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2 / 3)

喬亮忍著一肚子氣,去找劉玉芳。

他費了好大勁才在一個小胡同裏的一間小門裏麵找到劉王芳。喬亮心裏罵道:不就開著這麼個小店嘛?就鬧著要離婚,要是開百貨大樓,還不把大胡掐死啊。劉玉芳正在跟一個男的嘻嘻哈哈地說什麼呢?店裏也沒生意,喬亮進來的時候,劉玉芳也沒注意到。喬亮叫了她一聲,劉玉芳才抬起頭來,笑道:“喬主任啊!你怎麼跑到這來了?快坐吧。”

喬亮說我沒空坐了,就把大胡給人打了的事說了。

劉玉芳一愣,就看那男的。那男的笑道:“你總得去看看,總算是夫妻一場嘛!”

說著就朝喬亮笑笑。

喬亮臉上沒有表情,就盯著劉玉芳,心說你要是不去,我今天就得罵你。

劉玉芳說:“那我一會就去醫院。”

喬亮說:“行,那我就走了。”

劉玉芳送喬亮出來,走了幾步,喬亮就說:“你回去吧。”

劉玉芳眼睛就濕了:“喬主任,大胡要緊不?”

喬亮看劉玉芳要哭的樣子,心裏說,你還算有點人味。就說:“問題不大。”正要騎上車走,回頭看一下,劉玉芳還怔怔地站著,太陽光一照,喬亮發現劉玉芳果然漂亮。喬亮心裏就替大胡歎口氣,心說這樣的女人,你大胡怎麼沒本事養住呢。喬亮就停住,說一句:“劉玉芳,大胡跟你離婚的事,我也知道一點,這是你們兩口子的事,別人說不清楚,我想說的是這些日子你先把你的生意放一放,把大胡服侍好。”

劉玉芳看看喬亮,突然火了:“我們兩個的事,不用別人管。”就掉頭走了。

喬亮奇怪,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微風呆呆地吹著,不時卷起幾片枯葉,有幾片打著旋悠到了喬亮身上。喬亮看看劉玉芳進了店,自己也轉身騎車走了。

喬亮找劉玉芳的時候,小周來秦誌文家。他想跟馮書記談之前先跟秦誌文商量一下怎麼辦好?小周跟秦誌文關係挺鐵,小周有個什麼事情,都愛跟秦誌文商量商量。

一進門,秦誌文正在跟幾個工人打撲克呢。這些日子廠裏好幾個車間都放了假。廠領導怕出事,就輪換著值夜班,秦誌文這個星期值夜班。白天休息,他在家閑得難受,就從院裏找了幾個工人來玩牌。秦誌文滿臉貼著紙條,哈哈笑著,有人罵他是臭牌,他也不生氣。看樣子這把牌他又陷入了困局,他罵罵嘰嘰地左右張望著。小周走過來,伸手奪過他手裏的牌扔下,說:“大廠長,你可真有閑心啊。”

秦誌文一看是小周,就笑道:“有事?”

小周說:“沒事我幹什麼來啊。”

秦誌文拍拍屁股站起來,笑道:“今天真是臭到家了,就沒來過一副好牌。”就對工人們說:“都走吧,今天讓小周攪了。”

工人們就笑罵道:“老秦,你今天可是臭到家了。”

秦誌文笑道:“真是臭。”就送工人們出了門,把門關上。

小周苦笑道:“秦廠長,你也得有點派頭啊,你總是當領導的,天天跟我們這群人瞎泡,算什麼啊!注意些形象嘛。”

秦誌文罵:“什麼形象!我就是這麼塊料,讓我幹我就幹,不讓幹我還不想幹呢。”就把桌上的煙扔給小周:“抽吧。”小周看看他苦笑了。他覺得秦誌文是個怪人,他在廠裏跟工人亂說亂笑,工人們可以跟他在一起喝醉了。可是他在辦公室跟一個神一樣,跟各科的科長們,一點也不客氣。有一些中層幹部,十分怕他。都知道吳廠長也恨得秦誌文牙疼,可是也不敢輕易惹他。好些幹部背地裏都罵秦誌文有病。

小周就說了大胡的事。

秦誌文聽了搖頭說:“不好辦,這事昨天喬亮跟我講了。關鍵是吳廠長不會認可的。吳廠長這些日子跟我叫勁,我也不好找他談這事。”

小周說:“我是來同你想辦法的。秦廠長,你說我是不是先找馮書記談談。”

秦誌文想了想說:“你去試試吧,明天上班我再給他燒燒火。”

小周問:“那我還找不找吳廠長了?”

