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祥和霍泉隨口唱了兩句,便到河灘上去檢查秋收。滿祥為了跟所有單幹戶比比莊稼,手裏提了兩個大青棒子。他們首先在一塊窄長的棒子地旁邊站住了,這是巧把式魯慶堂的幾畝“聚寶盆”,他倆還沒說話,裏邊有“吭哧吭哧”掰棒子的聲音。
“聽!”滿祥指指棒子地。
“是魯慶堂,還編什麼數來寶呢!”
兩人站在溜高的莊稼棵下麵,憂悶的、孤獨的聲音送出來:
人家的地呀
也是塊地
棒子追上牛犄角
咱這塊地呀
也是塊地
賽過“金蓮”比辣椒
“他娘的!要是老娘婆接不好生可怎麼辦哪!”
“去求社?都在秋忙啊!”
數來寶接著一陣獨白。接著“吭哧吭哧”掰棒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滿祥在地邊鎖住眉想了一會兒,喊道:“慶堂叔!”
歎息聲立刻斷了。魯慶堂赤著膀子,臉上掛著汗珠,從莊稼裏鑽了出來。他丟失了春天挑戰時那樣樂觀、自信的表情,而是緊閉著風箱嘴,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連灰白胡子上都沾上了幾片幹泥。
滿祥上前幾步,問道:“慶堂叔!瞧您這個憂悶的樣兒,有啥難題嗎?”
“沒……沒什麼難題呀!”魯慶堂咧著風箱嘴苦笑了一聲,“嗬!社裏棒子這麼大,安心比試來了吧!”他把兩隻眼睛,停留在滿祥手裏的青棒子上,臉上有些難為情地發紅了。
“不是為這,從這兒路過。”霍泉插嘴說了一句。
“滿祥!我,認輸了!”他嘴唇有些哆嗦,像有什麼話沒有說完,就收住了嘴。
“輸贏咱們秋後再說,慶堂叔!先扯扯眼底下的事,有什麼難張嘴的話你就說吧!”
老頭子躊躇了一會兒,像有什麼喜事似的,咧開風箱嘴,他剛才還滿臉陰雲,一咧嘴,陰雲就飛跑了,他聲音裏含著激動和不安,輕聲地說:“老婆子要生養哩!”
“什麼?老來得子?”滿祥手裏的棒子落了地。
“嗯!就是這樣!秋收這麼緊,我本來想到區衛生站去請個接生員!可是,活兒離不開呀!幹脆讓村裏的老娘婆接的哩,我又心不安……”
“老娘婆接生不行!”滿祥直截了當地說,“眼看魯家在井兒峪要斷線了,不能請老娘婆接生,要保住這棵獨根草哇!”說著,他扭頭朝社裏田地走去了。走到半截,他讓魯慶堂先在地頭等著,他和霍泉跑到社員中間去了。
一群社員,立刻把他倆團團圍住。滿祥簡單地把情況說了一遍,末尾提高音量說:“巧把式無兒無女,眼看就要絕戶,老婆子懷了孕,這是大喜的事兒,他莊稼活兒分不開身,要讓老娘婆……咱合作社能坐視不管嗎?”
霍泉慢吞吞地說:“管是該管,可他是個有錢的中農啊!”
“黨在什麼條文上規定著不管中農?啊?”滿祥嚴肅地說,“要幫助他們、帶動他們靠近社嘛!”
“怎麼個幫忙法兒,說吧!”年輕的社員要求任務。
滿祥看了看霍泉,霍泉用粗大的手抹去臉膛上的熱汗說:“對呀!剛才我沒解開扣兒,咱們有責任,幫中農魯慶堂一把。我看哪!幫法兒很簡單,社裏出兩個有骨頭的小夥子,幫他掰掰棒子!我?我正要到區委去彙報秋收情況,本來想太陽落坡才去,有這件事我立刻動身,順便從區衛生站請個接生員來。”
“行!”兩個小夥子奔過去了。
霍泉塔高的身影,一刻就跑到飼養員撒青的河坡上,騎上一隻大燕皮黑驢,撒開韁繩。他朝巧把式魯慶堂喊:“慶堂叔!我上區裏給你請接生員去!”
魯慶堂愣住了,他兩眼潮潤潤地望著對麵的滿祥。
忽然,他把手伸出來了,一把拉住滿祥的胳膊,咧著風箱嘴(但是沒有笑容)哆嗦著嘴角說:“春旱時候,社幫我救活了這片莊稼,眼下……沒別的說的,把我這棵孤樹栽到樹林子去吧!我入……”
兩人的目光對視在一起了,他們激動地握著手。
田野裏的歌聲,被微風吹送過來。魯慶堂看著綠色的原野,看著消失在河灘的滿祥,咧著風箱嘴笑了,笑的同時,兩滴熱淚爬出了他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