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方法】
楚共王向知罃問了三個問題。前兩個問題,一個是“怨我乎”,一個是“德我乎”,這是共王試探性的提問,他想了解一下知罃的態度,接下來好製定對策,從中可見共王之老練。知罃以“臣實不才,又誰敢怨”和“臣不與及,其誰敢德”作為回答,巧妙地避開了共王的問題。共王的問題暗藏玄機,知罃的回答閃避得當,大有四兩撥千斤的味道。
⊙文史知識
晉、楚爭霸
楚、晉分別位於中原地區的南部北部。春秋初期的楚國,實力不斷增強,前後吞並了權、羅、盧、占等諸多小國,當它北向中原擴展時,受到中原霸主齊桓公的遏製。齊桓公死後,楚再度向中原擴展勢力,於泓水之戰中擊敗了宋國後,中原諸侯相繼依附,這就引起了北方強國晉國的強烈不安和不滿。周襄王十九年(前633),楚聯合陳、蔡、鄭、許四國攻宋,晉文公率軍援宋,在城濮之戰中擊敗楚軍,遏製了楚軍北進的勢頭。周定王十年(前597),楚莊王親率大軍圍鄭,晉國來援,雙方大戰於邲。晉軍將帥意見不合,行動猶豫,在楚軍的突然進攻下大敗,此一戰後,楚莊王飲馬黃河,雄視北方。公元前591年,楚莊王病逝,楚共王繼位。公元前575年6月,晉、楚在鄢陵地區大戰,是役,晉軍將領善察戰機,指揮巧妙,擊敗楚國。這場戰爭後,晉、楚兩國都沒有了爭霸中原的絕對實力,晉、楚爭霸從此轉入尾聲。
呂相絕秦
【題解】
公元前580年,晉國和秦國定好在令狐會盟,但秦國要求換地方,晉國不答應,會盟宣告破裂。後來,秦國又挑撥北狄和晉國的關係,暗中跟南方的楚國結盟,共同對抗晉國。晉侯得知此事後,決定出兵討伐秦國,同時還派呂相出使秦國。呂相到秦後,曆數幾代秦君的不義之舉,以絕交相威脅,逼迫秦國跟晉國講和。呂相逼秦講和的目的雖然沒能實現,但依然起到了戰前宣傳的效果,晉軍在隨後的戰鬥中取得了大勝。
【原文】
晉侯使呂相絕秦[1],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2],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3]。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4],獻公即世[5]。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又不能成大勳,而為韓之師[6]。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胄[7],跋履山川,踰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場[8],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文公恐懼,綏靖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
“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9],奸絕我好[10],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11],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勳,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殽之師[12]。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誌於我。”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13],又欲闕剪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蟊賊[14],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15]。康猶不悛[16],入我河曲[17],伐我涑川[18],俘我王官[19],剪我羈馬[20]。我是以有河曲之戰[21]。