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說:我去找找賀加東。
下午一上班的時候,老梁給許部長打來電話,說他上午找趙主任說了,趙主任口氣有所鬆動,答應大家在一起坐一坐。老梁讓許部長定個時間,找個地方喝點兒。老許說行,你聽我的話吧。放了電話,就跟老焦講了這件事。
老焦罵道:這是什麼世道啊。精神文明辦公室不幹精神文明的事,操蛋啊。罵了一氣,就說:那就請這幫王八蛋吧,包括你那個姓梁的。
許部長苦笑:老梁可不是王八蛋啊,人家可是幫了咱們的忙了。
老焦說:上哪吃啊。我可是沒經驗。跟著書記廠長吃過幾回,跟傻子似的。
許部長想了想:讓方莉去聯係聯係,她認識人多,找個便宜點的地方,別太賺咱們了。就起身去找方莉。
方莉正在辦公室織毛衣。她忘記關門了,許部長沒敲門就進來,正好看見。小方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我說給孩子織件毛衣,量量尺寸。這一下讓部長給抓住了。說著,就忙把毛衣塞到抽屜裏了。
許部長不高興道:還是注意點影響的好。
方莉笑道:是的是的。
許部長就說了要請客的事,說方莉你認識人多,有沒有開餐廳的,去找找看,便宜些。
方莉想了想:我去找我大哥吧。他在工商局。
許部長高興道:那可太好了,你去吧。請你大哥幫幫忙。
方莉站起身:那我現在就去找他。
許部長又想起一件事:對了,方莉,李強跟他愛人鬧離婚呢。你知道不知道啊?
方莉吃了一驚:誰說的啊?不會吧,李強這幾天沒說啊。不會不會。
許部長苦笑道:昨天他老婆都找到我家去了。鬧到半夜才哭哭啼啼地走了。這個李強啊,放著好的日子不過,這不是燒得瞎折騰嘛。
方莉呆呆地:真的?今天上午李強可是沒上班啊。
許部長說:是啊,我給他家裏打電話,也沒人接。抽個空,你跟李強聊聊。問問怎麼回事?他老婆把他說了個一塌糊塗。我看那小馮也挺刁的。李強那脾氣也屬狗的,不是個玩意呢。算了算了,你先去吧,回來再說。
嶽虹迷迷糊糊睡了一覺,睜開眼睛看看表,都快三點了,還沒見喬建國回來。到那屋看了看,女兒已經上學去了。她就起來想幹點什麼,可是什麼也幹不到心裏去,就呆呆地坐著想怎麼報複報複謝廠長。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道道來。
門鈴就唱起了“祝你生日快樂”。嶽虹忙去開門,見是衛國。衛國就笑道:我哥在家嘛?
嶽虹就說:他剛剛出去。你進來坐吧。衛國就進來了。
嶽虹擦了把眼淚,強笑道:你最近忙什麼呢,也沒見你來。我前些日子還跟你哥說你呢。班也不上,跑什麼呢?
衛國點著一支煙,笑道:我能幹什麼啊。瞎跑呢。
嶽虹問:掙了點嘛?
衛國苦笑:掙不掙的,沒人管,我也懶得看當頭的臉子。嫂子你怎麼樣?總聽我哥說你特忙。
嶽虹皺眉說:瞎混吧。說著,就又想起那件窩心的事,眼圈又紅了。
衛國一怔,就問:嫂子,你跟我哥打架了?
