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笑道:這個容易。我給趙傑打個電話。
侯誌一愣:趙傑?哪個趙傑?
老秦就笑:就是S縣那個農民,過去常常來咱們廠收購廢鋼鐵。現在可牛得不行了,前些日子還找我推銷電器件呢,現在他是他們縣鄉鎮企業的頭兒呢。讓他弄萬把斤西瓜還不是小菜一碟嘛!回來再付款給他。
侯誌就記起那個叫趙傑的來宣傳部找過老秦幾回,印象中那個趙傑很精明也很熱情,跟老秦見麵就嘻嘻哈哈葷的素的一塊上。趙傑也曾經跟侯誌打過哈哈,掏出紅塔山亂丟。隻是侯誌淡淡的。現在侯誌就挺後悔,後悔自己過去不注意跟人搞關係,就一臉服氣的表情:老秦,你真行,什麼人你都能聯係。
老秦笑:這年頭,你知道你不用誰啊?再有半個月就八月十五了,東北的西瓜價錢早就翻跟頭了。我看這事你就跟我幹吧,賺一筆就夠你出那本書的了。
侯誌忙笑道:你看這事,都是你的關係,我要插一腳,好嗎?
老秦就笑道:你這麼說就沒勁了。咱倆誰跟誰啊?你不是急著出書嗎?出了書請我吃一頓就行了。我今天就給趙傑打電話,讓他聯係貨源。我再找大黑,讓他派兩部拖掛去東北,後天咱們就開路。
侯誌又問:東北那邊聯係好了嗎?問完就又後悔,心想真不該問。這樣問三問四的,好像對老秦不放心似的。
老秦倒不在乎:東北那邊沒問題,也是我的一個親戚。人挺義氣,絕對靠得住。說著就哈哈笑起來。
侯誌有點臉紅,自嘲道:那我就人窮誌短借你的光了。
郝書記看看表,快到點了,就怏怏地起身回家,剛要出辦公室,三分廠的工人喬邁笑嘻嘻地走進來:郝書記,還沒走啊?
郝書記笑道:喬邁啊。老沒見你了,有事啊。就放下包重新坐下。
喬邁坐在沙發上,笑道:有點事。就接過郝書記遞來的煙。
郝書記沏了一杯茶遞給喬邁:怎麼不帶小韓一塊去家玩啊。
喬邁笑道:她天天晚上給孩子輔導功課,忙死了呢。
郝書記沒提拔之前,跟喬邁住鄰居,兩家關係很好。那年郝書記兩口子都出差,就剩下張虹一個人在家,半夜發起了高燒,喬邁和韓小芳剛剛結婚,就把小張虹送到醫院,小兩口換著班陪了幾天床。郝書記兩口子感動得不行。郝書記當了領導之後,兩家關係仍然保持著。過年過節,喬邁兩口子總要過來看看,也沒提過什麼過分的要求。郝書記覺得喬邁兩口子是老實人。
喬邁就問:聽說你要辭職了。
郝書記笑:你也聽說了。
喬邁笑道:全廠都傳遍了。
郝書記又笑:看來我懸崖勒馬都不行了。
喬邁喝了一口茶道:我想下海,您看行不?
