跟你跳,就摟住那小姐。兩人走進舞池,小姐嘻嘻笑道:先生,別弄疼了我啊……今天早晨一上班周書記感覺自己身上冷得很,感覺自己真是感冒了,就翻抽屜找藥。有人敲門,他就喊一句:進來吧。組織部長方瑜走進來,有點兒驚慌地說:周書記,離退休的鬧事呢。韓書記剛剛找過我,說一會兒要跟您談。

周書記一愣:又出什麼事了。

方瑜苦笑道:為今年的取暖費還沒發的事。有幾個老同誌也實在不像話了,都忘了自己在台上的時候怎麼訓別人來著!

周書記找出幾片藥來,吞進肚子裏,又弄了口水喝了。

方瑜問:您病了?

周書記笑道:沒事,沒事。

方瑜道:周書記,這些離退休的可是不好惹的,其中有些是咱們廠的建廠元勳呢。您說話還真得加點兒小心,別讓他們抓住什麼把柄。

周書記恨道:我就是奇怪,就像剛剛你說的,這些老家夥也都是拿大道理訓過別人的,怎麼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了,一點兒破事就鬧騰呢?

方瑜苦笑道:要不現在黨的威信不高呢,這也是一方麵吧。人在台上的時候,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到了台下,為自己屁大一點兒的事情也鬧。人啊,有時想想是挺沒勁的。

周書記搖頭道:咱們廠的老同誌多數還是挺有水平的,也就是個別人。

方瑜苦笑道:就這個別人就夠您喝一壺的了,還要多少啊。就要轉身走。

周書記喊住方瑜:小方,你的家裏事怎樣了?

方瑜看著周書記,眼圈就紅了。

周書記也歎口氣:你看,這種事不大好問,可我不問問,也不好似的。

方瑜說:他的心也太狠了,孩子剛剛上學,就沒了爸爸。說著眼淚就落下來。

周書記歎道:你不想離,他非要離,也是過不好的。你整天沒精打采的,也影響工作啊。組織部有人也反映你了。

方瑜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淚:謝謝周書記,這件事我一定處理好。

周書記點點頭:你去吧,打電話喊那幾個老同誌來。就說我在呢。

方瑜出去了。周書記心裏就挺替方瑜難過。他幾次想勸方瑜離了算了,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賴著什麼勁啊。可周書記張不開口,怎麼好跟人家說這個啊。

正在想著,胖胖的田副書記推門進來了。田副書記就笑:周書記啊,家裏有我呢,你去賓館算了,訂貨會你要是不露麵,也不太好的。

周書記苦笑道:我真是喝不了酒。其實你去最合適了,你能喝啊。

田副書記自嘲地笑道:咱們不是不管經營嗎?

田副書記有情緒。局裏去年想把周書記調到局裏去,讓田副書記接班。可是劉廠長死活不肯,說若是田副書記當書記,他就不幹了。於是,田副書記就還當副書記,就對周書記勁兒勁兒的。有一段時間都不跟周書記好好說話,黨委開了幾次生活會都沒能解決問題。

田副書記又說:老幹部鬧事呢。一會兒就來找你了。

周書記說:來就來吧。剛剛方瑜告訴我了。誰帶的頭啊。

田副書記說:韓書記唄,別人靠不了前,這種事,就是他張羅得歡勢。

正說著,門就推開了。一個頭發灰白的老頭兒走進來。

田副書記笑道:韓書記來了。快坐,快坐。

韓書記看看周書記:你可是好難找啊。

周書記一邊給韓書記倒水,一邊笑道:劉廠長在賓館開會,家裏這一攤子也真夠我亂的了。您喝水。

韓書記看看田副書記:正好你也在,也坐下聽聽吧。

田副書記忙笑道:真不巧,我還有個事,你們先談著,先談著。就退了出去。

韓書記臉上滑過一絲嘲諷的笑意:這個小田還是跟泥鰍似的啊。

周書記笑笑沒搭話。

韓書記說:你是書記,我們這些老家夥隻好找你了,這個月的醫藥費為什麼不能報銷啊?要不報都不要報嘛,為什麼有的在職的就能報啊?這不對嘛。還有,今年的烤火費為什麼少發三十塊錢呢?烤火費是國家規定,你們想變就變啊!現在離退休的職工意見很大,我們幾個老同誌做了不少工作,大家要鬧事啊。如果是小小不言的事也就算了,我也不會來找你們的,這種關係到職工切身利益的事情,鬧起來可是眾怒難犯啊。說到這裏,眼睛盯著周書記,不再說。