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22],虔劉我邊陲[23],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複修舊德,以追念前勳。’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於使。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餘雖與晉出入,餘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一。’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注釋】
[1]呂相:晉大夫魏錡之子。[2]昔逮:自從。[3]昏姻:即婚姻。[4]無祿:無福,不幸。[5]即世:去世。[6]韓之師:僖公十五年秦伐晉,戰於韓原,秦國俘獲晉惠公。[7]躬:親自。擐(huàn):穿。[8]疆場:邊境。[9]迭:通“軼”,突然侵犯。[10]奸絕:拒絕。[11]費(bì)滑:滑國的都城,在今河南偃師附近。[12]殽之師:指僖公三十三年,晉敗秦軍於殽山一事。[13]康公,我之自出:秦康公為晉獻公的女兒所生。[14]蟊(máo)賊:此指內奸。[15]令狐之役:指文公七年,秦、晉令狐之戰。[16]悛(quān):悔改。[17]河曲:晉地名,在今山西芮城西風陵渡一帶。[18]涑(sù)川:水名,在今山西西南部。[19]俘:擄掠。王官:晉地名,在今山西聞喜南。[20]羈馬:晉地名,在今山西永濟南。[21]河曲之戰:指文公十二年,秦晉兩國在河曲一帶發生戰爭,勝負未分。[22]芟(shān)夷:鏟除,毀壞。[23]虔劉:殺戮。
【譯文】
晉厲公派呂相去秦國宣布斷交,說:“從前我們先君獻公與穆公相互友好,合力同心,用盟誓來申明兩國的友好,又用兩國通婚來鞏固它。後來上天降禍給晉國,文公逃往齊國,惠公逃往秦國。不幸,獻公去逝,秦穆公不忘從前的交情,使我們惠公能回晉國即位,主持祭祀。但是秦國又沒能完成這一重大功業,同我們發生了韓原之戰。事後穆公心裏後悔,因此幫助我們文公回國。這是穆公安定晉國的功績。”
呂相向秦桓公宣布秦、晉斷交
“文公親自戴盔披甲,跋山涉水,逾越艱難險阻,率領東方諸候——虞、夏、商、周的後代都來朝見秦國君王,這就已經報答了秦國過去的恩德。鄭國人侵擾您的邊境,我們文公率領諸侯和秦國一起包圍鄭國。秦國大夫沒有征求我們國君的意見,擅自同鄭國訂立盟約。諸侯為此而憤恨,都要和秦國拚命。文公擔心秦國受損,於是安撫諸侯,秦軍才得以安然回國,這也算是我們對秦國有很大的恩德了。”
“不幸文公去逝,穆公不來吊唁,蔑視我們死去的國君,輕視我襄公,侵擾我殽地,斷絕同我國的友好關係,攻打我們的邊城,滅亡我們的滑邑,離間我兄弟之邦,破壞我國與同盟國的關係,企圖顛覆我們的國家。我們的襄公沒有忘記秦君以往的功勞,而又害怕國家遭到滅亡,所以才有了殽地的戰鬥,但還是希望穆公饒恕我們的罪過,穆公不答應,反而親近楚國來算計我們。隻是上天有靈,楚成王喪命,因此穆公侵犯我國的圖謀沒能得逞。”
“穆公和襄公去世,(秦)康公、(晉)靈公即位。康公是我們先君獻公的外甥,卻又想來損害我們的公室,顛覆我們的國家,帶領我國的內奸,前來擾亂我們的邊疆,於是才有了令狐之戰。康公還不肯悔改,進入我國的河曲,攻打我國的涑川,劫掠我國的王官,占領我國的羈馬,因此才有了河曲之戰。秦、晉兩國的不相往來,正是因為康公同我們斷絕了友好關係的緣故。”
“等到您即位,我們景公伸長了脖子遙望西邊說:‘快要安撫我們了吧!’但您還是不肯開恩同我國結盟,利用我們遇上狄人作亂的時機,侵入我國的河縣,焚燒我國的箕地、郜地,搶割我國的莊稼,屠殺我們的邊民,我們因此才在輔氏集結軍隊,準備進行防禦。您也後悔災禍蔓延,因而想向先君獻公和穆公求福,派遣伯車來吩咐我們景公說:‘我們和你們相互友好,拋棄怨恨,恢複過去的友誼,以追念前人的功勳。’盟誓尚未完成,景公就去世了,因此我們國君才舉行了令狐的會盟。可是您又不安好心,背棄了盟誓。白狄和您同處雍州,是您的仇敵,卻是我們的姻親。您賜給我們命令說:‘我們和你們一起攻打狄人。’