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行為(2 / 3)

許部長知道老婆又要找茬兒了,苦笑道:算了算了,我沒理還不行嘛。晚上我給你做飯。就忙出門去了。

剛剛下樓,就碰到了廠保衛科的朱科長,朱科長大著嗓子說:許部長,我正要去找您哪,哎呀,您的頭上怎麼了?

老朱是個轉業幹部,先是在廠組織部幹了一年多,因為總跟書記頂嘴,鬧得書記好幾次會上下不來台。書記就把老朱放到了保衛科當科長。老朱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在保衛科幹得挺歡實。許部長就吃不透老朱心裏想的啥?後來就有人說老朱是個二百五,沒心沒肺。

許部長停住腳:不小心碰了一下,有事嘛?

朱科長罵道:一大早陳光就去找我,說有人這些天總紮他的摩托車胎,讓我調查調查。我說這事也許是小孩子們調皮胡鬧。他說不是,最近總覺得有人對他不懷好心,他嚇得夠嗆。您住在他家樓下,這些天有什麼情況嗎?

許部長冷笑一聲:不做虧心事,怕什麼怕啊。他想說昨夜裏替陳光挨了一磚頭的事,又覺得說出來沒意思。就不再理老朱,下樓去了。

老朱在後邊喊:您別走啊,我還有事要問您呢。

許部長硬聲硬氣地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就讓陳光安分點兒就行了,我們也少吃點兒瓜葛。

下午一上班,李強提著一隻換了的電熱壺去給許部長看。許部長正在給汽車隊打電話,說要個車到市委去辦事。汽車隊長說沒車了。許部長穩穩地說:我們去辦一件廠裏的大事,你派不出車來,事情要是辦不好,廠長回來要怪罪你可得兜著。汽車隊長忙笑道:行了行了,您就別嚇我了。十分鍾之後,我給您把桑塔那派了去。許部長放了電話,看著提著壺的李強問:什麼事?

李強說:我不是去換壺了嘛,您看這壺怎麼樣啊?

許部長笑了:我早就忘球的了。趕快去燒一壺水來吧,看看還漏不漏了?

李強提著壺出門,方莉就進了辦公室,方莉笑道:部長,走不走啊?

許部長皺眉道:喬建國這小子又遲到了。話沒說完喬建國就進門。喬建國嚷:許部長我不是去買紅塔山了嘛?就從提包裏取出一條紅塔山遞給許部長。許部長接過看,真的假的啊?喬建國笑道:那我可說不準了。許部長道:愛真愛假吧,什麼好人抽啊?就拆了,取出兩盒給了建國。剩下的放進抽屜鎖了。

喬建國笑道:您別忘記了,再發了黴啊?

許部長說:少廢話,咱們到樓下等車去吧。

三個人正下樓,見老焦匆匆上樓來了。許部長奇怪地問:你不是說下午上醫院檢查嘛?怎麼沒去啊?老焦笑道:我忘了帶本子了。上次大夫給我開的幾張藥方也在裏邊,得讓大夫參考參考啊。再說買個本子就一塊錢,我老忘,都買了十幾個。就忙著上樓去了。許部長笑:老焦真是會過,一個破本也值得跑一趟啊。就下了樓。桑塔那正好開到門口,司機老雷停住車,探頭笑道:上車吧。

許部長笑:老雷,你開車啊。老雷開車好多年了,年年評先進。可去年出了一件事。老雷偷了廠裏的一百多公斤汽油賣給了油販子,本來是件神不知鬼不覺的事,可是那個油販子後來犯了事,就把老雷的事給供出來了。老雷鬧得好被動。廠裏人就說,這麼老實的一個人也偷開了。老雷寫了十幾份檢查,又被停職了半年,這是剛剛讓他開車。