郝書記一愣,就笑:你開玩笑吧。現在人們都往岸上跑,你怎麼倒往水裏跳了?他知道喬邁一向安分守己,怎麼也想下海了?這年月人們都變得不好捉摸了。
喬邁就皺眉道:真的哩。我幹得實在沒勁了,一天忙得四腳朝天,一個月下來掙不了幾個大錢,連個獎金毛毛也見不到。不幹了。
喬邁和妻子韓小芳在一個車間,好多幹部工人下了班就去集貿市場擺地攤賣東西。於是喬邁和韓小芳就托韓小芳的妹妹韓小梅買了一批旅遊鞋,也弄到集貿市場去賣,一雙鞋能賺兩塊錢。韓小梅原來是百貨大樓的售貨員,因為偷拿錢櫃的錢被抓住,就被開除了。於是,韓小梅就下海搞服裝生意,這幾年發了財,就趾高氣揚的。韓小梅就說:姐夫,你隻管賣,我平價給你,半年保你脫貧。喬邁就來了勁頭,準備大賣一番了。賣了十幾天,正賣得快活,廠長就在全廠大會上講話,不許職工搞第二職業;因為出了兩起工傷事故。一起是一個工人晚上擺攤幹得太晚,上班打瞌睡,讓機器把手絞壞了。另一起也是睡覺,把電機燒了。廠長說,這兩個人都是下班搞第二職業,太賣力氣了,上班就沒了力氣。所以今後誰也不許搞第二職業;誰要再搞,別讓抓住,抓住就開除。
廠長講了話之後,就沒人再去擺攤了。當然也有膽大的偷著幹,喬邁兩口子屬於膽小怕事之列,就把沒賣掉的旅遊鞋退回給韓小梅。
於是,喬邁和韓小芳繼續老老實實上班,日子就又窘迫起來了。那天,韓小芳下班帶回來一塊布料,跟喬邁說是工友買多了,想退,她想買下來。喬邁看了看,是不錯,就問多少錢。韓小芳說一百三十四。喬邁說:你喜歡就買了吧。韓小芳就說:聽你的口氣不大高興。喬邁笑:我咋不高興了,你也真該打扮打扮了。韓小芳跟喬邁剛結婚那會真是挺漂亮的,也愛打扮。結了婚,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後,日子就有些緊張,韓小芳就摳門起來,連一件好衣服也舍不得買。喬邁一想到這裏,就覺得有點對不住韓小芳,所以今天特別痛快地說:買下來,做一套西服真是挺棒的。韓小芳就說:比市場上便宜五十多塊錢呢。喬邁就說:就是呀。買。
兩口子正說著,上初中的兒子小剛放學回來了。進門就說:爸媽,老師讓交一百塊錢。明天就要。喬邁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一百?兒子說:對,是一百。喬邁登時火了:老師們買花圈啊?交一百幹什麼?小剛就怯怯地說:我也不知道。喬邁更火了,吼道:你也不問問清楚,就知道回家來要,人家要你老子的腦袋,你也不問問,就割了去交差嗎?
韓小芳聽著實在不像話,就說:你吼啥哩,不就是一百塊錢嗎。喬邁的火就更竄上來:你口氣不小啊,你一個月掙幾個一百?你還要穿料子呢。韓小芳愣了,沒想到喬邁會拿剛才的事來挖苦她,也就火了:我說買了?是你賤皮賤臉地要我買哩。我不買了,到死也不會買了。說著就哭起來。喬邁有些後悔,覺得不該講買料子的事。但嘴上卻不軟:你還讓不讓我說話了。
於是,晚飯也沒吃好,晚上電視也沒看,兒子在小屋裏悄悄寫作業,寫完作業就賊賊地在小屋睡了。半夜,韓小芳睡不著,越想越傷心,就在被窩裏低低地哭。喬邁躺在沙發上,也睡不著,就為自己發無名火後悔,他低低地喊:小芳,小芳。還真生氣呢,我這人脾氣上來就成了混蛋,別跟我一般見識。小芳哭得更響了,喬邁就說:我脾氣不好,也是一個窮逼的。說了這句,便引起無限愁緒,落起淚來,再說一句:我喬邁真他媽的枉為一個男子漢啊,就哽住喉,再無話可說了。