嶽虹忙說:沒有沒有。單位的一點兒事。
衛國臉就硬了:單位怎麼了?誰欺侮你了。
嶽虹就被扯動了一腔委屈,哭了。
衛國急道:你哭什麼啊,到底怎麼了?嫂子你倒是說啊。
嶽虹就哭哭啼啼地說了謝廠長調戲她的事。
衛國聽了就忽地站起來,惡聲罵道:這個王八蛋是活得不耐煩了吧。眼睛裏就冒出了凶凶的殺氣。
嶽虹就害怕起來,她知道小叔子生性得很,自小打架就不要命。社會上狐朋狗友一大幫,是個亡命徒。自己跟喬建國結婚那年,因為兩口子打架,建國打了嶽虹一個耳光,嶽虹的兩個哥哥不幹了,找上門來要教訓教訓喬建國,正趕上衛國在家裏喝酒,話趕話就說竄了。衛國紅紅著眼睛就抄起了菜刀,嚇得嶽虹兩個哥哥跑了。
嶽虹忙說:衛國,算了算了,我去告他。你哥去找他的同學賀加東了,賀加東在市委組織部管幹部的。咱們告他。
衛國冷笑一聲:告?嫂子你們兩口子太傻了,現在當官的向著當官的,你告也是白告。咱們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辦法。這事你別管了。就抓起頭盔,推開門走了。
嶽虹追到門外,就見衛國騎著摩托車一道煙似的跑了。嶽虹的心就亂了起來。
方莉去工商局找哥哥方明。方明在工商局三科,進了門見方明正在跟一個胖子說著什麼,那胖子好像有什麼事求方明,胖乎乎的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方明臉上卻是很不耐煩的樣子。見方莉進來,就笑道:你怎麼跑來了。方莉說:我有事找你。方明就站起身對那胖子說: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下回再說。胖子一臉可憐相:方科長,全靠您了。方明笑道:行了行了。就送胖子出去了。回來就關上了門。
方莉就笑:真是衙門啊。
方明苦笑道:天天都這樣,全逼著你犯錯誤,就掏出紅塔山點著一支。
方莉就對方明講了單位想請客的事。方明聽了就笑:什麼年月了,你們單位的頭頭有病吧。那塊破牌子扔在街上都沒人撿的,你們還真當回事了。
方莉說:我們單位的頭頭還指望這塊牌子去上邊邀功請賞呢,不當真還行?你看看哪家酒店好些,給說說,優惠價。
方明笑:你們公款請客還肉疼?
方莉苦笑:我們那窮單位,當官的吃還行,我們這種辦具體事的,就得厲行節約了。
方明道:你們都是黨委部門,還沒權啊?
方莉說:權個屁,沒人拿我們當回事了。
方明想了想:你們去老馬那裏吧。我給他打個電話。就抓起電話。
方莉道:主要是實惠點,別往死宰我們就行。
方明打通了電話,方莉就聽到一個粗門大嗓的男人跟方明嘻嘻哈哈了一陣,方明就放了電話。拿過桌上的一個名片夾,揀出一張名片交給方莉:你就去樂天酒家吧。你去找這個馬老板。
方莉說:哥,你跟這家關係這麼鐵,我這可是給他拉客戶呢,他怎麼也得給點回扣啊。
方明就笑:我隻當你黨風正著呢。半天也是個凡夫俗子啊。
方莉說:快過節了,讓老板給我箱飲料,回頭我得給孩子的老師送禮去啊。
方明說:你去聯係的時候就跟馬老板明說就是了。小事一樁。
方莉說:找人去給我搬回家得了,當著我們單位的,我可不能當下就搬走了。
方明說:你什麼時候送,就什麼時候搬嘛。你不要點別的了。弄兩條煙什麼的。
方莉搖頭笑道:行了行了,我這可是頭一回做賊,小小不言的弄點就知足了。再說就一頓飯的事,我還能弄出多少來,再多了就讓我們頭懷疑了。
方莉就回來跟許部長彙報。許部長聽了就說:就去樂天酒家吧。你今天晚上早去一會兒,先安排安排。對了,給喬建國打個電話,他在家寫材料呢,這事不能沒有他。晚上,宣傳部的五個人就去了樂天酒家。這是一家挺氣派酒家,幾個人都沒來過。許部長就笑:咱們今天也開開竅,吃吃高檔。老焦也笑:一會兒他們來了,我們就跟他們幹。許部長說:幹什麼幹?你這話就跟打仗似的。老焦苦笑:跟打仗差不多。這個戰役要是打敗了,書記回來還不得急了眼啊。
