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看看天,天又開始下雨了,就把煙頭使勁丟在地上,上了車:走。
大呂一邊開車一邊罵:老秦這個王八蛋,說是走五天就回來,這都十幾天了,也沒個消息,別出什麼事了吧。他死球的不要緊,咱們那兩部車可別鬧出事來。
大黑也罵:他一走我就後悔了。再不回來,就得派人去東北找他們去了。
到了老周家,老周還沒回來。大毛二毛正忙著做飯,見大黑和大呂進來,就忙讓坐。
大黑笑道:放假了。周師傅呢?
大毛笑著說:我爸剛剛去找姓鄭的請假了。二毛就給大黑大呂沏了兩杯茶。大黑大呂就跟哥倆聊天,正說著話,周誌勇一身泥水進來了。見到大黑和大呂就笑道:你們來了,別走了,在這吃吧。咱們喝點兒。大黑就看到師傅瘦多了。
老周已經在公鴨嗓那裏幹了十幾天了,他一直帶著幾輛車去山西拉煤。來回三天,回來不歇氣,第二天再走。就覺得吃不住勁,渾身酸疼。他感覺自己真是老了,這些年他幾乎沒這麼賣過力氣,廠裏的汽車隊都是他的徒弟,有了重活,都不怎麼讓他幹的。在公鴨嗓這裏,他當隊長要搶著幹的。這幾天,天氣連著下了幾場大雨,道就打滑溜。周誌勇怕出事,就對公鴨嗓說:老鄭,是不是停車檢修一下,怕要出事的。公鴨嗓笑:我是雇你們來跑車的,可不是讓你們養大爺的。車停一天,我就少收多少票子?出事也不怕,我的車都上保險了。那人呢?我不管人,不願幹就滾蛋。老周不再說話,心裏一陣難受。
前天,大毛二毛都放假回來了,老周就特高興。可是他還得出車,不能陪孩子們。大毛就說:爸,您這麼大年紀了,還這樣拚命幹?二毛說:我們心裏特難受。老周笑:我總得讓你們上學啊。大毛二毛都濕了眼。周誌勇心裏也酸酸的。今天出車回來,老周就找公鴨嗓請假,說兩個兒子回來了,他想歇一天,跟兩個兒子團聚團聚。公鴨嗓搖頭:不行。你請一天假,我就要停一天車。我沒有富裕人手。你要不幹,我就另找人了。周誌勇臉一紅,就不再說,轉身就走。公鴨嗓又喊住他:算了,就準你一天假,跟孩子們呆上一天。後天一早你再上班吧。老周忙謝過老鄭,就歡天喜地回來跟兒子們團聚。
老周拉大黑和大呂坐下一塊喝酒,大毛二毛也在一旁陪著說話。大黑大呂就悶悶地喝著,沒話說。大毛說:爸,您別幹了。我看您瘦多了。二毛就落了淚:您再這樣玩命,我們就不想上學了。老周就瞪眼:混賬話。就都悶悶的,酒就喝得挺呆。窗外雨聲正緊。
大黑心裏有點酸,就說:師傅,您可是得悠著點幹。
老周笑道:沒事的啊。就扭頭看看窗外,笑道:這雨是越下越不像話了。
今天上午一上班,市委組織部給王廠長打了電話,說老郝給市委打了報告,要求提前退下來。問王廠長的意見。王廠長說:我同意。就放了電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他起身去找郝書記。老郝正在看報紙,抬頭見王廠長進來了,就放下報紙笑道:坐吧。
王廠長笑道:你這人,還真退啊。