韓小芳不再哭了,就說:看你,我又沒說你什麼。至於嗎?又過了一會,韓小芳就小聲說:上床來睡吧。於是,喬邁就到床上去睡。韓小芳擁過來,兩人溫習了一會兒舊功課。事畢,就和好了。喬邁咬牙切齒地說:我他媽的想好了,我還是辭職去幹個體。你看你妹子,錢掙得都讓人眼紅。韓小芳說:我聽人家說現在買賣不好做,中國人都下海,輪到你就是爛蝦仔了。喬邁還以為妻子使用激將法呢,不覺豪氣大添:我非要幹出個樣子來,我總不會比你妹子差吧。韓小芳說:那是,她那個爛腦殼,給你提鞋也不行的。喬邁有些激動,坐起來抽煙:就這樣定了吧。不過,我要是真幹砸了,你可別跟我離婚啊。韓小芳也笑:你要是當了大款,可別再找一個小老婆啊。兩人就說開了笑話,說得性起,又溫習了一遍舊功課,都覺得十分到位,清氣上升,濁氣下降。韓小芳笑道:你還真行哩,幹吧,肯定能發了。
接下來幾天,兩口子就細心策劃小心論證。正巧胡同口有一家理發館不開了,想出租。兩口子就決定了項目:租下那間房子,開小吃店。喬邁對此頗有信心,這些年他在家下廚掌勺,炊事本領自認為練得比較過硬。再到勞務市場雇傭兩個姿色好些的農村女孩子,這幾年農村進城打工掙錢的女孩子多得是,價錢便宜得很。
接下來就是投資的事。那間門麵的價錢是每月一千塊錢。一租三年,就是三萬六,還要一次交清。有些棘手,喬邁家這幾年也就是存了八千多塊錢,遠遠不夠。喬邁動起小姨子的腦筋,就讓韓小芳去找韓小梅,韓小芳半夜才回來,進門就罵:為富不仁。隻肯借給我們三千塊錢,多了不借。喬邁咬牙說:人窮誌短,三千就三千,殺兔子過年,有它總比沒有強。韓小芳皺眉道:還差兩萬五。於是兩人發愁,愁來愁去,就決定各自回家告貸。
兩邊老人平常都很開明,喬邁的父母總說,這年頭國營企業沒法幹了,不如幹個體。小芳的父母也常常以小女兒成了大款為自豪。可輪到喬邁想辭職,兩邊老人就都變了態度,這邊勸喬邁,那邊勸韓小芳,都說現在個體戶不好幹了,錢也不好掙了,現在賠錢的多了。喬邁真要是辭了職,掙了錢還好說,要是賠了,連個退路都沒有,誰誰誰誰就賠了。知足者常樂,你們就別整天瞎想亂想了。
喬邁和韓小芳開始還耐著性子聽,後來就煩了,說:不管你們同意不同意,反正喬邁鐵了心要辭職了。於是,兩邊老人就沒了脾氣,就掏錢。兩邊都拿出了五千塊錢。可是還有一萬多沒著落。喬邁就去找那個租房子的,喬邁說:我可是真心租你們的房子,現在實在湊不齊那麼多現款,我真是連國庫券都賣了,還差你們一萬四千塊錢,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說來道去,租房子的就軟了嘴,說,我看你也是個實在人,就這樣吧,先簽兩年的合同。
喬邁把錢交了,然後回廠交辭職報告,沒幾天就批下來了。廠裏這幾年辭職的不少,可是喬邁辭職還是讓車間裏的工友們吃了一驚,都佩服得不行。大家就湊錢給喬邁餞行,到飯館裏大吃了一頓,說你喬邁發了財可別忘了咱們這些哥們姐們啊,說喬邁你要是掙了錢就到國外去轉轉,可別死扣門當土財主,說你發了財可別娶小老婆,說發了財可別忘了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受苦人。越說越沒正經,就都喝醉了。白酒啤酒喝了一大堆,酒瓶子在腳底下叮當亂響。喬邁酒醒了,想起開業還要錢呢,前思後想,想起了郝書記,就來跟郝書記借錢。
郝書記聽明白了喬邁是來借錢的,就笑道:老鄰居張口了,我總要支持一下。你要借多少?
喬邁為難地笑笑:當然是多多益善了。
郝書記笑道:你倒是不客氣。我就借給你五千塊。再多我也沒有了。
喬邁連聲說:這就不少了。行行。
郝書記笑道:那你就跟我回家取存折吧。兩人嘻嘻哈哈地出了辦公室。郝書記說:喬邁,你發了財,可別忘了請我吃酒啊。
喬邁笑道:那是當然了。
大黑早上一上班就看到那尊毛主席像又被工人們抬到了院子裏,他火了,把自行車一支,扯著嗓門喊:趙四海。
趙四海慌慌地從倉庫裏跑出來:經理,有事。
大黑一指毛主席像:怎麼又給搬出來了?
