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1 / 3)

滿祥夜裏才進家,村子裏很多人都不知道滿祥已經回到了井兒峪,就連麻老五的野姘頭、滿天星的假媳婦——走道如風擺柳的秋霜,也沒得到任何信息。

第二天太陽落坡的時候,秋霜穿一件白褂子,下身穿著水紅褲子,笑嘻嘻地站在霍玉山家門口。她看看霍泉不在,便扭動著水蛇腰,到霍玉山屋子裏來,用那隻沾滿了頭油香氣的手,給霍玉山點了一鍋子煙。

“回去吧!今兒個開支部會。”

秋霜湊近他,把一張擦滿撲粉的臉,挨近了霍玉山的鼻子。霍玉山又警告地說:“霍泉大概是讓桂花找去了,立刻就回來,你走吧!”

“不走!”秋霜撒嬌地擺擺身子。

“回來有眼,什麼話都向那幫人彙報。”

“咱們換個地方啊!”

“你到底有什麼事呀?”

“喲!傻主任,我不是嘴對嘴跟你說過了嗎?我跟著滿天星這條狗跟夠了,臭富農,吝嗇鬼,我想跟你談談,共產黨員不肯幫人個忙嗎?”

霍玉山的心被嬌聲嬌氣的秋霜說動了,他心想:支部會不參加,桂花他們能有什麼招子呢?他忽然把胳膊一甩:“反正沒有死罪,耗子倒管起山貓來啦。走!”

偏偏在他倆出門的時候,霍泉正從滿祥家裏回來:“爹!幹什麼去?”

秋霜的臉變白了,霍玉山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霍泉威脅著說:“秋霜!你把我爹拉到哪兒去呀?”

霍玉山回頭說:“人家向社裏反映情況你也管哪!”

“爹!待會兒支部開會,討論你的問題,你……”

霍玉山一陣低沉的冷笑,霍泉幾步搶到他的對麵,臉紅紅的,急得有點結結巴巴地說:“爹!你該拐過彎來,瞅瞅自個兒的錯誤了……”

霍玉山憤怒地打斷霍泉的話喊道:“滾——蛋——”

“爹!”霍泉聲音裏充滿焦急和期待,“你是我爹,您要看重這檔子事啊!”

“你剛入團幾年,嗯?”霍玉山繃著臉,緊閉著嘴唇。

“入團年齡倒是不長,”霍泉的語調突然提高了,“缺點也有,可就不能看你這樣發展下去!爹!”

秋霜在旁邊裝好人似的,拉長聲調說:“喲!兒子管教起爹來了!玉山主任!別生氣啊!”

“混蛋!騷娘兒們!”霍泉抓住秋霜的脖領子,使勁前後搖晃著說,“你!你不能拉走我爹!我爹能覺悟,能……能……你給我滾!”霍泉狠勁地一推。

秋霜從地上爬起來,紮在霍玉山的懷裏,“嗚嗚嗚嗚”地哭出聲來,眼淚撲撲簌簌地滾在霍玉山衣裳上。

霍玉山心裏像著了把火,臉色蒼白地叫道:“你要把我逼上歪脖樹嗎?我的好兒子?你說!”

“爹!不……”

“呸!”霍玉山突然一推,把霍泉推倒在地上。

霍泉痛苦地站起來,霍玉山和秋霜走遠了。霍泉的心涼了,他知道他爹的黨籍算完了,因為剛才滿祥召集了有群眾參加的黨的會議,把支部意見告訴給有關霍玉山的人,並征求大夥的意見;大家主張給他最後一次認識錯誤的機會,連被霍玉山打了一拳的朱四老頭,也是這個主張。但是,霍玉山執迷不悟地和野女人往河灘走了。

“不行!要把我爹找回來!”霍泉用兩隻大手捂著頭,沒有去吃晚飯,坐在門口石階上想。“再不能遲疑了!”他站起身,沿著黑茫茫的原野去找,一邊走一邊喊:“爹!”

沒有回答,隻有南河喧嘩的波浪聲、濺起的水花聲。

“爹!有要緊事!”霍泉在社裏豐產玉米地旁邊高喊。

莊稼葉子一陣沙沙沙沙的聲響,出來的不是人,是一群被霍泉驚飛的野鳥,從青紗帳裏飛出來。

霍泉失望了,耷拉著腦袋,往回走,布穀鳥在他頭頂上叫著“何必發愁!”“何必發愁!”忽然,霍泉的頭抬起來了,他自言自語地說:“真是!何必發愁?黨內開除這樣一個黨員,他雖說是我爹,不該嗎?該呀!該呀!該嘛!你長籲短歎地替誰惋惜呢!”強烈的事業心,把霍泉難過的心情趕跑,他為黨能夠清洗出這樣一個黨員,而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