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1 / 3)

大胡挨這一頓揍,全是因為多喝了那三瓶啤酒。

大胡這些日子很痛苦,他老婆劉玉芳一個勁地要跟他離婚。而且是說幹就幹,大刀闊斧,鬧改革的樣子,連一點摸著石頭過河的穩當勁也沒有。大胡氣得肚子鼓鼓的,還說不出來。

大胡跟劉玉芳結婚時,劉玉芳是個臨時工,掙錢不多。劉玉芳家在農村,是進城來打工的妹子。劉玉芳模樣長得挺好,初衷就想靠這張臉在城裏找個男人,就此結束土裏刨食的日子。於是,就嫁給了比她大十歲的大胡。剛剛結婚的時候,劉玉芳挺溫順的,像隻小貓一樣的老實。去年劉玉芳辭了臨時工,租了個門麵,賣小百貨,認識了吳長明。吳長明是個司機,劉玉芳常常雇他的車出去弄貨。漸漸地劉玉芳的買賣開得大了些,心也就野了,還弄了輛日本進口摩托車,嘟嘟地瘋騎著。有時跟吳長明出去進貨,一走就是半個月二十天的,說不上什麼時候,劉玉芳就跟吳長明勾搭上了。吳長明比劉玉芳大兩歲,樣子高高大大,比大胡像回事。於是,劉玉芳就鬧著跟大胡離婚。大胡不離,兩口子就不像兩口子似的瞎過著,劉玉芳最近加緊了攻勢,天天逼著大胡到廠裏開信。

今天下午,大胡正在車間幹活呢。大胡那個組的組長小趙病了,車間書記陳大海就跟車間主任喬亮商量了一下,讓大胡當了鉗工組的副組長。陳大海到組裏宣布了,工人們起哄要大胡請客,大胡臉紅紅地說:“什麼破官兒啊,請球的客啊。連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我還留著錢養活家呢。”眾人說不行,你大胡看著不是官,我們可日後要受你管的。不請不行。有人就上來掏大胡的口袋。大胡就躲著笑著罵:“操蛋的,癢癢死我了。我請我請。”正鬧著,喬亮就黑著臉過來了:“鬧什麼鬧?都幹活去。”眾人就散了。喬亮對大胡說:“你老婆來找你了。”大胡一愣:“在哪呢?”就懵懵地四下看。喬亮就笑:“看啥?在廠門口等你呢。剛剛打個電話來,你快去吧!好像有什麼急事。”大胡就放下手裏的活,往車間外邊跑。

廠門口,老婆劉玉芳正在門口冷眼看著他呢。劉玉芳今天穿了一件大紅的毛衣,太陽一照,紅紅的,像是剛剛從水裏燒出來似的。劉玉芳手裏拿著頭盔,旁邊放著那輛日本摩托車,跟掛曆上的時裝女郎似的。劉玉芳見大胡出來,就冷著臉問:“你是怎麼回事啊!什麼時候開信啊?”大胡笑道:“你還真生氣呀,晚上咱們回家談好不好?”劉玉芳冷笑:“回家!我還怕你強奸我呢。”