周書記呆呆地看著這個老頭兒,像看一個不大高明的演員在演戲。他知道,廠裏的許多事情都是他挑頭鬧起來的。去年過國慶節,在職職工發了五斤牛肉,沒給退休的職工,這個老頭就火冒三丈,帶著一幫老幹部找到市委去了。廠裏的領導都怕他,都知道他難纏。他當書記的時候,就是局裏出了名的鐵嘴。

周書記笑道:老領導,我來的時間不長,可是您的大名我可是如雷灌耳啊。聽說您做政治思想工作可是有一套的,在市裏都是響當當的呢。

韓書記警覺地看看周書記:你還是跟我談談現實問題吧。

周書記點點道:我記得您是四二年的吧。

韓書記不得不接過周書記的話頭來:是的。正是日本人大掃蕩的那年。

周書記笑笑:跟我舅舅一年的。他現在的精神頭兒可不如您了。

韓書記有點兒不耐煩地說:周書記,今天我來可不是聽你敘舊的。

周書記看著韓書記,笑道:您是老領導了,聽說您還是這個廠的……韓書記不耐煩地說:你也別給我囉嗦了,到底怎樣答複我們的條件,你代表黨委說個準話。如果不行,我們就到市委反映。

屋子裏的空氣一下子緊張起來了,隻聽到兩人的喘氣聲。周書記點著一支煙,突然想起,又遞給韓書記一支。韓書記擺擺手。

周書記看著韓書記:您剛剛說什麼?條件我現在就答複您。一、您代表誰?群眾有了思想問題,您不是去做積極的思想工作,而是代表他們跟廠裏鬧事。換換位置,您該怎麼看您?二、您剛剛說您要到市委反映,去反映什麼問題,您總不會拿出當年對付國民黨那套對付共產黨吧。您也是個老共產黨員了啊。我說句冒失點兒的話,咱們廠現在離退休職工鬧事,您沒少出謀劃策。我說話愣了點兒,您這樣做,是不是太不應該了。

韓書記一下子站了起來,臉紅紅的:放屁!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周書記笑道:您要我怎麼說話?剛剛方瑜同誌反反複複地跟您講了,不就是今年的取暖費少發給你們幾個老同誌三十塊錢嗎?您就至於到市委去靜坐嗎?您覺得那樣好看嗎?如果街上有熟人看到您,您該對人家說什麼啊?再者,對您這樣的老同誌,廠裏沒有拖欠過你們一分錢的醫藥費,可是您知道不知道,廠裏幾百名退休工人兩年多沒有按時報醫藥費了。今年的取暖費,他們一分錢也沒有發的。他們可是一個人都沒來找過。也許您會講,他們沒有您這樣的革命資格,可是……周書記突然打住,他本來還想說韓誌平的事,可是他突然沒了跟這個老頭說話的興趣,就擺擺手:我不跟您廢話了,您參加革命的時候,還沒我呢。您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吧。

韓書記被激怒了,猛地站起,一拍桌子:我去找市委,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去的。

周書記點頭道:我沒有說您不敢去的。

韓書記狠狠盯了周書記一眼,就氣呼呼地摔門出去了。

方瑜走進來,吐吐舌頭:天啊,您可真行,連他也敢惹啊。

周書記歎口氣:我已經豁出去了。

方瑜歎道:他可是在市裏有不少門生弟子啊。

周書記苦笑道:縣官不如現管……小邢闖進來,臉上慌慌地:周書記,不好了!

周書記笑道:是不是東西又漲價了?看把你急的。

方瑜也笑:邢秘書,你慢慢說嘛。

小邢就說:三車間鬧事呢,大張那個野匪把老呂打壞了。

周書記驚了臉:操蛋,這個小子反了,敢打人啊。

小邢說:您快去看看吧。

周書記趕到三車間,車間裏已經擠成了疙瘩。有人就喊:周書記來了。周書記就分開人群進去,見大張正在那裏亂叫亂跳,幾個工人用力拉扯著他。地上有一攤血,一定是老呂的血。周書記就問:老呂呢?

