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3 / 3)

霍玉山登時反駁說:“這是瞎說,人世間東西一樣的多得很,這煙嘴是滿天星送——不,借給我的!”

“別回嘴了!自個兒都說不圓。”

“到滿天星家喝喜酒,吃喜麵,收禮物,你知道他是什麼嗎?是富農。昨個開鬥爭會,你還說小題大做,你這個共產黨員的心變了色了!”

滿祥幹晃著一隻手,也沒辦法把會場平穩下來,他索性站到板凳上,響亮地說:“同誌們!靜一些,我說說剛才的情況吧!全支部的共產黨員都在等他一個人,開嚴肅的支部會,他卻去搞……”

霍玉山圓睜著窄小的眼睛,打斷滿祥的話說:“這是胡說,我根本不知道開支部會,沒人告訴我。”

會場靜下來了。

“是嗎?”

“沒有通知他呀!”

會場上掀起了一陣微微的騷動,趁這時候,霍玉山瞪著焦急、憎恨的眼睛,朝大家說:“同誌們!這是滿祥在造謠生事!他說什麼呀!他偏偏要說我在這時候搞女人!憑我的良心,我沒有,他是胡謅。”

“好!”滿祥非常穩重地點了一下頭,朝全會場的黨員們望了一眼,說:“支部估計到這些情況了,分析霍玉山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會像他當初做買賣給小尺碼一樣,來和黨狡賴。為讓同誌們更清楚地認識霍玉山,支部讓青年團員霍泉在外邊等著來參加我們支部會,哪位同誌,把霍泉喊進來!”

霍玉山一屁股坐倒了,但是,他掙紮著站起來,把焦急、懺悔、渴望、憎恨交織在一起的目光,對準走上前來的兒子。這時候他是多麼希望兒子能幫助他說一句話!不!哪怕不是一句話,而是簡單地搖一搖頭也是好的。他望著腰圓膀大的霍泉,口水流下來了。

霍泉在這幾十雙眼睛注視下,慢慢地站住腳步。

“說說吧!霍泉。”滿祥聲音洪亮有力。

“對!好兒子!”霍玉山第一次這麼親切地稱呼他“好兒子”。這是霍玉山和黨的最後一個“賭注”了,他眼裏閃著悲慟的光,一動不動地射在霍泉的眼睛裏,說:“泉!我的好兒子,你說吧!”

“你還在欺騙黨,欺騙同誌!我告訴你好幾遍,晚上開黨支部會,你裝不知道!”話音從霍泉粗粗的嗓子裏,一字一字地蹦出來,“滿祥說的都是實話,我證明。”

霍玉山沒有叫出聲來,眼睛裏閃出一團火光。霍泉看也沒看他,聲音反而比剛才更高更響:“霍玉山,他是我爹,他已經喪失共產黨員的那股子勁頭,我是他的兒子,我還是個青年團員,我給黨支部提個意見:立刻開除出黨。”

會場上立刻掀起一場暴風雨:“好個霍玉山!和野女人又勾上了啊!”

“在支部大會上還耍花招。”

“清洗!”

霍玉山眼裏凶光沒有了,像沒了筋骨的人一樣,一頭趴在桌子上,全體黨員表決後,被請出會場。

霍玉山像個喝醉酒的矮漢。

他晃晃搖搖地朝原野走去,胸前的豐產模範的獎章,被夜風吹得叮當作響。他頭腦混亂極了,中毒深深的霍玉山,還感到委屈、不平,他大聲地罵著滿祥,罵著霍泉,罵著滿天星,罵著秋霜。忽然,他躺倒了,對著天說:“縣委書記張銘山同誌啊!您知道我眼前的處境嗎?”

天上的一顆流星,拖著一道白光墜落了……

霍玉山又站起來,一直走到南河坡:“我要上縣委去控訴!去控告滿祥……”他快走幾步,忽然停住腳步,他聽見從渡口房裏傳來一聲一聲的釘船聲和朱蘭子水靈靈的歌聲。

他站在黑茫茫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