大胡心裏恨得一個勁慌,可嘴上又不敢罵。昨天晚上,劉玉芳回來得挺晚,進家就拉著一張臉。大胡小心地問她吃飯沒有,劉玉芳冷冷地說:“我吃過了。”大胡忙給劉玉芳倒了杯茶。劉玉芳喝了兩口,就問:“離婚的事你想好了嗎?”大胡臉上堆出笑,喃喃著:“你別開玩笑吧,過得好好的,離什麼婚啊!”就幹巴巴地朝劉玉芳笑。他自己覺得自己笑得很不好看,就看看穿衣鏡,穿衣鏡裏邊的大胡一副可憐相。穿衣鏡裏邊的劉玉芳臉就拉長了:“我可告訴你,你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我現在一分鍾也不想看你了,看見你我心裏就發堵。”說罷,就起身去翻衣櫃,挑著自己的衣服,把大胡的衣服亂扔著。大胡不看穿衣鏡了,在後邊撿衣服。撿完了,就呆呆地看著劉玉芳收拾出她的一包衣服。劉玉芳就抓過一隻皮箱往裏胡亂塞著,塞著,就看到這件現在穿著的紅毛衣,就脫下身上的那件綠毛衣。於是,劉玉芳身上就穿著一件白背心了。兩隻大奶子像兩隻兔子似的顫顫地要蹦出來。大胡看著心跳,這兩隻大奶子剛剛結婚的時候,大胡天天晚上都摸著睡覺。那時劉玉芳十分賢惠,每天晚上都讓大胡盡著性。可是自從劉玉芳認識了那個吳長明,就漸漸淡了大胡。後來,就幹脆不讓大胡近身了。算起來,大胡已經有半年多沒有享受過一回屬於自己應該享受的福利了。大胡忍不住了,心裏就竄火。劉玉芳剛剛把紅毛衣拿起來,還沒有往頭上套呢,大胡竄過來抱住了劉玉芳,就往床上摁。劉玉芳大叫起來:“滾開,你他媽的幹什麼啊!操你媽!”大胡就喘喘籲籲地:“都半年多了,今天就讓我一回吧,我實在是憋壞了啊。”就開始扒劉玉芳的褲子。劉玉芳騰起手來,狠狠打了大胡一個耳光。大胡立刻眼冒金星,就鬆了手。劉玉芳抬起身子跑出去了,跑到門口,又折回來提起那隻皮箱又衝出去,在門口回過頭來罵:“姓胡的,你他媽的是個臭流氓,我要告你強奸罪。”就蹬蹬地下樓去了。過了一會,大胡就聽到了摩托車放著響屁跑遠了。大胡窩囊得一夜沒睡著。

大胡臉上又堆出幹幹巴巴的笑:“玉芳,你真是狠心了,我對你怎麼樣啊!離什麼啊。”劉玉芳說:“別說屁話了,跟我上法院吧。”大胡就蹲在地上,頭一埋:“我不去。”劉玉芳冷笑道:“你不去就沒事?!我這是給你臉,你不要臉,我自己去,你就等著法院傳你吧。”就騎上摩托車跑了。

大胡軟軟地站起來,呆呆地看著遠去了的那個小紅人,猛地跳腳罵,罵了幾句,覺得心理平衡些了,一肚子氣消了半肚子,就帶著剩下的半肚子氣回到車間,懶懶地也不想幹活了,就悶悶地抽煙。下班的時候,有人又笑道:“大胡請不請啊?”大胡把煙頭一扔:“不就是請客嘛!走,有一個算一個,都去。”人們就哈哈笑,說大胡今天怎麼舍得出血啦。大胡惱惱地說:“愛去不去。”就騎上自行車出了廠門。人們就嘻嘻哈哈地跟在大胡後邊,大胡就領著大家進了路邊的一家飯館。

進了飯店,大胡也不跟別人商量,就喊過服務小姐來,叫了一桌子菜,又搬了兩箱子啤酒。大家都笑,說大胡今天一定是中了彩票了。於是,就一人抓過一瓶啤酒,嘴對嘴地吹喇叭。不一會,啤酒瓶子喝了一地,不小心踩上去叮咣亂響,有人覺得喝得差不多了,就有退席的。最後剩下三瓶啤酒,大胡問大家誰還喝?大家都搖頭,說今天喝得實在太多了,退了吧。於是,大胡就拿著三瓶啤酒去退,服務小姐笑道:“先生,不能退的。凡是賣出去的,就不能退的。”大胡想發脾氣,可是看著小姐那副有修養的樣子,就發不出火來,就想著跟劉玉芳剛剛結婚的時候,劉玉芳也是這樣的好脾氣。眾人就說,那就算了。大胡就讓大家先走,他要把這三瓶啤酒喝了再走。眾人看他好像是醉了,就想拉他一道走。大胡就惱了:“誰也別拉我。誰要是再拉我,誰就算賬去。”眾人笑著走了。