我們的國君不敢顧念姻親之好,畏懼您的威嚴,聽從了您的使者的命令。可是您卻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對狄人說:‘晉國將要攻打你們。’狄人雖然表麵上答應著,心裏卻憎惡,因此來告訴我們。楚國人同樣憎惡君王的反複無常,也來告訴我們說:‘秦國背棄了令狐的盟約,卻來向我們要求結盟。他們祝告皇天上帝、秦國的三位先公和楚國的三位先王說:我們雖然和晉國有來往,但不過是唯利是圖罷了。我楚王討厭他們這種缺德的做法,所以把這些事公之於眾,以便懲戒那些言行不一的人。’諸侯們全都聽到了這些話,因此痛心疾首,都來和我們國君親近。我們國君於是率領諸侯前來聽從您的命令,隻是為了請求友好。您若是給諸侯麵子,憐憫我們,賜我們締結盟約,那麼這就是我們國君的願望,我們國君將安撫諸侯退走,哪裏還敢自求動亂?如果您不肯施恩於我們,那麼我們的國君不才,恐怕就不能率領諸侯退走了。謹把全部意思報告於您,請您權衡利害得失。”
【寫作方法】
本文的謀篇布局很精彩。文章的前麵部分寫秦、晉多年來的交往情況,它敘述晉國和秦國的關係時,寫了晉獻公與秦穆公會盟、結為姻親,晉文公對秦穆公知恩圖報,還有晉襄公、靈公、景公、厲公對秦國的友善之舉,目的在於突顯晉國的仁義;寫秦國對晉國的關係時,則說到秦穆公背盟,秦康公、桓公侵晉,這是為了表現秦國的不仁不義,說明晉軍伐秦是正義之舉。後麵部分說到絕秦,義正詞嚴,氣勢縱橫。
秦、晉兩國權詐相傾,原本並無黑白、曲直之分,但是此文以堂皇之詞駕罪於秦,一句不肯放鬆,使晉國在道義上占得上風。與其說是以理服人,不如說是以力勝人。本篇行文一波未平,一波隨起,前後相生,機神鼓蕩。
駒支不屈於晉
【題解】
公元前560年,吳國乘楚共王去世的機會,攻打楚國,結果吃了敗仗。次年,吳國的盟友晉國聯合十三國諸侯,一起商討對付楚國。在會盟的前一天,晉國大夫範宣子指責西戎的領袖駒支“言語泄露”,不讓他出席大會,這其實是欲加之罪。駒支麵對指責,不甘受辱,據理反駁,動情演說,最終使範宣子自覺理虧而賠罪。
【原文】
會於向[1],將執戎子駒支[2]。
範宣子親數諸朝[3],曰:“來,薑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於瓜州[4],乃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5]。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6],與女剖分而食之。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詰朝之事[7],爾無與焉!與,將執女!”
對曰:“昔秦人負恃其眾,貪於土地,逐我諸戎。惠公蠲其大德[8],謂我諸戎是四嶽之裔胄也[9],毋是翦棄。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諸戎除剪其荊棘,驅其狐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於今不貳。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焉,於是乎有殽之師[10]。晉禦其上,戎亢其下[11],秦師不複,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12],與晉踣之[13],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於時以從執政,猶殽誌也,豈敢離逷[14]?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15],而罪我諸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16],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焉[17]!”賦《青蠅》而退[18]。
宣子辭焉,使即事於會,成愷悌也[19]。
【注釋】