老郝看著王廠長,王廠長被他看得有點不自然。老郝笑道:咱倆總也尿不到一隻壺裏,你們這些知識分子,花花腸子太繞,我總也適應不了。退了吧。
王廠長沒料想老郝這樣直爽,一時幹住了,就笑:你說什麼啊。
老郝給王廠長沏了一杯茶:老王,明白裏說,我到企業也十幾年了,我有個感覺,一個廠要想搞好,至少要有兩條,一是要有一個好班子,二是要有一個好產品。咱們廠嚴格說都不行。班子班子鬧不團結,當然我也有責任;產品更別說,現在連工資都發不出了。這些年我也真是想好好幹幹,咱們齊著心把廠子弄上去。可是你這人心眼太多,實在是不好相處。你到市委總講我不好,可當麵一次都沒講過。我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不是我怕你,我是讓著你。
王廠長有些火,廠裏從沒有人敢這樣放肆地跟他講過話。他看著老郝,突然覺得這個人其實很窩囊,自己過去真是把他看得過高了。
老郝笑道:你肯定不舒服了,咱們相處一回,你就讓我把話說完。
王廠長也笑:我也喜歡有話講在當麵。你說你說。
老郝突然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沒意思的。
王廠長就窘住了,一時找不到話頭,挺幹的。回憶起來,老郝還真沒有在市委壞過自己。看著老郝那一頭白發,感歎一句:咱們都老了。
老郝就笑道:你比我年輕得多,還能好好幹幾年的。
王廠長很關心地問了問老郝的身體,然後就問誰接書記的位置合適?老郝說:我跟幾個副廠長都相處得不好,他們都是你的人,我就不識廬山真麵目了,你就別跟我玩虛套子了,你要真是吃不準,就讓人事部門考察吧。
田傑上任第一天,就召開公司全體職工開會。田傑說:服務公司現在正走背運,誰也不會好好幹,都跟扛長活似的。要幹,每人就掏五千塊錢,風險入股。
大家就黃了臉,一起喊:沒錢啊。
田傑惡笑:沒錢?那就回家歇著去吧,我一個月給你三十塊錢生活費。
坐在一旁的大黑冷冷地看看田傑:你掏多少?
田傑朝大黑笑笑,抓起自己的提包,打開,掏出一包錢,是一百元一遝的,好幾捆,就扔在桌上了。人們看呆了眼。
田傑笑道:我掏十萬。就對會計老張說:張會計,你拿去入賬。
大黑站起來,暗下臉朝大家說:誰也別說廢話了。明天一早交錢,沒有就去借。
田傑就硬梆梆地說:散會。
第二天,錢就湊齊了。田傑讓人掛出請市裏的書法家寫好的“藍天家具二廠”的牌子,還乒乒乓乓放了一陣炮。
田傑拿來了一疊圖紙,就讓木材廠做這種新家具,還領來幾個說話港裏港氣的南方人,在廠裏轉了轉。田傑在木材廠收拾出一間小屋,吃住都在廠裏,就在車間裏監工,看到不合格的活就往死裏罵。大家都說田傑像有精神病。
田傑看過幾回院子裏那尊毛主席像,對大黑說:師傅,是不是找人修修啊。修好了就放在咱院裏得了。
大黑一愣,就笑:我還以為你嫌老人家礙事呢。你們這些發了財的都嫌棄老人家呢。
田傑笑道:看您說的,其實我最崇拜老人家了。找人修修吧,擺在院子裏挺威風的。總廠不管這種事吧?現在都興擺財神,還不興咱們擺毛主席像啊?