老雷笑:許部長是不是嫌我這車不夠檔次啊。許部長就笑:行了行了,這車就挺上勁的。三個人就上了車。路上,方莉一個勁勸許部長:您別太著急了……許部長朝方莉眨眨眼,示意別再說,不要讓老雷聽到。方莉就轉了話頭,說開了市場上的雞蛋價格。老雷也插進話來說:我昨天去買菜,你們猜猜豆角多少錢一斤?方莉笑:我天天買菜,還能不知道?兩塊五。老雷就罵:簡直不讓窮人活了。我對賣菜的說,你們要再漲,我可要去截道了。方莉就笑:你截道嚇誰啊。

到了市委門口,三個人下了車,許部長對雷司機說:雷師傅,我們可能時間長些,你去轉轉吧,兩個小時之後來接我們就是了。雷司機笑道:我就等你們得了,現在我哪也不敢轉,兜裏不裝上幾百,就不敢逛街。我睡覺了。

老焦在辦公室找病曆,現在到醫院看病,都要病曆。一個病曆一塊錢。薄薄的一個小本子。真敢要。老焦去了好幾回醫院,都忘了帶,每次都買一個。他算了算,大概買了十八九個了。他今天上醫院,就事先想著帶上上次的病曆本,就翻抽屜,翻到病曆本的時候,就看到一份市委宣傳部關於二五普法自查通知。這項工作是老張分管,上次給了老張,老張不知道辦了沒有,就拿著通知去找老張。

進了老張辦公室的門,就見老張正和李強低聲說著什麼。還有工會的小高。

老焦就挺生氣。老張這個人,平常愛傳閑話。上次機關有人謠傳廠長受賄,廠長氣壞了,就讓紀委的追,追來追去,追到老張身上。把老張找去,一通問,老張赤紅著臉說不出所以然來,氣得廠長要把老張開出機關。許部長和老焦一個勁跟書記講情況,老張也快退了,就算了吧。再說平常寫寫畫畫的,宣傳部沒有這麼個人還真抓瞎。書記就去跟廠長講情,這事才算了結。氣得許部長把老張好一頓罵:你抓住廠長什麼了,就亂講。你要是真抓住證據了,就到市委告他去,把他告倒了,也算你有本事。老張嚇得臉黃黃的。這次又在傳什麼呢?老焦進門就咳了一聲。小高和李強抬起頭來,見老焦進來了,小高就笑笑走了。

老焦把那份通知放在老張桌上:老張,這件事你辦了嗎?

老張接過一看,就笑道:這事早就辦完了。

老焦鬆了口氣:我怕又像精神文明辦的那個通知,咱們找不到。人家找上門來問,才被動呢。說著看看表,想起該上醫院了。就走出門,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你們沒事別紮堆了。讓人彙報了,書記廠長又該批咱們了。說完,看了李強一眼,就走了。

老張笑道:李強,今後你別上我們辦公室來了,老焦今天可是不高興了。

李強就恨恨道:整天亂積極個什麼勁啊,部長也沒當上,還挺神氣的。

老張笑道:兩個頭都不在,我正好出去辦點兒私事,說著看看表,就站起身,提起桌上的書包就說:我要是回來晚了,替我打打掩護啊。

李強說:你天天往外跑,掙了錢也不說請請客。

老張苦笑道:我就是個窮命,請客?誰請我啊。就走了。

老張的愛人是農村戶口,一個女兒是個小兒麻痹患者,都二十歲了,現在也沒個工作。在街頭賣了一陣子冰棍,後來讓一群壞小子給踢了攤子,受了驚嚇,再也沒有出去過。老張還有一個老娘在農村,沒跟著老張,聽說是因為跟老張的愛人鬧不來,在一起總打架。老張每月還得偷著給老娘寄點錢。還得當著老婆罵老娘,當著老娘罵老婆,當兩麵派。老張真是不容易。這種情況,部裏都知道,所以老張在外麵幹點私事,大家就都不大計較了。

李強就抓起電熱壺到廁所打了一壺水來燒。李強這幾天也正上火,他老婆跟他鬧離婚,鬧得挺熱烈。李強跟部裏誰也沒講,所以這些天李強沒好氣,大家都莫名其妙。許部長說李強是讓好日子給燒暈了,不知道姓什麼了。