[1]向:吳地,在今安徽懷遠。[2]戎子駒支:薑戎族的首領,名駒支。[3]範宣子:晉國大臣。[4]瓜州:地名,在今甘肅敦煌。[5]被:通“披”。苫(shān):茅草編的覆蓋物,亦特指草衣。[6]腆(tiǎn):豐厚。[7]詰(jié)朝(zhāo):明日。[8]蠲(juān):顯示。[9]四嶽:傳說為堯、舜時的四方部落首領。裔胄(zhòu):後代的子孫。[10]殽之師:指僖公三十三年,晉敗秦軍於殽山一事。[11]亢:同“抗”。[12]掎(jǐ):從旁或從後用力拉住、拖住。[13]踣(bó):跌倒。[14]逷(tì):遠離。[15]攜:叛離。[16]贄幣:禮物,禮品。[17]瞢(ménɡ):不暢快。[18]《青蠅》:《詩經·小雅》篇名。駒支取其中“愷悌君子,無信讒言”句諷喻範宣子。[19]愷(kǎi)悌(tì):和藹可親。
【譯文】
晉國在向地會見諸侯,打算拘捕戎子駒支。
範宣子親自在朝廷上責備他,說:“過來,薑戎氏。從前秦國人在瓜州追趕你的祖父吾離,你的祖父離披著蓑衣、戴著草帽來歸附我國先君。我國先君惠公擁有的田地並不豐厚,還和你們平分了,讓你們也有飯吃。如今諸侯侍奉我們的國君,不如從前了,大概是因為什麼言語被泄漏了出去,這是你的責任。明天的諸侯集會,你不要參加了!如果參加,就把你拘捕起來。”
駒支不屈於晉
駒支回答說:“從前秦國人仗著他們人多,貪求土地,驅逐我們這些戎人。惠公顯示出了盛大的德行,說我們這些戎人都是四嶽的後代,不應該被滅絕拋棄,於是賜給我們南部邊境上的田地。那是一塊狐狸居住、豺狼嚎叫的地方。我們這些戎人剪除荊棘,趕走了狐狸豺狼,做了不侵犯先君、不背叛先君的臣子,直到今天沒有二心。從前文公和秦國聯合攻打鄭國,秦國人私下裏和鄭國結盟,留下了戍守的軍隊就班師回去了,於是有了後來的秦、晉殽之戰。晉國在前麵抵禦,戎人在後麵對抗,秦軍全軍覆沒,實在是有我們戎人出力才讓他們這樣的。這就像捕鹿,晉人抓住角,戎人拖住腿,和晉人合力將它放倒,戎人為什麼還不能免罪呢?從那以後,晉國的多次戰役,我們戎人一次又一次地聽從你們執政的命令,還是像殽之戰時那樣,怎敢有所違背?現在晉國的官員恐怕確實有疏漏不周全的地方,因而使諸侯有了二心,您卻怪罪我們戎人!我們戎人飲食衣服與華夏不同,禮儀不相同,言語不相通,能夠做什麼壞事呢?不參加盟會,也沒有什麼不痛快的。”說完便誦讀了名為《青蠅》的詩,然後便告退了。
範宣子表示歉意,讓他參加盟會,成全了自己和藹可親的美名。
【寫作方法】
範宣子責問駒支的言辭,怒氣相陵驟不可犯。麵對範宣子咄咄逼人的架勢,駒支巧妙地進行了回擊,對宣子所羅列的罪名逐一辯駁。他說戎人並不虧欠楚國,而且西戎遠離中原,更不會有“言語漏泄”之處。駒支的辯駁辭婉語直,句句在理。如果到此為止,盛氣淩人的範宣子極有可能被激怒,駒支便有被逮捕甚至被殺的危險。不過,他最後唱了一首《青蠅》詩,讓自己得以全身而退。《青蠅》是《詩經·小雅》中的一篇,它的意思是因聽信讒言而做錯事。駒支之所以唱這首歌,一是暗諷宣子錯信讒言,一是使宣子消除疑慮。此文整練中複有流宕之趣,為古文中的奇篇。
⊙文史知識
範宣子除欒氏
祁姓,範氏。範氏經過士匄、士燮兩代賢臣的經營,逐步顯貴。範宣子擔任上軍將、中軍佐等職。欒氏與範氏交惡。晉國正卿荀偃在伐齊戰爭中死去,死不瞑目。欒盈在他屍體旁說道:“您如果死去,我將把伐齊之事進行到底,以河神為證。”荀偃於是閉上眼睛。範宣子看出欒盈聰慧,勢必威脅自己的地位,就決定對欒氏下手。公元前552年,欒祁(範宣子之女,欒盈之母)告欒盈謀反,鼓動晉平公驅除欒氏,欒氏逃到齊國。不久,欒盈在齊莊公的協助下,在曲沃反叛討伐範氏,範宣子與晉平公合力,戰勝欒氏,晉亂得以平定。範宣子行事果斷,作風強硬。但其以國策樹威於家,頗為後人所不齒。
祁奚請免叔向
【題解】
公元前552年,晉國的執政範宣子因聽信了小人讒言,將自己的外孫欒盈放逐到遠方,還殺死了與欒盈關係密切的羊舌虎。羊舌虎的哥哥叔向也受到牽連,被抓了起來。晉國已退休的大夫祁奚,知道叔向是個人才,就出麵請求範宣子赦免他。後來叔向果然被釋。
【原文】
欒盈出奔楚[1]。宣子殺羊舌虎[2],囚叔向[3]。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4],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遊哉,聊以卒歲。’知也。”
