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雎謝曰:“非敢然也。臣聞:昔者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於渭陽之濱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說而立為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於呂尚,卒擅天下而身立為帝王。即使文王疏呂望而弗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德,而文、武無與成其王也。今臣,羈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臣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以陳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問而不對者,是也。”

“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為臣患,亡不足以為臣憂;漆身而為厲,被發而為狂,不足以為臣恥。五帝之聖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霸之賢而死,烏獲之力而死[2],奔、育之勇而死[3]。死者,人之所必不免;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於秦,此臣之所大願也,臣何患乎?”

“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4],夜行而晝伏,至於溧水,無以糊其口,膝行蒲伏,乞食於吳市,卒興吳國,闔閭為霸。使臣得進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不複見,是臣說之行也,臣何憂乎?箕子、接輿[5],漆身而為厲,被發而為狂,無益於殷、楚。使臣得同行於箕子、接輿,可以補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又何恥乎?”

“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盡忠而身蹶也[6],是以杜口裹足,莫敢向秦耳。足下上畏太後之嚴,下惑奸臣之態,居深宮之中,不離保傅之手,終身暗惑,無與照奸。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賢於生也。”

秦王跪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僻遠,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7],而存先王之廟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生而不棄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無大小,上及太後,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範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注釋】

[1]範雎(jū):魏國人,因出使齊國時被誣為私自受賞而獲罪,後逃往秦國,受到秦昭王的賞識,成為秦國相國。[2]烏獲:秦武王的力士。[3]奔、育:即孟奔和夏育,都是衛國的勇士。[4]橐(tuó):口袋。[5]箕子:商紂王的叔父,曾因勸諫紂王而被囚禁,他便披發佯狂為奴。接輿:春秋時楚國的隱者,曾披發佯狂以避世。[6]蹶:跌倒。[7]慁(hùn):打擾,驚動。

【譯文】

範雎來到秦國,秦昭王在宮庭前迎接他,以賓主的禮節恭恭敬敬地接待了他,範雎表示推辭謙讓。就在當天,秦昭王便召見了範雎,凡是見到接見場麵的人沒有不為之驚訝變色的。秦昭王讓左右的人離開,宮中變得靜悄悄的,隻剩下他們兩個,秦昭王於是跪了下來,膝行上前說:“先生打算用什麼指教我啊?”範雎卻隻是應了一聲:“是是。”過了一會兒,秦昭王再次向他請教,範雎仍然隻是應了一聲:“是是。”一連三次都是如此,秦昭王挺直上身跪著說:“難道先生不願意指教我嗎?”

範雎進見秦王

範雎向秦王謝罪說:“不敢這樣呀。我聽說當初呂尚遇到周文王的時候,不過是一個在渭水北岸垂釣的漁翁。像當時他和文王之間的關係,是非常疏遠的;可是一會兒的工夫,他就因為向文王言明了自己的主張,受到文王的賞識而被立為太師,與文王同車而歸。這是由於他所說的道理很深刻的緣故。所以周文王也就真的靠著呂尚的輔佐而成就了功業,終於執掌了天下,成為一代帝王。如果當初周文王疏遠呂尚而不與他深談,就說明周室還不具備天子應有的德行,而文王、武王也就失去了幫助他們成就王業的人。而今我不過是一個在秦國客居的人,和大王的交情又是很疏淺的,我想要陳述的都是匡正君臣關係的大事,而這些事又常常會觸及到親戚骨肉之間的關係。我是很願意說出自己那點淺陋的忠言,但不知道大王的心意如何,大王三次問我而我都沒有回答的原因,就是這個。”

“我不是因為有所畏忌而不敢講話。我知道今天當著您的麵把話講出來,明天就可能會被誅殺,但是我也不敢因此而心存畏忌。隻要大王肯聽信並且能夠實行我的主張,那麼死不足以成為我的顧慮,亡不足以成為我的擔憂;即使用漆塗身,變成癩子,披頭散發,成為狂人,也不足以成為我的恥辱。五帝那樣聖明也終有一死,三王那樣仁德也終有一死,五霸那樣賢良也終有一死,烏獲那樣力大無窮也終有一死,孟奔、夏育那樣勇敢也終有一死。死,是人不可避免的事情;既是必然的趨勢,如果我的死能夠對秦國稍有補益,這便是我最大的心願,我還有什麼可憂慮的呢?”