車間書記老喬就忙說:已經送醫院了。

周書記喊一聲:保衛科的來了沒有?

保衛科長朱誌才跑過來:周書記。

周書記看看大張,就對眾人說:放開他,看他還想怎樣?

大張就衝過來,嘴裏罵道:操他娘的,老子今天也不想活了。老喬你過來。說著,手裏就舉著一根鐵棍看老喬。

老喬臉就白了,忙向後退著,嘴裏卻硬硬地說:大張,您別亂來啊。

周書記看了老喬一眼,說:你怎麼這樣窩囊啊。就對大張說:你把手裏那玩意放下,你嚇誰啊!

大張一愣:我嚇誰,我今天就是不服這個勁兒,一個月下來,累得臭死,還要扣老子的工資,我就是要跟你們這幫當官的拚了!

周書記大怒:朱誌才,把他弄到派出所去。

朱誌才一招手,兩個保衛科的就衝過去,把大張扭住了。

大張跳腳罵:姓周的,我日你祖宗!就被朱誌才幾個人弄走了。

周書記怒道:你到派出所去日吧。就轉身對工人們說:都去幹活吧。

工人們就散了。老喬在一邊挺尷尬,笑道:周書記,你要是不來,還真是鎮不住這小子了。

周書記沒說話,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對老喬說:你們也注意點兒工作方法,別動不動就扣工資。工人們都窮兮兮的,一提錢,就格外敏感。

老喬皺眉道:老呂這個人太直,大家跟他鬧不來。

周書記看了老喬一眼:你是支部書記,你們車間幾個頭頭都尿不到一個壺裏,責任你最大了。你也是老同誌了,老呂身上是有些毛病,我看你毛病也不少。下來你找我,咱們好好談談。

老喬臉就有些紅:周書記,我……周書記看了看車間,就說:你先安排大家幹活吧。就走了出來。

衛生所裏,老呂躺在床上,臉色白白的。胡所長正在給老呂包紮呢。老呂額頭上纏了一大圈紗布,仍有血洇出來。老呂的兒子正在罵著。周書記走進來,胡所長就笑道:周書記,真是好險的,要是再偏一點,老呂真是報廢了。

老呂看到周書記,就想坐起來:周書記……周書記忙按住他:躺著別動。傷得怎麼樣?

老呂的兒子就朝周書記嚷道:周書記,您要管不了,我就去找那王八蛋,非弄殘了那小子不行。

老呂就罵:幹什麼?還嫌不熱鬧?真是操蛋了啊。都走,別讓我煩。

兒子不敢吭氣了。看了周書記一眼,就悄沒言聲地出去了。

周書記在老呂床邊坐下:傷得怎麼樣?

老呂強笑道:沒什麼,就頭有點兒暈。

周書記說:不行就去住幾天醫院吧。

老呂說:算了,現在廠裏都這種球樣了,哪來的錢啊。

周書記說:我把大張那個王八蛋送到派出所了。這回非得好好治治他不可。

老呂苦笑道:算了球的吧。關他幾天頂屁用。他跟魏東久好得穿一條褲子,魏東久過兩天就得把他保回來。派出所那幾個人都讓魏東久喂熟了球的。

周書記怒道:我開除了他。讓他鬧騰!

老呂擺擺手:你能把他弄到哪去?他懶得脖子上套餅吃。他父親死得早,家裏還有一個病媽呢。弄得工作沒了,他媽就得急死。

周書記呆了一刻:我把老喬給你調開吧,我看你們倆也尿不到一個壺裏去。車間裏的事最近不少啊。你看誰合適,我給你配一個幫手來。至少能幫你點兒思想工作啊。

老呂想了想說:你能把他調哪去?算了吧,他就是想把我擠走,他來幹,這不正好,我休息些日子,讓他嚐嚐滋味吧。

周書記想想說:你安心休息吧,你好了之後,我跟劉廠長商量商量,你們那個車間的班子是得調整調整了。

訂貨會今天散了。代表們也沒有到廠裏來看看。那天的衛生就白打掃了。劉廠長叫上周書記趙副廠長林副廠長田副書記一塊兒到了車站,送神似地把這些人送上了火車,並做出依依不舍的樣子。大高端著照相機亂照著,嘴裏還一個勁說著:我隨後就給大家寄去。東北的陳主任大包小包帶了不少,都是劉廠長以個人名義送給他的土特產。陳主任很滿意,拍著劉廠長的肩膀說:劉廠長,你夠哥們兒,下次到東北,我一定給你弄幾棵真正的東北野參,吃了那東西,夜裏幹活,渾身是勁啊。劉廠長哈哈笑道:我可比不上你,我是心有餘力不足啊。

