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往常霍玉山的脾氣,他一定會大嚷大叫,今天他卻滿不在乎地從鼻孔裏笑出兩聲:“我早就算計定了!讓他們幹吧,反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什麼?”滿祥心疼了,“你說的是什麼話?”
“算我沒說行不行?”霍玉山眨著窄小的眼睛,站在井台上,左右開弓地打了自己兩個嘴巴,“你這個臭嘴,噴什麼糞,讓桂花、宏奎去幹吧!隻要他幹得了,說得轉!”霍玉山摸著被自己打紅的嘴巴,高聲地笑著說。
滿祥已經聽慣了這種輕蔑的笑聲,毫不介意地說:“應當相信年輕人……”霍玉山打斷滿祥的話:“好!好!我相信!”他連連點著頭,實際上是反唇相譏。
兩人又扯了一陣合作社的保衛工作,當然也是話不投機半句難。不過,滿祥無論如何還是告訴霍玉山:要密切注意村子裏的動靜,特別是滿天星。天交半夜的時分,滿祥才離開霍玉山家奔村裏而來。一路上,他慢步地擦著河灘地走,心裏煩躁極了,霍玉山剛才的言談舉止,深深紮痛了他的心。他抬頭看著突然從黑空滑落的流星,聽著南河在深夜的濤聲,他心裏熱了,他真心地為霍玉山的錯誤再繼續發展而擔心。
過了社的豐產玉米地,到滿天星瓜地旁邊,夜風吹著瓜葉子,發出細碎的響聲,滿祥覺得這些瓜葉上的針毛,像是擦著他的心,心裏更煩躁,邁開大步走得更快了。
“支書!”
滿祥身旁飛出個嬌滴滴的聲音。
滿祥忽然一驚,回過頭來,在瓜地旁邊一棵樹影下,立著一個人。
“誰?”滿祥的嗓音像銅鍾。
“我!支部書記!”從樹影下走出來的是秋霜,她左右搖擺著身子,輕風擺柳似的站在滿祥麵前,嘴角掛著微笑。
“三更半夜,在這兒幹什麼?”滿祥一動不動盯著她的眼。
秋霜的眼睛忽閃了一下:
“奉滿天星的命令,看瓜地來了!”
滿祥打量她一下,拔腿想走,秋霜幾步跑到他前邊,裝得哭哭漣漣地說:“支書!你可不能走哇!我嫁了這麼一個小氣鬼,三更半夜,還讓女人來看瓜園,莊稼葉子嘩啦啦地響,真是活嚇死人!”她抬起頭,害怕地朝田野望望,聲音細得像個蜜蜂,“全說你是幫助人、體貼人的!我這個女人,你能不管嗎?”她一伏身,想把頭紮在滿祥懷裏。
滿祥往後退了一步,高聲喝道:“你要幹什麼?三更半夜攔路嗎?”
秋霜抬起頭,故意掀起褂子擦著臉上的淚,露出白白的胸脯子:“支書,你跟我到瓜棚裏坐會兒!我怕!”
“你怕?把滿天星找來呀!”滿祥依然盯著她的兩眼。
“他?”秋霜走近一步,哭哭漣漣地說,“紅酒糟鼻子,又是富農,哪能跟你比呀!”她求救似的仰起臉,女人的乳香夾雜著粉香,飛進滿祥的鼻孔。
滿祥一手把她推開。女人歪歪斜斜地又攔在道上。
“你讓我走不走?”滿祥焦躁起來。
“不!支書!你……嗚嗚……”
“沒臉的娘兒們!你要幹什麼?快讓開!”
“嗚……嗚……嗚……”
滿祥從她的指縫裏看見一雙試探的眼睛,他猛然上去,照她肩膀一推,女人滾倒了,滿祥邁著大步過去,女人跑到他的身邊,失望地說:“我……我求求你,別告訴滿天星!”滿祥一掄袖子,回過頭來,臉繃得沒有一絲皺紋,嚴厲地說:“我告訴你,趁早別跟我來這一套!”秋霜驚愣了,怔怔地站在河灘上,滿祥的身影迅速地隱沒在青紗帳裏。
他走到籬笆旁邊,桂花從院裏走出來,滿祥問:“怎麼還沒睡?”
“想起你要走嘍,我睡不著!”
“安下心吧!走,睡覺去!”
“你那麼貪睡呀!”桂花挑逗地望了滿祥一眼。“我正想找你談談呢!你倒回來了。”她使勁地高聲說,好像是在故意讓別人聽。
果然,朱蘭子水靈靈的聲音傳出來:“滿祥!是你說話嗎?該睡啦!”
“快去吧!哥!蘭子催上咧!”
“你幹什麼去?”
“你看!”桂花用手一指,滿祥看見了一個高高的大個子,被樹蔭擋著,雖然滿祥看不見他的臉,但他知道那是霍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