樂王鮒見叔向曰[5]:“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6]。”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7]”。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8]。”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9],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曰:‘聖有謨勳,明征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10],伊尹放大甲而相之[11],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注釋】
[1]欒盈:晉國大夫。[2]宣子:範宣子,晉國大臣。羊舌虎:晉國大夫。[3]叔向:羊舌虎兄,晉國大夫。[4]離:通“罹”,遭逢,遭遇。[5]樂王鮒(fù):晉國大夫。[6]祁大夫:即祁奚,晉國大夫。[7]覺:正直。[8]其:大概,也許。[9]馹(rì):古代驛站專用的車。[10]鯀:禹的父親,因治水不利為舜所殺。殛(jí):誅殺。[11]伊尹:商朝初年的大臣,曾輔佐商湯滅夏桀。大甲:商王,商湯的嫡長孫。
【譯文】
欒盈逃往楚國。範宣子殺了羊舌虎,囚禁了叔向。有人對叔向說:“你遭到這樣的罪,不是太不明智了嗎?”叔向說:“比起死了的,如何呢?《詩經》上說:‘自在逍遙啊,姑且以此度過一生吧。’這正是明智啊。”
樂王鮒去見叔向,說:“我為您去求情。”叔向沒有回答。樂王鮒出來的時候,叔向也沒有拜謝。旁人都責怪叔向不對。叔向說:“一定要祁大夫才能辦成。”家臣頭領聽到了,說:“樂王鮒對國君說的話沒有辦不成的,他想去請求赦免您,您卻不答應。祁大夫所不能做到的事,您卻說非他不可,這是為什麼?”叔向說:“樂王鮒,是順從國君的人,怎能辦得到?祁大夫對外舉薦,不摒棄仇人,對內舉薦不遺漏親人,他會獨獨漏下我嗎?《詩經》上說:‘有正直的德行,天下便會順從於他。’他老先生就是正直的人。”
祁奚請求晉侯赦免叔向
晉平公向樂王鮒詢向叔向的罪過。樂王鮒回答說:“他不背棄他的親人,可能是參加了叛亂的。”當時祁奚已經告老了,聽到這些情況,便坐上馹車去見範宣子,說:“《詩經》上說:‘先人給我們留下了無窮無盡的恩惠,子孫後代要保住它。’《尚書》上說:‘聖賢有謀略有功勳,應當明守信用,保護他們。’說到參與謀劃大事而少有過錯,教育別人而不知疲倦的,叔向就是這樣的人,國家要靠他這樣的人來鞏固;即使是十代子孫有了過錯,還要加以寬恕,用來勉勵那些有才幹的人。現在因為這一件事情而使自身不免於禍,從而導致國家的傾覆,這不是太糊塗了嗎?鯀被殺而後禹興起,伊尹放逐太甲可後來又做了他的宰相,太甲對他始終沒有表示過怨恨。管叔、蔡叔被誅戮,周公雖然是他們的兄弟,卻仍然輔佐成王。我們為什麼要因為羊舌虎而放棄一個國家的棟梁呢?您若是經常行善積德,誰不受到勉勵?多殺人又是為了什麼呢?”宣子聽了很高興,和他共乘一輛車子,勸說晉侯赦免了叔向。祁奚沒去見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沒有去向祁奚道謝,直接去朝見君王了。
【寫作方法】
在對比中勾勒人物形象是此文的一大特點。文中主要有兩處對比:旁人和叔向、樂王鮒和祁奚。叔向被抓起來後,有人說他獲罪是不明智的,但他卻說自己“優哉遊哉”,這裏可以看出叔向的樂觀曠達;權臣樂王鮒當著叔向的麵說願意為他求情,他卻不下跪謝恩,說隻有祁奚才能救他,旁人“皆咎叔向”,這既為後文埋下伏筆,也體現了叔向善於識人和有先見之明。在另一組對比中,祁奚從未到獄中向叔向許下什麼諾言,反倒是樂王鮒曾說下“吾為子請”這樣的話。但事實卻是,樂王鮒落井下石,祁奚不顧年老親自找範宣子求情,前者的虛偽、後者的正直,在對比中表現得惟妙惟肖。
子產告範宣子輕幣
【題解】
晉國是春秋中期的強國,它常向那些弱小的諸侯國索要貢品財物,許多小國都難以承擔重負,鄭國就是其中的一個。此文說的是鄭國子產給晉國執政範宣子寫了一封信,信中子產勸說晉國應重德輕幣,強調德行是立國的根基。