秦誌文罵:“你找他個屁。不找,你就找老馮。”

小周說:“那我現在就去了。”秦誌文就送小周出來,見小周走遠了,秦誌文回了屋,悶悶地坐在沙發上抽煙。

這幾天秦誌文正窩著大火呢。前天的廠黨委會上,他和另外幾個廠領導吵成了疙瘩,就為張青那房地產公司欠著廠裏三百萬塊錢的事。這件事現在弄得秦誌文上不來下不去的,十分尷尬。

去年廠裏想做點買賣,黨委會上,有人提出讓秦誌文跟張青談談,廠裏投點資。秦誌文就找張青談了,張青說她現在正在搞房地產。廠裏投資幹點這個不錯。如果廠裏肯投資,她一年可以給廠裏賺回三分之一的利潤來。於是,秦誌文回來就跟廠裏彙報了。廠黨委開會商量了一下,吳廠長首先拍板定案,決定投資三百萬給張青。結果,這三百萬弄出去一年多了,張青除了給廠領導悄悄分一些利息,再也沒有動靜。秦誌文找過兩回,張青苦臉說:“現在房地產開發困難。”齊處長就急了,天天跟秦誌文嚷嚷。秦誌文就卡在了當中。秦誌文心裏也明白,其實是張青背著他給吳廠長送了好處,不然怎麼吳廠長一點也不著急呢。

秦誌文為這事後悔得不行,他恨自己當初也是想占便宜。當時張青告訴他,每年可以給他私人些好處。他所以才那樣在黨委會上保舉這個事。前天在黨委會上吵了半天,秦誌文才聽明白,張青不光給了廠領導一些好處,連局裏的領導也送了。現在除了財務處長老齊天天歪著個脖子亂嚷,誰也不吭氣了,都裝傻。

秦誌文抽了支煙,就站起身。他想去財務處,跟老齊再算算賬,看張青這三百萬廠裏到底損失了多少。

喬亮從劉玉芳那裏回來,就奔了車間。一進車間,就看見小鄭跟小王正在吵吵嚷嚷說什麼呢。喬亮就火了:“你們倆下午沒動地方啊!”

小鄭忙說:“喬主任,我們可也是剛剛回來。”

喬亮問:“找著那麻子臉了嘛?”

小鄭說:“打聽清楚了,那小子總在五四路上活動。聽說外號叫‘皇軍’。”

喬亮忍不住笑了:“一個日本鬼子啊。”

小鄭罵:“聽說這小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個地痞,大胡拉這種人架幹什麼嘛。”

喬亮說:“聽這名字就不會是什麼好人。”

小鄭說:“所以我們回來問你,還找不找‘皇軍’了?”

喬亮眼睛一瞪:“廢話,怎麼不找?不找大胡算誰的。找。”

小鄭笑:“那我們就接著找去。”就和小王走了。

喬亮想到車工組看看,想問問師傅章榮這幾天的生產進度。喬亮剛進了車工組,就聽到章榮正在罵人呢。這幾天車工組的幾個工人總出廢品,弄得章榮挺上火。喬亮想進去勸勸,可一想這些人也該讓章榮罵罵了,就又退出來,上了一台空床,幹起活來了。

小周剛剛跟馮書記談了大胡的事。馮書記挺信任小周,一直想提拔他當黨委秘書。馮書記愛才,覺得小周是個筆杆子。馮書記也是秘書出身,對愛寫點東西的人挺偏愛的。兩人也算是文友了。沒人在場的時候,兩人說話挺隨便的。馮書記聽小周說完了,就懷疑地問:“小周,你可別搞錯了,是不是見義勇為?別報道出去出了笑話。”

小周笑道:“您還疑心什麼啊,當時在場的有三車間十幾個工人呢。”

馮書記說:“那就報道吧。”

小周皺眉說:“吳廠長不大同意,三車間主任喬亮找他了,給頂回去了。”