“伍子胥曾藏身牛皮袋子之中,乘車逃出昭關,黑夜趕路,白天躲藏,到達溧水的時候,已經沒有糊口的東西了,隻好跪著走,在地上爬,到吳國的市鎮上討飯,卻最終振興了吳國,使闔閭成為一方霸主。假如我能像伍子胥那樣進獻計謀,即使把我囚禁起來不再與大王相見,隻要我的主張得以實行,我又有什麼值得擔憂的呢?箕子、接輿用漆塗身,遍體生癩,披頭散發,變成狂人,但他們對於殷朝和楚國並沒有什麼益處。假使要我像箕子、接輿一樣就能對賢明的君主有所裨益,這將是我最大的榮耀,我又有什麼可覺得恥辱的呢?”

“我所擔心的,隻是怕我死以後,天下人看到我是因為盡忠而死,便從此不再敢向您開口講話,大家都裹足不前,不再敢到秦國來了。大王對上畏懼太後的威嚴,對下為奸臣的媚態所迷惑,住在深宮之中,不能離開保傅的照料,終生昏昧不明,沒有人幫助您洞察奸邪。這樣下去,大則使國家滅亡,小則使自身孤危,這才是我所擔心的。至於窮困受辱的事情、死亡的禍患,我是不敢有所畏忌的。我死了而秦國得到治理,這比我活在世上還要好。”

秦王於是跪著說:“先生說的這是什麼話!秦國處在偏遠荒僻的地方,我又是愚昧無能,幸蒙先生光臨此地,這是上天讓我來煩擾先生,使我先王的宗廟得以繼續留存。我能得到先生的教導,這也是上天眷顧先生,而且不拋棄孤危的我的表現。先生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以後,國家的事情,不論大小,上至太後,下至群臣,希望先生悉數對我進行指教,對我不要再有懷疑。”範雎向秦王拜了兩拜,秦王向範雎回拜了兩拜。

【寫作方法】

範雎勸諫秦王時,十分講究技巧。秦昭王初見範雎,又是親自出庭迎接,又是下跪虛心請教三次,一國之君能夠屈尊如此,可以說是給足了範雎麵子。不過範雎給出的應答卻隻有三個“唯唯”,三次都保持了緘默。這倒不是範雎無禮,而是體現了他的精明——這是他的欲擒故縱之計,先打好一個埋伏,既吊起了秦王的胃口,又可以喧賓奪主,使自己成為這次談話的主角,以盡情抒發自己的觀點。

鄒忌諷齊王納諫

【題解】

鄒忌是齊宣王時的名臣,他和大將軍田忌是宣王的左膀右臂,在二人的輔佐下,齊國成了戰國中期的強國。這篇文章寫鄒忌因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悟出了治理國家的道理。宣王聽了他的勸諫之辭,齊國在短短幾年間威望大增,諸侯們紛紛到齊國朝見齊王。

【原文】

鄒忌修八尺有餘[1],而形貌昳麗[2]。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而複問其妾曰:“吾孰與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從外來,與坐談,問之:“吾與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

明日,徐公來。熟視之,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於是入朝見威王,曰:“臣誠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於臣,皆以美於徐公。今齊地方千裏,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內莫不有求於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

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麵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諫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議於市朝,聞寡人之耳者,受下賞。”令初下,群臣進諫,門庭若市;數月之後,時時而間進[3];期年之後,雖欲言,無可進者。燕、趙、韓、魏聞之,皆朝於齊。此所謂戰勝於朝廷。

【注釋】

[1]鄒忌:戰國時齊人,又名騶忌子。修:長。[2]昳(yì)麗:神采煥發,容貌美麗。[3]間:斷斷續續。

【譯文】

鄒忌身高八尺有餘,體形容貌瀟灑漂亮。有一天早上,他穿戴好衣帽,照著鏡子,對他的妻子說:“我跟城北的徐公相比誰漂亮?”他的妻子說:“您漂亮極了,徐公怎能和您相比呀!”城北的徐公,是齊國的美男子。鄒忌不相信自己比他漂亮,就又問他的妾說:“我和徐公誰更漂亮?”他的妾說:“徐公哪裏比得上您呢!”第二天,有位客人從外麵來,鄒忌跟他坐著交談,問他說:“我和徐公誰更漂亮?”客人說:“徐公不如您漂亮啊。”