幾個人就進了餐廳。一個服務小姐笑嘻嘻地迎上來:幾位吃什麼?許部長正要說話,正在服務台前撥電話的方莉看到他們,就放下電話跑過來,笑道:我正要給你們打電話呢。一個胖男人走過來。方莉忙介紹:這是這裏的馬老板,這是許部長。許部長忙伸出手:添麻煩了。馬老板笑道:這話就差了,你們到這裏,是照顧我的生意啊。就掏出名片給幾個人撒。幾個人收起馬老板的名片,隨馬老板進了雅間。雅間布置得挺是回事,空調嗡嗡叫著,牆上有幾幅字畫,都是草書,許部長看不懂,隻覺得挺藝術的。
幾個人坐好,馬老板一招手,一個服務小姐就端上一個盤子來,有一壺茶,和一包紅塔山。馬老板笑道:我跟方莉的哥哥是同學。都是一家人,別客氣了。我還得照顧著外邊,許部長你們先坐著,需要什麼就吩咐一聲。許部長忙起身笑道:您忙,我們再等幾個客人。馬老板去了,方莉說:我也出去望著點兒。就隨馬老板出來了。
老焦左右看看,就低聲對許部長說:老許,這家黑不黑啊。我可是聽說市裏有幾家宰人狠極了。李強不高興道:焦部長,這年頭您要是怕黑,可就別活著了。老焦正要跟李強抬兩句,方莉就跑進來:來了,來了。眾人就忙站起來,看見老梁和趙主任嘻嘻哈哈地走進來了。
許部長和老焦就趕緊搶上去跟趙主任握手。
老焦就給方莉使一個眼色,方莉就去喊著上菜了。
趙主任朝大家笑笑:我說還吃什麼勁啊,老梁非要拉我來。這事。就坐下了。
老梁笑道:這可是許部長的意思。我跟許部長什麼關係,你現在知道了吧。
趙主任點頭笑道:真是才知道的。
喬建國忙給趙主任點煙。
老焦說:這事還真是給趙主任找麻煩了。趙主任可真是沒少為了我們廠的事操心啊。
許部長笑道:今天既然來了,就都是朋友了。趙主任您說是不是啊。
趙主任連連點頭:當然。朋友嘛。
馬老板哈哈笑著進來了:市委領導來了,我可得見見啊。許部長忙站起來介紹:這是趙主任,這是馬老板,我們的老朋友了。趙主任就忙和馬老板握手,又掏出名片互相交換了。馬老板朝趙主任抱抱拳:今後還請趙主任多多指教啊。就掏出煙來給大家撒了一圈,笑道:各位領導先談著,我到外麵照應照應。就退了出去。
服務小姐就把菜端上來了。冷盤熱炒,呼呼隆隆地就堆滿了一桌子。方莉也走進來,坐在了喬建國旁邊。許部長拿起桌上的五糧液,就看老梁。老梁好像不著急吃似的,對許部長笑道:趙主任可真是為你們的事上心了。
許部長忙笑道:多虧了趙主任啊。就起身給趙主任斟酒。
趙主任笑道:許部長,我真不知道您是老梁的朋友,您要是早說,還用費事嘛。不都是咱一句話的事嘛。這種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算不了什麼。
老焦忙笑道:這事是我們做得欠缺,還請多多諒解了。來,趙主任,咱哥倆幹上一杯。趙主任笑道:謝謝。就舉起杯,一飲而盡,然後十分豪爽地看著老焦。老焦誇獎一句:趙主任真是海量。也就一杯幹了。吃菜吃菜。就忙著給趙主任夾菜。
趙主任笑道:謝謝,我來我來。你們廠日子好過啊。現在聽說也不行了?
許部長吃了一隻大蝦,搖頭苦笑笑:不行。現在下邊好幾個分廠都窮得揭不開鍋了。
老焦說:上個月又有兩個分廠放了長假,把工人們都放回家去了。
老梁笑道:都是一個德行。
趙主任苦笑道:現在群眾意見太大了,當官的亂吃亂喝,老百姓喝西北風,還能不罵街啊。來,不說這些了,咱們喝酒。
許部長笑道:對,咱們喝咱們的,建國,你給趙主任滿上啊。來,都舉起來,感情深,一口悶了啊,我先幹為敬。
很快一瓶酒就喝到底了,許部長給方莉使個眼色,方莉就出去拿酒。就見服務台上正在熱鬧著呢。馬老板正在掐著那個女服務員往桌底下按呢。那女的亂笑道:您輕點啊,都把我弄疼了啊。馬老板笑道:我今天就是要弄疼你。方莉看著挺沒意思,就笑道:馬老板,再上一瓶五糧液啊。
馬老板忙放開那個小姐,笑道:這麼快啊。就對服務小姐道:上酒,上酒。
服務小姐整整衣服取了一瓶酒送去了。
馬老板悄聲對方莉笑道:我看那個趙領導是個場麵上的,你們還要小姐陪陪不了?方莉一時沒反應過來:小姐陪什麼啊?馬老板笑了:那就算了,你們都是有黨風的人啊。您快去喝酒吧。就笑著走開了。
方莉就反應過來了,心裏罵:什麼黑店啊。就進雅間了。就看到趙主任正在大發感慨:現在的事也沒法說。上個月輪胎廠的工人鬧到市委,你們聽說了嘛?