馮書記就來氣了:“不像話,工人見義勇為是咱們廠光榮,而且都被打壞了,還不管,說得過去嘛?你別管了,這事我跟方書記談談,一會讓老方找你,他分管宣傳部,我直接出麵不大好。”

小周說行,就出來了。

馮書記就去找方副書記,進了方副書記辦公室。方副書記正在看棋譜。他是個棋迷,棋挺臭,可是挺愛下,機關的人都不愛跟他玩。方副書記臉皮薄,輸了棋就急。馮書記笑道:“你這臭棋簍子又用功呢。”

方副書記就忙收起棋譜笑道:“書記,有事啊。”

馮書記就坐在沙發上:“有件事呢。”就說了大胡的事,說完就問:“你說大胡這事算不算是見義勇為啊?”

方副書記瞪眼:“當然算了,這種事要是不算,什麼事才能算呢?”

馮書記笑道:“如果跟見義勇為沾邊,那咱們就往市裏報這件事。”

方副書記說:“報,讓人寫個報道。就讓小周寫好了。小周筆杆子快。”

馮書記假裝想了想:“是不是得跟吳廠長講講啊,吳廠長肯定支持這事的。吳廠長前年在火車站給幾個壞小子打了頓,現在還恨恨不已呢,他肯定同情大胡的。”

方副書記笑:“馮書記,你是不是想給吳廠長鬧一回憶苦思甜啊。這點破事咱倆也做不了主啊。”

馮書記笑道:“那倒不是,我是怕你……”

方副書記臉一紅,笑了:“馮書記,您又損我是不是。好了好了,我這就去找小周。”就抓起電話。馮書記笑著出來了。

喬亮接到小周的電話,慌慌地來到工會。小周已經把稿寫完,讓喬亮看看稿子。喬亮一邊看,嘴裏一個直誇小周:“你小子真是筆頭子硬啊,同樣的話讓你寫出來就是不一樣。”

小周笑道:“行了行了,你就別奉承我了,剛剛方書記已經同意了,咱們去報社吧。”

喬亮笑道:“我去幹什麼啊?”

小周說:“萬一人家還需要補充點什麼情況呢,你可以當場跟人家說說啊。”

喬亮說:“也對。你報社有熟人嘛?”

小周笑道:“沒熟人稿子誰看啊!壓上兩個月,黃瓜菜都涼了。”

兩人就哈哈笑著出來了。

兩人騎著自行車往報社去。半道上,小周突然想起:“得買盒煙啊,那個謝編輯是個煙鬼。”

喬亮笑道:“你們工會也沒盒煙啊?”

小周罵:“工會就是石林,拿不出手的。而且王主席看著好像看他們家孫子一樣上心,比什麼都緊。”

喬亮笑道:“我看吳廠長桌上都是中華和紅塔山。”

小周罵:“他是什麼東西啊!”兩人停下車,就上了煙攤,看看價錢,都貴得嚇人。小周看了一會下不了決心,喬亮說辦事呢,買盒好的,就買了一盒紅塔山。小周要掏錢,喬亮搶著把錢掏了。小周就不好意思地說:“怎麼好讓你掏錢啊!”喬亮說我回去報銷。小周笑:“你報個屁銷啊。”

一進報社大門,就看到報社剛剛新蓋的大樓。報社這幾年真是發了財,已經蓋起了十幾座住宅樓房。小周現在為這事還後悔得腸子疼。那年報社想調他去,他嫌報社沒房子,就沒去。結果,現在報社肥得流油。他認識的那幾個人,都大大小小是個主任啦,高級記者啊,房子一個比一個住得寬綽。他去過謝編輯家,簡直裝修得跟宮殿似的。他看得心猿意馬,想調,可是現在報社超編。進一個人得市長批條子,小周隻好死了心。

進了謝編輯的辦公室,謝編輯正在打電話,滿嘴的價錢不能太低了,不能太吃虧了什麼的,好像是在做什麼生意。

謝編輯看小周和喬亮進來,就笑笑,示意他倆坐下。謝編輯打完了電話,就笑著問小周:“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兒了?”

小周就笑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著就掏出紅塔山丟給謝編輯一支。

謝編輯取出三五笑道:“我抽外煙。說吧,什麼事?”