又過了一天,徐公來了,鄒忌端詳了許久,自認為不如他漂亮;再次照著鏡子看自己,更覺得自己差得很遠。晚上躺在床上反複思考這件事,說:“妻子讚美我,是因為偏愛我;妾讚美我,是因為害怕我;客人讚美我,是因為有求於我。”

鄒忌對鏡審視容貌

於是上朝去見齊威王,說:“我的確知道自己不如徐公漂亮。可是,我的妻子偏愛我,我的妾怕我,我的客人有求於我,都說我比徐公漂亮。如今齊國領土方圓千裏,城池一百二十座,後妃們和左右近臣沒有不偏愛大王的,朝廷上的臣子沒有不害怕大王的,全國沒有誰不有求於大王的,由此看來,您受的蒙蔽一定是非常厲害的!”

威王說:“說得不錯!”於是下令:“群臣、官吏和百姓,能夠當麵指責我的過錯的,得頭等獎賞;上書勸諫我的,得中等獎賞;能夠在公共場所或朝堂上指摘我的過失並讓我聽到的,得下等獎賞。”命令剛下達的時候,許多大臣都來進言勸諫,門庭若市;幾個月後,還有人斷斷續續地進言勸諫;一年以後,即使有人想進言勸諫,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燕國、趙國、韓國、魏國聽說了這件事,都到齊國來朝拜。這就是人們說的在朝廷上征服了別的國家。

【寫作方法】

鄒忌問身邊的人他和徐公誰漂亮,大家出於各種原因都讚他美麗,這其實隻是一件生活中的小事。但是,在鄒忌眼裏,這件小事卻暗含了治理國家的大道理。他向威王提意見時,巧妙地把這件事跟治國對照起來,以自己喻指君王,以妻子喻指後妃,以小妾喻指大臣,以客人喻指諸侯,指出當今齊國的情形是:妃嬪私王,群臣畏王,諸侯有求於王,所以多數人都對君王說好聽的話,以致君王受了蒙蔽。以小見大、借題發揮是古文的常用寫法,它的好處在於以生活入題,讓人倍感親切,既避免了長篇大論,還增加了文章的趣味。

此文惜墨如金,前麵為引入諷諫齊王設伏。“王曰善”以下,盡言齊王善於納諫。鄒忌諷諫齊王之處,惟在“臣誠知不如徐公美”數語。清代金聖歎點評此文說:“一段問答孰美,一段暮寢自思,一段入朝自述,一段諷王蔽甚,一段下令受諫,一段進諫漸稀,段段簡峭之甚。”此篇從開頭到結尾均用三疊法,變而不變,不變而變,步步引人入勝,不愧為《戰國策》中“最昌明正大者”。

顏斶說齊王

【題解】

齊王對士人顏斶出語輕慢,顏斶反唇相譏;齊王以榮華富貴邀請他來輔佐,顏斶以不願為名利所浸淫而拒絕。一篇之中,極見士人清高風範。

【原文】

齊宣王見顏斶,曰[1]:“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說。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對曰:“夫斶前為慕勢,王前為趨士。與使斶為慕勢,不如使王為趨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貴乎,士貴乎?”對曰:“士貴耳,王者不貴。”王曰:“有說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齊,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壟五十步而樵采者[2],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齊王頭者,封萬戶侯,賜金千鎰!’由是觀之,生王之頭,曾不若死士之壟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3]!願請受為弟子。且顏先生與寡人遊,食必太牢[4],出必乘車,妻子衣服麗都。”顏斶辭去,曰:“夫玉生於山,製則破焉,非弗寶貴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選則祿焉,非不尊遂也[5],然而形神不全。斶願得歸,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淨貞正以自虞。”則再拜而辭去。

君子曰:“斶知足矣,歸真反璞,則終身不辱。”

【注釋】

[1]顏斶(chù):齊國隱士。[2]柳下季:即展禽,又稱柳下惠,魯國的賢士。[3]病:羞辱。[4]太牢:古代帝王、諸侯祭祀社稷時,牛、羊、豕三牲齊備稱太牢。[5]尊遂:尊貴顯達。