老焦笑:聽說了,說是廠長貪汙?
趙主任笑道:不是貪汙,廠裏三個月不開工資了。市委就讓銀行貸些款給他們。總不能讓工人幾個月餓飯啊。誰知道貸了款,還不開支,工人們就急了,就找廠長,廠長紅紅著眼睛開全廠大會,廠長講:你們猜這款都到哪去了?我很對不起大家,隻怪我手氣太臭。前天晚上我去打麻將,本想給大家再多掙些獎金回來,誰知道全他媽的給輸出去了。不過大家放心,我已經重新申請貸款了,我一定再給大家贏回來。
眾人哈哈大笑。許部長都笑出了眼淚:趙主任,你這是講笑話吧。誰敢這麼幹啊。
趙主任不笑:這算什麼,還有更邪乎的呢。你們知道食品二廠嗎?上個月……趙主任腰間的BP機就響了起來。趙主任笑道:你們看帶著這玩意不是個事,連飯也吃不好的。各位先吃著,我得去回個電話了。就出去了。
老梁就對許部長笑道:沒事了,就這麼痛快。這就叫酒杯一端,啥都放寬。
老焦笑道:主要是您的麵子了,否則,酒杯再端,吃了喝了也不放寬。
許部長就問喬建國:你那材料寫完了嗎?建國,你發什麼愣呢?喝多了?
喬建國正在低頭想嶽虹的事呢。就怔怔地抬頭問道:說誰呢?
方莉笑道:說你呢。部長問你材料寫完了嗎?
喬建國忙笑道:寫完了寫完了。你們頭頭不看看了?
許部長笑道:你是老筆杆子了。你辦事我放心。明天一上班,你先給趙主任把材料送去。
喬建國苦笑道:出了政治問題我可不負責任啊。他昨天加了一個夜班,把材料又工工整整抄了一遍。他心裏正被嶽虹的事攪和得心神不寧呢。剛剛來的時候,又聽說嶽虹跟衛國講了這件事,心裏就更緊張了。他知道衛國是個生冷不忌的東西,什麼事也幹得出來。他剛才呼了衛國一家夥,可是衛國到現在也沒回話呢。喬建國心裏亂亂的,就站起身笑道:我得去方便方便了。就走出來。
到了服務台上,看到趙主任正在打電話,正說得熱火朝天,手還比劃著。喬建國就坐在服務台旁邊的沙發上悶悶地抽煙,等趙主任打完電話,再呼衛國一回。
餐廳裏,吃飯的客人已經不多了。錄音機裏,一個憂鬱的男聲在唱一支聽不出什麼詞兒的歌兒,挺傷感的,好像剛剛被女朋友甩了似的。
喬建國上午十點多才來辦公室,他去市委精神文明辦公室送了一趟材料。那個趙主任笑嘻嘻地接待了他,材料看也沒看就塞到抽屜裏了。就一個勁說昨天讓許部長灌壞了,有機會一定再跟許部長較量較量,說著就哈哈大笑。建國陪著趙主任笑了一會兒,又抽了一支煙,就告辭出來了,忙著去找了衛國一趟,可是衛國不在廠裏,也不在家裏。鄰居們說,好幾天沒見衛國了。喬建國就害怕起來。胡思亂想著來到辦公室,剛剛想進許部長的屋去彙報,就聽到許部長聲音挺高地正在說話。喬建國偷偷從門縫看了一眼,見許部長正在跟李強談話。喬建國就縮了回來,上廁所了。
許部長正在勸李強:你跟她說幾句好話不就行了嘛。都什麼年代了,你還想耍大男子漢作風。再說,你愛人現在都成了富婆了,你在家還不謙虛謹慎些。
李強暗著一張臉,心裏一個勁起火。昨天晚上,他喝完了酒,就去了小馮娘家,小馮不在,李強就把小馮要跟他離婚的事跟小馮家的人說了。小馮的爸媽都說小馮是小孩子脾氣,從小慣壞了,你李強得讓著她點才是。李強說我還不讓著啊,就差批準她帶著男人回家睡覺了。小馮的爸就不高興,說好像你逮住你老婆什麼了,小馮是我女兒,她什麼樣我清楚,再怎麼她也不會幹出那種事來的。李強冷笑,說現在世界變得亂七八糟的,你們敢保你女兒不變。小馮的媽媽就說,李強你別著急,明天我讓她爸去單位問問,看小馮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強說:你們愛去不去吧,反正她要是不想好好過了,就把孩子給我留下,要是把孩子給我拐跑了,我可是跟你們家沒完。說罷就出來了。回到家就生氣,做了一夜噩夢。還夢見自己掉到井裏。真他媽的晦氣哎。
許部長語重心長地說:我說了半天你都聽到心裏去了嘛?怕老婆不是毛病。都什麼年代了,你還想管著媳婦,那不是瞎胡亂想嘛。你說……一抬頭,就看到老焦臉黃黃的回來了。進了門,也不跟許部長和李強打招呼,就悶頭悶腦地坐在那裏。
許部長忙對李強說:你先去吧。下午我再跟你好好聊聊。
李強看了一眼老焦,心裏就怪怪的,便出去了。
許部長關上門,問老焦:怎麼了?又跟老婆鬧氣了?
