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1 / 3)

早晨,是在井兒峪沸騰的吵嚷中到來的。聚在空場上談論的人們,誰也沒有注意它,一朵玫瑰色的早雲,爬上東山。

夜裏黑色的雲層還低低地籠罩著井兒峪,冬霜像鉛粉似的從天空撒向井兒峪的大地,可是,眼前變樣了:黎吉鳥盤旋在天空,向井兒峪報告黎明,太陽從玫瑰色的早雲後麵,露出臉來,掛在樹上的寒霜,經不住陽光的照耀,融化了……開闊的原野被太陽染紅,像姑娘害羞的臉。

突然從朝霞籠罩的原野,跑來個穿紅花棉襖的婦女,眼尖的人早喊起來:

“蘭——子!”

“出醫院啦?”

一群婦女首先迎了上去。

朱蘭子完全複原了。在縣裏醫院養了半個月,她臉上的蒼白消失了,榴花似的嫩紅又貼在她臉腮上麵。她出了醫院之後,先到桂花那兒看看,回來路過郵政局的時候,綠衣人把刊載著毛主席報告的報紙,提早帶了回來,她看了一下標題,就立刻掏錢買了十份,連夜趕了回來。她沒有和迎接她的姐妹們寒暄,便大聲喊道:

“快!快去打鍾!”

“什麼事啊?”大夥圍起了朱蘭子。

“快——去——”她朝周遭的孩子們說,“毛主席對咱們合作社發了話啦!”

孩子們一窩蜂似的跑去敲鍾,“當當當”的鍾聲又響起來了,街道上的人們聽著鍾聲,拉家帶口地朝空場聚來。

“大喜事來啦!”

“大喜事來啦!”

街道上立刻變成熱鬧的“廟會”……

區委書記、滿祥、霍泉……疲倦地奔波了半夜,剛坐在桌子邊,研究發展計劃,聽見這亂哄哄的聲音,跑了出來。麻玉珍成立的假社社長霍玉山,聽說是毛主席說了話,也忍不住跑了出來。隻有福貴,任憑笑聲喊聲要震破他的耳朵,還是像座泥胎似的坐在炕上,守著“哇哇哇哇”哭叫著要吃奶的孩子。

場院聚起的人比剛才還要多;老頭、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婦……眼神都盯在朱蘭子那張暈紅的臉上。朱蘭子看見人群裏的區委書記、滿祥,她臉更紅了,但是從區委書記那邊投來了鼓勵的目光,雖然是簡短的一兩秒鍾,朱蘭子心裏升起了無窮盡的力量。

“快念給我們老耳朵聽聽吧!”老人們催促。

“把唱歌的豁亮嗓門拿出來!”婦女們的聲音。

“毛主席發話了!”朱蘭子吐出泉水般清脆的嗓音,開始讀起來。場院上靜極了:老太太抱緊懷裏的孩子屏住氣,老頭子點著了煙鍋舉在手裏忘了抽,娃子驚奇地瞧著大人們緊張興奮的臉,空場上人人臉上都像開圓了的花。

“啊!毛主席比喻得可真妙哇!‘小腳女人!’哈哈……”

“聽!‘在有些地方,他們的工作犯了一些錯誤,一方麵排斥貧農入社,不照顧貧農困難,另一方麵又強迫富裕中農入社,侵犯他們的利益’……”

“喲!毛主席眼光怎麼這麼亮啊!”

“隔著千層山、萬條水,看到咱們井兒峪啦!”朱四老頭嘶啞地高聲叫喊。

人們不自覺地用眼睛去找話裏的人,終於大夥目光都集中到一張四方的臉上,霍玉山一雙窄小的眼睛,再也不那麼驕傲地眨了,他不安地咳嗽,搓著下巴頦。

“小腳女人!”

“還不如‘小腳女人’哩,想把社帶到蔣介石的道上去!”

“豐產模範的牌子,還不摘下去呀!”

“掛著聽響的!”

哈哈……嘿嘿……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