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2 / 2)

“他在哪兒呢?”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到該出來的時候就出來和大家見麵。”秋霜聲音不高不低,非常鎮靜地說,“他跟咱們擰成一條心,要把井兒峪變個顏色。”

“有槍彈沒有?”瘸老秦關心地問。

“手癢癢啦?”秋霜“噗”地一笑。

“嗯!”瘸老秦咧咧嘴。

“還有槍彈哪!”潘七摸著腦門上的疙瘩奸笑著,“可別露餡兒啊!一露……”

秋霜嘩啦下子,把手槍掏出來,威脅地看了潘七一眼說:“諸位!我相信諸位,不會去告密領賞,要是安心跟我們過不去也沒關係——人饒槍不饒。”

潘七從腦頂上冒大汗,解釋說:“我潘七拿人頭當保,秋霜你放心吧!”

三星偏西的時候,會才算真正散了,幾個人剛爬出窩棚,滿天星突然在樹上輕聲呼喊:“有人!”

三個人都縮回窩棚裏去了;潘七渾身像安著彈簧,各個地方都哆哆嗦嗦地亂顫。

果然是有人過來了,而且不止一個人,說話聲音不高,但在這黑夜裏傳得老遠。

“什麼也沒兩口子親!”女人聲。

“你呀!背著我不定幹了什麼醜事呢!”

“我是清白女人!能有什麼事!”

“黑夜總往別人家跑,是偷漢子去咧?”

“別紅嘴白舌地胡扯了!”女人厲聲斥責。

“你呀!你一準是瞧上滿天星那個紅眼糟鼻子了!可惜呀!你晚了,人家滿天星有秋霜陪著啦!”

滿天星“刺溜”跳下樹,輕聲招呼:“出來吧!是福貴他們兩口子!”

這兩個富農、兵痞,生怕被福貴看見,像天上的賊流星一樣,向四處滑落了。青莊稼沙沙地一陣搖擺;這一下倒把麻玉珍和福貴嚇壞了,兩人拉著騾子沒處躲藏,隻好跑到河坡下邊,麻玉珍一失足,撲通一聲掉在水裏。

幾隻夜鳥忽下子飛起來,……秋霜和滿天星走上來。秋霜說:“又不是鴛鴦,別在河坡上搭窩啦!”

“誰?”福貴心跳地問。

麻玉珍已經叫起來了,聲音輕而尖:“好個酒糟鼻子、秋霜女鬼,嚇得我魂都沒了!”

福貴打量著他倆,問道:“你們三更半夜的幹什麼?”

滿天星剛要回話,被秋霜一擰大腿咽下去了。秋霜說:“屋裏睡覺太熱,上瓜棚來涼快涼快!你們幹什麼來哩?”

“這娘兒們貪不夠合作社的便宜,”福貴有些生氣地說道,“又拉騾子來澆澆我家那兩塊地!”

“那你就別粗聲粗氣的啦!怕別人不知道你偷水使來了是不是?!”

秋霜和滿天星鑽進青紗帳了。麻玉珍牽著蹄子上包著棉套的大騾子來到井邊,用一塊舊棉布把水車折板一包,菊花青拉起水車來,就沒有叮當叮當的聲響了。

清水流進福貴的棒子地。

剛才中斷的爭吵又繼續了。福貴著急地問:“真的,你跟滿天星發生事了沒有?”

“嗚……嗚……”麻玉珍坐在井台上不知道是真哭還是假哭,過了老半天,她仰起沾滿唾沫的臉龐,像蚊子打嗡嗡似的說:“你呀!真是忘恩負義!我對你怎麼樣啊?你還懷疑我!跑買賣這條道兒不是我給你想的,沒有我你會使上這號的大菊花青?真是一百個心眼也換不出你一個好來呀!”

福貴不言聲。

“福貴!你說話呀!啞巴啦?”

福貴坐在柳樹根下,雙手捂著頭。

麻玉珍好像更傷心了,淚水真的滴下來,她肩膀上下抽動著說:“嫁給你這個窮光蛋……”麻玉珍這句話沒有說完,讓福貴攔腰打斷了:“你說我是窮光蛋,誰讓你跟著我呀!不是你三更半夜地爬到土改的財糧辦公室去勾引我,還說他娘的好好勞動!哼,活見鬼!”

麻玉珍輕輕地哭出聲來。

“別哭了!”福貴吆喝道,“為娶個你,什麼親都斷了,還不知足哇!”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聲音越來越大,麻玉珍怕把事情鬧起來,低頭給福貴認錯了,她說:“別生氣了,怨我嘴碎,以後少往他家跑,不就行了!”麻玉珍一認錯,福貴像個跑了氣的皮球,立刻軟下來了,他沒有立刻就搭理麻玉珍,轉過頭去看騾子。

兩人隻顧吵嘴,騾子停在水車旁邊不動了;福貴用柳條子輕輕地打了一下,菊花青又拉著水車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