大黑罵道:我讓小吳問了好幾回總廠了,也沒拿個意見出來,真操蛋了。我讓小吳再去催催。
侯誌和老秦已經等了十幾天了,可老秦那個親戚還是不露麵。兩個司機就天天黑著臉。今天,老秦一早又跑出去了。過了好一會,老秦回來了,臉色挺不好看。侯誌忙問找到你那個親戚了嗎?老秦就罵:操他媽的,還是找不到他,誰知道這個王八蛋去哪了。就進了屋。
侯誌就跟老秦進了屋,關上門,老秦點著一支煙:那個王八蛋把咱們甩了。我到市場上轉了轉,價錢眼看著往下跌。侯誌就愣了:那怎麼辦?老秦咬牙說:處理吧。沒辦法了。侯誌道:不行就等等,興許你的親戚真的不在家,外出辦事了。老秦罵:屁,這個王八蛋肯定是不會照麵了。趕快處理,否則用不了幾天,更賣不出價錢了。正說著,大胡子走進來:秦書記,怎麼回事,咱們都傻蛋似的等了十幾天了,有事就跟我們商量商量吧。老秦就看了大胡子一眼:劉師傅,不是我怕你們知道,我是怕你們跟著操心,就把事情說了一遍。大胡子就說:算了,做買賣有賺就有賠,花錢買個教訓吧。你們這些人看著一個個都挺精的,可一幹買賣就都跟心眼不夠使似的。我勸你們趕快出手,這天說變就變,要是再爛了,就更砸手裏了。老秦就站起來:我去批發市場看看。侯誌忙說:我也跟你去。大胡子笑:侯部長更是外行,你還是看家吧。還是我跟秦書記去。兩人就走了。
天黑透了,兩人才回來,還帶來兩個漢子。那兩個漢子解開車上的苫布,拍了拍瓜。又拿著電棒亂照了一通,就跟老秦吵吵嚷嚷地砍開了價錢。後來總算把價錢敲定了。於是小胡子和大胡子就把車開出去了。侯誌就說:我也去吧。老秦說:算了,你還是躺著去吧。侯誌就進屋躺下了。
過了兩個多小時,兩輛車才回來。老秦肩上的挎包鼓了起來。侯誌就問:賠了多少?老秦苦笑:反正沒把咱倆賣了就算不錯。大胡子在一旁笑:真是,沒把你們倆賣了就算燒香了。四個人就上街去吃飯。飯桌上,大胡子對老秦說:看來木材的事是沒戲了。我們還想搞點山貨帶回去,要不大黑不罵死我們兩個啊。你們是跟我們一塊走,還是先走。老秦問侯誌:你說呢?侯誌心裏早就灰灰的了,就說:咱們先回吧,何副書記怕是早就急了。
今天,來了幾個拉煤的來吃飯。喬邁就忙著招待,周豔紅馬秀紅就格外微笑服務。偏偏這幾個人一邊喝酒一邊劃拳鬧得挺晚。喬邁也不敢轟他們走,怕日後傳出去更沒有買賣了,就幹幹地陪到很晚。等到客人出店,已經到了半夜。喬邁就急忙關門,說送周豔紅馬秀紅回去。小周小馬說不用,喬邁說一定要送,說這一道上挺黑沒路燈。正在推推讓讓,就聽到路邊有人低低的聲音。喬邁一抬頭,就看見韓小芳正在路燈下站著呢。喬邁就對小周小馬說:那好,你倆走吧,路上要小心。小周小馬就走了。
韓小芳走過來,嘲笑道:真是難舍難分啊。喬邁累得夠嗆,一時沒聽出味道來,就說:這兩個女孩子也真是不容易的。韓小芳冷笑:心疼了?我說你這些日子見了我也沒個笑模樣呢。喬邁一愣:你胡說什麼呀?韓小芳眉毛立了起來:胡說,別人說你有了外心,我還不信,今天可相信了。喬邁怒道:你瘋了?韓小芳嘿嘿惡笑道:你才瘋了呢。要不這買賣不掙錢呢。掙多少也得讓你塞了黑洞。於是,兩個人就大吵起來,圍上一幫看熱鬧的。喬邁怕裏邊有熟人,撥開人群就走,韓小芳在後邊追著罵。
回到家裏,兩個人就對著罵起來。喬邁火火地吼:過不了就離婚。韓小芳也不說軟話:離。明天就去法院。誰不離誰就是孫子。兒子嚇得驚慌地哭道:你們別離婚啊。喬邁心裏酸楚了一下,嘴上卻吼:小王八蛋,哭喪個球哩。韓小芳黑著臉,扯起兒子就進了小屋。喬邁又跳腳罵了幾句,進大屋自己去睡了。卻睡不著,亂七八糟地瞎想,後來就迷糊糊地睡著了。一覺醒來,見韓小芳正坐在沙發上。走吧,上法院。韓小芳怒衝衝地說。
喬邁也不說話,就去洗漱。然後,兩個人就下樓。一路無話,一前一後就到了法院。接待他們的是一個男的,正嘻嘻哈哈地打電話,好像是做買賣的事。好容易打完了電話,那男的就不笑了,皺眉看看他倆,問:什麼事啊?韓小芳說:離婚。離婚?為什麼?韓小芳說:他有外心。喬邁光地火了:胡說八道。那男的瞪了喬邁一眼:不許大聲呼叫,這裏不是你們家。就掏出一支煙,然後掏兜,好像是找火柴。沒找到,就翻抽屜。也沒翻著,就問喬邁:有火嗎?