李強的愛人小馮原來是菜店的售貨員,前幾年菜店承包,小馮就當了經理,幾年下來,小馮真是幹上去了。小馮還買了一套房子,把房子裝修得跟宮殿似的,宣傳部的都到李強家喝過酒,上次許部長在李強家喝醉了,拍著李強的肩膀說:真不錯,我這輩子也住不上這樣的房子了,你真是找了一個好老婆啊。開始小馮掙了錢,還回來高興地跟李強說,後來李強就發現小馮不怎麼跟他說錢了。今年春節,李強的一個同學來串門,偷偷對李強說,在舞廳見過小馮跟一個男的喝酒,都粘到一起了,讓李強注意點兒,別讓人給戴頂綠帽子。李強聽說就來了火,想起小馮已經好長時間沒跟自己辦那種事了,總推說她天天太累。那天晚上,李強就早早上床等著小馮,小馮上了床,李強就按住小馮。小馮不幹,李強就來硬的,小馮火了,說你這不是強奸我嗎?李強火火地說,我自家老婆,願怎麼強奸就怎麼強奸,總比讓別人奸了的好。小馮急了,就跟李強抓撓起來。後來就從床上打到床下,那屋的孩子平平也嚇醒了,光著屁股跑過來,就抓住李強的手咬了一口。李強氣得狠狠給了平平一個嘴巴。平平就張著大嘴嚎起來。小馮抱著平平哭。於是李強就沒得逞。小馮搬到外邊去住了,連平平也帶走了。李強就被曬了起來。上個星期,小馮打回家一個電話,說要跟李強離婚。李強氣壞了,讓小馮回來麵談。可是就不見小馮回來。今天中午李強回家,見到桌上有一張字條,是小馮留的,上邊寫著晚上回來跟李強談談離婚的事。李強氣得把字條撕了個亂碎。就罵起來。罵了一會兒,才醒悟到家裏就自己一個人,自己罵給自己聽沒什麼意思,就不再罵。進了廚房,胡亂弄了點兒吃的。鹽還放多了,一下午都覺得渴得難受。已經喝了半壺水,還是渴。

李強又燒開了一壺水,又濃濃地沏了一杯茶。電話就響了,他罵罵嘰嘰地接了,是同學小吳打來的,小吳就笑著罵:你小子怎麼還穩著哪,是不是讓我用轎子抬你去啊。李強這才想起來,今天幾個同學聚會。好幾天以前就通知了,自己讓小馮鬧得都忘到脖子後邊去了。就忙說:我這不正要去呢,你這電話就來了。我馬上就到。就放下電話出去了。

進了精神文明辦公室,屋裏沒人。許部長就在椅子上坐了。方莉低聲說:都這樣,還不如咱們正規呢。市委又該換班子了,下邊就沒人幹活。喬建國說:我去找找看。就出去了。

喬建國常常來宣傳部辦事,各屋都挺熟的。就各屋亂竄著找人。

這屋,就剩下許部長和方莉幹坐著等人。兩人就抓起桌上的報紙亂看著。

一會兒就進來個胖子,朝許部長方莉點點頭。胖子身後的喬建國就忙笑道:許部長,這是精神文明辦公室的牛主任,牛主任調來時間不長,跟咱們廠還不大熟悉。牛主任,這是我們許部長。

牛主任就站起來淡淡地笑笑:你好。跟許部長握握手。

許部長臉上堆出很熱情的樣子來,跟牛主任客套了幾句,就轉入了正題。

許部長說,那份文件我們沒收到,真是沒收到。我們單位的領導是非常重視這項工作的。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跟我們沒完的。

牛主任笑著聽許部長講著,就說: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的。我剛剛調來,很多事還不大清楚。你們是不是跟趙主任說說,他正管你們幾個廠。

正說著,就進來一個男人,朝許部長幾個點點頭。牛主任就站起來笑道:說曹操,曹操到。趙主任,他們幾個是東風廠的,這是他們廠的許部長,來找精神文明稱號的事的。

趙主任臉上就不再笑,坐在椅子上:我上午跟你們單位打了電話,一個女同誌接的,挺不客氣的。

方莉忙笑道:是我接的,我這人嗓門大,慣了。您千萬別誤會,我再有脾氣,也不敢跟市委的撒啊。您說是不是?