小周笑道:“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就打開提包,取出那份稿子,遞給謝編輯。

謝編輯看了稿子問小周:“這事有什麼啊?你們連被救的人的姓名都不知道,整個是無頭案嘛。”

喬亮心裏冷了半截,就看小周。

小周笑笑:“行了行了,別給我來這套了。你們什麼不敢登啊。現在誰要是在街上拉架,這人就是了不起,更別說讓人家還打進醫院了,莫非打進火化場你們才登啊。”

謝編輯歎了一口氣:“這種事現在根本就不能管,你們這個姓胡的肯定是個傻逼,要不然怎麼會缺心眼兒似地去拉架呢。”

喬亮心裏罵,這姓謝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臉上笑道:“大胡這個人心眼是不大夠使,可人是個老實人。要不也不會缺火似地去管閑事的。可是你們要是不宣傳宣傳這種人,將來誰還願意管閑事啊。你們就登一篇吧,也好鼓勵老百姓的士氣啊,對吧?”

謝編輯笑道:“小周啊,也就是你來了,換個別人,我才不管這種球事呢。行了,放在這吧。”桌上的電話響了,謝編輯接電話,立刻笑起來,咯咯的,聽得喬亮心裏直起疙瘩。心想這人放在有皇上的年月準保當太監。謝編輯打電話笑道:“行了行了,你等我吧。”就放了電話對小周說:“我得出去一下。”

小周急道:“這稿子你什麼時候處理啊?”

謝編輯說:“你們等會,我去喊小王來,失陪了。”就夾起桌上的一隻皮包走了。

小周皺眉:“這人,簡直是屁股上長了草了。”

兩個人等了一會,一個燙著飛機頭的年輕女人進來了。拿起桌上的稿子,看了看,朝小周喬亮笑道:“你們的稿子謝主任讓我處理一下。”

小周忙問:“什麼時候見報?”

飛機頭笑道:“盡快吧。”

小周忙又笑道:“您貴姓啊?”

飛機頭笑道:“我姓劉,就這樣吧。好不好?”

小周和喬亮忙站起來笑道:“那我們就先回去,拜托了。”

飛機頭笑笑:“不送了啊。”

小周和喬亮出了報社。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晚風輕輕吹著,喬亮心裏挺高興,笑道:“小周,你還行。”

小周沒說話,發著愣。

喬亮怔了:“小周你怎麼了?”

小周突然一拍腦門:“喬亮,我真糊住勁了,我有個小學同學在電視台當記者呢,咱們找找他,如果電視台能采訪一下大胡師傅,準能引起輿論。比這報紙可影響大多了。”

喬亮也高興了:“那當然更好了嘛。”高興完了又愁道:“行嘛?現在可是沒錢什麼也辦不了啊。”

小周說:“試試看嘛,我今天晚上就給他家打電話,白天找不到他。他的呼機號我也忘了。”

兩人邊騎邊說,到了一個路口,喬亮說他得去看看大胡,問小周去不去?小周說我現在還得趕回去跟馮書記彙報一下,我明天再去看胡師傅吧。兩人就分了手。

喬亮來到醫院。到了門口,想了想,又到醫院門口買了點水果,東西不多,花了幾十塊。喬亮不禁大發感慨:“這錢越來越不經花了!”

賣水果的是一個壯小夥子,聽喬亮一歎,也跟著歎起來:“師傅,你別看我好像掙錢了,我這小半天就交了管理費衛生費占地費亂七八糟的三十多塊了。您說我得賣出去多少才掙回這三十多塊啊!”就苦笑著看著喬亮,好像準備跟喬亮侃一陣子似的。喬亮笑笑,心想我可沒工夫跟你亂扯,就進了醫院。

進了大胡的病房,大胡已經醒了,見喬亮進來,忙欠欠身子:“喬主任,您來了!”

喬亮笑道:“你小子命真大,沒讓人打死不是便宜啊。”

一邊陪床的小李也笑:“大胡師傅膽小了一輩子,這次可英雄了一回。”

三個說笑了一會,大胡說醫生說最少得住半個月呢。喬亮心裏一沉,心說這醫藥費還沒著落呢,臉上沒露出來。就問:“劉玉芳來過了嘛?”

