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1 / 3)

秋天的晌午,多美麗啊!

萬裏晴空,沒有一絲雲彩;像塊沒邊沒沿的淡藍色玻璃,把大地籠罩起來。原野裏是綠色的,這種茁壯的綠色,比春天的嫩綠,讓人們看了更為喜歡——因為春天是播種的季節,眼前卻是收獲的日子。

誰願意離開這片豐收的田野呢?雖然南河的秋風,還是像炎夏那麼滾燙,可是誰也離不開這收獲的田野了。

地頭上吃過了送來的飯,社員們圍著堆成小山似的大棒子堆,不知道是那個姑娘領的頭,伴著南河“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唱起了歌兒:

水藍藍

天藍藍

綠油油的莊稼望無邊……

“婦女同誌們!”滿祥站在一塊高崗上,打斷了歌聲。“你們上楊樹林裏唱去好不好?”他笑著朝楊樹林裏一指,“不是我們不愛聽你們唱的……”

“是為什麼呢?”最能嚷的二翠抗議說,“越不愛聽啊,我們偏唱!”

“對!”婦女們哄笑著。

宏奎老漢跑上高崗,站在滿祥旁邊,扯著白胡子喊:“你們呢,就會欺侮滿祥!二翠!你別走啊!我告訴你們吧!今個開始秋收,該我們男人——”他頓住了話頭,指指南河喊道:“——洗秋澡,這是井兒峪祖輩的風俗,你們……別跑哇!二翠!……”

婦女們一窩蜂似的跑了,她們笑著、嚷著,好像是賽跑似的,直奔白楊樹林。

社員們“大雁展翅”跳下河。滿祥也脫光了身子,一個猛子紮下去。不知是豐產把他樂的還是怎麼,滿祥在水裏,忽然想要和社員開個玩笑,他開始在水裏摸了,摸著一個人腿便狠勁擰了一把,朝別處浮去;可是還沒浮走兩步,他的後腿就被那人抓住了,他趕緊在水裏回旋身子,一個鯉魚打挺,從河邊站起來,和對麵人一塊抹去臉上的水。

“啊!”兩人都暗暗地叫了一聲。

站在滿祥對麵的竟是福貴。滿祥微微地笑著;福貴卻完全被這意外的巧合,弄得尷尬起來,他不知所措地咳嗽著,眼睛不知往哪兒放才好,半天,他錯亂地說了一句:“你……你也下水啦?”

“洗洗涼快!”

“照複員的時候瘦了!”福貴不好意思轉身浮走,找著話題。

“早就剩這一把幹骨頭架子啦!”

“啊……啊……”福貴應著轉身想走。

“哎!福貴!”滿祥非常滿意這樣的巧遇,他指了指旁邊的幹岸說,“咱哥倆聊兩句行嗎?”

河灘上有一棵蓬蓬鬆鬆的大槐樹,滿祥和福貴坐在河灘的綠樹蔭裏,他們彼此望了一眼,滿祥先開口問道:“福貴!你到社裏兩三個月了,咱們合作社怎麼樣啊?”福貴不假思索地說:“好哇!”滿祥問:“到底好在哪兒?”福貴道:“嗐!反正是買賣跑不了啦!牲口市場上都給你評上個價兒,沒有奔頭了!說到合作社好在哪兒,分得多唄!”

滿祥停頓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問道:“滿天星還跑買賣嗎?”

“老雜種自從娶上個媳婦,屁股像粘在炕席上一樣!還跑什麼買賣,連我家門檻子也不進啦!”

一隻馬蠅突然叮在福貴的脊梁上,它剛剛把嘴伸進去,滿祥“叭”的一巴掌,沒有吸著人血的馬蠅被打扁了。福貴被巴掌打得一齜牙,笑了,他感到滿祥對他這樣親切,便站起來,從掛在綠柳枝上的衣兜裏,掏出兩支煙卷來遞給滿祥一支。

滿祥點著煙卷,輕聲地笑著說:“福貴!聽說你家裏常吵嘴?”

“還不是為點子家務事!”福貴臉紅了,他感到一陣難堪、寒磣。

“跟我聊聊行嗎?”

福貴看著滿祥兩隻親切的眼睛,低聲地咳嗽一聲,躊躇地拔下來兩根秋草,慢慢地說:“說起來,讓人寒磣,浪娘兒們總往滿天星家跑,有時候,連孩子也忘了奶。”福貴打量一下周遭,人們在盡情地浮水,他放心了,聲音稍稍提高,“她說她去套弄滿天星那點浮財,入社時,後買的那頭菊花青騾子,就是從滿天星那兒‘挖’來的財。滿祥兄弟,我隻跟你一個人說吧,真備不住是賣的錢。”福貴又轉頭朝四處瞧瞧,生怕別人聽走一個字似的,放輕聲音說,“兄弟!玉珍跟我哭哭啼啼地起誓,絕沒那手。我心裏想,她倒是棵搖錢樹,三招兩式,吝嗇鬼滿天星就真出錢!”

滿祥很願意把自個兒的看法告訴福貴,但是他沒有告訴,當一件事情還沒有摸得很清楚的時候,走錯一步棋就會雞飛蛋打。他吸了一口煙,從鼻孔裏飛出兩條煙龍,等煙霧飛開,滿祥思索定了,要問一問福貴關於麻老五的情況,他就著剛才話頭,順水推舟地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