大胡喝完那三瓶啤酒的時候,就覺得頭暈得不行,而且還直想撒尿,就搖搖晃晃地把賬結了,晃晃著出來找廁所。走到當街上,就看見廁所旁邊圍著一群人。他擠進去,就看到三個人正在圍著一個人痛打。那個被打的人是個麻子臉,鼻子都汩汩地冒血,已經躺在了地上。那三個打人的還衝過去拳打腿踢的。沒有一個人上去拉的。大胡看著心裏就起火,夾起一泡老尿,就晃著走過去,對那三個人說:“算了吧,人都被你們打成這樣子了,真要是打死了,你們還得去償命啊。”那三個人一怔,就看大胡,當中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漢子瞪大胡一眼:“操蛋的,你是幹什麼的?”大胡笑道:“我看你們三個打一個也太不像話了啊。”絡腮胡子就冷笑道:“你他媽的找死啊!”於是,另外兩個也丟下胖子,走過來。三個就圍住了大胡。大胡心裏一緊,就想退出去。襠裏的那泡老尿又脹得疼,可是還沒容他撤身,臉上已經重重地挨了一拳。大胡頓時眼冒金星,撲通仰倒了,覺得腰上又重重地挨了一腳,於是那泡尿就直直地泄在褲子裏了。他頓時感到一種暢快。又覺得身上挨了幾下子,他情不自禁地哎喲起來,他已經說不清楚是挨打的痛感,還是撒尿的快感了。他最後一點清醒的念頭是用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個麻臉拾起身飛快地跑了。等他再睜開眼睛時,他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身旁坐著車間的小鄭幾個人。他想坐起來,可是身上一陣陣地疼,就看到床前的輸液瓶子裏盛著紅紅的液體。就想自己可能正在輸血呢。

聽了陪床的小李講,大胡才知道昨天下午他被打昏在廁所旁邊,那幾個家夥還要往死裏打他呢。幸虧車間幾個人覺得大胡總沒跟上來,怕他喝多了出事,就返回來找他,才看到他正在被人亂打,就嗷嗷叫著衝過去。那幾個家夥看到人多了,就忙著跑了。眾人顧不上去追那三個人,就慌慌地把大胡送到醫院了。大夫說,要是再晚來一會,大胡可能就夠嗆了。

一大早,車間主任喬亮聽說了大胡挨打的事,就慌慌著跑到醫院。進了病房,大胡剛剛睡著了,喬亮問了問陪床的小李。小李說基本沒什麼危險了。喬亮才放下心來。喬亮想了想又問:“劉玉芳沒來?”

小李罵道:“那個爛女人,誰知道現在在哪浪呢!”

喬亮這才想起大胡跟劉玉芳正鬧離婚呢。喬亮呆了會又問:“住院費怎麼著呢?”

小李說小鄭他姐夫在醫院當副院長呢。小鄭找了找,醫院算是開了口子,說讓三天之內交來,交不來錢就不讓住院了。小李盯著喬亮說:“喬主任你可得趕快想辦法弄錢啊。”

喬亮想起這幾天財務科要賬的擠得滿滿的,財務處長老齊天天像個地下工作者,東躲西藏的。廠裏哪有錢啊。想著,心裏就冷了半截,臉上沒敢帶出來,就對小李說:“我先回去找找廠長吧。”

小李忙說:“您去吧,趕快弄錢去吧。”

喬亮就出來了。

出了醫院,喬亮就發愁,大胡這事廠裏怕是不肯出錢的。他蔫蔫地騎上自行車,往廠裏蹬。

喬亮剛進廠門,就聽有人喊他,一抬頭,見車間小路跑過來。小路臉色慌慌嚷道:“喬主任,您可回來了。大楊跟張處長打起來了,吳廠長火了,讓你去呢。”

喬亮一怔,就吼起來:“吃多了,打什麼打!”