趙四海苦笑道:倉庫裏沒地方放。大夥說放在院子裏讓大家都看看,大家都說看著挺親切的。
大黑皺眉道:都不完整了,怎麼看?你先找塊布蓋上,這天怕還是要下雨。說完,就去了辦公室。小吳正趴在桌上寫什麼呢,大黑就說:你再催催總廠,都三天了,這事怎麼辦?
小吳說:我一會再給郭主任打個電話問問。
大黑道:你去通知公司中層以上的頭頭到會議室開會。這個月的工資怎麼辦?現在賬上還沒錢呢。就去提暖水瓶泡茶,卻提了個空,問:沒打水?
小吳皺眉道:燒茶爐的老李好幾天不來了,昨天就沒人燒水,要到總廠打水。今天總廠不讓打,說現在都承包了。
大黑罵:操蛋的,一壺開水值幾個錢啊。老李不上班,換個人去燒。說著就去了會議室。
不一會,人們就陸陸續續地來了。大黑悶聲悶氣地說:開會吧。
正在不死不活地開會,有人進來說:經理,田傑找你哩。大黑愣了愣,就說:我正開會哩,沒空。
田傑是大黑的徒弟,挺機靈,當過木工,後來跟大黑學開車。大黑很喜歡他,就把他調到公司汽車隊當司機。可是前年田傑偷了公司木材廠的三方木材,公司裏給他開除留用的處分。田傑自覺在廠裏抬不起頭來,就幹脆辭職了,在市裏開了一個“藍天”家具廠,竟是越辦越紅火了,好像是抱住了財神爺的大腿。去年春節,田傑給大黑拜年,說讓大黑辭了職到他那裏去。大黑也不能說沒有動心,可是當下猶猶豫豫的。田傑就笑他: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了。這句話傷了大黑的自尊心,就火了:我是糊塗,我不能糊裏糊塗地上了人家的賊船,惹上一身賊腥氣。田傑的臉當下漲成了紅布,起身就走了。從此師徒二人就斷了來往。田傑今天來找大黑,大黑就有點意外。
田傑一腳踏進門來,哈哈笑道:開什麼會呢?
大家都是熟人,就都跟田傑打哈哈。田傑掏出好煙到處甩,大家就抽著田傑的煙,就不再開會都開起玩笑來。
田傑,前些日子跟你逛大街的那個女的怎麼沒跟你來啊?
田傑,什麼時候再離婚可事先打個招呼,我可是要上門收購了。
田傑,最近又黑了多少昧心錢啊?
亂說亂笑了一陣,田傑就說:我今天是來求援的。你們木材廠的紅鬆能不能先借給我幾十方,我有點急用場。
有人笑:這還不好說嗎?找你師傅,他現在是經理了。
大黑始終沒說話,也沒抽田傑的煙,閉著嘴聽大家跟田傑亂說亂笑。服務公司有個木材廠,辦了好幾年,沒掙一分錢,廠裏那幾個木匠都是二把刀,做出的家具根本賣不動。木材倒是壓了不少。
田傑就笑:要不是聽說師傅當了經理,我還不來借哩。說著,就瞄了瞄大黑。
大黑皺皺眉:真是對不住你,我們也沒有哩。
田傑笑:師傅,別當了經理就跟徒弟打官腔啊。
大黑眼一瞪:打球的官腔,沒有就是沒有。
空氣就有點緊張,眾人噤了聲,直眼看著師徒兩人。
田傑冷笑一聲:沒有?這公司裏哪裏有隻耗子我都一清二楚。
大黑就笑:你是清楚哩。你是啥人,別人更清楚哩。
田傑臉紅了,就惱了幾分:師傅,你這人也太操蛋了。