喬邁搖搖頭:沒有。那男的就把煙丟在桌上,泄氣地咬咬嘴唇,問道:你們兩個誰提出離婚的?誰不同意離?就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紙,準備記錄的樣子。喬邁說:我們都同意離。那男的就猛地扔下筆:都同意就到民政局去辦,這裏不管。韓小芳急了:離婚不是都上法院嗎?那男的有點不耐煩:你們談妥了就上民政局。快去吧。說完,就又低頭翻抽屜,嘴裏嘟囔著:媽的,打火機呢?
兩人懨懨地出了法院,就回家。進了家,誰也不說話。喬邁就悶悶地抽煙,越想越委屈,就哭了,越哭越傷心。韓小芳也軟下來:離就離,你哭什麼?喬邁哭道:我現在進也沒路,退也沒路。我他媽的還有什麼意思啊?韓小芳怔了怔,忙說:你可別亂想啊。說完,又低聲說:是我不好,不該亂猜你的。說著也掉了淚。喬邁越發傷心了:你說我天天累得跟狗似的,我容易嗎?兩人就痛哭起來。
婚就沒離成,兩口子又商量了一天,就把那小飯店關了,把小馬小周也打發走了。韓小芳去找韓小梅,央求妹妹把那小飯店接過去。韓小芳又哭又鬧,韓小梅答應了。喬邁又讓韓小芳去找郝書記,讓郝書記跟廠裏說說,讓喬邁回廠上班,那辭職不算數了。韓小芳晚上就去郝書記家,很晚才回來,眼睛紅紅的。喬邁就猜到韓小芳一定到郝書記家哭了鼻子。韓小芳說郝書記答應跟廠領導們商量商量。
一批家具做出來了,有很多客戶上門。生意挺好,公司還破天荒發了點獎金。大家臉上就有了笑模樣,都說沒白跟著田傑受累。
田傑對大黑說:現在主要是把木材廠先弄上去,弄活了這一個廠,服務公司就活起來了。
大黑說:我是書記,經營上的事你就弄吧。
田傑笑道:你不怕我奪你的權啊?
大黑笑:你愛奪就奪球的吧。
兩人就笑。田傑想了想,對大黑說:現在廠裏缺一級木材,要派人去南方買。
大黑就說:派個人去就是了。
田傑說:派別人去我不放心。
大黑說:那我去一趟。
田傑說:你去當然最好。他看了看大黑發灰的臉,就又說:算了,還是我去吧。這些日子把你也累得夠嗆,你在家看攤吧。
大黑覺得田傑挺可愛的。
田傑走後的第二天,就有三家客戶來催貨。大黑好言好語勸人家走。班組長們就說:用二級硬木也行。反正有人要的。大黑就發火:怎麼?剛剛豎起的牌子,就想砸了?大家不敢再勸。
又過了幾天,又有客戶來催。客戶表示用二級硬木也行。大黑動了心,班組長們也趁機勸大黑。大黑就同意了,讓大家格外注意質量。於是,廠裏就開始加班加點。一批活趕了出來,大黑也病倒了,發燒咳嗽,卻不休息。總廠的邢秘書打來電話,要大黑寫一個書記圍繞經濟建設抓黨建的材料,大黑皺眉道:我抓什麼了?邢秘書說:這是何副書記讓寫的,你不寫不行的。大黑被邢秘書的口氣弄火了,就摔了電話,罵道:要寫你就來寫,老子沒空寫什麼材料。
周誌勇又出車走了。出了娘子關,天就飄開了雨絲。老周捏緊了心,穩住神,緩緩地開。剛剛爬出十幾裏山道,迎麵晃晃地來了一輛黃河車,周誌勇忙按喇叭。可那黃河車還是生生猛猛地衝過來。周誌勇忙躲閃,車輪子一打滑,車歪進溝裏,翻了。後麵的車就停了。
