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日子像把傘哪
沒有骨頭支不開喲
有朝一日風雨來呀
雨打破傘像漏篩喲
“朱大爺!後半夜了,還刨船板哪?”
朱四老頭聽見有人打斷他哼哼的歌,臉冷冷地一沉,但他扭頭看見是桂花,陰冷的表情立刻飛跑了:“上——船——”
“不!”桂花甩著渾身的水珠說,“我問您點事!蘭子結親的日子,真沒有人過河嗎?”
“真沒有!夜裏一點動靜沒有!”朱四老頭指手畫腳地說,“我胡哈胡哈地一覺睡到天亮。”
“喔——喔——喔——”在風雨裏,雄雞第二遍叫了。
桂花忙點點頭,應兩聲往外走,朱四老頭臉立刻冷下來,攔著桂花說:“別給我老頭子留個話尾巴啊!剛才問我那話是怎麼回事?”
“村裏有了壞人,剛才你沒聽著槍響嗎?”
“大雨像瓢潑,我什麼也沒聽見哪!”
“朱大爺,您守著渡口可要驚醒著點。”
“沒錯。”朱四老頭說,“桂花你把心放寬了吧!蘭子結親那天,保準沒人過河,我是抱著水槍在船上過夜的。”
桂花從渡房裏拿了盞玻璃燈籠,登上渡船。
風絞著雨,雨卷著風,南河突然變成一條凶龍,渡船在閃光的波浪裏像一片樹葉。桂花從小就在河邊長大,從沒像今兒個這麼眼暈,她拉著小馬,站在船頭,心裏有些害怕了。
朱四老頭像猜透她的心事似的,輕聲地安慰說:
“甭怕!有朱大爺,龍王爺來了也甭怕。”
桂花像個孩子似的,貼著朱四老頭的身子,她感覺老頭子也被冷雨激得發抖,她聽著這顆老年人的心在劇烈地跳動。
船,終於靠在南岸了。
“快跑吧!小馬!”朱四老頭若有所思地說,“把咱們的事快快報上去!”
麵對著朱四老頭,桂花心裏激動得很,她深深知道這個老頭子的一片熱心。桂花一句話也沒說,兩腳一夾馬肚子,小馬撒開蹄子,一道箭似的飛跑了。
天上下著雨,地上滿是泥水漿湯,桂花在這樣狹窄的小路上,奔波了半夜,天將黎明時,她模模糊糊地看見了區委會的房子。
她急切而興奮地奔上前去,但是,很不湊巧,區委書記和區委委員都在縣裏開會。她失望了,隻好撥轉馬頭朝縣城奔去。
雨,漸漸小了。
天上的浮雲也慢慢散開,一兩顆小星縮頭縮腦地出來,又逃走了,像是懼怕東天邊上升起黎明的曙光似的,隻有那勇敢的黎吉鳥兒,唱著歌兒,朝著這片朝霞飛去。
迎著朝霞,卷毛的古銅小馬,慢慢地邁著步子,馱著疲倦勞累的桂花,一步一步地朝縣委會走去。
她在小柳樹上拴好了馬。
區委書記老苗和缺了一條胳膊的滿祥,在縣委書記辦公室裏迎接了桂花。
“縣委書記呢?”桂花問。
“進省城聽報告去了!”
“哥!”桂花在水盆裏擦擦臉,“你不是在黨訓班嗎?”
滿祥瞅著區委書記笑起來,意思是讓區委書記回答她,可是區委書記先給桂花倒上一碗茶:“來!先喝碗熱茶,暖暖肚子!”
“不喝茶了!”桂花的眉毛鳥翅般地揚起來,“村子裏情況火急,我請示幾個問題立刻就走。”
“立刻就走?”區委書記老苗搖搖頭。
“妹妹!你走不了啦!”滿祥大聲地說。
“為什麼?這事兒把心都快急碎了,瞧你們慢騰騰的勁兒。”桂花的臉忽下子就紅起來,“你們為什麼不讓我走哇?”
區委書記聲音更加慢了,簡直是一字一板:
“不為什麼,就是不讓你走了!”
性急的桂花快要爆炸的時候,區委書記把煙頭一丟,高聲地笑了:“桂花!黨訓班把你留下了,讓滿祥回去!”
“我?”桂花指著自個兒的胸口問著,“把我留下,學習……”
就這樣把桂花留下了。原來,滿祥調到黨訓班來學習以後,便把社內外的情況向縣委做了個詳細彙報,請求回村;縣委會考慮這是一個豐產社,社內外問題還很複雜,滿祥又是剛從榮軍學校回來,需要更多的實際鍛煉,同意讓滿祥回村,決定把這個單純、急躁、勇敢的姑娘桂花送到黨訓班去錘煉錘煉。
桂花放鬆噘著的嘴,“撲哧”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