【譯文】

顏斶說齊王

齊宣王召見顏斶,宣王說:“顏斶,到近前來!”顏斶也說:“大王,到近前來!”宣王聽了很不高興。左右的人責備顏斶說:“王是君主,顏斶是臣子,君王說‘顏斶,到近前來’,你也跟著說‘大王,到近前來’,這像話嗎?”顏斶回答說:“我主動上前是貪慕權勢,大王主動上前則是禮賢下士。與其使我成為貪慕權勢的順臣,不如讓大王成為禮賢下士的明主。”宣王聽後勃然變色說:“是君王尊貴,還是士尊貴?”顏斶回答說:“士尊貴,君王不尊貴。”宣王又問:“有什麼根據嗎?”顏斶答道:“有。昔日秦國攻打齊國,曾下過一道命令,說:‘有膽敢去柳下季墓地五十步之內的地方砍柴采木的人,一律死罪不赦!’還有一道命令說:‘有能得齊王頭顱的人,封萬戶侯,賞黃金兩萬兩!’由此來看,活著的君王的頭顱,還不如死去的士人的墳頭珍貴。”

宣王說:“唉,對君子怎麼可以侮辱呢?我這是自取其辱呀!希望先生接受我做弟子。隻要先生與我交遊,吃的必然是肉食,出門必定是乘車馬,妻子兒女穿戴華麗。”顏斶謝絕而離去,臨走之前說:“玉石生在山上,加工後就破壞了它,不是說加工了就不珍貴了,是失去了璞玉原有的完整;士人生長在山野,經過推舉選拔就能吃上俸祿,地位並不是不尊貴,隻是形體和精神卻不如原來完整了。顏斶情願回去,晚一點吃飯,可以抵得上吃肉;信步緩行,可以抵得上乘車;不犯罪就是地位尊貴,保持清淨的生活和純正的節操,以此來使自己得到快樂。”說罷,向著宣王拜了兩拜,告辭而去。

君子說:“像顏斶這樣的人是知道滿足的,歸於自然,返於純樸,終身安樂,不受羞辱。”

【寫作方法】

顏斶遊說齊王時,運用了很多修辭技巧。首段中齊王以勢利籠絡顏斶,並非真的虛心請教,所以顏斶以逆折之語直對,言辭高傲,勢險節短。為支持“士貴耳,王者不貴”的觀點,引用秦王敬重士人柳下季而輕視齊王的事跡,反襯士人的可貴,語言生動而富於說服力。次段以天然美玉經工人雕琢而質變形破的譬喻,表達了自己不願為世俗名利所汙染的誌趣。文末辭謝齊王利祿之語,語氣平緩而態度堅決,盡顯士人寬厚儒雅的氣度和堅定的節操。“晚食當肉”、“安步當車”後來成為成語,用來形容不熱衷名利。

馮客孟嚐君

【題解】

孟嚐君是“戰國四公子”之一,以善於招攬人才聞名於世。他手下的人才大多都有一技之長,經常在他身處困境的時候伸手相助,馮諼正是其中之一。馮諼剛入孟嚐君門下時,孟嚐君和眾門客並不看好他。不過,他憑著過人的才智,幫孟嚐君“市義”、“西遊於梁”,最終幫助孟嚐君複位,做了幾十年的齊相。

【原文】

齊人有馮者[1],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嚐君[2],願寄食門下。孟嚐君曰[3]:“客何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嚐君笑而受之,曰:“諾。”

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頃,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4]!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嚐君曰:“食之,比門下之客。”居有頃,複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嚐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於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嚐君客我。”後有頃,複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嚐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嚐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於是馮不複歌。

後孟嚐君出記,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為文收責於薛者乎?”馮署曰:“能。”孟嚐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孟嚐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嚐見也。”請而見之,謝曰:“文倦於事,憒於憂[5],而性懦愚,沉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為收責於薛乎[6]?”馮曰:“願之。”於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嚐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

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券遍合,赴矯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

長驅到齊,晨而求見。孟嚐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雲‘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竊以為君市義。”孟嚐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子其民[7],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嚐君不說,曰:“諾,先生休矣!”