大胡歎口氣:“剛剛來了一下,屁股沒坐熱就走了。”說完,就蔫頭蔫腦地看著窗外,十分傷心的樣子。

喬亮看大胡挺苦惱的,心裏就恨,你大胡也算是個大男人,怕什麼離婚啊。一時就沒話。喬亮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早上喬亮去上班。到了生活區門口,見大楊戴著一隻紅袖標,跟兩個派出所的站在生活區門口,正在往外轟小販們呢。小販們求著想進來,大楊罵:“都快走,不走我都給你們沒收了。”

喬亮就下了車道:“大楊,上任了。”

大楊看見喬亮,就笑:“喬亮啊,上班啊!”喬亮說:“不上班吃什麼啊?你小子現在可算是執法人員了。”大楊苦笑:“更累。”就湊近喬亮低聲說:“看我這命,昨天剛剛來派出所,就碰到了一件大案,這幾天正在抓凶手呢。我今天晚上都別想睡覺了。”喬亮笑道:“那等於給你小子一個立功的機會啊。好好幹吧,哥們。”就笑著走了。

喬亮進了車間,工人們稀稀拉拉地還未到齊呢。喬亮就罵:“都這種工作態度,還開屁的工資啊。”章榮走過來,瞪他一眼:“喬亮,你現在是領導了,別整天罵罵嘰嘰的好不好。”喬亮看了師傅一眼,就沒了脾氣,上了一台車床幹起活來。

一氣幹了幾個小時,快到中午下班的時候,小周跑進車間。喬亮就下了車床,笑道:“周領導怎麼深入基層來了?”小周笑道:“我找到我那個電視台的同學了。走,咱們去飯館。”

喬亮一愣:“下館子,誰請客啊?”

小周笑道:“我剛剛得了三十塊錢稿費,咱們瞎吃點就行了。是我同學,又不是旁人。”

喬亮笑道:“那今天就宰你了啊。”就跟著小周出了車間。

到了廠門口,喬亮就看到一個大胡子正在等著,挺凶的樣子,手還扶著一輛摩托車。

小周笑道:“這是我同學,小郭,電視台記者。”

郭記者忙跟喬亮握手。喬亮笑道:“我叫喬亮。”心裏就納悶,怎麼這電視台的扮相都跟黑社會似的啊。

小周笑道:“小郭,今天也沒別人,就咱三個。咱們隨便找個地方吃點。”

郭記者笑道:“行啊!”就推起摩托車,三個人走出生活區,進了路邊一家飯店。看樣子郭記者跟飯店挺熟,老板親熱地跟郭記者打招呼,好像郭記者已經在這裏吃慣了。喬亮心裏感慨,這年頭不管幹什麼,好像都比當工人強。他記得自己好像有些年月沒有下飯館了。

郭記者沒讓小周請客,說他有地方報銷。郭記者一口氣點了一桌子菜,三個人吃著喝著說著。郭記者聽小周說了請電視台拍片的事,就皺眉:“我可以拍,可是不定能播出來,這事還得我們葉主任定。”

小周端著酒杯問:“那怎麼辦啊?”

小郭想了想:“你們先請他一頓,先在飯桌上哄哄他,看他提什麼條件?葉主任挺黑的。”

喬亮問:“這事難嘛?”

郭記者笑道:“說難也不難,這樣吧,我明天把他請出來,你們找幾個人來陪他,他能喝,喝多了什麼也敢答應的。我看就這麼辦吧。”郭記者挺有把握地說。

喬亮忙笑道:“那就靠郭記者幫忙了。來,幹一杯!郭記者您喝深點。”

郭記者仰脖飲了一杯,笑道:“別客氣,我跟小周是老同學了,這點忙不幫還像話。”就看著喬亮。喬亮覺得郭記者的目光挺真誠的,心裏就感動了一下。

三個人都喝得暈暈的,出了飯館。郭記者赤紅著眼睛說:“就這麼定了,明天下午我把葉頭哄來,還是這個地方,可就看你們的了。”

小周說行。喬亮忙說謝謝了。郭記者就騎上摩托車放著響屁跑了。

小周對喬亮說:“那就這麼著吧。明天下午,你可弄得像回事啊。”

喬亮笑道:“行吧。”心裏算算賬,至少得五六百塊錢,就發愁了。看看表,已經到了下午上班時間:“操,都上班了。”就和小周往廠裏走。

喬亮進了車間,見人們正在幹活呢。

章榮見喬亮進來,就問:“喬亮,你去跟大胡找見義勇為的事找得怎麼樣了?”