小張小李老高他們就竄下來去救老周。
那輛黃河車的司機嚇得臉白,他剛才睡著了。小齊上去把他揪下來,當胸給了他一拳,破口罵道:我操你姥姥。
老周沒死,被小張小李老高他們從車裏拖出來。老周一身是血,腿斷了。小張他們把他抬上車就近送醫院。小齊和老劉就看著那輛黃河車。公路堵了。一會兒來了個二十來歲的小警察。小警察說:人要是死了是一種處理,人沒死是一種處理。開黃河車的嚇得跟小齊去醫院。老劉就忙著去給老鄭打電話。
公鴨嗓第二天才趕到,到了醫院沒去看周誌勇,就和黃河車的司機在病房外麵吵翻了,幾乎動手打起來。公鴨嗓要黃河賠車賠人。那黃河也是個體戶,脾氣也很大,不服公鴨嗓的氣,於是吵得很凶。那小警察來了一趟,說你們雙方協商解決,如果不行,就到交警隊去解決。公鴨嗓說:私了不了就公了,上交警隊,不行就上法院。黃河就軟了些,說:我認了,你說多少錢吧,我可不是怕去法院,我是跟你泡不起工夫。公鴨嗓就說:你給兩萬塊錢走人。黃河就瞪眼:你要吃人哩。兩萬?把我殺了算球的。就又吵起來,吵到半夜,那小警察就在當中抹稀泥,於是黃河扔下一萬塊錢。然後,黃河和公鴨嗓就跟朋友一樣了,共同請小警察去醫院外麵的小飯館吃飯。吃罷飯,公鴨嗓給小警察買了兩條紅塔山,黃河給小警察一個信封的辛苦費。小警察說了幾句今後行車注意安全的話,就走了。於是公鴨嗓和黃河又大罵了一通腐敗,互相交換了名片,就十分友好地散了。
公鴨嗓回到醫院,就讓老劉把老周的車拖回去,找保險公司賠償。然後才到病房看老周,問老周有什麼事要辦?老周苦臉道:我一時出不了院,讓我的徒弟大黑和大呂來一趟,就把電話和地址告訴了公鴨嗓。公鴨嗓走了。
當天下午,大黑大呂來了,還帶著大毛二毛。大毛二毛見了就哭。老周說:你們來這裏幹啥?今天幾號了?該開學了吧?你們趕緊去學校吧。大毛二毛不肯走,要留下給老周陪床。老周就開口大罵。大黑大呂勸道:你別發火了,孩子們也是孝順你。就讓二毛陪你兩天吧。
大黑大呂帶著大毛回去找公鴨嗓,問這事怎麼辦?公鴨嗓說:我沒法辦。我這是個體,沒有公費醫療,天災人禍隻能是自己扛著。我最多給你們三千塊錢,兩清。大毛紅了眼,劈手揪住公鴨嗓:你敢不管我爸,我就殺了你。公鴨嗓笑笑:別來這套,我玩得多了。一甩,大毛就被跌了出去,大毛爬起來再往前撲。大黑大呂拽住大毛,對公鴨嗓說:我們不怕你賴。你得先讓周師傅轉院,他總不能在那個縣醫院裏住著吧。公鴨嗓想了想說:行,你們看著辦吧。反正醫藥費我就掏三千塊錢了,多了我沒有。大黑沒說話,帶著大毛走了。出了門,大黑對大毛說:你和你弟弟去上學吧。該開學了,不然你爸又著急了。大毛落了淚:我爸這樣,我們怎麼走啊。大黑怒道:讓你們走你們就走。你們在這裏能解決什麼問題?明天就走。大毛看一眼大黑:我和二毛不想上學了。大黑驚了臉,呆呆地看著大毛,吼一句:你胡說什麼?