後期年,齊王謂孟嚐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孟嚐君就國於薛,未至百裏,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終日。孟嚐君顧謂馮諼:“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

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複鑿二窟。”孟嚐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遊於梁,謂梁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嚐君於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於是梁王虛上位,以故相為上將軍,遣使者黃金千斤、車百乘,往聘孟嚐君。馮諼先驅,誡孟嚐君曰:“千金,重幣也;百乘,顯使也。齊其聞之矣。”梁使三反,孟嚐君固辭不往也。

馮彈其劍

齊王聞之,君臣恐懼,遣太傅齎黃金千斤[8],文車二駟[9],服劍一,封書謝孟嚐君曰:“寡人不祥,被於宗廟之祟[10],沉於諂諛之臣[11],開罪於君。寡人不足為也,願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萬人乎!”馮諼誡孟嚐君曰:“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廟成,還報孟嚐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

孟嚐君為相數十年,無纖介之禍者,馮諼之計也。

【注釋】

[1]馮諼:孟嚐君的門客。[2]屬:同“囑”,囑托。[3]孟嚐君:姓田名文,曾任齊國相國。他與魏國的信陵君、趙國的平原君、楚國的春申君因廣聚人才、禮賢下士而被合稱為“戰國四君子”。[4]鋏(jiá):劍柄。[5]憒(kuì):昏亂。[6]責:債務。[7]拊:通“撫”。[8]齎(jī):持物贈人。[9]駟:套著四匹馬的車。[10]祟:災禍。[11]諂(chǎn)諛(yú):阿諛奉承。

【譯文】

齊國有個叫馮諼的,因貧困而過不下去了,便托人介紹給孟嚐君,希望能在孟嚐君門下寄居吃飯。孟嚐君問:“客人有什麼愛好?”回答道:“沒有什麼愛好。”孟嚐君又問:“客人有什麼能耐?”回答道:“沒有什麼能耐。”孟嚐君笑著同意了,說:“好吧。”

孟嚐君的隨從們因為主人不把馮諼當回事,便給他吃些粗劣食物。住了一段時間,馮靠著柱子,彈著他的劍,唱道:“長劍啊,咱們回去吧,吃飯沒有魚!”左右的人把這事兒告訴了孟嚐君,孟嚐君說:“給他魚吃,照吃魚的門客那樣款待他。”住了一段時間,馮諼又彈起了他的劍,唱道:“長劍啊,咱們回去吧,出門沒有車!”左右的人都恥笑他,又把這事告訴了孟嚐君。孟嚐君說:“給他車馬,照有車的門客那樣對待他。”於是,馮諼乘著車,舉著他的劍,去訪問他的朋友,說:“孟嚐君把我當客人看待。”過了一段時間,馮諼又彈起了他的劍,唱道:“長劍啊,咱們回去吧,沒有什麼可以養家糊口啊!”左右的人都厭惡他了,覺得他貪得無厭。孟嚐君問道:“馮先生有親人嗎?”左右的人回答說:“有個老母親。”孟嚐君派人供給她吃用,不讓她覺得缺少什麼。於是馮諼就不再唱歌了。

後來,孟嚐君發出一個文告,問門下的各位客人:“誰擅長算帳收錢,能替我到薛地去收債呢?”馮諼簽上名,說:“我行。”孟嚐君看了,感到奇怪,問:“這是誰呀?”左右的人回答道:“就是唱‘長劍啊,咱們回去吧’的那個人。”孟嚐君笑道:“客人果然有些能耐,我怠慢了他,還沒和他見過麵呢!”於是把馮諼請來見麵,向他道歉說:“我被這些瑣事纏擾得疲憊不堪,因為憂慮而感到心意煩亂,再加上生性懦弱愚笨,陷在國事中無法脫身,因此得罪了先生。先生不以為是羞辱,真的有意為我到薛地去收債嗎?”馮諼回答:“願意前往。”於是準備車馬,收拾行裝,裝上債券契據準備出發。辭行的時候問孟嚐君:“收債完畢之後,買些什麼東西回來?”孟嚐君說:“您看我家裏缺什麼就買什麼吧。”