【原文】
範宣子為政[1],諸侯之幣重[2],鄭人病之。
二月,鄭伯如晉。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3],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4],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
“夫令名,德之輿也[5];德,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詩》雲:‘樂隻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至邇安[6]。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7]?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宣子說,乃輕幣。
【注釋】
[1]範宣子:晉國大夫。[2]幣:禮物。[3]子產:即公孫僑,鄭國的執政大夫,春秋時傑出的政治家。子西:即公孫夏,鄭國大夫。[4]賴:私自占有。[5]輿:車。[6]邇(ěr):近。[7]浚(jùn):榨取。
【譯文】
範宣子執政,諸侯朝見晉國時的貢品負擔很重,鄭國人以此為憂。
二月,鄭簡公前往晉國,子產托子西帶信給範宣子,說:“您在晉國執政,四周的諸侯沒有聽說您的美德,卻聽說您增加了要繳納的貢品,我對這種情況感到很迷惑。我聽說掌管國家政事的君子,不擔心自己納入的財禮不豐厚,而擔心沒有好的名聲。當諸侯們進獻的財禮都集聚到晉國公室的時候,諸侯就要開始有二心了。如果這些財禮被您私自占有,那麼晉國的內部就會不團結。諸侯懷有二心,那麼晉國就要受到損害;晉國內部不團結,那麼您的家族就要受到損害。何以這樣貪戀呢?要這些財物又有什麼用?”
“美好的名聲,是傳播美德的車子;美好的德行,是國家的根基。有了根基才不至於敗亡,不應當致力於此嗎?有了好的德行就會快樂,這樣的快樂才能長久。《詩經》上說:‘快樂啊君子,他們是國家的基礎。’這是因為君子有美德吧!‘天帝在你的上麵,不要讓你的心誌不純正。’這是告訴人們要有好的名聲!用寬厚的態度來發揚美德,那麼好的名聲就會載著美德四處傳播,因此遠方的人來歸附,近處的人得到安寧。是要讓人們對您說‘您確實養活了我’,還是讓人們對您說‘您榨取我們來養活自己’呢?大象因為有象牙導致喪命,這是因為象牙值錢的緣故。”
範宣子看了信後很高興,就減輕了貢品負擔。
【寫作方法】
子產之所以能說服範宣子減少貢品,“賄”和“德”的利害對比是很關鍵的。他說賄能使“諸侯貳”、“晉國貳”,最終會殃及範宣子;而德是國家的根本,能使宣子的家族長治久安。以對比之法寫文章,褒貶鮮明卻又不露斧痕,體現了議論說理的高超技巧。本文回環往複,親切明曉,辭直而姿逸,能令聽者降心。
⊙文史知識
春秋戰國時期的“擺貢”與“索貢”
範宣子向鄭國索幣,鄭國不堪重負,這才引出了子產對範宣子的一席話。
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王漸漸地不再向周天子朝貢,周天子隻好宣布“擺貢”,即“貢獻莫入”。而居於下位的諸侯,卻厚著臉皮向“上”索貢。至於諸侯與諸侯之間,則是強大的諸侯向弱小的諸侯索貢,如公元前632年,晉國打敗了弱小的衛國,就將衛侯囚於密室,還“命衛侯之輔相寧子職納橐”,公開向衛國勒索貢品。
晏子不死君難
【題解】
齊莊公好色,看上了崔武子的妻子棠薑,於是跑到崔家與她私通。崔武子知道後,殺死了莊公。對此,深明大義的晏嬰表示,莊公不是為了社稷而死,所以不必為其殉死,也不必因他而逃亡。但晏嬰冒著生命危險,趴在莊公屍身上大哭,以盡臣子對君王的哀悼之情。
【原文】
崔武子見棠薑而美之[1],遂取之。莊公通焉,崔子弑之。