大黑和大呂開車把周誌勇從那個縣醫院拉回市裏,到了市醫院,辦了住院手續,大呂在醫院守著,大黑就回了公司。他還惦記著那批家具呢。
一進辦公室,見田傑正鐵著臉罵人呢。家具廠的幾個頭頭都悶在那裏,誰也不敢吭氣。大黑就笑著問田傑:你回來了?怎麼回事啊?進門就炸了?田傑冷笑:怎麼回事?我還想問你呢?怎麼能用二級硬木?
大黑就笑:這事啊,客戶同意用二級硬木。大家這次幹得十分賣力氣,你田傑要給大家多發點獎金啊。
田傑光地火了:發雞巴毛。誰的主意?
大黑有點愣,就說:我的主意啊。
田傑罵道:你混蛋。萬達公司的牌子非讓你砸了不可。
大黑怔了怔,就問:你罵誰?
罵你。還有誰?田傑怒吼:都給我拆了。
大黑也火了:你說的是屁話。你要拆你拆。我不幹了。
工人們惱恨地看著田傑,誰也不動手。玩命似地幹了一個多月,都累得要吐血。說拆就拆?你他媽的田傑也太操蛋了吧?
田傑怔了一下,就看懂了大家那種仇恨的目光。苦笑一聲:算了。你們真是話該開不出工資哩。我真是個混蛋哩,來跟你們治氣。我他媽的來這逞什麼英雄啊?說罷,臉就跟白紙似的,像得了一場大病。
大家都怔住了。
田傑對大黑說:師傅,我這就走,我也不會再讓你生氣了。就走出辦公室,步子軟軟的,大家追出來。
大黑大吼一聲:田傑,你回來。
田傑身子一顫,轉過身來。就見大黑瘋了一樣,抄起一把斧子,衝向院子裏那些家具,乒乒乓乓地亂砸起來。轉眼,那些嶄新的家具都千瘡百孔了。砸完,大黑就像使盡了一生的力氣,坐在那裏,呼呼地喘氣。
誰也不說話。死一般的靜。
大黑落了淚。人們都悶頭悶腦地聽樹枝上的知了求救似地叫成一團。
田傑僵僵地站在那裏,仰天長歎一聲,轉身走了。
侯誌和老秦買了三天的預售車票也沒買到,說到新生入學,車票緊張。侯誌急得牙疼,對老秦說:咱們別這樣傻等了。不行坐硬座算了。老秦苦笑:怕是硬座也不好買哩。侯誌說:不管怎樣也得走了。家裏還不知道咱們幹啥去了呢。兩人就結清了大車店裏的賬,奔了火車站。火車站人山人海,侯誌就發愁怎麼買票。老秦讓侯誌在廣場上等著,就進去了。一會出來了,說買了兩張臥鋪。侯誌大喜,說想不到你還有這兩下子,何必等這好幾天啊。老秦苦笑:什麼兩下子,高價買的。黑票,貴兩倍多。侯誌泄了氣,嘴上卻誇獎說:黑票也不容易。我現在一分鍾也不想呆了。就上車,坐了一天兩夜,狼狽不堪地回來了。
侯誌進家洗了洗,換了身衣服就去廠裏了。走了十多天,總要找何副書記銷假啊。可沒找到何副書記,就在宣傳部呆了一會,幹事們關心地問他給服務公司買到木材沒有?侯誌含糊地笑笑:有那麼好辦啊?白跑了一趟。又說了幾句,回家了。進家就躺下了。
小楊下班回來,見侯誌正蒙頭大睡呢,就捅醒他問:這一趟賺了多少?侯誌罵一句:賺你媽的屎。小楊被罵愣了,因為侯誌是從來不罵人的,就沒敢再問。