趙主任幹幹地笑笑:這年頭,誰還怕誰啊?我們這種破部門,沒人會拿我們當回事的。上邊下邊都一樣。

方莉接著賠笑臉:真不是那個意思。您要是真生氣了,我現在就跟您道歉了。

喬建國忙掏出煙來:趙主任,抽煙,抽煙。

趙主任接過煙,喬建國忙打著火遞過去。

趙主任深吸了一口,臉上就緩下來:其實我們也不容易,一個市,若都像你們這樣,我們這工作還怎麼幹啊?你們說是不是啊。

許部長連連點頭:可不是嘛。你們可真是夠忙的了。許部長注意到趙主任身後是窗子,光線挺好的。窗外是灰灰的天空,許部長看到一朵雲正在悠悠地飄。

牛主任說:趙主任講的也是實情,我們這個部門也不容易,現在人手也不夠,工作也挺多的。如果布置一件事,下邊有幾個單位不落實,我們就得抓瞎了。

方莉忙說:市委機關忙得很啊。

趙主任看看牛主任:這事情咱們還得研究研究。如果這一次開了口子,下次的麻煩事就得更多了。手指頭在桌上敲擊著鼓點,許部長聽著好像是三步。

許部長忙說:二位主任您照顧我們這一次吧。我們也實在是沒辦法啊。

喬建國賠笑道:您二位就抬抬手,我們就過去了。說著就掏出煙來,又遞了過去。

趙主任歎道:真是的,你們光給我們添亂了,這樣吧,你們先回去寫個材料。一兩天送上來,我們再碰碰。說著就站起身來。

許部長也趕快站起來,笑道:那就多謝了。

趙主任擺擺手:先別說謝呢,我們盡量給你們使勁吧。關鍵是市委領導批不批呢。說著咳嗽了一聲,到牆角的痰盂裏惡惡地吐了一口。

許部長連連點頭:多費心了。就跟趙主任牛主任握手告別。方莉和喬建國也忙湊過去握手。喬建國覺出趙主任的手軟綿綿的,挺女人的。

三個人出了市委大樓,喬建國罵一句:我剛才就覺得我跟電影上那些漢奸見了皇軍似的。你看姓趙的那個操蛋樣子喲,像個太監。

許部長忙說:算了算了,管他太監不太監呢。回去再說吧。

三個人就到了市委門口。車卻不見了。方莉就笑:老雷不定去哪了。喬建國也笑:總不會又去販油了吧。許部長瞪了喬建國一眼:別亂開這種玩笑啊。

三個人說了會兒閑話,就看到老雷的車回來了。老雷停住車,探出頭笑道:上車吧。三個人就上了車,方莉看到車裏有一捆芹菜,水綠綠的招人愛。就笑:雷師傅去買菜了。多少錢一斤啊?

雷司機笑道:我去了批發市場一趟,一斤比市麵上便宜一角錢。就發動了車。

方莉笑道:天,批發市場,十幾裏路呢。便宜一角錢都不算多,還有這油錢呢。

雷司機笑道:幹什麼就沾什麼光嘛。咱這臭開車的,也就剩下這點優越性了。

喬建國也笑道:司機這行就是好,辦點什麼事,方便啊。

老雷苦笑道:你們今天是看見我買這點便宜菜了,沒見我半夜跟孫子似的吃不上飯,喝不上水的時候呢。哪像你們辦公室一坐,風不吹雨不淋的啊。

喬建國苦笑道:幹什麼也不容易啊,我們這不剛剛孫子了一回啊。

回到廠裏,正好老焦也從醫院裏回來了。許部長看看表,還有半個小時才下班呢,喬建國讓一泡尿憋得難受,就慌慌地去了廁所。許部長讓方莉找李強和老張兩個來開會,研究寫材料的事。方莉出去後,許部長就關心地問老焦檢查得怎麼樣了。老焦說:折騰了一下午,又是驗血又是查尿的,過一天去取結果。