喬亮想起明天得請客的事,就一肚子氣,可也不敢跟章榮發作,就朝章榮苦笑笑。

章榮忙問:“怎麼了?你喝多了!”

喬亮歎了口氣,就把跟小周到報社又請電視台的事情說了。

章榮罵道:“現在興這套,你不請客還真是辦不了。”

喬亮苦笑道:“師傅,您說這事辦不辦啊?你可別又跟上邊彙報去啊?”

章榮瞪了喬亮一眼:“你是不是真喝多了啊!”想了想,又說:“喬亮,你也別發愁,大家湊點錢吧。”

喬亮忙說:“不用,這幾百塊錢我自己掏吧。”

章榮說:“你自己一個月掙幾個錢啊,聽說明天開工資,大家都掏點。”就喊車間裏的人,“都過來,商量點事。”人們就圍過來。

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一大早財務處就傳出消息,說今天開支。車間的人高興了。不上班的車間也來了人等著。各車間都讓統計員到財務處去排隊了。可是等到快中午了,也沒見統計員把工資領回來。三車間的人們不耐煩了,先後罵罵咧咧地出了車間,才看到領工資的孫小琴灰頭灰臉地來了。許建國就問:“怎麼回事?今天還發不發了!”

孫小琴就罵:“不知道哪個缺德的帶冒煙的告了銀行,銀行的人來了,把工資卡走了。”

工人們愣了一下,就罵起來,有人跑過來喊著:“快去啊,六車間七車間的要去廠辦靜坐了。”

人們就哄著跑去了。

喬亮急道:“都他媽的回來。”

章榮急道:“亂來嘛!”也急著跟去了。

廠辦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人們嗷嗷叫著。廠黨委馮書記正在跟幾個工人解釋著什麼,可是沒人聽他的。六車間一個大個子高聲嚷嚷著:“有膽的就到市委去。”

一片亂吵吵聲。

許建國跟著嚷:“我去。”

章榮就急了,罵道:“許建國,你小子回來。”

許建國就站住了。回過頭來,就氣呼呼地盯著章榮問:“師傅,怎麼了?你還不敢去啊!”

章榮咆哮起來:“誰說不敢去啊!管事嘛?添半天亂屁事也解決不了。”

眾人就悶了。好幾百人誰也不說話了,陽光暴烈地泄下來。

章榮說:“聽說這幾天外國人正在市裏跟市長們談判,要搞什麼項目,你們去亂鬧,別再給攪黃了,那外國人還不得跑球的了。”說著就揮揮手,“算了吧,大家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許建國解嘲地笑道:“聽師傅的,師傅能忍咱就忍啊。”就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罵:“都他媽的回家吃飯吧。”

人們就泄氣地散了。

馮書記擦擦頭上的汗水,過來對章榮苦笑道:“章師傅,真是謝謝您了。”

章榮冷淡地說:“馮書記,你謝錯人了,是工人們不去,隻是嚷嚷解解氣,大家要是真去,別說我章榮,就是槍子也攔不住的。”說完就走了。

馮書記愣了一下,笑了:“這老頭,真怪。”

下午一上班,馮書記臉不是臉地來三車間找喬亮。喬亮正在忙著幫車工幹活呢。

馮書記進了車間,直著嗓子喊了喬亮一聲,喬亮忙放了活,跟著馮書記進車間辦公室。馮書記看樣子氣壞了,坐也不坐,就火冒冒地說:“喬亮,我讓人查了,上午的舉報電話就是從你們車間打出去的。”

喬亮火了:“馮書記,你可別亂害人啊,我們車間沒人做這種缺德的事。”

馮書記恨恨道:“我還冤你不成啊,總機都有電腦記錄。你一會查查就知道了。”說著,就看看表,“我還得開黨委會,一會你跟我掛電話,把舉報的人告訴我。”就走出門去,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喬亮,你們車間是怎麼回事啊,怎麼總是出事啊!”就恨恨地走了,丟下喬亮一個人怔怔地發傻。