送走了這一幫人,劉廠長說要跟大家通報一下會議情況,幾個廠領導就跟劉廠長回到賓館。到了劉廠長包的房間,劉廠長突然想起今天沒見小李,就問魏東久小李幹什麼去了。

魏東久說,小李陪著廖主任昨天晚上先走的,小李說是跟著廖主任去辦點事,兩人悄悄走的。劉廠長覺得不對勁,就問魏東久:姓廖的今年訂了咱們多少?

魏東久淒然一笑:廠長您放心吧,她今年少不了的。

劉廠長問:小李陪她幹什麼去了?

魏東久笑笑,沒說。就對幾個廠領導說:晚上還有一餐,都訂好了,賓館不給退。客戶們都走了,幾位領導一塊兒吃一頓吧,也順便對我們銷售科組織的這次會議提點兒意見。就笑眯眯地看著周書記和另外幾個廠領導。

劉廠長也笑道:全他媽的走了,咱們吃一頓吧。讓魏科長在桌上給你們幾個通報一下會議情況。

誰知道田副書記卻是不大熱衷的樣子。田副書記笑道:現在廠子都窮成這樣了,咱們還亂吃亂喝的,不是掙罵嘛。

周書記笑道:反正不吃也都是浪費了。還是吃一回吧,我也真是饞了。

趙副廠長嘲笑道:算了吧,人家都大吃大喝完了,現在讓咱們去收拾飯底子,我還沒有那麼饞。

林副廠長也說:要是讓職工知道了,還以為我們幾個搞腐敗呢。

周書記一下子火了:愛吃不吃,哪那麼多爛話啊,老劉,咱們走。就摔門出來了。

三個人怔了怔,忙跟出來了。趙副廠長笑道:周書記,我是開玩笑呢,你這狗脾氣啊。

田副書記笑道:可不是嘛,周書記就是不識逗。魏科長,有什麼好酒啊,給咱們拿出來,今天沒外人了,咱們幾個好好喝一場。

魏東久忙笑道:田書記,我可不是您的對手。

林副廠長也笑道:劉廠長,今天咱倆弄幾下子。

劉廠長苦笑道:你們喝,你們喝,我這幾天真是喝壞了。見著酒就想去廁所。

說著話,就到了餐廳。魏東久就搶在前邊,引眾人在一張桌子坐下,然後招手讓服務小姐端菜上來。菜就前呼後擁地上了桌。魏東久就起身給幾個人倒酒。趙副廠長笑道:這幾天把你累壞了吧。你歇歇吧,今天我給你倒酒。

魏東久笑道:不敢不敢。有您這句話就夠了。

周書記說:沒外人了,今天誰也別灌誰了,誰能喝就喝。自己就喝開了。

田副書記就笑:還是周書記當過兵的人,幹脆。也埋頭吃喝起來。

魏東久就講這幾天的會議情況,講訂了多少合同。幾個人都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吃著。林副廠長第一個放了筷子,起身笑道:我家裏有點兒事,先走一步了,你們慢慢吃。劉廠長剛剛要留他,田副書記也抹抹嘴站起來笑道:我還得上我兒子的老師家裏去一趟,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啊。兩人就走了。