馮諼驅車到了薛地,派官吏召來應該還債的百姓,悉數核對債券。等債券全部核對完畢,馮諼假傳孟嚐君的命令,把債款都賞賜給了百姓,因而燒掉了債券,百姓齊聲歡呼萬歲。

馮諼馬不停蹄地趕回齊國,大清早就去求見孟嚐君。孟嚐君對他這麼快就回來了感到奇怪,穿戴整齊後去見他,問道:“債都收完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馮諼回答道:“收完了。”“買了些什麼回來?”馮諼回答道:“您說‘看我家裏缺什麼就買什麼’,我私下裏盤算,您的府裏堆滿了珍寶,獵狗駿馬擠滿了牲口棚,美麗的女子站滿了堂下;您府裏所缺少的東西,隻是仁義啊!我自作主張為您買回了仁義。”孟嚐君問:“買義?這是怎麼一回事?”馮諼說:“現在您擁有這個小小的薛地,不把那裏的百姓當做自己的子女一並愛護,還在他們身上做生意牟利。我自作主張假傳您的命令,把債款都賞給了百姓,因而燒掉了債券,百姓們都歡呼萬歲,這就是我為您買義的做法。”孟嚐君聽了很不高興,說:“哦,先生,算了吧!”

過了一年,齊王對孟嚐君說:“我不敢以先王用過的大臣作為自己的臣下。”孟嚐君隻好前往他的封邑薛地。走到離薛地還有一百多裏的地方,百姓們扶老攜幼,在大道上迎接孟嚐君,整整有一天的時間。孟嚐君回頭對馮諼說:“先生為我買回的仁義,今天才見到!”

馮諼說:“聰明的兔子有三個洞穴,僅僅可以免去一死。現在您隻有一個洞穴,還不能高枕無憂。請讓我為您再去建造兩個洞穴吧。”孟嚐君給了他五十輛車、五百斤黃金,西去梁國遊說。馮諼對梁王說:“齊王把他的大臣孟嚐君放逐到諸侯國去了,首先迎接到他的國家就會國富兵強。”梁王於是空出相國的位子,讓以前的相國做了上將軍,派遣使者帶著千斤黃金、百輛車子去請孟嚐君。馮諼搶先驅車回到薛,提醒孟嚐君說:“黃金一千斤,是很貴重的聘禮;車一百輛,說明使者的等級很高。齊王大概已經聽說了吧。”梁國的使者往返了三次,孟嚐君都堅決推辭,不肯前往赴任。

齊王聽到這些情況,君臣上下都很恐慌,於是派太傅送來了黃金千斤、彩車兩輛、佩劍一把,並且寫了一封信向孟嚐君道歉,信上說:“我真是很不幸,遭受祖宗降下的災禍,又為那些阿諛奉承的小人所迷惑,得罪了您。我是不值一提的,隻希望您念在先王宗廟的份上,暫且回到齊國來統帥廣大百姓吧!”馮諼又提醒孟嚐君說:“希望您向齊王請求先王的祭器,在薛地建立宗廟。”宗廟建成了,馮諼回來向孟嚐君報告說:“三個洞穴都已經建造完成,您暫且可以高枕無憂,過快樂的日子了。”

孟嚐君在齊國為相幾十年,沒遭受一點災禍,全是因為馮諼的計謀啊!

【寫作方法】

此文多處埋有伏筆。首段寫孟嚐君問馮諼“客何能”,馮諼回答說“客無能”,這就給讀者留下一個疑問,既然“無能”,他為何要自薦呢?這樣一來就勾起了人們的閱讀興趣。次段寫馮諼三次彈鋏要求改善待遇,表現了他的特立獨行,也為寫他後來做出“市義”、遊說梁國等行為做好了鋪墊。四段寫馮諼去薛地收債,他不但沒把債款收上來,還把債券燒掉,把債款分給薛地百姓,這是為後來孟嚐君受到薛地百姓擁戴埋下伏筆。本文敘述的故事較多,在文中埋藏伏筆有利於銜接文章內容,使其緊湊不亂,同時也給讀者留下懸念,增強了文章的可讀性。

⊙文史知識

戰國四君子

戰國時代,出現了一個特殊的階層——“士”,即知識分子階層。他們有較高的文化素養,能文能武,懂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為各國統治者效力,往往起著異乎尋常的作用。他們可以左右各國的政策,處理各國的外交,指揮各國的軍隊,如著名的縱橫家蘇秦與張儀幾乎操縱了戰國時代各國的外交關係。這些士人投奔到權貴門下以謀生活,稱為門客或食客,而貴族也都大量收養門客,以顯實力和威勢。其中門客最多、名聲最盛的是戰國四君子(又稱“四公子”)。這四位是:魏國公子信陵君魏無忌,齊國公子孟嚐君田文,趙國公子平原君趙勝,楚國公子春申君黃歇。他們都收養了數千門客,對內維護自己的勢力以對付政敵,對外與敵國作政治、軍事上的鬥爭。

