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1 / 3)

高潮來了。它來得是那麼洶湧壯闊,一下子就把井兒峪淹沒了。

從清早到星星出來,社辦公室裏擠滿了報名的人。

代理主任霍泉已經忙亂不堪了,他畫著一張給區委彙報的圖表,已經改得汙濁不堪,盡管這樣,紅線還是追不上大發展的速度,他隻好把舊圖表撕了,重新畫起。

孩子們成群結隊地在村頭村尾,數落著魯慶堂編的新數來寶……

南河——冬暖夏涼的南河水,帶著白霧般的熱氣,洶湧澎湃地向著紅霞升起的東方流去。

早霞羞紅臉的早晨,朱四老頭已經走遍河灘各家,迎著朝霞回渡口來了。他胡須上掛著一層冷霜,靠近鼻眼的地方,冷霜已變成水珠了,一滴一滴地掉在朱四老頭的棉襖上。他好像一點沒有覺到這一點,一會兒朝背後望望,一會兒自個兒對自個兒笑起來,他來到渡口沒有吃早上飯,就坐在門口等人開會了。

這個會開得很私密,朱四老頭找來了河灘上新入社的貧中農。太陽像要了解他們的秘密似的,從紫紅色的雲海裏探出頭來,把暖烘烘的光,投到這群人的身上。

“來齊了嗎?”朱四老頭問。

“齊了!”

“大夥還都餓著肚子吧?”

“對啦!”

“大夥先吃點轉日蓮子兒,磨磨牙吧!”朱四老頭把一盤子轉日蓮子兒往人群裏一推。

“這麼早就把我們勾來,葫蘆裏煉的什麼丹哪!”魯慶堂咧著風箱嘴,開玩笑地催促。

“鄉親們!餓著肚子把大夥叫來,有點事跟大夥研究研究。”朱四老頭用兩隻起了白皮的大手,朝渡船指著,比畫著說,“合作社擴大了,咱這麼多戶都要當社員了,車車馬馬,趕集上店的不方便哪!耽誤自個的事還小,誤了咱們社裏的事是大呀!把鄉親們召集來就是這個心思,想把擺渡取消,搭上一座橋。”

“修座橋當咱們入社的禮物,表表咱新社員的心思,這倒真是個好主意!”老貧農牛百順首先讚成。

“幹!”愣小夥子鎖柱喊。

“材料呢?”有人提出疑問。

“咱是河灘上的人家,家家有樹,鋸巴鋸巴就夠了,我這渡房裏,存著二十多根蓋房的粗房椽,當橋柱子!”朱四老頭灰白摻雜的眉毛抖動了一下,不自覺地聳聳肩膀對大夥說。

“我家也有!”

“我家有給我老伴預備下的鬆柏材,也扛它來!”

“真是妙啊!”叫鎖柱的高聲喊了一嗓子,把這群人都逗得笑了。

“朱大爺!沒入社就為社裏打算盤了啊!”

“怨不得老頭子頭發白得快呢!”

“朱大哥!你的意見我一百個讚成!”魯慶堂噗啦噗啦地笑著說,“搭起橋來,你這個擺渡船幹什麼使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社裏還缺個漁業隊呢!”

“好哇!朱大哥。”魯慶堂拍了一下巴掌,“你真是軍師諸葛亮啊!”

“……”

會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散了。沒有用打通任何人的思想,這幾戶被批準當社員的農民就偷偷地議決了:要在南河兩岸搭起一座浮橋。頭頭兒當然是最有威信的朱四老頭,搭橋的籌備、技術,巧把式魯慶堂擔了起來。木料集齊的時候,誰也沒有帶來碎板亂木,都是把整齊的木料、現放倒的大粗槐鋸成橋板,送到渡口來。

為了事情不被人發覺,讓浮橋突然出現在井兒峪人們的麵前,朱四老頭用席把木頭蓋起來。一到後晌掌燈時分,這十七八家新社員連男帶女,一齊來到這段河水較淺、河麵較窄的地方下樁。

冬夜是寒冷的,朱四老頭把渡口的柴火搬出來,在河灘燃起篝火,婦女們傳送著木材,淘氣的孩子們把十多盞銀亮的桅燈,掛在歪脖柳樹上邊。修橋又開始了。朱四老頭脫得隻剩下褲衩兒,小夥子脫得隻剩下褲,一齊從篝火旁邊跳到河水裏去。盡管南河水冬暖夏涼,但還是涼得透骨,朱四老頭挺著瘦骨嶙峋的身子,一連幾夜,檢查河底下的每一根橋樁,這就需要連腦袋也紮到冰涼的河水裏去,朱四老頭渾身像紮著千萬把鋼針,沒有一個地方不疼的,但是他在水裏咬著一綹胡須,咽著唾沫,像條靈活的鯉魚,挨著每一根橋樁浮水,用顫抖著的老手,從南岸摸到北岸,又從北岸摸了回來。巧把式魯慶堂忘了自個兒還是寒腿,跳到河水裏指揮著年輕人打樁;年輕人就完全不顧河水的寒冷,鎖柱領頭“哎嘿!哎嘿”地唱著打夯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