許部長還要問,方莉就進來了。說老張和李強都不在,不知道去哪了。李強的桌上沏著一杯茶,還溫手呢,看樣子沒走遠。

許部長生氣地說:隻要我和老焦不在家,就放了羊了。算了,咱們幾個商量商量吧。說著,喬建國也進來了。

許部長想了想就說:我看這材料還是讓建國來寫吧,他管著這方麵的事呢。

老焦笑道:別人也搞不清楚的。

方莉就笑道:建國是大手筆啊,當然得上陣了。

喬建國不想寫,就說,我這些日子血壓高得很,是不是大家都動動筆啊。分開寫,往一起湊就完了。

老焦笑道:建國你說胡話呢,精神文明建設可是你分管的,你不寫誰寫啊?

許部長說:建國,你就別推三推四的了,發昏不當死,你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總之是你的事,明天你不用上班來了,就在家寫材料。一天夠不夠用?不行就兩天,但最好明天寫完。

喬建國苦笑道:就這樣吧。站起身出去了。方莉看看表,叫一聲:天,我該接孩子去了。也慌著走了。

許部長就接著剛才的話頭問老焦:到醫院怎麼樣?大夫怎麼說的?

老焦就皺眉頭:都化驗了,說讓我過兩天去取化驗結果。我感覺不太好,大夫那樣子鬼鬼的。夕陽射進來,老焦的臉給染得紅紅的,好像喝多了酒。

老許笑道:你別膽小,上次我腰疼,也是給我檢查了個底掉上,懷疑我長什麼了,嚇得我好幾天沒吃好飯,後來什麼事也沒有。真操蛋。現在醫院都承包了,不讓你破費點兒,人家怎麼開獎金啊。

老焦皺眉道:這回不像是嚇唬我的。

許部長站起身:你就別疑神疑鬼的了,不是還沒有檢查結果嘛,你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人其實就是那麼回事。走吧,下班了。

老焦回到家,老婆袁梅正大打麻將。是對門的老鄭兩口子,還有樓上的老章。看老焦回來了,老鄭兩口子和老章都抬頭朝老焦笑笑。老章說:老焦,今天你老伴手氣真好。三歸一了。袁梅就笑罵:你他媽的一連贏了我三天了。我再和也翻不回本來了。老焦淡淡地朝幾個人點點頭,就進屋了。老焦很煩這幾個人,尤其是老章。老章過去在廠裏是出了名的二流子,偷過車間的銅料,被派出所弄去了關了好些日子才交待。要不是廠裏出麵保他,就得判了他。老鄭家兩口子,這幾年神氣得很,兒子辭職開了一個商店,挺掙錢,家裏裝修得跟宮殿似的。兒子已經離了三次婚了。老兩口每每說起這事來,還美氣得很,好像是他們家的光榮哩。袁梅整天跟他們泡在一起,老焦就有氣。可也不敢發作。他惹不起袁梅,袁梅是二百五,一點破事,也敢嚷嚷得滿樓都聽到。大兒媳跟她鬧不來,幾年前就不說話了,現在過年過節也不過來。那天老焦在街上遇到大兒媳,說了幾句話,老焦說:你們還是回來看看吧。兒媳說:爸,我對您一百個沒意見,我就是不能跟她見麵。您看她像個當媽的樣嘛?連我一個月使多少衛生紙都月月問,跟收電費似的。老焦苦笑:你們都能躲,我往哪躲啊?老焦跟袁梅結婚二十多年了,也後悔了二十多年。當年袁梅在廠裏當圖書管理員,長得漂亮,追她的人像夏天的蚊子一樣多。老焦常常去圖書館借書,就加入了追求的隊伍,最後老焦戰勝了眾多的對手。結婚後才發現她是個二百五。