小路苦著臉:“大楊今天氣不順,找碴呢,把張處長打得滿臉花了。”

喬亮罵:“氣不順!我還氣不順呢。”

小路苦笑道:“您別跟我嚷了,您快去看看吧。”

喬亮問:“吳廠長在哪呢?”

小路說:“在廠長辦公室呢。”

喬亮把自行車扔在廠門口,就上了辦公樓。

大楊原來是車間裏的運料司機,今年開春廠裏改了生產線,把車間裏的車停了,大楊就沒崗了,大楊就到廠勞資處報到,按內部待崗。今年廠裏又發了新規定,所有待崗的一律不發工資。大楊開始還不在意,真不發工資了,大楊就急了,三天兩頭找勞資處,勞資處長張成年說:“現在廠長有話,所有待崗工人一律要雙向選擇,你自己的婆家,人家同意要你才行。大楊你自己找崗位吧。”大楊就自己亂撞。可現在哪兒也不缺人手。大楊脾氣又不好,就是缺人的地方也不敢要他。大楊就找喬亮,想來三車間。喬亮跟車間裏商量了一下,覺得總得給大楊弄碗飯吃啊,就同意了。可是勞資處卻不同意。說現在各車間都超員,一律不添人了。大楊氣壞了,天天找張成年吵架,上星期大楊在勞資處坐了好幾天,鬧得張成年也上不了班。大楊最後跟張成年罵開了,大楊罵:“你小子的意思就是讓我替你吧?那老子今天就在勞資處辦公了。”張成年沒辦法,就喊保衛科來人弄大楊走。可是保衛科長老許跟大楊好。老許就躲起來不著麵了。大楊昨天又跑到張成年家裏鬧了一通,大楊對張成年的老婆說:“張成年說了,他的事讓我接管了,今後我就是你們家的戶主了。”說著就坐在張成年家的飯桌子上吃飯,還一個勁朝張成年的老婆喊:“拿酒來啊。”嚇得張成年的老婆跑到廠裏找廠領導,張成年氣得血壓都高了。

喬亮進了廠辦公室,見吳廠長正在跟保衛科科長老許說什麼呢。見喬亮進來,吳廠長就說:“你幹什麼去了?大楊這小子剛剛把張處長打了,得好好處理了。不然都反了。”

喬亮笑道:“吳廠長,雖然說大楊這小子混蛋了些,可張處長也做得不對,咱們總要給人家個工資嘛。這矛盾激化起來就了不得。廠裏讓搞雙向選擇也不應該是這麼個搞法,非把工人們搞急眼不成啊。”

喬亮跟吳廠長不對眼,可吳廠長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了。廠領導裏好幾個都跟喬亮不錯,副廠長秦誌文跟喬亮還是師兄弟。

吳廠長火道:“喬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廠裏改革有什麼不對嗎?”喬亮笑道:“我可沒說不對,我隻是說今年搞的這個勞動製度改革有點不合理。像大楊這事,我們車間要,可廠裏卡著什麼勁啊?這不是剝奪了大楊的勞動權利了嘛。咱們不是還有《勞動法》管著呢。”說著,就盯著吳廠長看。

吳廠長泄氣地看看喬亮:“我就怕你這張嘴,什麼歪理也能講出來,反正大楊不能到你們車間去。他都把張處長打了,不處理處理是不行了。要不都沒王法了。”

喬亮心裏就竄火,剛剛想說你們總得讓工人吃飯吧!一旁的許科長笑了:“吳廠長,昨天派出所還跟咱們廠要聯防呢。最近市裏有幾件案子挺急的,我看就讓大楊去聯防吧。”

吳廠長想了想:“行,就這樣吧,喬亮,你通知一下大楊。”

喬亮挺高興,答應一聲就要走。吳廠長又喊住他:“你先跟我去衛生所看看張處長。”

喬亮笑道:“好好,那我就替大楊向張處長道歉了。”