到了第二天,侯誌病了,高燒不退,就住了醫院,輸液打針鬧了好幾天。出院那天,老秦來了,問了問病情,安慰了幾句,就掏出一張紙和幾張零票,笑著說:這一趟總算沒賠。亂七八糟都刨了去,咱倆每人分三塊七角八分錢。這是所有的賬目,給你看看。就把那張紙遞給侯誌。小楊在一旁愣愣的。侯誌就笑:這就不錯了。不管多少,總是沒賠。老秦也笑,又說了幾句玩笑,就走了。侯誌悶悶地,終於,鼻子一酸,淚就刷刷地淌下來了。小楊呆了半晌,歎口氣:我也想通了。你別出去亂跑了,一不小心再把命搭上,我得後悔死了。你不是就為了出那本書嗎?我把存折取出來,再跟我弟弟借點,你出就是。說著眼睛也濕了。侯誌挺感動的樣子,拉著小楊的手,歎口氣:算了,你有這片心就夠了。
大黑去找律師,想打官司。律師說:這事不大好辦,現場都破壞了。責任在誰也說不清楚。而且官司一打起來還不定拖到什麼時候呢。你還是私下跟那個姓鄭的協商一下好。大黑想想又問:假定法院判決,最多能判給我們多少錢?律師說:也就是七八千塊錢,不會再多。
大黑就又去找公鴨嗓,公鴨嗓正在和幾個女人打麻將,大概手氣不大好,很不耐煩:三千就三千,多一分也沒有。你們愛上哪告就上哪告。
大黑笑笑:你別嚷,你聽我說。你還不至於為了幾千塊錢跟我們結死仇吧。就算你這樣把我們打發了,你心裏能踏實?你就不怕半夜走路有人打你的黑拳?他可是有兩個兒子。你如果沒錢也就算了,你有錢何不花錢買個平安呢?他來你這兒幹,也不容易,把工作都扔了。你總不能逼他走絕路吧?
公鴨嗓就不再嚷,想了想,說:算我倒黴,你說多少?
大黑說:兩萬。
公鴨嗓搖頭:不行,你不能獅子大開口啊。讓法院判也沒這個數。我了解過了。
大黑道:至少要一萬五。
公鴨嗓說:我的車都壞球的了。
大黑笑道:你的車上過保險。
公鴨嗓也笑了:就這樣,我纏不過你們。
公鴨嗓點了一萬五千塊錢扔給大黑。大黑收了錢要走。你回來。公鴨嗓突然喊住大黑,目光有些柔和,歎一口氣:算了,老周跟我幹這一個多月,也挺實在的。他也不能開車了,總算是認識一場,我就好人做到底,再給他五千塊錢,讓他做個小買賣吧。就又點了一疊錢扔給大黑。
大黑愣了愣,接過那疊錢,朝公雞嗓點頭笑笑,走了。
大黑先去銀行把兩萬塊錢存了,就去醫院看周誌勇。把兩萬塊錢的存折交給周誌勇。講了和公鴨嗓私了的結果。
老周這些日子好些了,能拄著雙拐走路,可還是走不穩。聽大黑說,歎口氣:這就很不錯了,還真是多虧了你。要是換了我,還真對付不了姓鄭的,老鄭那家夥軟硬不吃哩。呆了一會,又歎氣:我現在這個樣子,出了院幹點啥?總不能在家呆著啊。
大黑說: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出了院再說。反正總要幹點事。
周誌勇苦笑:你看我這人就算是廢了吧。
大黑笑著說:什麼話啊,您出了院閑不住的,您不是擺過攤嘛?