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2],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3]?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4]?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昵,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
門啟而入,枕屍股而哭。興[5],三踴而出[6]。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注釋】
[1]崔武子:即崔杼,齊國卿。棠薑:齊國大夫棠公的夫人,後嫁給崔杼。[2]晏子:即晏嬰,曆任齊靈公、莊公、景公三朝,是春秋後期一位重要的政治家。[3]陵:淩駕。[4]口實:指俸祿。[5]興:站起來。[6]踴(yǒnɡ):跳。
晏子不死君難
【譯文】
崔武子見到棠薑,發現她很美,於是娶了她。齊莊公和棠薑私通,崔武子便殺死了莊公。
晏子站在崔氏的門外,他手下的人說:“要為國君殉難嗎?”晏子說:“是我一個人的國君嗎?我為什麼要死?”他手下的人說:“打算逃出齊國嗎?”晏子說:“是我的罪過嗎?我為什麼要逃走?”他手下的人說:“回去嗎?”晏子說:“國君死了,怎能回去?作為百姓的君主,豈可淩駕於百姓之上?要以國家為重啊。臣子侍奉國君,豈是為了他的俸祿?而是要供養國家。所以國君為國家而死,就跟著他去死;為國家而逃亡,就跟著他逃亡。如果是為自己而死,或是為了自己而逃亡,不是他自己寵愛親近的人,誰敢承擔責任?況且是擁有君主寵愛的人殺了他,我怎能為他去死?怎能為他而逃亡?又怎能回去呢?”
大門開了,晏子進去,把莊公的屍體枕在大腿上大哭,哭完站起來跳了三下才出去。有人對崔武子說:“一定要殺掉他。”崔武子說:“他是百姓所仰望的人,放了他,可以得民心。”
【寫作方法】
晏子的言辭貴在氣勢。當他的手下問他“死乎”、“行乎”、“歸乎”的時候,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以“死乎”、“行乎”、“歸乎”反問,以此表示自己不死、不亡、不歸的立場。晏子在闡發了君王應該為社稷而死的而不該遭此橫死的觀點後,又連續用了四個反問,立場堅定,富有說服力。
季劄觀周樂
【題解】
公元前544年,吳王派公子季劄訪問魯、齊、鄭、衛諸國。本文記述的是季劄在魯國欣賞了周、夏、商時期的樂舞之後,結合政治教化發表的評論。文章對於了解春秋時期音樂、舞蹈的概況及先秦儒家的文藝觀點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原文】
吳公子劄來聘[1],請觀於周樂。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為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2],是其《衛風》乎!”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東乎?”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3],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4]?國未可量也。”
為之歌《豳》,曰:“美哉!蕩乎!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東乎!”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為之歌《魏》,曰:“美哉,渢渢乎[5]!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6]?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後,誰能若是?”為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自《鄶》以下[7],無譏焉。
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為之歌《大雅》,曰:“廣哉,熙熙乎!曲而有直體,其文王之德乎!”