喬亮跟著吳廠長到衛生所看了看張處長。其實大楊沒把張成年打得怎麼樣,張成年躺在衛生所的病床上,一個勁嚷著要罰大楊。喬亮進來就嘿嘿笑著:“行了行了,張處長,大楊都一個月沒開支了,你罰他什麼啊,你非逼得他玩命才過癮啊!真是的。”喬亮的話氣得張處長直翻白眼。從衛生所出來,喬亮去找副廠長秦誌文,他想跟秦誌文說說大胡的事,廠裏總該管嘛。

秦誌文不在辦公室,秘書說,秦廠長這個星期值夜班,白天在家休息。喬亮就去了秦誌文的家。一進門,就發現來得不是時候,秦誌文正在跟老婆馬倩茹吵架呢。馬倩茹眼淚花花的,見喬亮進來,就不再吵了,跟喬亮點點頭,進屋去了。

馬倩茹是個要臉麵的人。喬亮挺尷尬,猜想這兩口子準又為張青的事幹仗呢。

張青也算是本廠的名人了,長得漂亮,打扮得也花花,像個時裝模特似的。秦誌文在三車間當主任時,張青在車間當統計。那時張青大學剛剛畢業,一枝花似的,讓男人們看了眼饞。秦誌文常常跟張青出雙入對的。於是車間裏私下就說秦誌文跟張統計有故事。後來秦誌文當了副廠長,就提拔張青當了廠辦公室副主任。人們氣得不行,都說張青靠色相巴結秦誌文。可是張青隻在辦公室幹了兩個多月,就辭職去了海南。去年春天,張青又從海南回來了,還帶回幾個人,在本市開了一個家具公司,接著又在開發區買了幾塊地皮,噌噌地蓋起了好幾棟寫字樓。人們就知道張青炒房地產呢,嚷嚷張青發了大財了。張青常常到廠裏來找秦誌文,兩人出出入入的仍然是極親熱的樣子。人們傳說廠裏借給張青好幾百萬也搞房地產呢。自從張青回來,秦誌文家裏就戰火不斷了。

喬亮坐在沙發上,笑道:“秦廠長,你就是火氣大。在家裏也不搞民主。”

秦誌文苦笑道:“沒事。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喬亮皺眉說:“有事哩。”就說了大胡的事。

秦誌文想了想:“這事你去找吳廠長。他要是不發話,財務處拿不出錢來。”

喬亮滿心想讓秦誌文幫著說幾句,可是看秦誌文的樣子,就泄氣地站起身告辭了。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秦廠長,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幾個月了,一分錢還沒開呢。工人們早就憋急了,別出什麼事啊。咱們可不比小廠,好幾千人,真要有人帶頭搗亂,就敢有人跟著起哄。”

秦誌文苦笑:“你小子還挺憂國憂民的啊。我告訴你,你可別出去亂講啊,後天就能開支了。東北的賬要回來幾百萬,夠開一個月的了,怕銀行知道,從服務公司借了個戶頭,你可別往外講啊。”

喬亮高興了:“操,我瘋了,講什麼啊。開支就好,不然真不好過了。”

桌上的電話就響了,秦誌文去接電話,喬亮趕快出來了。

喬亮一路想著過幾天能開支了,心裏挺高興的,腳步輕快起來。進了車間,就聽到車間裏亂嚷亂喊,亂成一鍋粥了。喬亮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大楊正在跟大家亂白話呢,一幫人誰也不幹活了,圍成一個疙瘩。

大楊像一隻鬥架的公雞,眼睛紅紅的。幾個老工人正在說大楊什麼呢。大楊好像還不服氣,正比比劃劃地嚷嚷呢。有人笑道:“你小子差點把張成年弄進火葬場去。”大楊吼:“我弄死他我去給他償命,這個王八蛋,就是想讓我給他送禮呢。”

喬亮走過來,狠狠瞪了大楊一眼:“你能。你多能啊!”

大楊恨恨地說:“我真想廢了姓張的。”

喬亮擺擺手:“別亂扯了,你今天就去派出所。”

大楊嚇了一跳:“我怎麼了?”