老焦進了屋就躺在床上,想著下午大夫那種表情,心裏就不安起來。想到下午梁芳那種表情,心裏就更酸楚了。老焦這次上醫院檢查,是由梁芳引起的。那天他在下班路上碰到了梁芳。兩個快七八年沒見麵了,就在馬路邊說開了話。他跟梁芳是同學,1962年一塊兒考上了大學。文化大革命那年,兩人剛剛畢業,就談開了戀愛,正趕上梁芳她爸是當權派,給揪了出來。梁芳怕連累老焦,就主動提出散夥。那天梁芳的媽媽剛剛上了吊,老焦去梁芳家幫著處理喪事,梁芳把老焦叫到門外說了散夥的事。老焦呆呆的啥也沒敢再說,梁芳看了看他,就說你走吧。老焦就走了。老焦至今後悔,當時自己太軟弱了,如果自己堅持和梁芳的關係,梁芳後來就不會吃那些苦了。

後來梁芳跟著父親回了老家。文化大革命以後,梁芳就跟父親落實政策回來了。梁芳分配到衛生局上班。那時老焦已經成了家。老焦聽說梁芳回來了,就去看了看,見梁芳又瘦又小的樣兒,就看出她這些年吃了不少苦。老焦那天沒敢多坐,寒暄了幾句就出來了。梁芳把他送出來,老焦說了句:你回吧,外邊太涼。梁芳應了一聲,卻沒動,老焦就感覺要發生點什麼了,果然,梁芳撲到他身上,嗚嗚地哭起來了。夜很靜,梁芳的哭聲傳得挺遠。老焦心裏害怕,總感到有人在暗中看著他倆。過了一會兒,就推開了梁芳,說了句:你多多保重吧。就走了。以後老焦再也沒敢到梁芳家裏去。後來漸漸從別的同學嘴裏聽說了梁芳的一些事。梁芳回鄉後,跟公社的一個幹部結婚了,很快又離了,連個孩子也沒有。

上個月,梁芳的父親去世了,老焦去奔喪,又見到了梁芳,這時梁芳已經是衛生局副局長了,很是老成持重地處理著事情。見到老焦,就點點頭:你來了。就轉身去跟別人說話了。老焦捕捉到了梁芳眼睛裏閃過的那一絲哀怨。那天來的人除去衛生部門的一些人,就是市裏的一些領導。老焦呆了一會兒,就悄悄地出來了。過了兩天,他接到梁芳的一個電話。梁芳在電話裏淡淡地說:謝謝你那天來看我。老焦忙說:沒能幫你幹什麼,還謝什麼啊。兩人一時都無話,都拿著電話幹著。梁芳悶了一下,就笑道:今後有事就來找我吧。問你太太好。就把電話放了。鬧得老焦好幾天沒睡好覺。上個星期,梁芳在路上遇到了老焦,兩人說了幾句。梁芳說: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啊,去醫院看看吧。老焦忙笑道:沒事沒事。我是老胃病了。梁芳堅持道:都五十多歲的人,注意點的好。我給你找個好點的大夫看看。你這幾天別出門啊,我這幾天開會呢,開完了會我就找你。老焦隻好點頭答應了,兩人就分手了。老焦騎車駛出老遠,下意識地回頭去望,看到梁芳仍在那裏望著他呢,心裏就不好受起來了。今天去醫院,梁芳陪著他找了幾個專家看了看。因為是梁副局長帶來的,所以看得就格外認真,連化驗這些都讓大夫自己去辦的。從醫院出來,梁芳臉色挺難看的。梁芳要用車把老焦送回家去,老焦說不行,我自行車還在單位放著呢。於是梁芳就讓司機把老焦送到了廠裏。到了廠門口,老焦下了車。梁芳探出頭來說:我明天去省裏開會,你先自己取一下結果。沒事更好,要是有了什麼事,一定等我回來再說,你別自己找大夫亂看啊。老焦點點頭就走了。他心裏挺沉重,總感到有什麼事了。

