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2 / 2)

“滾蛋!”霍玉山罵道。

霍泉摸著青腫的臉,喘著大氣:“爹!你腳步越邁越錯了!這是什麼井兒峪第二社呀?和富農勾勾搭搭!你想想!想想!鄉親們!把蒙在眼上的捂眼摘去,好好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他抹著嘴角上的血,一口氣說完。

福貴跨上一步,蠻橫地說:“你說這是什麼地方啊!這是我的家,是井兒峪第二社的辦公室!你幹什麼來!出去!快點出去!”

“福貴!你是個傻瓜。”

“我?你是出名的窩囊廢!”

“不!福貴,咱們扯扯。”

“快滾!”福貴大聲地喊,“咱們走著瞧!剛當幾天社主任就不認得東南西北啦!”

老實敦厚的霍泉怕把四鄰吵醒,扔下擀麵杖走了。

夜風一吹,他才感到臉上、肩上、脊梁上像火燒似的疼痛。他沒有心思再回辦公室睡覺,便順著開闊的田野,踏著鬆軟的秋耕地,到波濤滾滾的河邊來接滿祥(縣裏昨天捎了個話來,滿祥他們大清早就要回村)。拂曉時分,霍泉來到波浪滔滔的南河河邊。

在一棵小榆樹旁邊,霍泉洗了洗臉,擦掉嘴角的血跡,他頭腦裏頓時清涼了,一連打了兩個噴嚏,便靠著小樹坐下。他本來想靠著小榆樹一直坐等到天明,但是不一會兒他就困倦地睡著了。要不是清早河灘上的野鳥噪叫,他還不知睡到什麼時候。

他來到渡口詢問的時候,已經是紅日出山了。離老遠霍泉就看見朱四老頭正光著脊梁修補舊船,嘴裏還哼哼著古老的民歌。

“朱大爺!蘭子病好了嗎?”

“腿上的槍傷化膿了!”朱四老頭唱唱咧咧地說。

“怎麼還咧著嘴唱啊?”

“為什麼不唱哩?區委書記親手寫的介紹信,把她送到縣醫院去了!還有什麼急著?!”

“區委書記也來了?他們什麼時候過的河?”

“剛才呀!太陽冒嘴就過擺渡哩!”

霍泉急忙要走,朱四老頭一把拉住了他,渾身上下打量半天,最後把眼神停在霍泉青腫的臉上:“怎麼弄的,蚊子咬的大青包哇?”

霍泉咧開寬厚的嘴唇,微微搖搖頭。

“是誰欺侮你咧?告訴我!”

“自個的鄉親,挨他們兩下子沒什麼!”霍泉一五一十地說了個詳細。

朱四老頭笑了,魚鱗般的皺紋一直爬上眉梢,他狠狠地拍著霍泉的肩膀說:“這是南河灘的血種,對沒有覺悟的要忍耐,要是對仇敵,把他拍成肉餅。”

霍泉兩條濃眉抖動了一下,嘿嘿地笑了。顯然是朱四老頭的話,打中了他的心坎。朱四老頭看見霍泉咧嘴笑了,又趴到他耳邊上說:“還有大喜事哩!”

“什麼喜事?”

“說中央有什麼重要報告,是關於合作社的!”朱四老頭把兩條胳膊往外一攤,低聲叮囑說,“我這張嘴,除跟你廣播廣播,你可別跟別人說啊!我聽著苗書記和滿祥他們低聲叨咕說,縣委書記到省裏開會挨批評啦!說什麼‘小腳女人’!你說這是新鮮事不是?”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霍泉不解地問道。

“我也說不清咧,就聽見這麼一點。”

霍泉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滿祥家裏,進門的時候,擦了擦青腫的臉,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隔著窗戶,他聽見區委書記的說話聲了。區委書記洪亮地問:“支部討論過這三人入黨問題沒有?”滿祥的聲音:“秋收太緊,沒工夫討論。”區委書記高聲大笑:“不是因為秋收忙吧?一個是老‘泰山’,一個是自個兒老婆,是不是有點磨不開情麵,嗯?這樣一搞,把霍泉的日子也給往後拖了!滿祥!這三個人都經過了真正的考驗,應該抓緊……”大概是聽見院子裏的腳步聲,區委書記收住了嘴。

霍泉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紅著臉,掀開屋裏的門簾。他像孩子見了親娘似的,向區委書記苗林陳述了一切。區委書記低著的頭,慢慢仰起來,他說到末尾,區委書記高聲地笑了,說:“委屈了嗎?”

“不!區委書記!”霍泉低著頭,望著區委書記閃著亮光的眼睛,“隻想跟你扯扯,想法把陰謀揭開。”

“等著吧,雷就要響了,”區委書記轉了個圈子,“這個霹雷一聲響,他們那個社立刻就得瓦解。”

“什麼雷呀?”

“毛主席發了話啦!”區委書記爽直地告訴霍泉,然後把眼神放在滿祥臉上,“晚上召開支部大會,立刻向全體黨員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