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逼,遠而不攜,遷而不淫,複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8],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見舞《象箾》、《南籥》者[9],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濩》者,曰:“聖人之弘也,而猶有慚德,聖人之難也!”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10],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11]。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季劄觀周樂
【注釋】
[1]聘:訪問。[2]衛康叔:周公的弟弟。武公:康叔的九世孫。[3]泱泱(yānɡ):形容氣魄宏大的樣子。[4]大公:薑太公呂尚。[5]渢渢(fénɡ):形容樂聲宛轉悠揚。[6]陶唐氏:即唐堯。[7]《鄶(kuài)》:采自鄶地的樂歌。[8]五聲:也稱五音,即宮、商、角、徵、羽五個音階。[9]《象箾(shuò)》:古代一種持竿而舞的舞蹈。《南籥(yuè)》:古代一種依照籥聲為節拍而起舞的舞蹈。[10]幬(chóu):覆蓋。[11]蔑:無。
【譯文】
吳國公子季劄前來魯國訪問,請求觀賞周朝的音樂舞蹈。魯國人讓樂工為他演唱《周南》、《召南》,他說:“美好啊!教化開始奠定基礎了,雖然還不算完善,然而百姓已經勤勞而不怨恨了。”樂工為他演唱《邶風》、《庸風》和《衛風》,他說:“美好啊!深厚啊!雖然有憂思,卻不至於困窘。我聽說衛國的康叔、武公的德行就像這樣,這恐怕就是《衛風》吧!”樂工為他演唱《王風》,他說:“美好啊!雖有憂思卻沒有恐懼的情緒,這恐怕是周室東遷之後的音樂吧!”樂工為他演唱《鄭風》,他說:“美好啊!但它煩瑣得太過分了,百姓已經不堪忍受了。這恐怕是要最先亡國的吧?”樂工為他演唱《齊風》,他說:“美好啊,宏大而深遠,這是大國的音樂啊!可以成為東海諸國表率的,恐怕就是太公的國家吧?國運真是不可限量啊!”
樂工為他演唱《豳風》,他說:“美好啊!博大坦蕩!歡樂卻不放縱,這恐怕是周公東征時的音樂吧!”樂工為他演唱《秦風》,他說:“這就叫做‘夏聲’。產生夏聲就說明氣勢宏大,宏大到極點,大概是周朝故地的樂曲吧!”樂工為他演唱《魏風》,他說:“美好啊,輕遠悠揚!粗獷而婉轉,急促而流暢,用仁德來加以輔助,就可以成為賢明的君主了。”樂工為他演唱《唐風》,他說:“思慮深遠啊!恐怕有陶唐氏的遺民吧!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憂思如此深遠呢?如果不是有美德者的後代,誰能這樣呢?”樂工為他演唱《陳風》,他說:“國家沒有賢明的君主,還能長久嗎?”再歌唱《鄶風》以下的樂曲,季劄就不做評論了。
樂工為季劄歌唱《小雅》,他說:“美好啊!有憂思卻沒有二心,有怨恨卻不說出來,這大概是周朝的德政教化開始衰敗時的音樂吧?那時還是有先王的遺民在啊!”樂工為他歌唱《大雅》,他說:“寬廣啊!和美啊!抑揚曲折而本體剛勁,恐怕是文王的德行吧!”
樂工為他演唱《頌》,季劄說:“達到頂點了!正直而不傲慢,屈從而不卑下,親近而不因此產生威脅,疏遠而不因此背離,變化而不過分,反複而不令人厭倦,悲傷而不愁苦,歡樂而不放縱墮落,用取而不會匱乏,寬廣而不張揚,施予而不耗損,求取而不貪婪,安守而不停滯,行進而不泛濫。五聲和諧,八音協調,節拍合於章法,演奏先後有序。這都是擁有大德行的人共有的品質啊!”
季劄看到《象箾》和《南籥》兩種樂舞後,說:“美好啊!但還有美中不足。”看到跳《大武》時說:“美好啊!周朝興盛的時候,恐怕就是這樣子吧!”看到跳《韶濩》時說:“聖人如此偉大,仍然有不足之處而自覺慚愧,做聖人不容易啊!”看到跳《大夏》時說:“美好啊!勤於民事而不以功德自居,除了禹,誰還能做到呢!”看到舞《韶箾》時說:“功德達到頂點了!偉大啊,就像蒼天無所不覆蓋一樣,就像大地無所不承載一樣!再盛大的德行,恐怕也不能比這再有所增加了。觀賞就到這裏吧!如果還有其他樂舞,我也不敢再請求觀賞了!”
【寫作方法】
開頭十一字為全篇的綱領,下麵的內容均為信手順敘,起承轉合,抑揚頓挫,自得其妙。“德”字乃全篇之骨,“請觀”為全篇的關鍵。此文前後用了十多個“哉”字,這是讚美的口吻。歌處多用“乎”字,這是感歎之情。舞處疊用“也”字和“矣”字,這是論斷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