喬亮笑:“看你這膽子,還沒進去呢,就慌了。廠裏讓出一個到派出所幫忙的,許科長跟吳廠長商量了,就讓你去。”

大楊笑道:“去派出所這工資怎麼說啊?”

喬亮說:“工資還能缺了你的啊,廠裏出。行了,都幹活去吧。”

大楊笑嘻嘻地:“這還不錯。”就轉身走了。工人們就起哄著嚷:“大楊,你小子打架有功,該請客啊。”有人就上來掏大楊的兜。

喬亮嚷道:“別扯蛋了,都幹活去。”工人們看喬亮不高興了,就忙散開了。

喬亮想起大胡的事,就又嚷道:“都站住,昨天下午誰跟大胡去喝酒了?”

十幾個跟大胡喝酒的就愣了。

喬亮看看他們,恨道:“都到辦公室來。”就轉身進了車間辦公室。十幾個跟大胡去喝酒的就跟進了辦公室。

喬亮坐下,看著這十幾個人,就火了:“說你們真夠操蛋的了。你們知道不知道大胡最近正在跟老婆鬧事呢,他心裏煩著呢。你們還取他的樂子,操蛋不操蛋啊。”

小鄭聽了嚇了一跳:“喬主任,我們也就是聽說他們兩口子幹架,可不知道他們鬧離婚啊。”

有人就醒悟道:“怪不得大胡昨天那麼慷慨呢,敢情是心裏不痛快啊。”

喬亮罵道:“就大胡那個兔子膽兒,他要不是酒勁撐著,他敢管那種閑事嘛?他喝了黃湯,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了,還不找事啊。”又指著小鄭嚷道:“你還是市裏的拳擊亞軍呢,怎麼遇到這種事,你就讓大胡吃虧啊!你也太操蛋了吧。”

小鄭委屈地說:“我不是早早走了嘛,我要在現場,能讓那三個家夥那麼下黑手嘛!”

喬亮想了想說:“現在關鍵要抓住那三個打人的小子,抓住他們,事情就好辦了。現在大胡的醫藥費都是事呢。”

小王說:“我問了旁觀的人,都說不知道那三個家夥是哪的,我看出有人認得那三個王八蛋的,可是人家也不願說。”

喬亮罵:“現在都不想管閑事。誰像大胡這麼傻逼啊,那個挨打的是哪的啊?”

眾人搖頭,都不知道。說已經報告了派出所。

喬亮又火了:“報告派出所有屁用啊。派出所還給你管這種事啊,要管連大胡也得抓起來。在街上打架,就是擾亂社會治安,都是流氓鬧事。”

眾人忙說:“大胡可不能算是流氓鬧事,大胡要算見義勇為才對,廠裏要給大胡獎金才對。”

喬亮皺眉道:“大胡算什麼見義勇為啊,他是喝多了撒酒瘋。”說著心裏就一動,心想要是給大胡鬧上一個見義勇為,還真能把大胡這次的住院費給報銷了。就又說:“不過這事還真沾點見義勇為那個邊邊。你們誰把這事情的前前後後寫寫,我去找廠裏,鬧好了,還能給大胡鬧份獎金呢。”

小鄭苦臉說:“誰寫啊?咱們車間沒一個正南八北的筆杆子。”

喬亮不耐煩道:“你們就把那件事的前前後後說全了就是了,還要什麼筆杆子啊。小鄭小王,你們兩個人加班寫個材料,下午上班交給我。”想了想又說:“你們兩人這幾天就不用上班了,你們兩個上街轉去,一定給我抓住那個讓大胡救了的又跑了的王八蛋。”

小鄭苦臉:“你讓我們去哪找啊?這麼大城市找一個人,好比進廁所找一隻帶記號的蒼蠅。”

喬亮一瞪眼:“我不管,你們就去找,不管一天十天一個月,反正得給我找著那三個小子。散會。”眾人就往外走。

喬亮覺得說多了,就到水池子擰開水籠頭,嘴對嘴咕咕地灌了幾口,覺得壓了壓火氣,痛快了點。

中午喬亮睡過了點,一睜眼就過了十分鍾。喬亮就去了廠裏,他想去找吳廠長說說大胡的事。

他先去車間,跟小鄭他們要大胡見義勇為的先進材料。一進車間門,小鄭幾個正在車間辦公室等著他呢。喬亮不好意思地說:“操蛋的,睡過頭了。”

小鄭笑:“當官的可以睡過頭,要是我們遲到了,不定又扣什麼呢?”

