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爭,暴風驟雨般的鬥爭。
它像八月的南河波濤,迸濺起高高的浪花。但是,當人們都看到浪花的衝擊,感到在井兒峪有一種邪惡的力量在默默進行的時候,狡猾的敵人負了重傷有意退卻了。它,企圖蒙遮著人們的眼睛,喘喘氣,卷土重來。
但,這一連串的失敗,使麻老五在炕窖裏,真真的有些傷心。滿天星、潘七、瘸老秦的被鬥爭,滿祥回來向貧、中農宣布的合作社開門的消息,這兩件事,把他晝夜苦思的謠言、流語都給擊碎了;拴著他心的麻玉珍,混進社去,除去哭哭鬧鬧,偷偷地“廣播”過兩回謠言,便什麼也施展不開了;特別是滿祥代替桂花回村之後,麻玉珍的一舉一動,都好像有人注意;最使麻老五感到恐慌的是村裏風言風語傳出來,說他還活著,嚷嚷著活捉麻老五……這些,彙集成一個有力的拳頭,沉沉地打在麻老五的胸口上,他消瘦了,兩個顴骨好像不是長在肉皮裏,而像貼在死人臉上的兩個白雞蛋皮;眼窩子也更加塌下去了,像南河古老傳說裏的“骷髏鬼”。他拚命地抽煙,把滿天星從集市上買來的煙卷抽沒了,滿天星這次進城去換銀圓還沒回來,他隻好抽葉子煙,一袋接著一袋,嗆得他連聲咳嗽,吐著黃中透綠的黏痰。他不抽煙的時候,就坐臥不寧,挺著個瘦竹竿似的脖子,像隻有氣無力關在籠子裏的獅子,圍著潮濕的炕窖四角轉來轉去。
這兩天,他焦急地等待著滿天星歸來。但是滿天星卻像個斷線風箏,走了兩天多沒有音信了。他是背著三百塊袁大頭到縣城裏去兌換的,麻老五很為不安,生怕他換不來現款,沒有方法成立假社。在麻老五看來,“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這幾百塊錢,是不能和滿祥他們爭奪群眾的,雖然他們計劃的僅有十多戶對象。“如果錢來得早呢,趁著秋忙,雇幾個短工,給孤寡戶幫幫忙,還備不住能多拉進幾戶來。”麻老五心裏打著算盤,可是滿天星偏偏不來。
他輕輕地敲打炕窖隔板,秋霜鑽進來了。
麻老五臉色憂鬱地問:
“外邊什麼時候啦?”
“傍晌午!”
“你趴牆頭看看,滿天星回來沒有?”
片刻,秋霜回來:“五爺!還沒影兒呢!”
“合作社玉米地收得怎麼樣了?”
“剛掰棒子,正是點火的時候!”秋霜咬著兩片發紫的嘴唇,“不行啊!夜夜門外有暗哨,滿祥,非把他幹掉不可。”
麻老五打斷秋霜的話,圍著炕窖轉兩圈說:“秋霜!麻玉珍這兩天怎麼總不來了?”
“五爺!話不是說過了嗎?”秋霜朝炕窖外指指說,“眼珠子太多,動轉不靈!”
“她動員福貴退社了沒有?”
“不知道呢!”
“你看!你看!讓人一盯,就斷了線還行啊?咱們的社還得指著這塊中農牌子呢!你去看看!”麻老五翻著他那兩隻滿布紅絲的老眼,想了一會兒說:“讓她幹好這手活,要是福貴拗著勁,就把他幹掉!”麻老五凶狠地用手比了一把剪子的樣兒,苦笑著說。
“嗯!”
八月的田野裏,滿處都是人聲笑語,秋霜揀人不走的小道兒,擦著高高的青莊稼,摸到了南河灘。她探探頭,西邊這片連男帶女的社員裏,沒有穿紅襖的麻玉珍,她往東看看,東邊的社員們,也鬧哄哄的正在幹活,隻有穿紅襖的麻玉珍,坐在河坡上,懶洋洋地撿著土塊往河裏扔。
秋霜怕被社員看見,拾起一塊石子朝河裏扔去。“撲通”一聲,麻玉珍朝她點點頭,又努努嘴。秋霜朝努嘴的方向看去,長胡子的宏奎老漢,正坐在麻玉珍的身後抽煙,她一閃身躲到棒子地裏去了。從棒子地的空隙裏,她看見麻玉珍一動不動,秋霜心裏“哄”下子明白了:這是在監督。她坐在棒子地裏了,手撥著綠綠的葉子,想看看麻玉珍到底怎樣擺脫開宏奎老頭。
麻玉珍站起來了,她忽然手捂著肚子“哎喲”一聲。
“不幹活,幹什麼去?”宏奎老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