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2 / 3)

“哎!玉珍跟你提過麻老五的事沒有?”

“什麼?”福貴驚訝地反問,“麻老五,他不是早入土了嗎?”

“是啊!你想想她提過這類的事兒沒有?”

“麻老五!麻老五!”福貴兩眼瞧著樹梢,回憶著,忽然,他像想起什麼事似的,沉吟了一會兒說,“倒有那麼一回,我跟她吵架,罵她是死鬼的閨女,她還了幾句,我記不清原話了,她這麼說的:‘死鬼!死鬼!說不定誰是死鬼呢’!”

滿祥自然地點著頭;福貴疑問的眼光,在滿祥平靜的臉上一閃,猶猶疑疑地問道:“問這個是怎麼回事?”

“沒事!加強對這位嫂子的了解唄!”

滿祥嘴角微微咧開,還沒笑出來聲音,“噗”的一股子水花,濺到滿祥臉上:這是一群社員,正在水裏摔跤,激起來的河水。滿祥擦幹了水珠,把臉轉過來,喊了幾聲:“加油!”又向福貴說道:“跟他們一塊幹活順心嗎?”

“樂樂和和的,像是一家子,比單幹順心!”

“福貴哥!我再問你兩句開門見山的話吧!”滿祥在“福貴”下邊多說了一個“哥”字,這是很自然的,他沒有作任何思考,就脫口說了出來。說出之後,滿祥感到福貴臉紅了,甚至,他感到福貴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滿祥心裏微微發熱,他看出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在縮短。滿祥沒容福貴回話,眨著虎靈靈的大眼睛,說:“有人反映你們兩口子,夜裏偷著使水,澆自個兒的地,有這麼回事嗎?”

福貴的臉飛紅了一片:“誰反映的?是什麼時候哇?”

“六七月裏,棒子繡花紅線的時候!”

“繡花紅線的時候?”福貴連後脖頸子也紅了,“啊……對……那都是我家娘兒們幹的!”

“偷著澆自個兒的地,是想占點便宜就退社吧?”

滿祥這句話把福貴問短了,這正是福貴的心思。可是,現在福貴不願意退出去了,不是有什麼覺悟,或者是認識到農業社的優越。不!完全不是。拴在他心上的仍然是錢,他看見自個兒那幾畝地,雖然偷偷地澆了好幾遍水,可還是比不上合作社的棒子地,他決定不退社了。福貴覺得毫無必要來掩飾自個兒的思想,兩手緊搓著腳丫縫的泥,結結巴巴地說:“滿祥兄弟!我不想退了!”

“真的?”滿祥半信半疑。

“王八吃秤錘,定了心啦!”

“為什麼呀?”滿祥追問道。

“退了社幹吃虧,不退社多分一把糧啊!”

滿祥沒有再往下問,心裏暗暗地說:“還是滿腦袋個人發財呢!”他仰起頭來。福貴不安地笑了一陣,接著說:“我知道,你又會說我是資本主義大腦袋。無論你說什麼吧!合作社今年是棵搖錢樹,人就是奔錢來的!”

“錢?要有更能讓你發財的道兒呢?”

“那就揀著高枝兒飛唄!”福貴不以為意地眯縫著眼。

忽然,河灘上一陣吵嚷,一個尖聲尖氣的婦女,滿不在乎地跑過來,一群光著身子的社員,撲通撲通地跳到河裏,滿祥和福貴也跟著跳下去。大夥扭頭一看,站在河岸上的不是別人,是福貴媳婦麻玉珍。

福貴氣紅了眼,高聲罵著:“你……你滾回去!看不見這兒幹什麼呢!”

“不嘛!誰還不知道誰?你快點上岸來吧!”

“你背過臉去!”福貴從河底抓起一把泥,舉在手裏威脅地喊叫。

麻玉珍依然不理,眼光瞟瞟滿河灘洗澡的男人。

福貴跳上前去,蹬上一條褲子,掄圓胳膊,“叭”的一個耳光子:“騷娘兒們!把頭扭過來!快!”

麻玉珍紅腫著臉,“哇哇”地哭鬧著說:“你還打我呢!快看看家裏的孩子去吧!渾身燒得像熱火炭一樣……”

“孩子病咧?”福貴心裏冒了煙,他跺腳問道。

沒容福貴請假,霍泉在河裏露著個小脖,朝他揮一揮手,意思是讓他立刻回家。福貴氣衝衝地朝家走了,背後留下一片笑罵聲:“臉都一點不紅,臉皮比屁股還厚!”

“這個騷娘兒們!福貴還不跟她一刀兩斷哪!”

上工的鍾聲,從村頭傳到河坡的時候,社員們已經穿好衣裳,準備出動了,他們有的掰合作社的棒子,有的被分配到社外貧寡戶地裏幫助收獲。

整個河灘從沉睡中驚醒過來,牲口“噅兒噅兒”地仰天長叫,滿載著莊稼的大車在田野裏蹚起塵土,焦脆的鞭花聲在幹燥的秋野中響過之後,姑娘們泉水般的歌聲響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