喬亮笑罵:“少廢話。明天你當了車間主任,你撅著屁股睡三個月行了吧。寫完了嘛?”

小鄭說寫完了,把材料給了喬亮。

喬亮看了就皺眉:“你們寫的這叫屁啊,小鄭,你小子也算是高中畢業了,怎麼淨他媽的錯別字啊!”

小鄭苦笑:“喬主任,我們就這兩下子,要不我們還在車間窩著啊!你要看著是屁,我們幾個可是熬了一中午才折騰出這麼個屁啊。”

喬亮把材料疊巴疊巴裝起來:“行了行了,反正我也知道大概意思了,我先跟廠長彙報吧。”就慌慌地出了車間。

進了廠辦公樓。喬亮先去了辦公室,推門跟辦公室秘書小嶽笑道:“我想見吳廠長,請給通報一聲。”

小嶽笑:“快去吧。吳廠長現在辦公室沒人,一會兒人就多了。”

吳廠長辦公室的門半開著,喬亮也忘了敲一下門,就推門進去了。吳廠長正靠在沙發上看什麼文件呢,樣子挺嚴肅的。喬亮也嚴肅起來,叫了聲吳廠長。吳廠長抬頭看看喬亮:“坐吧。”喬亮就坐在吳廠長對麵的沙發上。吳廠長把文件扔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紅塔山,抽出一支扔給喬亮。喬亮點著,吳廠長說:“有事?”

喬亮忙說:“吳廠長,有一件大事,昨天我們車間的大胡在街上見義勇為來著,給壞人打了。”

吳廠長哦了一聲,就聽喬亮說。喬亮講完了,就把大胡見義勇為的事跡材料給吳廠長看。

吳廠長接過來,潦潦草草地掃了兩眼,挺淡地扔在桌上:“這種事廠裏不能管的。我聽明白了,什麼見義勇為啊?就是上街打架嘛,惹事生非嘛。自己掏醫藥費。按事假處理,廠裏有規定的。”

喬亮忙說:“大胡絕不是上街打架。的確是見義勇為啊。”

吳廠長笑道:“歹徒抓住了嗎?被救的人有證明嗎?你們什麼都沒有,就想報見義勇為,以為是工會弄困難補助呢,喊喊窮就給幾十啊。明天誰要是來找我說是在野地裏救死扶傷了呢,我能信嘛!喬亮啊喬亮,你是不是看著我這個廠長傻乎乎的啊。”

喬亮愣愣地看著吳廠長,沒詞了。

吳廠長又說:“再說了,你們知道那個跑了的麻子是什麼人啊,萬一是壞人呢。也說不定那三個人正在為民除害呢,讓大胡給攪散了。你們又去了一大幫,人家還以為你們是流氓集團呢,當然跑了。”

喬亮覺得吳廠長渾身上下長滿了嘴,怎麼說都有理,看來大胡這頓揍是白挨了。他突然覺得吳廠長好像跟那幫流氓認識似的,說話一點也不向著大胡。

吳廠長看看表,站起身:“我還得開會。這事就這麼辦吧。對大胡你還要抓緊教育,今後上街別再惹事了。這次沒丟了命就算認便宜了。”

喬亮裝起桌上的材料,走出來,垂頭喪氣地下了樓,突然又想起小周來。就轉身去工會。

喬亮來工會找工會幹事小周,想讓小周跟工會說說,給大胡一點補助。一進門,小周正在寫大字。喬亮就笑道:“書法家又在寫什麼呢?”就湊過去看:“喝,給希望工程捐款,怎麼又捐款啊!上個月不是剛剛捐過了嘛。”

