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3)

時間行走的真快啊!複工以來,又匆匆地過了半個月。

表麵的上海似乎有點變動:沈船舫李普璋的軍隊去了,而皮書城張仲長的軍隊來了;龍華防守司令部的招牌,從前寫的是“五省聯軍上海防守司令部”,而現在卻將“五省”兩個字改為“直魯”兩個字了。兵士的服裝也改變了一下:從前兵士戴的是西瓜式的灰色的軟布帽,而現在戴的卻是方圓的紅邊的硬布帽。是的,表麵的上海的確與從前稍微有點異樣;但是內裏的上海呢?反動的潮流還是如從前一樣地高漲著;工人群眾還是感受著最殘酷的壓迫;一般居民還是熱烈地期望著北伐軍早日到來。“唉!奇怪!北伐軍老是說來來來,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來呢?……”真的,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大家靜等著,禱告著,啊啊,北伐軍快點來罷!快點來罷!……忽然全上海傳遍了令人驚躍的風聲:北伐軍已經到了新龍華了!南市已無直魯軍的影子!殘餘的直魯軍全數開到北火車站預備著逃跑了;……啊啊!時候到了!這是上海的民眾自己起來解放的時候!這是上海的民眾起來奪回自由的時候!

啊啊!你想想含淚茹苦忍氣吞聲的上海工人群眾,他們得著了這個消息,其愉快歡欣到了什麼程度!

總同盟大罷工!

響應北伐軍!

繳取直魯軍的武裝!

工人武裝自衛!……

真的,工人開始與軍閥的殘孽——潰兵,警察——鬥爭了。全上海的工人糾察隊如風起雲湧一樣,到處徒手繳取警察和潰兵的武裝。淞滬警察廳被工人占據了;浦東的幾百直魯兵被工人包圍繳械了;各馬路站崗的警察見著勢頭不對,大半都棄槍換裝逃跑了;各區警察署都變成了工人糾察隊的機關……啊啊!上海到此時真是改變了麵目!耀武揚威的大刀隊哪裏去了?凶如虎狼的,野蠻的直魯兵哪裏去了?威風赫赫,聲勢凜凜,坐汽車往來於馬路的北方軍官哪裏去了?啊啊!上海現在的麵目簡直改變了!滿街滿路地行走著扛著槍的,破衣襤褸的工人!有的工人,大約是沒有奪取著槍罷,沒有槍扛在肩上,但也有斧頭和鍬鏟之類拿在手裏。到處飄揚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到處充滿著熱烈的,歡躍的,革命的空氣!白色的恐怖現在變為紅色的巧笑了。一刹那間,舊的,死灰的上海消逝了影子,而新的,有生意的上海展開了自己的麵目。

而一般在地底下的窮革命黨人呢?他們從前行走的時候,生怕被包探認著了,生怕被警察捉去了,一點兒自由都沒有,可是現在卻不同了。他們現在可以在街上高唱著革命歌,可以荷著槍向一般反革命派示威了。啊!你看魯正平!這矮小如小孩子一般的魯正平!他現在是糾察隊分隊的隊長,他正領著幾十個武裝糾察隊在巡街。他手持著一支手槍,雄赳赳地,簡直是一位小英雄的模樣。他的那一副小的常帶笑容的麵孔,現在簡直興奮得充滿了紅光。是的,他現在真是高興。他高興得如小孩子過新年的一個樣子。

魯正平帶領著糾察隊巡街,簡直代替了從前的警察巡長的職務。他們正走著走著,等走到B路口的當兒,忽見嗚的一聲從路南頭來了一輛汽車。魯正平把手槍一舉,喊一聲:

“停住!”

汽車停住了。汽車又怎能不停住呢?現在是這一般人的世界了,沒有辦法,叫停住就得停住!

“同誌們!請把坐汽車的兩個人拖下來檢查一下,看看是什麼人。”

坐汽車的人一個是身穿狐皮袍子,蓄著八字胡的先生,一個是高大的、身穿著便服軍裝的軍官。他倆被拖下車時已經嚇得變了色,呆呆地任著糾察隊搜查。

“這個人衣袋裏有一個白布條子的徽章,魯正平,你看看上麵寫著什麼東西,我認不清楚。”一個工人將白布條的徽章遞給魯正平。魯正平念道:

“直魯聯軍上海防守司令部大刀隊隊長許!”魯正平抬起頭來向大家高興地笑著說道,“啊,他原來是大刀隊的隊長!”

“怎麼!他是大刀隊的隊長?”

“啊啊,那真是好極了!”這時一個手持大刀的工人李阿四走向魯正平麵前說道,“這一把是他們用過的大刀,大約所殺死的工人也不在少數,現在我們可以請這兩位狗東西也嚐一嚐大刀的滋味。”

“好得很啊!”大家都這樣地喊著。

這時圍聚了許多觀眾,各人的臉上都呈現著一種慶幸的神情。在眾人歡呼的聲中,李阿四手持著大刀,不慌不忙地,走向前來將這兩位被捕的人劈死了。一刀不行,再來一刀!兩刀不行,再來三刀!可惜李阿四不是殺人的行家,這次才初做殺人的嚐試,不得不教這兩位老爺多吃幾下大刀的滋味了。這時魯正平見著這兩具被砍得難看的屍首躺在地下,一顆心不禁軟動了一下,忽然感覺得有點難過起來,但即時又堅決地回過來想道:對於反革命的姑息,就是對於革命的不忠實;對於一二惡徒的憐憫,就是對於全人類的背叛。……

“啪,啪,啪,啪,啪啪啪……”北火車站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