大黑黑了臉,騰地站起:你才操蛋。
眾人忙上來勸,田傑倒笑了:師傅,你這個經理當得窩囊不窩囊啊,大家都發不出工資了。我買你些木頭,你也可以清理清理庫底子,也給大夥發工資啊。
大黑也笑:開不開工資是我們的事。你說我窩囊,好像你是諸葛孔明似的,你就回來試試啊。
我要回來,就沒有師傅你的差事了。
莫說大話閃了舌頭,你田老板怕是沒有這個膽量吧。
嘻嘻,有啥哩。
男子漢頂天立地,別說假哩。你要不回來,你可是個孫子哩。
田傑猛地怔住了,紫了臉。他沒想到大黑會講這種毒話。他眼裏冒出火來,惡惡地盯著大黑。
大黑嘿嘿笑,不再理田傑,點著一支煙,悠悠地吸起來。
空氣緊張得要爆炸,滿屋子裏隻聽見喘氣聲。
田傑咬牙切齒地說:我當然可以回來,可是你得靠邊站。
大黑哈哈大笑:那是當然,一山不容二虎嘛。
田傑冷笑一聲,擰身就走,重重地關上了門。
大黑傻傻地笑了,宣布散會,就走到院子裏,看到許多工人正在圍著毛主席像看呢。趙四海正從倉庫裏拉出一塊苫布來,想往像上蓋,大黑就走過去喊住趙四海:行了行了,你用塊什麼破布啊,就敢往上蓋啊。
趙四海臉紅了:沒有別的布啊。
大黑看了看毛主席像,想了想就說:先別蓋了,讓大家看看吧!挺親切的。
天麻麻亮,侯誌早早就起來了。泡了一碗方便麵,小楊在被窩裏迷迷糊糊地說:侯誌,你放兩個雞蛋,別舍不得吃。侯誌答應一聲,心裏就挺感動,覺得小楊真是關心自己,自己以前對她是有些挑剔了。匆匆吃過,侯誌就忙著去找老秦。到了老秦家門口,見樓下停著兩輛黃河車還帶著拖掛,侯誌就在樓下喊老秦。老秦從三樓的窗戶裏探出頭來說:我陪兩位司機師傅吃飯呢,你上來吃點吧。侯誌說:我吃過了,我在下邊等你們吧。老秦說:那好,我們馬上就下去了。侯誌在樓下抽煙,一支煙沒抽完,老秦就帶著兩個人下來了。一個是大胡子,一個是小胡子,侯誌認識這兩個司機。老秦就介紹,指著大胡子說這是劉師傅,又指著小胡子說這是小陳師傅,再指著侯誌笑道:這是侯部長,認識吧。大胡子笑道:哪能不認識啊,咱廠的大文人嘛。侯誌笑道:啥文人,胡扯哩。老秦就說:咱們走吧。老侯,你坐小陳師傅的車。
車往S縣駛去。大胡子的車打頭,小胡子的車隨著。侯誌這人內向,不健談,小胡子問一句,他就答一句,小胡子就漸漸沒了興趣,不說話了。侯誌想找個話頭,可就是找不出來。便一個勁地向小胡子敬煙。
到了S縣,見沿途有好些車是拉西瓜的。到了預定的地點,就見許多農民等在地頭了,侯誌也看到趙傑正等在那裏。老秦和侯誌跳下車來,趙傑就嘻嘻哈哈地迎上來,跟老秦侯誌握手。侯誌客氣了一句:真是麻煩你了。趙傑一愣,就笑:見外了。老秦笑罵:侯誌,你別跟這小子客氣。趙傑就笑:侯部長,你聽聽,老秦有多不講理啊。趙傑招呼等在瓜地裏的農民們:裝車啦。然後,對老秦和侯誌說:走,咱們一邊歇著去,弄個好瓜吃吃。老秦忙說:大早起的,誰涼哇哇的吃西瓜。侯誌也忙說:是啊,不吃不吃,咱們也幫著裝會車吧。趙傑笑:咱們不幹這個。