老焦長歎一聲,眼睛裏就含了淚。
許部長就害怕地問:老焦,到底怎麼了?
老焦就從兜裏掏出一張診斷證明,遞給許部長,苦笑道:你看吧,我完了。
許部長看罷,臉就白了,好半天才道:別是誤診了。現在醫院不負責任。你到北京去查查吧。我有個親戚在衛生部,讓他給你找個好點的醫院好好查查。
老焦苦苦一笑:算了吧,不會錯的。這早有預感。我快不行了。
許部長急道:那你就別上班了,快回家休息吧。
老焦歎道:回家也是麻煩。我在部裏幹點什麼也行。我那口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倆一輩子不和。打了一輩子了,這下也算打到頭了。隻是我那小兒子還沒工作,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啊。說著,淚又落下來。
許部長一陣無語。
老焦道:這事先別跟大家說,我也不願意嚷嚷得誰都知道。省得有些人解我的氣。
許部長點點頭,心說,這種事能瞞住誰啊。老焦脾氣倔,在廠裏開罪了不少人。這消息傳開,一定有不少人解氣的。
老焦重重地歎口氣:不管怎樣,我也得幫你把這個精神文明稱號跑下來,這就算是我最後一項工作了。
許部長一陣心酸:老焦,別說那麼多了。不過你也別太累了。說句不好聽的話,人就是那麼回事吧。
正說著,方莉就進來了,火急火燎地說:二位領導,老張正在辦公室哭呢。我看他臉上青一道紫一道,一定是跟老婆打架了。你們去勸勸吧。
許部長皺眉道:真是越來越亂。就隨方莉走出門,又回過頭來對老焦說:老焦,你快回家休息吧。
老焦有氣無力地說:算了,我一個人呆會兒吧。你就別管我了。
走出來,方莉問許部長:老焦怎麼了,樣子怪怪的。
許部長沒頭沒腦地歎口氣:老焦真是一輩子沒享了幾天福,攤上那麼個老婆。
方莉笑道:到底怎麼了?
許部長沒理方莉,就進了老張的辦公室。果然,老張正趴在桌上嗚嗚地哭呢。李強和喬建國正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勸說:老張啊,想開點,到底有什麼事啊?
許部長火火地問:老張,什麼事啊。天塌了?
老張不再哭,仰起臉,抹一把淚,長歎一聲: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說完,又是長歎一聲,呆呆地看著許部長,一句話也不再說,臉上似有無限淒涼。
許部長心裏挺煩,老張最近在外邊跑生意,沒準是讓誰給坑了一筆呢。就忙對李強說:先讓老張回家休息休息。就給李強使個眼色,李強就過來拉老張:老張,先回家休息休息吧。
老張就站起身,哀哀地看著大家,又莫名其妙地搖搖頭,抓起桌上那隻破提包,步子軟軟地出去了。
許部長問方莉喬建國李強:到底怎麼了?你們沒看出什麼?
