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1 / 2)

從麻老五偷偷潛逃回來,一種齷齪的、陰險的東西在寂靜中慢慢發展了。雖然,井兒峪還是安安靜靜的,田野裏的莊稼還是抗著酷旱頑強地生長,雖然,太陽還是每天從東山口爬出來,又從西山窪掉下去,可是井兒峪的上空正凝集著陰雲,孕育著鬥爭。

麻老五偷偷潛回村子,是出乎全村人的意料的。秋霜和滿天星事先計劃得這樣周密,連滿祥都沒有一點疑惑,他隻是在喜日夜晚,聽見河灘上有一聲牲口長鳴,朱蘭子問過朱四老頭以後,這點疑惑也從他的心裏抹消了。

他,明天就要到縣委黨訓班去學習了,臨走前,滿祥決定去找霍玉山。

黃昏時分,滿祥來到了霍玉山的院牆外,他一抬頭,壓顫枝的黃杏,都快碰著他的頭了。滿祥伸手從濃密的枝葉裏,摘了兩個香白杏,院裏霍玉山喊:“誰摘杏哪?”滿祥推門進去。

霍玉山正站在院子裏的井台旁邊,用一個柳罐子倒下冰涼的井水,澆著他那敦敦實實的身子。不知是有什麼歡喜事,還是怎麼地,他放聲高唱著“把井兒峪變成金銀灘”這句連三歲小孩都捂耳朵的老歌兒;涼水珠兒,順著他光禿禿的頭頂,一直流到腳跟。他看見滿祥進來,驚喜地說:“我正想洗完澡找你去呢!”

“怎麼這樣高興?”

滿祥這句話,正問到霍玉山心坎裏去了。他高興的不是別的,正是因為滿祥要短時期離開井兒峪。從滿祥回來,霍玉山把這個缺了一條胳膊的殘廢軍人,當成壓在心上的石頭,恨不得把他搬掉,但是一切都是枉然,滿祥的榮譽,人們對滿祥的信服和愛戴,遠遠超過霍玉山;這次聽說滿祥要去學習幾個月,霍玉山樂得心發顫,他不覺地咧開大嘴,從心裏一直笑到嘴邊。在他想來,滿祥一走,什麼桂花、霍泉……都會像過去那樣,宏奎老漢還會站到他這條路上來。總之,他心裏把滿祥比作賣糖人的,村裏的人都讓他吹粗了腰,要是他一走,一切都能照舊。他心裏怎麼會不樂呢?霍玉山心裏直念“阿彌陀佛”。這個遇事囂張的合作社主任當然要咧開嘴。

滿祥一問,他把嘴收攏了一下,擦幹了全身,換上一身幹淨衣裳,說:“你要往高枝兒飛,我不喜歡?”

“這不是什麼往高枝飛呀!你看我是鑽天喜鵲嗎?咱從榮軍學校回來,就安心跟土地幹了!”

“好哇!”霍玉山坐在井台上,“咱們這個支部書記,甘願當個社員!”

“當社員不好嗎?”

“好是好!”霍玉山露出幾分笑意,“不過,該看見,這是上級的提拔。”

滿祥不說話了,他感到自己的思想和霍玉山談的距離是那麼遙遠,弄得他簡直是幹張嘴,說不出話來。

霍玉山看滿祥沒有說話,接著說下去:“滿祥!到縣委會該好好把咱們社的情況彙報彙報,莊稼長這麼粗實,咱們也算牛馬功臣哪!”

“功臣不是咱們!”滿祥站起身子朝牆外眺望。

“不是咱們是誰?”霍玉山不滿地跟著站起來,“真是……跟你講不到一堆……”

“玉山!真正的功臣在地裏!你看!”

在昏茫茫的田野裏,一片綠油油的莊稼中間,社員白色的頭巾飄動著,歌聲、哨聲、歡鬧聲從莊稼地裏飄出來。

“不是早打過收工鍾了嗎?”霍玉山不解地問。

“人家自願不收嘛!你兒子霍泉、我妹妹桂花……都跑咱們頭邊去啦!”滿祥用眼睛打量霍玉山。

霍玉山發現滿祥在故意看他,轉過臉去,嘟嘟噥噥地說:“讓他幹到明兒個早上吧!一個工分也不給!”

滿祥說:“人家不是為工分,甘願為社裏多流點汗!”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玉山同誌!牛馬功臣到底是誰呢?”

霍玉山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又坐到井台邊上了,剛才的歡喜被這一番不投機的話趕跑了,他感到憤怒。滿祥走近他的身子,蹲在他旁邊,從霍玉山額角暴跳著的青筋上看去,知道他微微發怒了。滿祥一雙眉毛立刻皺了起來,“應該怎麼把區委指示的讓桂花和宏奎老漢代理支部書記工作告訴他呢?但,這必須告訴他的!”滿祥裝上一袋煙,忽地點著了,他吹了兩口,說:“玉山,告訴你個事!”

霍玉山慢慢地回過頭來,不看滿祥一眼。

“區委說讓桂花和宏奎代理黨支部工作,你有什麼意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