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沒有白流,工夫沒有白費,在陰曆十月底橋架都搭好了。這時候橋的秘密被人泄露了,第一個泄露秘密的就是朱四老頭的閨女朱蘭子。朱四老頭懷著萬分激動的心情,把這個事告訴了蘭子,告訴蘭子不要先告訴任何人,當然也包括滿祥在內。可是這個不守信用的閨女,跑到社辦公室就向滿祥、霍泉……宣布了這件事情。滿祥和霍泉天天搞大發展的審批工作,總沒到河灘來。乍一聽到蘭子說的,還有點半信半疑,宏奎老頭堅決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說:“橋?這不是簡單的事兒。河水就是有淺流的地方,在這大北風‘嗷嗷’叫著的冬天,活神仙也沒法修這座橋!”在滿祥提議下,三個人暫時放下新社員的審批工作,朝南河灘來了。
北風狂吼著,成片的幹樹枝發出“吱吱”的悲哀聲。滿祥圍緊了棉大氅,霍泉把毛茸茸的大皮帽子拉到臉上,宏奎老漢穿著老羊皮襖渾身還有些哆嗦,為了抵擋寒冷,他們朝閃著火亮的地方飛跑。
在河麵上,河水裏有三四十口子新社員,他們在水裏“哎嘿哎嘿”低沉的抗冷聲,哼成一片。北風呼吼著,婦女們在河邊把篝火燒得更旺,一塊接一塊地把橋板遞給河裏的男人,聲音裏充滿體貼:“小心啊!冷就烤烤來!”
滿祥回頭看看霍泉和宏奎,他們三個人麵對著南河,麵對著在冷水裏搭橋的人們,完全陷於驚訝狀態了。滿祥的眼裏立刻噙了一泡淚水,霍泉和宏奎像兩個雕像,呆立在河旁邊,要不是滿祥拉他倆一把,不知要愣到什麼時候。滿祥朝火堆跑著,一邊跑一邊高喊:“鄉親們——你們——”滿祥臉上的熱淚凝成冰了,北風噎住了他的嘴,他還是掙紮著喊出這句話來:“你們——辛苦啦!”
這突然響起的喊聲,是井兒峪人人都熟悉的,片刻時間,婦女們驚訝地從火堆旁邊站起,河裏抵擋寒冷低沉的歌聲停止了,頭都轉向了桅燈下邊的滿祥。
“你們辛苦啦!老年人都上來吧!”滿祥脫去棉大氅,使出生平力量高聲呼喊。
“不哇!咱們南河水是冬暖夏涼,可舒坦啦!”
“大冬天洗澡,還是頭一遭哩!”
朱四老頭在水的深處,露著瘦瘠的胸膛,高聲地喊:“滿祥!我們河灘上放倒了幾棵樹,沒得到政府的許可,可家家都是自願,我們幹了犯法的事哩!”
滿祥沒回答朱四的話,也高聲地喊:“鄉親們!我要跟你們在一堆兒幹!”
滿祥嗓子嘶啞了,他不是落淚,而是興奮得無聲地哭了。眼前在他麵前是怎樣一幅激動人心的畫麵哪!河水閃著寒光,河坡上燃著紅火,往社會主義道路飛跑不知疲倦的貧中農們,沒有任何號召,就修起橋來。他一手甩去了衣裳,就要下河,霍泉和宏奎攔住了他,燒柴的婦女抓住他的胳膊。
“你不行!”
“胳膊不能受寒哪!”
滿祥高聲大笑:“不是冬暖夏涼、舒坦著嗎?”
“不!不!支書!”魯慶堂咧著風箱嘴在河裏阻攔,“說舒坦是說著玩哪!”
“不管什麼,隻要我心還跳!”他掙脫開婦女的阻攔和霍泉、宏奎一塊下河。滿祥怕傷口著涼,穿著棉衣裳就跳下河去,寒冬午夜的南河水,立刻把棉衣裳濕透了,他的傷口像鋼刀剜著一樣又涼又疼,他不顧這些了,一步一步朝搭橋板的地方走去。
在河心,他被朱四老頭攔住了,老頭子兩眼冷得像兩塊寒冰,嚴厲地說:“滿祥!你回去!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