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2 / 2)

福貴的命運,就這樣被拴在麻玉珍的指縫之間。麻玉珍像毒蛇似的纏著他,咬著他,吸著他的血,又一步接一步地推他走向一個危險的深淵。苦費心機一心想著個人發財的井福貴,雖然好幾條資本主義道兒被堵塞了,心裏剛剛有點前進的思想,但是,麵對著發財,麵對著錢,他經不住引誘,向悲劇的旋渦邁去了。

福貴剛到地頭上,滿天星就到他家裏來,他是給麻玉珍送成立假社活動費用來的,他這樣大白天毫不躲閃地走進麻玉珍家,讓麻玉珍又是生氣又是害怕。但是,那有什麼辦法呢?滿天星進炕窖還沒有一個鍾頭,麻老五怕事誤良機,立刻逼著滿天星上麻玉珍家去送錢。

“二百四十塊錢頂個屁用?”麻玉珍接過錢來說。

“這還是拿三百塊袁大頭換來的呢!真不易呀!回來都沒敢擺渡,繞西柳橋多走好幾十裏。”

“三百塊現大洋?”麻玉珍心裏盤算著數字,她忽然生氣了,用二拇指指著滿天星說:“三百塊袁大頭,換這點錢,你貪汙了沒有?”她把眼神盯在滿天星鼓囊囊的小褂口袋上麵。

滿天星的鼻子歪斜地扭動了一下,聳聳肩膀:

“玉珍!也別摳得太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哇!就不給上點利錢,留倆錢買煙卷抽?”

“我爹知道不?”

“五爺當然知道啦!”滿天星看風使舵地說,“我得到五爺許可,才扣下三十塊錢!”

麻玉珍看滿天星擠眉毛哆嗦眼的樣兒,火氣更往上頂,她板著臉,尖聲地問道:“滿天星!你進城找暗門子去了,是不是?”

“沒有哇!共產黨早把暗門子取締了!”

“那你怎麼回來這晚?”

“路程遙遠!”滿天星咬文嚼字地說,“崗哨太密。”

“這時送錢來管啥,早晚八竿子了!社裏幫助孤寡戶快收割完啦!一條胳膊的壞小子,把春旱打井剩下的殘廢金都借給河坡上窮光蛋了,這錢還管個屁用!”

“別磨嘴皮子啦!再不去咱們這個社就趴架啦!”

麻玉珍按照麻老五的指示,上了河灘。離老遠,她看見渡口房旁邊,魯慶堂正送接生員過擺渡,朱四老頭剛剛拿起篙跳上船,麻玉珍跑上去了。

擺完接生員,朱四和魯慶堂老頭剛上了岸,麻玉珍舌頭上像抹著一層油,“呱呱”地說:“慶堂叔!晚年得子!大喜啦!”

“同喜!同喜!”魯慶堂咧開風箱嘴,“真得感謝合作社呀!沒大夥幫忙,我魯慶堂或許斷了‘香火’了呢!”

“合作社這麼好,還有人往下坡溜哪!”朱四老頭插嘴說道。

“誰呀?”魯慶堂問。

朱四老頭瞟瞟麻玉珍。麻玉珍見台階就下,她避開朱四老頭怪裏怪氣的眼睛,半笑著說:“朱大爺!慶堂叔!我們要成立個新社,想請您兩位長輩去參加。”

兩個老頭子對看了一眼。

麻玉珍接著說:“眼見有個九戶了,大夥議論紛紛,想選朱大爺當主任哪!”

“我?”朱四自問著。

“依靠貧農嘛!這是黨的指示。”麻玉珍像背誦古書似的高聲說。

剛說到這裏,渡房裏響起朱蘭子水靈靈的喊聲:“爹呀!您看看這個船釘怎麼釘啊!”

朱四讓麻玉珍等會兒,扭身跑到渡房,朱蘭子圓睜著兩隻大黑眼睛,指著窗外小聲說:“答應她,看看她悶葫蘆裏裝的是什麼藥!”朱四老頭像孩子似的一拍巴掌:“對!”朱蘭子問:“慶堂叔哩?”朱四老頭說:“不用你操心,人家早跟你漢子說咧!要把這棵孤樹挪到樹林子去!”蘭子笑顫了身子,“那你倆一塊去……”

朱四老頭和魯慶堂老頭這樣順利地答應去參加入社大會,把麻玉珍樂壞了,在她看來,朱四是非常願意當他們這個社的社長的,她朝河灘別家走了。

朱四老頭忽然想起件事問道:“這個會,什麼時候開呀?”

麻玉珍假笑了一陣,扯著尖嗓門兒回答說:“等著吧!開會的時候,就通知你倆!”

她腳步輕飄飄地走了,一會兒,被河灘的綠葦子淹沒。背後,朱四老頭和魯慶堂對看了一眼,“哈哈哈”地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