小周抬頭看看喬亮:“上個月給貧困山區捐款。你怎麼什麼也搞不清楚啊。天天總跟沒睡醒似的,還是當領導的呢。”

喬亮苦笑道:“現在連工資都不好說了,這捐款的事可是越來越多,你們先考慮考慮給大胡捐點款吧。”

小周就忙放下筆,問道:“對了,我正要問你呢,大胡師傅怎麼讓人打了?怎麼回事啊?我正要說去看看他的。”

喬亮就說了情況,小周聽得隻歎氣。

小周跟大胡關係很好,小周給大胡當過徒弟,後來小周上電大,半脫產,挺辛苦的。大胡給過小周很多方便,也不扣小周獎金。小周就很感動。小周電大畢業後,正好廠工會缺個宣傳幹事,小周就上來當了幹事。後來要提小周當辦公室副主任,上任的田廠長挺重視小周的。可是趕上田廠長出事了,小周的事就放下了。田廠長因為出差到廣州嫖了一回,被人抓住了,不好再往下呆了,就調走了。新任吳廠長因為小周是田廠長的人,就不提小周。又弄上來一個年輕的當辦公室副主任,把小周晾了。黨委馮書記雖然跟小周關係挺好,可現在廠裏人事權都歸吳廠長把著,馮書記也說不上話。弄得小周心裏很窩火,這些日子正在準備往外調呢。

小周歎氣:“胡師傅真是的,他平常挺膽小的啊,怎麼這回膽大了。現在誰還敢在街上管閑事啊。我得去看看他。他住在幾號病房啊。”

喬亮擺擺手:“你先別去吧。他現在就是傻乎乎地睡覺,什麼也不知道呢。我今天找你來,就想問問你,這工會困難補助是怎麼發放法兒啊,我想給大胡申請點困難補助。”

小周搖搖頭:“困難補助能有幾個錢啊,頂多也就是個三百五百的,管個屁用啊。還得讓廠長特批一下。”

喬亮想了想說:“我們想給大胡弄個見義勇為獎金,你看……”

小周一怔,就嘻嘻笑了:“行,你喬主任真是當領導的,有水平,就給大胡師傅弄個見義勇為獎,政府獎金還不少呢,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招呢,還是你喬主任行。”

喬亮苦笑道:“行個屁啊。”就把吳廠長不同意的事給說了,發牢騷道:“我真不知道廠領導的屁股坐到哪一邊了。”

小周聽了罵道:“什麼雞巴廠長,根本不關心工人死活的。我找馮書記說說。大胡師傅明明是見義勇為嘛。”

喬亮忙說:“這事可就全靠你了。車間寫了個材料,你看看寫得行不行啊。”就把材料掏出來遞給小周。

小周接過材料認真看了看:“不行,你們寫的這叫屁啊,像是交待材料。要寫證人材料。被大胡師傅救的那個人是哪的?他得有文字材料。”

喬亮搖頭道:“誰知道那小子是哪的啊。現在這種人太多了,人家為他背了事,他倒是一旁躲清靜了。”

小周想了想:“喬亮,這事咱們分兩步走,我先跟馮書記彙報,你去車間再讓大家回憶一下,想辦法找到那個被大胡師傅救了的人。”

喬亮點頭說:“咱們想到一塊去了,我讓小鄭他們這幾天上街去找,一定得找到那小子。行,就這樣。那我先走了。我還得找大胡的老婆呢。大胡都這樣了,這娘們連個麵也不露。”

小周生氣地罵:“劉玉芳是不是想和胡師傅離婚啊?這農村娘們剛剛進城幾天啊,就比城裏人學得還現代派啊!”

喬亮罵道:“她現代個球,她以為現代派就是脫褲子啊。不就是靠上了個有錢的嘛!這年頭都是他媽的錢治的。”就推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