魏東久笑道:幾位領導別走啊。我這兒剛剛吃開了頭啊。

趙副廠長笑道:魏科長,別理他們,咱們喝。來,周書記,咱們倆敬魏科長一杯啊,這些天真是把魏科長累屁了啊。

幾個人悶悶地喝了一會兒,周書記草草吃了點兒飯,就站起身:我得走了,這天怕是要下雪了。趙副廠長也放下筷子說:我也得回去了。

劉廠長說:周書記,你等我一下,我跟你去看看老梁。我還沒顧上去看他呢。

趙副廠長笑笑:那我先走了。就起身出去了。

周書記看看劉廠長:我到前廳等你。你慢慢吃。

魏東久笑道:周書記,我還想跟你喝幾杯呢。

周書記笑道:你自己慢慢喝吧。就出去了。

劉廠長又吃了兩口,就對魏東久說:我跟周書記去看看老梁。就站起身。

魏東久笑道:廠長,您再坐會兒,我跟您還有話說呢。

劉廠長哈哈笑了:什麼話,非今天說不行嗎?就坐下了。

魏東久呆了一下,就猛地幹了一杯酒,紅紅著眼睛對劉廠長說:我今天跟您說幾句心裏話。我知道您看不上我,廠裏好多人都罵我,說我是隻狗,過去拍鄭廠長,現在又拍您。其實,我心裏竄火誰知道啊?我過去跟老鄭不錯是真的,可是那家夥也太黑了,您知道我給他塞了多少錢嗎?算了,不說這個了。他下了台,還想拿我當孫子啊。我不跟他翻臉跟誰翻臉啊。

劉廠長想說點兒什麼,魏東久擺擺手:您讓我把話說完。說著,又抓起酒瓶子,滿了一杯,仰頭灌了下去。

劉廠長忙說:少喝點,少喝點。

魏東久說:不錯,我魏東久這些年是掙了些錢,可是我是憑本事掙的啊。咱們廠換了幾屆供銷科長了,他們誰比我幹得好?您也別說我用了什麼不正當手段,反正我把東西給賣出去了。可我魏東久不是不要臉的人啊,我給廠裏出了這麼大力,還是有人在背後點我的後腦殼啊,恨不得上街讓汽車撞死我才好呢。

劉廠長忙笑笑:言重了,言重了。老魏,別這樣嘛。

魏東久苦笑笑:其實廠長您也是拿我當隻狗,我心眼兒不比別人少,看得出來。

劉廠長一時沒話,就笑嗬嗬地看著魏東久。

魏東久說:您的心思就是好賴把生產弄上去了,您就走人了。現在怕是市委連您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吧?

劉廠長忙擺手笑道:您說的這都是什麼啊?別瞎說,別瞎說。

魏東久也笑:其實事情明擺著的,誰的眼睛也不瞎,誰也看得透透的,您是在利用我,我也知道。可我就得讓您利用,我除了讓人利用,我還能幹什麼呢?我現在如果不是每年給廠裏訂些合同,廠裏早就把我看成臭大糞了。

魏東久說到這裏,就猛地趴在桌上哭起來。

劉廠長呆呆地歎口氣,心想魏東久活得也挺累的。

魏東久抬起頭,抹了一把眼淚:您知道今年小李給咱們廠拉了多少合同啊?

劉廠長笑道:她沒還跟我講呢。

魏東久紅紅著眼睛看著劉廠長:小李這次給咱廠拉了一千萬的合同啊。

劉廠長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真的?你可別暈著我瞎高興啊。

魏東久苦笑道:我暈您幹什麼?昨天晚上小李就跟廖主任簽字了。

劉廠長一陣心跳:廖主任不是跟上海訂了合同嗎?跟上海吹了?

魏東久道:不是吹了,是生讓小李給奪了。

劉廠長不禁稱讚道:想不到小李還真是塊搞外交的材料啊。廠裏一定給她記一功的。

魏東久臉上露出淒然的表情:您可知道小李的合同怎麼來的嗎?

劉廠長想了想笑道:廖主任要多少回扣?

人家一點兒回扣也不要。魏東久苦笑。

那她要什麼?劉廠長納悶道。

魏東久站起身,看著窗外。窗外刮著尖利的寒風,天陰得重了,要下雪的樣子。

劉廠長著急地問:廖主任要什麼啊?

魏東久回過頭來,一字一字地說:廖主任要小李嫁給她家的那個傻兒子。

劉廠長像挨了一棍子,呆住了。廖主任有一個傻兒子,今年二十多歲了。誰家的姑娘肯嫁給他啊。前年開訂貨會,廖主任喝醉了,提起了她那傻兒子,就哭起來,說這輩子隻要能給她那個傻兒子找個對象就死也閉上眼了。

魏東久聲音就有些顫:一千萬的合同啊,是小李拿自己換來的啊。

劉廠長顫顫地點著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小李答應了?