一招手,就跑過來一個瓜農。趙傑說:給我們弄兩個好瓜來吃吃,再給那兩個司機師傅弄兩個。那個瓜農就笑:這不用您說話的。一會抱過來兩個大西瓜,笑著對侯誌和老秦說:先吃著,吃完再摘。趙傑掏出水果刀,把兩個西瓜打開,拉著老秦和侯誌在地頭坐了,一塌糊塗地吃西瓜,邊吃邊聊。老秦跟趙傑說得挺熱乎,侯誌插不上嘴,就吃著西瓜,遠遠地看瓜農們摘瓜過秤裝車。大胡子和小胡子也一人端著半塊西瓜亂啃。
不一會,就裝完了車,兩個司機拿下苫布來,瓜農們就幫著把瓜蓋好了,綁結實了。侯誌對趙傑說:真是謝謝了。趙傑笑道:互相幫助嘛,日後我還真有事求侯部長幫忙哩。最近我們縣裏的電子產品總賣不出去,我這個企業局長的日子就難過哩。還請侯部長多多幫忙,幫助我推銷推銷。縣長還指著我這塊雲彩下雨呢。慌得侯誌忙說:沒問題沒問題。心裏卻罵道:我會給你們推銷個球的電子產品啊。侯誌就看老秦,老秦正在跟兩個司機說說笑笑,一點沒聽見的樣子。
趙傑又對老秦笑道:一路平安啊。老秦笑罵道:你小子今天可是沒請我喝酒啊。趙傑笑道:等你回來,上我家喝去。侯誌和兩個司機就和趙傑揮揮手,四個人就上了車。
一路上走了兩天三夜,竟遇到了三十多個卡子。每個卡子都得交幾十塊錢,心疼得侯誌就罵:報上總說卡子多如牛毛,看來真是這麼回事啊,這就一千多塊錢進去了啊。小胡子笑笑:這不算多的呢。最近中央正在整頓行業不正之風,就是傻子也要躲一躲,誰往槍口上撞啊?去年我來過一回,一路上遇到了三百四十多個卡子,罰了我六千多塊。
總算到了交貨地點。老秦讓把車開進了一家車馬大店,就下了車。侯誌覺得眼皮打架,想先躺一躺。還沒說話,大胡子就說:老秦,我們太累了,先睡會,你們看住車啊。兩人就進屋了。老秦對侯誌說:老侯,你看著車,我去找我那個親戚,讓他來接貨。侯誌說:你快去吧。侯誌又熱又困,從提包裏掏出幾張舊報紙鋪在地上,就想睡。可不敢睡,就又坐起來,傻傻地看著兩輛車,不停地吸煙。
小吳又來找郭主任催那份報告。一進屋,見老郭正收拾抽屜,屋子裏亂七八糟的。小吳就笑:郭主任,你逮耗子啊?
老郭也笑:你是來催那報告吧,我已經交給何副書記了。日後有事不要再找我,我是要退休的人了。
小吳哈哈笑:你多大歲數了就退休?胡扯哩。
老郭脖子一梗:還不許我老郭身體不好啊。
小吳見他沒好氣,不敢再逗,就問:郭主任,我們那報告怎麼辦啊。這可是毛主席的事啊,要是毛主席還活著,你們敢這麼拖拖拉拉的嗎,都好幾天了。這人真是勢利。
老郭說:我不是說了嘛,我已經交給何副書記了。你就去找他吧。
小吳一咧嘴:你這不是逗我嘛,廠領導是誰想見就見得嘛。
老郭罵:廠領導有什麼了不起,中央領導還深入群眾呢。
小吳笑:那我就把何副書記當一回中央領導試試。就轉身出去了。
老郭今天一上班就交了提前病退的報告。機關一片嘩然,人們就想起來,老郭有一陣子不怎麼說氣功的事了。也許真有什麼病了吧。可看他臉上紅撲撲的,也不像有病的啊?會不會又是為提正處級的事鬧情緒呢?
