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應當上去!我年輕啊!”
“別廢話了!”朱四老頭繃著臉,“我攔你不因為你是我女婿,你是井兒峪一杆旗子,又是個半殘廢,我老頭子要對你負責。”
“幹脆你倆都上去!”魯慶堂來調解。
“對!”河裏響起巨大的回聲,“都上去!”
“我朱四怕個什麼!波浪花裏滾大的,讓滿祥上岸去,好不好哇?”朱四老頭來了這麼一嗓子,河裏人們立刻應聲:“好哇!”
不容分說,滿祥被幾個小夥子推上岸來。
滿祥在篝火旁邊烤烤衣裳,披上棉大氅往井兒峪走了。約莫過了一個鍾點,順著井兒峪跑來幾十個年輕人,滿祥跑在後邊,手裏提溜著幾個綠酒瓶子。
搭橋的人一下子就增加了大半。南河變成了一條燈光閃耀、人聲沸騰、不夜的河,鋪板的,釘釘的,粗獷地唱著色樹情歌的,把沉睡千年的南河吵醒。
橋身一步一步向前伸展了。
每伸展一塊橋板,河灘上就響起一片歡呼聲,滿祥在水裏,劈啦著嗓子問道:“冷不冷啊?”
“不冷!”
“天冷凍懶蛋,越幹越出汗!”魯慶堂出口成章。
南河灘哄笑了。
人們不斷地輪換著烤幹身子,一直幹到東方發白。
黎明的冬寒是最難耐的,幾大瓶子酒發揮了威力,人們心裏熱了,渾身熱了。朱四老頭拿起酒瓶子,突然想起戒酒的事,又放在地下了,他立在河灘上,早忘記了搭橋的秘密,嘶啞地喊道:
“再加一把勁!”
“放心吧!天亮差不多啦!”
“一定要在亮天搭完!”
嘿嘿……哈哈……吵嚷和笑聲絞在一起。
朱四老頭看著將要搭成的木板浮橋,像個孩子似的蹦起來了:多少年的河渡口生活呀!風裏、雨裏,孤獨地生活,都去他娘的吧!我是社員啦!他心裏一陣酸甜,眼淚湧出來了。
老頭子默默地朝渡口走去,在這即將和一條船、一根篙告別的時刻,他奔向渡口房,坐在葫蘆架的幹枝上,自言自語地說:這房子該成為漁業隊的船房,也許還是我住在這兒,那我是合作社的人了,而不是孤雁一隻……
猛然,河裏有人喊:
“天——亮——了——”
朱四老頭一抬頭,紫紅色魚鱗般的彩雲,把東天邊燒著了。
“朱四大爺!”河裏有人呼喊。
“回回頭!”婦女們嗓門最尖。
朱四老頭回身一瞅,橋搭完了。他旋風似的邁著疾步跑到浮橋上,仰頭大笑地說:“再也不受南河的欺侮了,讓車車輛輛大搖大擺地過吧!”
“起個名字吧!”霍泉首先提議。
“好主意,給橋起個名吧!”
河灘上立刻亂嚷嚷。
“讓朱大哥起個名吧!這是他策謀的!”魯慶堂一邊“噓噓”地喘著長氣,一邊朝朱四喊。
“大夥起吧!我腦筋老了,想不出什麼名堂來!”
“不!讓您起!”年輕人喊著。
朱四老頭站在橋上,四外一看,這座橋已經被人群包圍起來。這是在黎明之前,聽見河灘上的吵嚷聲、歡呼聲跑來的。男人、女人、大人、孩子的眼神都集中到朱四老頭滿是皺紋的臉上,朱四老頭舒展開了皺紋,喜容爬上嘴角,忽然,他大喊起來:“這橋修在合作化頭邊,叫幸福橋吧!”
人們笑聲還沒出來,滿祥的嗓音飛起來:“不好!這名兒太俗了,來個新鮮的!”
朱四老頭抬起眉毛看著天,忽然,他一跺腳,把兩隻胳膊往上一揚,喊道:“合作化就像一步一步往天上邁,步步高啊!叫登天橋吧!”
“轟隆”一下子,巴掌聲夾雜著歡呼聲,像衝開南河大堤似的轟鳴起來。
數不清的人喊著:“登——天——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