趙威後問齊使

【題解】

齊國派使者到趙國向趙威後問安。趙威後順便向使者詢問齊國的年歲、齊國名士的情況,最後才提及齊王。本文體現的是趙威後先民後君的民本思想。

【原文】

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後[1],書未發[2],威後問使者曰:“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使者不說,曰:“臣奉使使威後,今不問王而先問歲與民,豈先賤而後尊貴者乎?”威後曰:“不然。苟無歲,何有民?苟無民,何有君?故有問舍本而問末者耶?”

乃進而問之曰:“齊有處士曰鍾離子[3],無恙耶?是其為人也,有糧者亦食,無糧者亦食;有衣者亦衣,無衣者亦衣。是助王養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業也?葉陽子無恙乎[4]?是其為人,哀鰥寡,恤孤獨,振困窮,補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5],何以至今不業也?北宮之女嬰兒子無恙耶[6]?撤其環瑱[7],至老不嫁,以養父母。是皆率民而出於孝情者也,胡為至今不朝也[8]?此二士弗業,一女不朝,何以王齊國,子萬民乎?於陵子仲尚存乎[9]?是其為人也,上不臣於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於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乎?”

【注釋】

[1]齊王:齊襄王之子,名建。趙威後:趙孝成王之母。[2]發:啟封。[3]處士:指有道德才能的隱者。[4]葉陽子:齊國隱士。[5]息:安定。[6]嬰兒子:齊國有名的孝女,姓北宮。[7]環瑱(tiàn):泛指女子的裝飾品。[8]不朝:古時女子得到封號才能上朝,這裏指不加封號。[9]於(wū)陵:齊邑名,在今山東長山。子仲:齊國隱士。

【譯文】

齊王派遣使者去看望趙威後,信還沒有啟封,趙威後就問齊使說:“今年收成還好吧?百姓還好嗎?齊王還好嗎?”齊使不高興,說:“臣奉大王之命前來看望您,現在您不問我們大王的狀況,卻先打聽年成和百姓的情況,這不是先卑賤而後尊貴嗎?”趙威後說:“不是這樣。如果沒有年成,何以有百姓?如果沒有百姓,何以有君王?豈有舍本而問末的道理?”

她接著又問:“齊國有隱士鍾離子,還好嗎?他對於有糧食的人讓他們有飯吃,沒糧食的人也讓他們有飯吃;對於有衣服的人給他們衣服穿,沒衣服的人也給他們衣服穿,這是一個幫助齊王撫養他的百姓的人,為何至今還沒有重用他?葉陽子還好嗎?這個人的為人,憐恤那些鰥夫寡婦,賑濟那些困苦和貧窮的人,這是幫助齊王安定百姓啊,為何至今還不加以任用?北宮氏的女兒嬰兒子還好嗎?她摘去身上的首飾,至今不嫁,以侍奉父母。這是引導百姓盡孝心的人,為何至今還沒有得到齊王的召見呢?這樣的兩位隱士不受重用,一位孝女得不到接見,齊王如何治理齊國、存恤萬民呢?於陵子仲還活著嗎?他的為人,對上不向君王行臣道,對下不能很好地治理自己的家業,對自己又不謀求和諸侯交往,這是一個引導百姓朝無所事事的方向走的人,齊王為什麼至今還不把他殺掉呢?”

趙威後問齊使

【寫作方法】

此文通篇一問到底,章法整齊又錯落有致,妙在問得齊使默然無語。趙威後首先是詢問齊國的“歲”、“民”、“王”是否無恙,又闡釋了這三者的關係:有歲才有民,有民才有君,體現了民本思想。而後詢問鍾離子、葉陽子和北宮之女嬰兒子這幾個齊國賢人的情況,體現了她尚賢重孝的思想。

莊辛論幸臣

【題解】

戰國中期,楚國是與秦國並稱的強國。不過,這種情況沒能維持太久,楚國在之後一連串的戰爭中受挫,國力漸漸衰弱。楚頃襄王在位時,重用小人,疏遠忠義之士,楚國局勢岌岌可危。大臣莊辛曾以危言警告頃襄王,但頃襄王不聽,莊辛憂憤之下去了趙國,最終郢都果然被秦人攻破。頃襄王逃到陳國,想起了忠心的莊辛,就招他來到陳國,莊辛為使頃襄王悔悟,就對他進行了一番勸諫。本文寫的就是莊辛與頃襄王的談話,其核心是討論幸臣給國家帶來的危害。

【原文】

臣聞鄙語曰:“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臣聞昔湯、武以百裏昌,桀、紂以天下亡。今楚國雖小,絕長續短,猶以數千裏,豈特百裏哉?