正好上午黨委開會,就順便研究了一下,覺得老郭可能有情緒。王廠長就讓郝書記跟老郭談談,說他還有一年半就要退休了,還是堅持到站吧。如果有什麼意見或者有什麼困難可以提出來。郝書記就笑:老郭是行政幹部,還是廠長談吧。王廠長想了想說:那就把老郭找來,咱們幾個都在,一塊跟他說說。黨委秘書小邢出去喊老郭。一會老郭來了,推開會議室的門卻不進來,一腳門裏一腳門外,陰著臉說:我真是有病,幹不了了,沒別的意思,你們也別亂猜亂想,我正收拾辦公桌呢。說完就出去了。大家愣了一下,就都哈哈笑了,有的說:老郭就是個生瓜蛋子。郝書記說,他要實在不想幹了就讓他退吧。不過他當了許多年的副處級,也該提一下了,讓年輕的有點希望。王廠長想了想,就點頭說:行吧。老郭水平差點,工作還是賣力氣的。讓他寫個述職報告,組織部門再考察一下。大家就說:就這樣吧。王廠長又說:老郝,還是你去跟他談談,他還就是不跟你犯渾。
郝書記就出來找老郭談,讓老郭寫個幾年來的工作彙報。
老郭的態度卻讓老郝吃驚。
老郭連連擺手:沒勁沒勁,別費事了。
老郝特納悶:你怎麼了,又吃錯什麼藥了?
老郭笑:我早算過賬了,我的工資早就超了,當了正處也長不了工資了。還折騰這個虛名幹什麼呀。操,沒勁。我也是剛剛想透的。
老郝就去會議室彙報。王廠長愣了一會笑了:這個家夥真是摸不準。有人就說郭主任真是開通了。於是,大家就亂說了一會人這一輩子實在沒什麼勁,真不該總玩虛的。就是當個省長又能怎麼樣?想開點想開點,身體好點才是真的。郭主任真沒白練了這麼多年氣功。真是開了人生的大竅了。
亂說了一會就散會了。郝書記剛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老郭就進來了。
老郭笑眯眯地問:你啥時退?
郝書記笑道:我今年就想退,不想跟老王攪和了。沒勁。
老郭笑道:你歲數還沒到嘛,再跟他搗上兩年亂,也別讓他舒服了。
郝書記臉一紅:我沒那精神,你別跟別人講,我已經給市委打了報告了。
老郭笑:我可是早就聽說了。
郝書記一愣:你這家夥,怎麼知道的?
老郭笑道:這年頭誰沒有三好兩好的啊。我家小孩的舅舅就在組織部呢。老郭哈哈笑著走了。
喬邁前幾天剛剛忙著辦完了營業執照,辦完了執照就裝修那房子,然後就置買灶具桌椅板凳什麼的。喬邁本來想用一些家裏的舊貨,可臨時又改了主意,對韓小芳說:要幹就像個幹的。兩口子又到勞務市場去了一趟,雇來了兩個農村的女孩子,一個叫周豔紅,一個叫馬秀紅。長得都挺順眼。
就慌慌地開了張,就乒乒乓乓放了一通炮,廠裏的工友都來慶賀。親朋好友來了不少,送了好多鏡子,都是帶山水畫的。在公安局當刑警的同學還帶來了幾個工商稅務的,都拍著胸脯說:有事隻管講。就都喝得大醉。
接下來的日子就冷清了。這一帶的飯館太多,生意不熱鬧。喬邁倒還沉得住氣,對自己說,慢慢有了名氣就好辦了。韓小芳卻沉不住氣,天天打聽怎麼樣了?喬邁就笑笑:就會好的。轉眼五六天過去了,生意卻依然淡得很。昨天才賣出去五塊錢,還不夠電費錢呢。喬邁和周豔紅馬秀紅就傻坐著。昨天韓小梅進貨路過這裏,進來看了看,嘲笑道:你這兒哪像個買賣啊?連坐也沒坐就走了。氣得喬邁直翻白眼。回家就跟韓小芳說了,不想韓小芳也冷笑:不怪人家笑話你,你那生意卻是賠本賺吆喝。氣得喬邁又翻了一回白眼。
於是,喬邁和韓小芳有了口角。韓小芳說喬邁笨蛋,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喬邁就說韓小芳財迷瘋,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錢都一個人掙了去。於是,兩人就兩天沒說話。
今天上午,大黑正在跟大夥在院裏商量如何處理毛主席像的事,一輛桑塔納駛進了服務公司的院子,田傑走下來,亮亮地吼一嗓子:師傅,我回來了。
大黑轉過身,一怔,冷笑:操,你真的要回來?