黨委會開炸了,秦誌文跟吳廠長差點對罵起來。今天吳廠長情緒也不好,他兒子剛剛買的一輛日本原裝摩托車,放在樓下,屁大的工夫,就丟了。剛剛給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長老關跟吳廠長交情挺好,說這案我肯定給你破了。就要來廠裏查。吳廠長還不敢太聲張,這錢有許多都是隱性收入。他讓老關偷著調查一下就行了。吳廠長認定是廠裏的工人幹的。他心裏恨得不行,老子給你們想盡辦法開工資,你們倒偷到老子頭上。他窩著一肚子氣,今天開會就叮囑自己別跟秦誌文發生衝突,可是秦誌文一個勁地叫號:說現在廠裏搞成這樣,吳廠長首先應該負責。

吳廠長轉開話題說:“現在工人得好好管一管了,幹私活。我看一、三、五、六、七車間都有這種情況,得狠狠抓了。這就叫國有資產流失嘛。”

幾個向著吳廠長的黨委委員就附和著說:“是啊,這事得議議了。”

可是秦誌文咬著吳廠長不放:“我說吳廠長,你還是先說說咱們廠外邊欠款的事吧。你不能不提這個事情吧,這都快到年底了,現在全廠還沒供氣,工人們都挨著凍呢。難道你們不心痛嘛?昨天有人說,沒氣可弄電暖氣嘛!你們知道嘛?我聽了這話隻想打人。我們工人一個月掙多少錢!他們點得起電暖氣嘛?我知道各位家裏都裝了電暖氣,可是大家想想全廠幾千人都生著火呢!有的連火也生不起,除了做飯,就全凍著啊。可是我們外麵有錢,大家不去要。工人們問我,我都說不上來啊……操。咱們還……”秦誌文激動得聲音發顫了。

馮書記也笑道:“誌文說得也對,咱們是得催催賬了。”他心裏盼著秦誌文跟吳廠長接上火。馮書記看不慣吳廠長的家長作風。整個班子都是一群羊。就是秦誌文像隻狼一樣,逮著吳廠長死咬。

吳廠長瞪了馮書記一眼:“我也沒說不催賬啊!”心說你老馮別挑事了,我就是下台,你這個書記也得跟我一起滾蛋。

方副書記笑道:“秦誌文,你總跟吃了炸藥似的。我今天可是不惹你啊。”說著就埋頭看一張報紙。報紙上有一局殘棋,方副書記正在琢磨那一步馬四進六合不合理呢。

吳廠長對秦誌文說:“老秦,你說吧。我今天就聽你想講些什麼?”

秦誌文冷冷地說:“張青那三百萬是怎麼回事?我去催過幾回,張青都說廠裏說不讓要。我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在座的都誰吃好處了。今年張青給我送了兩千塊錢,給在座的送了沒有?”

空氣一時有點發緊。吳廠長沒想到秦誌文能把張青送紅包的事端出來。一般地說,這事秦誌文有份,他秦誌文就不該說了。現在他連自己也敢賣出來,這是擺出了一副抱著別人一塊跳井的架式啊。吳廠長心裏有點亂,抽了支煙:“老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嘛?”

秦誌文拍桌子嚷起來:“什麼意思!老吳,你是揣著明白說糊塗。現在廠裏窮成這樣,工人的工資開不出來,張青欠的賬,咱們不追著要,咱們是不是心也太狠了點了。看看在座的,都是紅光滿麵的,好煙抽著。”

人們都盯著秦誌文,像盯著一個瘋狂了的狼。

方副書記笑道:“誌文,咱們這個班子可是數你年輕,你別這樣,一個企業搞得好不好,中央都說了,得有一個好班子,一個好產品,一個好機製,還得有一支好隊伍。不容易嘛,現在廠裏的工人素質不是很高嘛,改革的承受能力也很低,許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嘛!”

秦誌文冷笑一聲:“老方,你是說現在咱們廠搞不好,責任是在工人了,我就是奇怪,你也是在企業呆了多少年了,一個基本的道理也沒搞清楚?到底是廠裏的幾千名工人養著咱們幾個,還是咱們幾個養著這幾千名工人啊?你剛剛說什麼,一個廠子搞好,是要首先靠一個好廠長,這是一個理,可還有一個理呢,如果想把一個廠子搞爛了,一個廠長就足夠了。”說著冷冷地看著吳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