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譏誚的笑聲、謾罵聲,夾雜著孩子們尖尖的口哨聲,在空場轟鳴了,霍玉山一會兒搓下巴,一會兒抹抹臉上的熱汗,他感到全場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臉上,他低下頭,老半天才慢慢抬起了頭,他想有許多眼光還在盯著他,可是,人們早被報告吸引過去了。
時間是那麼長啊!太陽從冒嘴到三竿子高,天從玫瑰色轉成水藍,朱蘭子滿頭淌下激動的熱汗,區委書記怕朱蘭子剛出醫院,身子虛弱,讓滿祥替她念下去,一直到完。
寂靜的場院,登時被掌聲、歡笑聲和呼喊聲淹沒了。
朱四老頭挺著脖子問:“咱們村的高潮來了沒有哇?”
“來了!就要來了!”滿祥高聲答對。
場院上的人又是一陣哄笑。忽然,一個中等身量的人擠進人群來,大夥一看,是富裕中農田忠祿。他胸脯一起一伏地在人群中站定之後,大聲地問:“滿祥!我們算不算像毛主席說的那樣的社員哪?”
滿祥趁機從口袋裏掏出麻老五親筆起草的社章,遞給了田忠祿:“看看吧!這是你們社的真正社章!”
話音才落,假社的社章被撕成粉碎,田忠祿兩手拍著胸脯子,冤屈地喊:“鄉親們!我們受騙了!”
“都是福貴媳婦,穿的針線!”
“不行啊!我們要按毛主席指給咱們的道兒走!”
“把牌子摘去!”被騙的中農呐喊著。
田忠祿跑在頭裏,後邊跟了一大群人,氣勢洶洶地、飛快地奔到了福貴門口,田忠祿高著嗓子罵了幾句,舉起井兒峪第二社的牌子,狠命地往石尖上一摔,“哢吧”一聲,木牌子變成了碎木頭片。田忠祿領頭衝進了院子,不由分說,照著福貴就是個嘴巴:
“好哇!兩口子合謀,騙我們!”
“我……”福貴挺著脖子,摸摸紅腫的臉,“我,不知道這事啊!”
“得了!別裝蒜了!那是你老婆!”
“麻老五的好女婿!”
像把剪子紮進福貴胸口,他一頭躺在炕上了,孩子小花被驚嚇得“哇——啊哇——啊”地哭起來。她抓撓著小手要吃奶。
朱蘭子在門口喊福貴:“來!聽聽毛主席的話。”
福貴像死屍似的一動也不動。
報紙是不等待福貴的,朱蘭子買來的十份《人民日報》,一刹那就飛沒了,人們搶著傳閱,搶著傳達消息。
黃昏籠罩了井兒峪。
人們在街道上談論,炕頭上談論……直到井兒峪第一遍公雞打鳴。
…………
第一遍雞叫的時候,滿祥娘正噙著眼淚,從福貴家裏走出來。她是去看望福貴的。
黃昏時,她聽見東屋正在開社管委會擴大會議,討論大發展的規劃,想去聽一聽,可是總是心跳,她手裏拿著根針,心被大兒子福貴拉走了。她想起前晌田忠祿摔牌子的樣兒,聽到孩子哇哇的哭聲,她,心軟了。
老母親睜著老眼,默默地看著燈苗。
燈苗爆著淡藍色的油花,像是缺了油。她慢慢地把油瓶子拿來,剛打開瓶口,趕緊收住了手;她發覺心慌意亂地把香油瓶子拿來了。她把香油瓶子放下之後,“噗”地一口吹滅了燈,上福貴家來了。
在籬笆旁邊,她聽見小花哇哇的哭叫聲。
燈亮著,福貴沒在屋裏,屋裏褥子、被窩,亂得像個柴火棚,滿祥娘心裏一陣難過,她想孩子到底是福貴的骨血,便抽身回去,把滿祥給她買來的小圓餅幹,抓過來兩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