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2 / 3)

朱四老頭落淚了;魯慶堂像瘋子似的跑回家去找刀槍藥;人們默默地圍在朱蘭子周圍,用眼睛安慰著這張菜葉般的黃臉。

平常日子,蘭子的臉是多麼紅嫩可愛呀!這是井兒峪拔尖的漂亮姑娘,今天,她臉上的紅暈消失了。誰能想到就在這短短幾個鍾頭的工夫,她經曆了生與死的搏鬥,盡了青年團員高貴的職責呢!

朱四老頭單刀赴會去了,朱蘭子把一杆老式鳥槍灌足了藥,抱在懷裏。她在窗台上點著了小煤油燈,一邊看守渡口一邊做活計。

她是在給滿祥做棉襖。黑布麵、白布裏鋪在她豐滿的胸前;她一針一針地拉過去,又一針一針地拉回來,銀亮的小針和長長的白線在她胸前跳動著。女人是最怕安靜的,尤其是正在精力旺盛的青春,蘭子也是這樣,當南河寂靜的秋夜慢慢降臨的時候,蘭子手裏拿著針線,心可早跑到滿祥身邊去了。她想起滿祥背行李卷進城前,跟她說的每一句貼心話,甚至連說話的語調都像走馬燈似的回顧起來。滿祥臨走告訴她去聽一個重要的傳達,“究竟是什麼重要的事,支部三個人都走了呢?”

油燈昏暗了,她添了點油,用針挑挑燈芯,小屋登時亮了。她一眼看見擺在窗根下的新船,心裏又想起她爹,“這是多少天的血汗呢!要帶著新船入社的時候,大紅榜貼出來的時候,老頭子該歡喜個什麼樣啊!一準掉淚,對了!一準流下眼淚!一準跳起高高來!爹真是往社會主義快跑哇!我?……”

朱蘭子的心,擰得像井台上的轆轤,忽上忽下;忽然,她小聲地“喲——”了一聲,忙把手指放到嘴裏去吮;拔出來的時候,她那被針刺破了的小拇指,還冒著血珠兒。……她揉揉手,放下懷裏的活計,提起打水圍的鳥槍,出去了。

天上有一片黑色的濃雲,月亮偏巧躲在濃雲後邊,濃雲兩邊鑲著一條月亮的金光,黃黃的,像撒在上麵一層金麵,把旁邊的星星也染黃了;片刻,雲朵的邊緣慢慢變黑,銀盤似的秋月一下子就從濃雲裏掙紮出來,青銀色的光輝,把河灘照成白天。

河裏一片秋蛙的啼叫,“嘎嘎、嘎嘎”像是唱歌,也像是預報什麼事情;葦根子吱吱地響著,那是大魚被夾在葦子縫了,拚命掙紮著身子,猛然,它跳出來了,藍色銀亮的魚鱗在水上一閃,濺起來一股水花……

夜,秋夜,是多麼靜啊!

朱蘭子沒有一絲大意,圍著渡口轉了幾圈,看看沒什麼動靜,才回屋去了,她索性吹滅了窗前的燈火,坐在窗台旁邊,隔著玻璃看著閃亮的河水,心裏又湧進一件事情,她掐著手指頭計算:她、朱四老頭、霍泉,入黨申請書交給黨支部已有兩個多月,到今天還沒個信兒。她為這事很著急,幾次想問滿祥,可是總覺著不好張嘴,“到底夠不夠標準呢?”她把區委書記送給她的《怎樣做一個共產黨員》從屋裏拿出來,趴在窗台上,借著淡白的月光,一頁一頁地看起來。

河灘上葦子響了一下。

朱蘭子望去,緊靠渡船的葦子有點搖晃,她心猛烈地抖動了一下,葦子又恢複了平靜;一會兒,葦尖又晃搖起來,讓蘭子深感吃驚的是從葦縫竟鑽出個人臉,她順著葦子的搖擺方向看去,這個人是從船上鑽過來的。

“到船上幹什麼去了呢?”蘭子緊張地問著自己。但是,不容她再作更多的思考,黑影已經朝擺渡房爬來。朱蘭子倒吸一口涼氣,她看出這個又瘦又長的黑影,正是桂花碰到的麻臉漢子。她把鳥槍從貓道眼伸出去,又立刻收回來,朱蘭子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