三個人搖搖頭,方莉攤開雙手:不知道。好像是失戀了。
許部長瞪了方莉一眼,正要說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屋裏的電話就響了。方莉接了就對許部長笑:找您的,是趙主任。許部長忙接過電話。
趙主任在電話裏先是亂說亂笑了一通,說昨天吃得很愉快。有機會再坐坐。許部長也笑:我們的人都說趙主任酒量真行,有機會一定再跟趙主任學學。說完,就小心翼翼地問道:趙主任,我們那個材料您看過了嗎?趙主任笑道:看了看了。材料寫得很好,你們那個喬建國真是秀才啊。許部長嗯嗯笑著。趙主任道:材料裏邊說你們單位第三產業搞得不錯,我們研究了一下,想實地考察一下,你們單位都有什麼產品啊?許部長笑道:還是真有幾樣產品不錯的。趙主任說:我最後也想搞一下調查報告,就到你們廠裏去看看吧。你們看什麼時間,給我安排一下采訪啊?許部長笑道:那可太好了,市委來人采訪,等於給我們作廣告嘛。您什麼時間來,您定一下。趙主任說:那就趕早不趕晚吧,我明天上午就去。許部長笑道:那我明天派車去接您吧。趙主任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騎自行車去了。許部長笑道:您太客氣了,您就在市委門口等著吧,您約個時間,我派車去。趙主任哈哈笑道:行,許部長,您真是個熱心人。明天早上八點半吧。我上班先處理一下辦公室的雜事。許部長哈哈笑道:好好,不見不散啊。回見。就放了電話。
許部長臉上笑就猛然消失了,怔怔地看著喬建國:明天一早你跟車去接姓趙的吧。
喬建國罵道:準是看上咱們廠什麼東西。
李強說:聞到什麼腥味兒了吧。
方莉就皺眉,看了喬建國一眼:建國你也真是的,寫什麼產品啊?
喬建國惱恨恨地說:我知道什麼可以寫,什麼不能寫嗎?我真想告這幫王八蛋去。我就不相信沒人管這些了。他這兩天心裏竄著火,為嶽虹的事,他找了市委組織部的同學賀加東。賀加東聽了直勸他:算了算了,也沒出什麼事,那個姓謝的就是個流氓。在鄉鎮企業局,亂搞了好多女人,還把娘倆都搞大了肚子,那娘倆告了個天翻地覆,也沒告出個樣子來,市裏有領導說要保護改革家。你先讓嶽虹在家裏歇幾天,過些日子找個單位調了算了。賀加東這一番話,窩得喬建國心裏挺難受。
許部長冷笑:你告誰啊?你抓住人家什麼了?人家就是來看看,有什麼不對了。人家怎麼著你了?咱二十四拜都拜了,就剩下一哆嗦了,還堅持不住了?
喬建國生氣道:您是領導,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說完,就轉身出來了。
許部長一愣:建國這兩天是怎麼了,跟吃錯了藥似的。
方莉也愣了愣:也許是寫材料累的吧。我看他眼睛都熬紅了。
許部長看看表,就對方莉說:走吧,下班了。李強就先走了。
方莉看看屋裏沒人,就對許部長悄聲說:許部長,我告訴你一個事,真是怪了。昨天我在馬路邊你猜我看到什麼了?
許部長笑道:你看到什麼了,你莫非還看到鬼了?
方莉說:我看到老焦跟一個女人正在抱頭痛哭呢,就跟見到失散多年的海外關係似的。
許部長一愣:你別瞎說啊,老焦可是正正派派的人,你一準是看走了眼。
方莉笑道:部長,你還別說,我這眼睛幹別的不行,看人可是一看一個準的。要不是老焦,我這兩隻眼睛就讓您摳出來當氣球踩了作響。我還見過那個女人,好像是市裏哪個局的一個頭頭呢,可是記不清在哪見過了。真是想不起來了呢。
喬建國一進家門,就愣住了,見兩個公安的坐在沙發上。一個挺胖,另一個腿挺長。喬建國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這家夥搞體育一定不錯,幹警察可是耽誤了。嶽虹正坐在床上,一臉哀容,好像剛剛哭過。見喬建國進來,胖的公安就站起來:你就是喬建國吧。
喬建國茫然地點點頭:是啊。有什麼事嗎?
胖公安道:你愛人廠的謝廠長被人打了,傷得挺重的,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這件案子局裏很重視,讓我們來調查調查。聽說你愛人跟謝廠長發生過矛盾,所以你們就是調查對象,希望你們好好配合。你坐吧。
喬建國腦子空空的,很聽話地坐下了,呆呆地看著兩個公安。
長腿的公安就掏了一個本子來,看著喬建國,準備記錄。
胖公安道:希望你能實事求是。昨天晚上九點你在哪裏?
