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雪花飛舞的路子,霍泉邁著快慢不勻的步子,沒披任何避雪的衣具,來到了河灘。他不想惹動朱四老頭,便繞過渡口來到浮橋。
“誰?”渡口房朱四老頭厲聲問。
“我!我!朱大爺!”
“嗬!霍泉啊!這大雪天上河灘打兔子來啦?”
老實的霍泉臉上紅了一片:“不!不!到南河邊走走!”
“是不是去接桂花呀?”
“是!”霍泉沒扯過一句謊,他毫不隱瞞地說。
“去吧!我在這兒看橋呢!可不是故意盤問啊!”朱四老頭狡黠地笑著。
他跨過了“登天橋”,往南眺望,雪花忽下子飛舞起來,撲打在他的臉上,他趕緊掉回頭來。天,是多麼無情啊!雪雖然停止了,風刮得更大,連天上鉛色的雲塊也被風吹跑了。
壓山的太陽,從雲彩裏露出臉來,白白的雪原上,染上點點金光。太陽一出頭,風漸漸無力了,突然就變得像個衰老的老人,連雪屑也卷不動了。
這時,從白茫茫的原野裏,跑來一個人影,霍泉的心熱辣辣地跳個不停,第一句話該怎麼說呢?沒有說過一句那樣的話呀!他低著頭假裝沒看見,迎了上去。來人到了跟前,他想連抬頭帶問話,可是他張開的嘴合不上了——被他攔住的是個趕路人。他趕緊一摸腦袋給人讓開了道,這時他感覺朱四老頭在遠處正眯縫著眼瞅著他笑……可是,他當真回過頭來,哪裏有朱四老頭的影子,什麼也沒有,朱四老頭的渡口房,冒著一股股淡藍色的炊煙……
這回,桂花可真來了,他認得桂花的紅花棉襖。棉襖多紅啊!活像開在白茫茫雪地上的一朵鮮豔的紅花。霍泉壓著心裏的不安,大步迎上去。顯然,桂花也看見他了,離老遠就揚起胳膊來招手。
“桂花——”他第一次用這樣大的聲音來呼喊。
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了,霍泉勇敢地抬著頭,和桂花一雙火熱的眼睛對視,說:“你胖啦!”桂花的圓臉微微有些發紅,盡管是微微發紅,臉上的雀斑也被紅暈淹沒了。她機敏地感覺到霍泉和過去是大不相同,他呼喊她的時候,聲音是多麼大而粗獷,握著她手的時候,她的骨節都微微發疼了。她為了證實這一點,想從霍泉臉上找點特征,但是,霍泉隻是微笑著,低著頭看她的臉,倒把桂花看個不知所措。
霍泉接著說:“知道嗎?我入黨哩!”
“聽區委書記說啦!”桂花因為興奮,臉更紅了,“霍泉!過去,我總是愛犯態度,這回學習……”
“別那麼說,給我的鼓勵可大哩!”
桂花笑了。
“桂花……”
桂花仰起頭來的時候,高大的霍泉黑亮眉毛一閃,就停住了口。
“嗯!”桂花應著。
“我有一肚子話要跟你說!”
“嗬!真不少哇!一肚子話,說吧!”桂花明知霍泉的心思,故意避開,說,“過去咱們不是常扯嗎?”
“那是談思想問題!”
“眼下呢?”
“想扯扯……我常惦起你……”
桂花被老實的霍泉說得心跳得更快了。如果他再明快地提出來,該怎麼回話呢?果然,霍泉單刀直入地提出來了:“桂花!我很喜歡你哩!”桂花臉紅得像天邊的火燒雲,沒有吱聲,但是霍泉從她神色裏看出,她同意這樣的問候……
猛然,朱四老頭從河灘大柳樹後邊閃出來,灰白摻雜的眉毛和胡子裏深藏著微笑。
“朱大爺!”桂花掙脫霍泉的手跑上去。
這時霍泉才看見桂花背著好幾盤爆竹,他埋怨自個兒眼太直,忙追上去,朱四老頭早替桂花把沉沉的爆竹接了過來。
“走!吃我親手切的接風麵。”
“接風麵?”桂花問。
“嘿!換個名兒就叫喜麵。”
霍泉直直地問:“有什麼喜事哩?”
“合作化是一喜!你們倆還不是二喜?”
桂花和霍泉互相望了一眼,朱四老頭高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