田傑惡惡地一笑:我田傑也是七尺高的漢子,也是放屁砸坑的人物,自然說話算話了。可是,讓我當經理,總廠批不批準?
大黑叼一支煙,狠狠吸一口,說:你要是當,上邊就得批準。要是不批準,我們都他媽的不幹了。回頭問工人們:你們說是不是?
工人們就說:田傑你要是真回來,我們讓你當經理。上邊要是不同意,我們就罷工。
田傑就說:那好,我給大家立合同。我當經理一年,幹賠了,你們到我家去搬東西。
有人就笑:把你老婆搬來就行。
大黑立刻就去總廠找王廠長。王廠長聽了大黑的彙報,覺得挺新鮮,就把幾個副廠長和郝書記叫到一起研究了一下,大家都說可以讓田傑承包服務公司。不過要簽正式合同,還得讓田傑拿出二十萬風險抵押金來才行。郝書記說:讓田傑承包當經理可以,但是大黑還得兼著公司的總支書記。大黑就說:我還是開我的車算了,什麼書記不書記的,再說我跟田傑那小子也鬧不來。郝書記就惱了,說大黑你還是個黨員嗎?鬧不來也得鬧。王廠長就笑道:大黑,就這樣吧,你回去跟田傑商量,先讓他掏二十萬風險抵押金。大黑就跑回來跟田傑商量。
田傑聽大黑說了,就一口答應:這沒問題,二十萬不多。你當書記也行,比再給我派一個生不生熟不熟的強。師傅,我可是再說一遍,我回來不是跟你搗亂的,我就是回來爭一口氣。
大黑笑笑,當著田傑的麵,就給王廠長打電話,說田傑答應簽合同。王廠長在電話裏笑道:那總廠下午就去參加你們的簽字儀式。
下午,總廠領導就來服務公司舉行簽字儀式。完了,王廠長請田傑到總廠餐廳去吃飯。田傑笑道:我已經在市裏的燕春大酒家訂好了,廠領導們就去那裏吧。王廠長就笑道:不好再讓你破費了。田傑不在乎地說:一頓飯算個屁啊。走吧走吧。於是,田傑就帶著廠領導和大黑去燕春大酒家吃飯。
大黑覺得自己這輩子真是土八路了。他還沒見過這麼豐盛的宴席呢。好些菜他聽也沒聽說過,五糧液和外國的洋酒堆了一桌子。田傑喝得麵紅耳赤,還一個勁地跟王廠長和郝書記頻頻幹杯。王廠長也喝得臉紅脖子粗,就誇獎說:田老板真是有氣魄啊。其他的廠領導們都過來跟田傑亂碰杯。大黑跟田傑碰了一杯之後,就悶頭吃,就想起周誌勇和廠裏那些開不出支的工人們,心裏就恨得不行,惡惡地在心裏罵這個世道已經成了王八蛋們的天下了。
吃完了,田傑帶著廠領導們去二樓的舞廳跳舞,幾個年輕的小姐就笑嘻嘻地迎過來。田傑摟住一個打扮得入時的女人進了舞場,猛跳一氣。王廠長也跳得滿身大汗,下來對大黑說:你怎麼不去試試。
大黑忙擺手:我可不在行。就悄悄地溜下樓來出了酒店,蹲在酒店門口的台階上悶悶地抽煙。一抬頭,見有輛汽車開過來,認出是大呂開的汽車。大呂停住車,跳下來,對大黑笑道:你怎麼在這兒蹲著呢?
大黑罵道:田傑那個小子今天可是出了風頭了。
大呂笑道:這年頭有錢的王八大三輩,有什麼奇怪的啊。
大黑站起身笑道:裏邊正在群魔亂舞呢,你正好遇到了,就進去舞一回吧。
大呂憂憂地說:我才沒那個流氓習氣呢。我是來找你去看看周師傅的,不知道他在那幹得怎麼樣了,都十幾天了。聽說大毛二毛也都放假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