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祥嘴角微微咧開。桂花卻完全反對區委書記的推論,她說:“書記,這個不對呀!麻老五臉上沒有麻子,可是昨個夜裏那家夥一臉麻子!”
滿祥覺得桂花的話,也很有道理,剛剛要笑的嘴唇,又閉在一起了。
區委書記老苗眯著眼笑起來:“沒有麻子,不會讓它變成麻子嗎?就像村子裏演話劇化裝一樣,這就是一層護身符,要不他敢回村子嗎?”
“對!”滿祥幾乎像個孩子似的跳起來,“區委書記!我這就走吧!”
“咱們的分析很可能是錯誤的,滿祥!你別那麼樂觀。即便是分析對了,事情也要比這複雜多少倍。”
“知道了!區委書記!”滿祥不自覺地兩腳立正站定,然後,扭過身來,就向外走。在區委書記麵前,他士兵的習慣顯露出來了。
“回來!”
“什麼事?”
“麻玉珍這個事,你怎麼處理?”
“留在社內,群眾監督,省著打草驚蛇!”
這幹淨利落的回答,顯然是激動了區委書記的心,區委書記走上幾步,笑眯眯地打量著一隻胳膊的滿祥,使勁握了握他僅有的右手。
滿祥迅速地到公安局彙報一遍,從兵役局領出了三支日本式的“馬三八”,跳上了古銅色小馬,出了縣城。
太陽西沉了,原野裏像塗著紅光。
滿祥圓睜著兩隻眼睛,背著三支“馬三八”槍,兩腿緊夾著小馬的肚子,往井兒峪飛跑。黃昏的風吹起他的空袖筒,紅豔豔的太陽照著他彪彪實實的背影,他又像懷著戰鬥任務出征的騎兵了。
天擦黑的時候,滿祥出現在河渡口。蘭子在北岸,看見回來的不是桂花而是滿祥,真是喜出望外。她隔著滔滔的南河,就喊起來:
“怎麼你回來了?”
滿祥笑著。朱蘭子把滿祥擺到北岸,滿祥輕輕地問:“有新情況沒有?”
“前晌開個鬥爭會,把滿天星、潘七、瘸老秦給鬥爭了一頓,向群眾交代了國家政策!”
“誰領頭打的這場漂亮仗?”
“霍泉和宏奎老漢。”蘭子解下三支三八槍,樂得咧開嘴了。她喊:“爹!滿祥來了!”她嘴喊“滿祥來了”,心裏是惦著把老頭叫出來,讓他看槍。果然,朱四老頭出來,兩眼直溜溜地奔槍來了,他大喊一聲:“好哇!有這家夥,讓壞蛋都有黑棗吃了!”
“朱大爺,還有讓你樂的事呢!”
“樂?”朱四老頭抖著刨船板時刨在衣裳上的木卷,“除去批準我入社,什麼也不能招我樂了!”
“就是批準您入社了!”
“你這話是真是假呀?”朱四老頭搶上一步,“霍玉山還沒答應呢!”
“區委書記老苗親自批準!”
“真?是真?……”朱四老頭兩眼冒淚光了。
“喜事嘛!您倒哭一鼻子。”朱蘭子給老頭一塊手絹。
朱四老頭看看天,看看地,嘶嘶啞啞地說:“多虧毛主席、共產黨撐腰哇!到底是不忘咱窮苦人!毛主席您在北京,我在南河邊給您鞠躬了啊!”
“朱大爺!不單批準您哪!整河灘願意入社的貧、中農,誰自願走社會主義的道兒,一律批準。”
朱四老頭像個孩子似的拍著兩隻手。忽然,他張起兩隻大胳膊,轉身朝河灘跑去。滿祥在後邊大聲囑咐著:“告訴牛百順、鎖柱……眼下批準入社,可不是眼下去幹活,秋後再一塊下地!”
朱四老頭站住了,頑皮地喊:“我比你明白,誰也不能這時候去占你們的便宜。”
朱蘭子看著老頭子一手提溜著要掉下去的褲子,一手前後晃搖著往前跑,身子歪歪斜斜,幾次像是要跌倒的樣子,但是都直起身來,她擔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