老焦躺在床上,睡著了,就夢見自己跟梁芳去了一個地方,梁芳要上來摟他,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就想躲,就踩在一塊石頭上,覺得腳底下一滑,竟跌進了一道黑黑的山穀,耳邊響著呼呼的風,老焦喊起來,就嚇醒了。睜開眼,見老婆正推他呢。老婆不高興地說:你怎麼睡著了呢,該做飯了吧。老焦就爬起來:說吧,吃什麼?

李強搖搖晃晃從飯館出來,跟幾個同學亂說亂笑了幾句就分手了。小吳在他身後喊著:李強,下一次可是你請客了。李強頭也不回,哈哈笑道:我忘不了啊。他喝多了,頭暈暈的,也不敢騎車了。就推著自行車搖搖晃晃地走,碰到一對男女身上,那男的就罵:你他媽的眼睛瞎了。

李強把車子一扔,車子就醉漢一樣歪倒在馬路上了,李強眼睛紅紅地罵:你媽的說誰呢?就朝著那對男女逼過來,立刻就圍過一幫人來看熱鬧。

那男的看到李強凶凶的,就是要尋釁的樣子,李強身上那嗆人的酒氣撲得他倒退一步,就先自軟了:我說什麼了?你不該亂撞嘛。

李強往前湊著:誰他媽的撞你了?你先撞我了。路燈下麵,他的表情很難看。

那女的害怕了,拉著那男的:快走吧。兩人慌得走了。

李強在後邊哈哈大笑,就往家走。後邊就有人喊:你的自行車。李強想起車子還沒推,就回去推了車子。

進了家門,小馮果然回來了,正在看電視。女兒平平卻不在家。小馮見李強回來,屁股也沒動,幹幹地問道:你想好了嘛,什麼時候上法院?

李強說:平平呢。

小馮說:我放到她姥姥家了。

李強火就湧上來,卻克製著說:不對吧,我午後給你們家打了電話,平平不在那啊。你把孩子給弄哪去了?

小馮說:你先別孩子孩子的,先說咱倆的事,什麼時候上法院?

李強火就又竄起來:上你媽個屁,抄起桌上的茶杯就砸過去。

小馮一躲,杯子就砸在牆上,粉碎了。小馮跳起來:你他媽的是瘋了嗎?

李強赤著眼睛吼:老子就是瘋了,掄起一張椅子亂砸起來,於是屋裏就乒乒乓乓地亂了,小馮嗷地一聲跑出去了。李強追出去,見小馮騎著摩托車跑了。李強就罵:你這個爛女人別想再進這個門了。聽到吵嚷聲的鄰居們就紛紛跑出來勸李強。李強笑道:沒事沒事,我們鬧著玩呢。就轉身進家去了。

許部長正在給市委統戰部的老梁打電話。今天他吃晚飯的時候突然想起了老梁,老梁跟他在黨校學習過三個月,兩人混得挺好。許部長想找老梁跟精神文明辦公室的趙主任說說情,把那件事辦辦。老梁接了電話就笑:你這家夥,沒事也不來我這裏串個門。許部長也笑了:我天天忙得上廁所都不敢多蹲會兒。你可是到我這裏深入一下基層啊。

兩人亂說了一會兒,許部長就說了精神文明辦公室的事,問老梁有沒有辦法。老梁想了想,就說:這種事不算個事,可是那個姓趙的特別操蛋。不好說話的。你們請請他嘛。如今這種事不來這個不好說話的。許部長就罵道:你們真是黑啊。老梁苦笑:現在你說哪不黑啊。就這樣吧,我去跟他講講,你們請請他。訂個時間,我去陪著,套套近乎。事情也就辦了,省得你瞎著急。許部長想了想:那就請他吃一頓。你說好了打電話告訴我一聲,我好準備。可不能太超了,現在我們廠都困難得很,工人們連工資都發不了。

正說著,門就被敲得急響。許部長嚇了一跳,楊秀敏去開門,小馮就披頭散發地衝進來,哭著喊:許部長,你可要管啊。

電話裏老梁就笑:你那怎麼了?殺豬呢。

許部長忙說:就這樣吧。我這兒來人了。好好,我等你電話了。就忙放下電話。回過頭來問小馮:怎麼了?快坐快坐。這是怎麼了?