魏東久點點頭,淚流滿麵了。

劉廠長仰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淚就緩緩地淌下來。

窗外風聲更烈了。劉廠長緩緩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手顫顫的。

魏東久站起身:我去結賬了。就搖搖晃晃地往門外走,走到門口,轉身對劉廠長說:廠長,我真是不想幹了,沒勁。

劉廠長猛地灌了一杯酒:誰他媽的有勁,你說。一揚手,就把手裏的酒杯摔在了地上。餐廳裏的服務員驚慌地跑過來。

魏東久酒有點兒醒了,拍拍腦袋,對服務員笑道:沒事沒事。

劉廠長看看魏東久,聲音軟下來:你回去給廠黨委寫個述職報告,還有小李的。一兩天交給我。

魏東久似懂非懂點點頭,晃晃地走了。

劉廠長呆了一會,也出來了。

周書記正在前廳的沙發上等著他呢。見了劉廠長就笑道:那個王八蛋又跟你說什麼屁話呢。這老半天的。

劉廠長歎了口氣,就坐在周書記旁邊,悶悶地抽煙。

周書記笑道:你也喝多了?

劉廠長苦笑著搖搖頭,就對周書記說了小李的事。周書記聽得呆呆的,聽完了,好一陣無語。

劉廠長歎道:小李真是的啊。我以前對她有不少看法呢。

周書記喃喃:她真給廠裏立了大功了。咱們一直對她有看法,真是對不起她啊。

兩個人又悶了下來。

劉廠長看一眼周書記:我還有個想法,想把魏東久提上來,當副廠長。你看……周書記一怔,沒說話,過了好一刻,才呆呆地說:黨委會上研究一下吧,這種時代,真是適合他這樣的人物。

劉廠長歎口氣:其實我很討厭這個人的。

周書記苦笑道:我比你更討厭他,可是廠裏眼下就離不開他這樣的人啊。

劉廠長皺眉道:還是那句話,我們就拿他當條狗使喚吧。

周書記想說就怕這條狗上來咬你啊。可話到嗓子眼兒,他又把它咽了回去。

周書記問:聽說老婆跟你打架?怎麼了?

劉廠長長歎一聲:氣死我了,一兩句話跟你也說不清楚,現在顧不上,等下來有空我再跟你細說吧。咱們到醫院去看看老梁吧。

兩個人站起身,走到門外,天已經下開了雪,洶洶地下得正緊。劉廠長招招手,司機就把車開過來了。

到了醫院,老梁正在昏昏地睡著。老梁的老人坐旁邊擦眼淚。見劉廠長和周書記進來了,就忙站起來。這時老梁正好醒了。

劉廠長就問:老梁好點兒嗎?

老梁看了一眼劉廠長和周書記,就歎口氣:廠長,那天我真是沒給您長臉,我真是不能喝啊。要是放在過去,我也不會那樣孬的。

劉廠長心裏就有些酸,忙笑道:老梁,都過去了,別記著了。那天我也喝多了。

周書記想了想說:老梁,有什麼事就讓你家屬喊我們一聲。這幾天廠裏的事情太多,我們也顧不上天天來看你的。

老梁忙說:沒事的,這我就很不好意思了,我知道廠裏現在錢緊張得很,我又病了,這一下又要花很多錢啊。

劉廠長不覺抬高了聲音說:老梁,你別說這沒勁的話,職工有了病,廠裏隻要是有錢,就不能讓你躺在醫院外麵的!話講得挺動感情,劉廠長的眼睛先自紅了。

老梁愛人一旁忙說:真是謝謝領導了。

周書記擺手道:這話見外了,見外了。社會主義還是有優越性的嘛。說著就苦苦地笑了。

從病房出來,劉廠長一臉蒼白:老周,這事真還怪我了,我真不知道老梁不能喝酒,那天在賓館我還訓他呢。

周書記歎口氣:算球的了。處在你這個位置上,是不好辦。要我我也得訓他。

雪悄悄地停了。劉廠長看看周書記,兩人一時都沒話可說了,就呆呆地看天。

滿天銀白,清醒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