老周說:我賣過小吃,就賣小吃吧。
大黑笑道:行,行。您天天早上起來炸油條賣豆腐腦。
老周又說:我給大毛二毛寫了信,可總不見回信。我有點不放心,想去北京看看他們哥倆。大黑看瞞不住了,就講了實話。說大毛二毛退了學,昨天剛剛給我來了信,不讓告訴您。他們哥倆跟人到廣州做生意去了。
周誌勇的腦袋嗡地一下大了。呆了許久,就破口大罵起來,罵著罵著又放聲大哭起來:我這是圖什麼啊?哭了一會兒,劈手揪住大黑的脖領子吼起來:你為什麼不攔住他們?你還幫著他們哄騙我。
大黑苦笑:他們哥倆兒不願意您這樣拚命,是孝順孩子啊。
老周哭了一會,臉黃黃著歎氣:早知如此,我也不讓這兩個王八蛋上什麼大學,害得我也辭了職。就又流下淚來。
大黑苦笑道:上了學也不一定能有出息。田傑那小子,小學都沒畢業,可就是能掙錢,我現在算是服氣了。聽說他已經掙了好幾百萬了,他在我們公司幹了十幾天,就硬是掙了好幾萬塊錢。這世界沒辦法說哩。我都想辭職了,想自己幹呢。
老周愣愣地看著大黑。
大黑苦笑笑,走了。
過了幾天,郝書記提前病退的報告正式批下來了。王廠長就開了一次黨委會,會上有人提議大家聚一聚。後來越說越多,就有人提議總廠領導和二級單位一二把手一塊吃一頓,算是給領導送行了。大家都同意。
老郝笑道:那我給大家找個好地方。
王廠長笑道:你能有什麼好地方。
老郝笑道:老郭退休後開了一個飯店。咱們就去他那裏。他總不會往死裏宰咱們吧。
大家一下子來了興趣,都說好,一是去吃一家夥,二是看看老郭幹成什麼樣子了,也學學經驗,今後退下來也去幹。
郝書記就笑道:我前天還路過老郭開的那個飯館呢,挺興隆的。人們也跟著驚呀:怪不得老郭不爭什麼處級了呢。有什麼勁啊。早點退了當個老板多好。於是,大家都同意去宰老郭一頓。郝書記說先給老郭打個電話,讓老郭也好有個準備。何副書記就笑:郝書記,你知道他的電話嗎?我給老郭打。郝書記告訴了何副書記電話號碼。何副書記就嘻嘻哈哈地給老郭打電話。老郭接了,在電話裏笑:不就是要吃一頓嗎?你們訂個時間都來吧。
這一下,大家都很活躍,就約定明天下午下班去宰老郭。算是給郝書記餞行。
大黑正在跟公司裏的幾個頭頭商量怎麼把木材廠辦下去的事,就接到了何副書記的電話,說定了後天下午去老郭開的飯館去聚聚,給郝書記餞行。大黑苦笑道:田傑拍拍屁股走了,我這兒還得替他擦腚眼呢。沒心思去吃飯啊。何副書記說:你總也要抽空去一下的。總廠領導和各分廠的一二把手都去的,你不去還行?大黑就想起毛主席像的事,就問何副書記那事批了沒有。何副書記就笑道: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市委口頭指示,讓你們自行處理。大黑納悶道:沒有下正式文件啊。何副書記笑道:這事誰肯給你下文件。你看著辦吧。就放了電話。
大黑就召開公司全體幹部會議,大黑說了市委的指示。有人就說:既然市委讓咱們看著辦,咱們就把毛主席像擺在院子裏。
眾人都同意把毛主席像擺在公司院裏,還說要搞個儀式,要熱鬧一點。現在職工很是想念毛主席的。大黑說:那就搞個儀式。
七嘴八舌說了一氣,最後決定開一個紀念大會。大黑說:行,就這麼辦了,讓工人們自由發發言。
有人笑道:你大黑要第一個發言的。
大呂說:這事還得要書記親自出馬。你是黨委書記,自然就是老人家的嫡係了,你還要在前邊領隊。
大黑就笑道:行,我在前邊。
放什麼音樂的問題,大家又爭論了半天。最後決定放東方紅。大黑說:不放哀樂,那調子我聽著就不舒服,讓人長不起精神。就放東方紅,也有氣勢。我有好久沒聽了,真想聽聽。說著,就扯開嗓子唱開了: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大家一起跟著唱起來:毛澤東。他為人民……歌聲衝散了鋪天蓋地的知了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