喬建國有些發懵,想了想:昨天晚上我去喝酒了啊?
胖公安問:跟誰喝酒?
喬建國嘻嘻笑了:跟誰喝酒還用跟你們彙報嗎?
嶽虹忙說:昨天晚上建國他們單位請客來著。
胖公安朝嶽虹擺擺手:沒有問你。
喬建國心裏有些不高興了,明白自己被人懷疑上什麼了。這叫什麼事啊。臉色就陰了下來。
胖公安問:你都跟誰喝酒了?
喬建國站起來,硬氣地說:我想你們是懷疑我打了那個謝廠長吧。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沒有打他,可是我十分想打他,還想打殘他。他是個流氓。這種人挨打,算是活該。
胖公安不高興了,暗下臉來:喬建國同誌,我們是在執行公務,請你認真配合。
喬建國冷笑一聲:我沒法配合。你們就是懷疑我打他了,可是我沒有打他。
胖公安道:我現在再問你,昨天晚上九點你幹什麼去了?
我已經說過了,我去喝酒了。
誰能證明?
喬建國笑道:你們去問我們領導吧,他昨天晚上跟我喝來著。
兩個公安相互看看,就站起身。胖公安笑道:你早說不就是了嘛。好吧,今天就先談到這裏吧。就出門走了。
喬建國一股火竄起來,就一拳砸在沙發上。沙發悶聲悶氣地響了一聲。
嶽虹害怕道:真是衛國幹的吧?
建國想了想:跑不了是他幹的。不過也許是你們廠別人幹的。
嶽虹想了想:也是,那小子得罪人也太多,好多工人都恨死他了。別是衛國幹的就好。
下午一上班,許部長就給四分廠王廠長打電話,說要些產品給市裏的關係單位送禮。四分廠出小孩子尿床的報警床墊,最近在市場上賣得挺歡實。王廠長就為難地說:您還給不給錢啊。上次辦公室胡進拿了好幾箱走了,到現在也不給結賬。許部長苦笑道:你別害怕,我給錢。王廠長說:那我一會兒叫人給您送一箱去吧。您可是得給我打張條子啊。到時候我好到廠裏的財務去結賬啊。許部長笑道:你還怕我不認賬啊?王廠長苦笑道:您可別笑話我小氣,現在我們都讓人家拿怕了,一年光白拿走的,就夠工人們發獎金的了。
許部長放了電話,老焦臉色灰灰地走進來。許部長就問:你不在家休息來幹什麼啊?我正要說去看看你呢。
老焦苦苦一笑:我是去醫院呢,誰知道走順了腳,就又跑到單位來了。就算跟你來告個別吧。
許部長看了看老焦,就沉默了。好一刻,才幽幽地說:老焦啊,凡事想開點吧。我勸你練練氣功,有病亂投醫嘛。
老焦歎口氣:我想到北京住住院呢。
許部長說:可以嘛。
老焦看看許部長:我走了,你可以先要一個副手來,部裏的事情太雜。
正在說著,方莉跑進來,笑道:二位領導,精神文明辦公室來電話了,說讓咱們去取證書呢。
老焦納悶道:喬建國上午剛剛把材料送了去,他們這麼快就研究好了。看來那頓飯真是管用啊。
許部長罵道:其實根本就不用研究。那個姓趙的就是一個王八蛋東西。
老焦苦笑道:算了算了,你罵個什麼勁啊,飯都讓人家吃了,東西也得給人家。就站起身要走。許部長說:你好好養著吧,別老想著部裏的事。
老焦就和許部長握握手,點點頭,似乎想說點兒什麼,可是終於什麼也沒有說,就轉身走了,步子很滯重。許部長看得很難受。
許部長在後邊呆呆地看著老焦走了。方莉跟出來,怔怔地看著許部長,就問:老焦怎麼了,得什麼病了?
許部長輕輕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走廊裏的那塊宣傳牌,就說:方莉,你找小李把那宣傳牌釘釘,都快掉下來了。
方莉說:釘過好幾次了,釘不進去的。水泥牆板。
許部長不高興道:你們想想辦法嘛。就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重重地關上了門。
方莉低聲罵:掉下來算屁了。就去找李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