小馮就哇地一聲哭起來。

喬建國今天不上班,把自己關在家裏寫材料。早上起來,嶽虹讓他送孩子上學。孩子本來已經五年級了,不用接接送送的了。可是這幾天市裏出了兩件丟孩子的事,傳說南方來了一幫盲流,專門拐賣小孩子。嶽虹就嚇得夠嗆。說女兒傻頭傻腦的,不機靈,別讓人販子給拐跑了,就讓喬建國送孩子上學,放學的時候她再去接。嶽虹在廠裏是個小頭頭,管著幾十號人,總是早來晚走的。嶽虹其實也不想幹,這年頭管人就得罪人。可是當個小頭頭,年底獎金就多許多。嶽虹就幹得挺賣力氣。可是,最近挺不順當,新上任的謝廠長對嶽虹不滿意,總是想找茬兒換了嶽虹。有人偷偷告訴了嶽虹,嶽虹就格外當心,所以也不敢遲到,就讓喬建國送女兒。喬建國這兩天想求著嶽虹借給衛國錢呢,就表現得格外勤快。就早早起來,先到街上買了一趟油條豆漿,匆匆忙忙讓娘倆吃了,就送女兒上學。到了學校門口,又囑咐女兒,中午放學不要一個人回家,等媽媽來接。說完,看女兒蹦蹦跳跳進了學校,喬建國才轉身騎車回來,路上又買了兩包煙。進了家就關上門,趴在桌上開始寫。一口氣寫到中午,總算寫完了。嶽虹還沒帶孩子回來呢。他昏頭脹腦地站起來展了展腰,看看表,就吃了一驚。就忙著騎車出了門,跑到學校,見女兒正蹲在學校門口東張西望呢。喬建國叫了一聲。女兒看到了爸爸,就跑過來,嚷道:爸,我媽怎麼沒接我啊。喬建國就一肚子氣,嶽虹今天說不定又去陪客吃飯了。喬建國就說:你媽不回來,爸帶你去館子。父女倆就去了飯館,要了兩個炒菜,兩碗米飯。喬建國還要了一瓶啤酒。吃完了,父女倆就回家來。進了門,見嶽虹正眼睛紅紅的,坐在沙發上哭呢。

喬建國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你去哪兒了。連孩子也不接?

嶽虹就哭得更厲害了。喬建國忙讓女兒到小屋去。就聽嶽虹哭訴,聽明白了。今天謝廠長以談工作為名,把嶽虹叫到辦公室,先還說了幾句工作,後來就猛地抱住嶽虹又摳又啃。嶽虹嚇得掙脫出來,就跑出來。謝廠長追出來,罵嶽虹是個臭婊子。嶽虹氣不過,就嚷起來。嶽虹平常工作負責,得罪了人,一旁圍著不少人,都看哈哈熱鬧。嶽虹就跑到局裏去告謝廠長。到了局裏,沒見到局長,局辦公室主任就跟嶽虹抹稀泥,說這種事不好管的。兩個人的事說不清的。再說,也許謝廠長真是鬧著玩的,嶽虹你當真了。算了算了,今後還在一起工作呢。嶽虹沒出了氣倒惹了一肚子氣回來了。

喬建國聽了,嚷起來,這個王八蛋,我非給他一點顏色看看。說著,就往外走。嶽虹忙站起身拉住他:你惹不起他的,聽說他跟派出所好得穿一條褲子。喬建國又嚷起來:就讓他白欺侮了不成?就甩開了嶽虹,出門走了。嶽虹追出去,問:你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