王獨不見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飛翔乎天地之間,俛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飲之,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將調飴膠絲[1],加己乎四仞之上[2],而下為螻蟻食也。

夫蜻蛉其小者也,黃雀因是以。俯噣白粒[3],仰棲茂樹,鼓翅奮翼,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公子王孫左挾彈,右攝丸,將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類為招[4]。晝遊乎茂樹,夕調乎酸鹹,倏忽之間,墜於公子之手。

夫雀其小者也,黃鵠因是以[5]。遊乎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鱔鯉,仰齧菱衡[6],奮其六翮[7],而淩清風,飄搖乎高翔,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射者方將修其碆盧[8],治其矰繳[9],將加己乎百仞之上。被磻[10],引微繳,折清風而抎矣[11]。故晝遊乎江河,夕調乎鼎鼐[12]。

夫黃鵠其小者也,蔡靈侯之事因是以。南遊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飲茹溪流,食湘波之魚。左抱幼妾,右擁嬖女,與之馳騁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國家為事;不知夫子發方受命乎靈王,係己以朱絲而見之也。

蔡靈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輦從鄢陵君與壽陵君[13],飯封祿之粟,而載方府之金,與之馳騁乎雲夢之中,而不以天下國家為事;而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黽塞之內,而投己乎黽塞之外[14]。

【注釋】

[1]飴(yí):用米麥製成的糖漿。[2]仞:古時的計量單位,以七尺或八尺為一仞。[3]噣:通“啄”。[4]招:目標。[5]黃鵠(hú):天鵝。[6]齧(niè):咬。衡:通“荇”,水草。[7]翮(hé):泛指鳥的翅膀。[8]碆(bō):古代射鳥用的拴在絲繩上的石箭鏃。盧:黑色的弓。[9]矰(zēnɡ):古代用來射鳥的拴著絲繩的短箭。[10](jiān):銳利。磻:通“碆”。[11]抎:通“隕”,落下。[12]鼐(nài):大鼎。[13]輦:原指古代用人拉著走的車子,後多指天子或王室坐的車子。[14]黽(ménɡ)塞:古關塞名,即今河南信陽西南的平靖關。

【譯文】

我聽到過這樣的俗話:“見到野兔再回頭呼喚獵狗,還不算晚;丟了羊再去修補羊圈,還不算遲。”我還聽說,從前商湯和周武王隻憑借百裏大的地方興盛起來,夏桀、商紂雖然擁有整個天下,最後卻淪於滅亡。現在楚國地盤雖然小了,但是截長補短,還有數千裏,豈隻有百裏大?

大王難道沒有看見過蜻蜓嗎?它有六隻腳、四個翅膀,在天地間自由飛翔,低頭捉取蚊、虻一類的飛蟲吃,抬頭吮吸著甘甜的露水,自以為不會有什麼災禍,和誰也沒有爭端;哪知那五尺高的小孩子,正在將糖漿塗在絲網上,要把自己從四仞高的空中粘下來,而落地後就會成為螻蟻的食物。

蜻蜓還算小的,黃雀也是這樣呀。它俯身啄食白米粒,飛上茂密的樹枝棲息,振翅奮飛,自以為不會有什麼災禍,和誰也沒有爭端;哪知那些公子王孫左手拿著彈弓,右手握著彈丸,正要從十仞高的天空中射殺自己,以這樣的小鳥作為他們彈射的目標。它白天還在茂密的樹枝間玩耍,晚上就被用醬醋烹調了,頃刻之間,便落入公子王孫之手。

黃雀還算是小的,天鵝也是如此啊。它在江海間翱遊,在湖沼間棲息,低頭啄食鱔魚、鯉魚,仰頭嚼著菱葉和荇菜,振起翅膀,駕著清風,在高空中翱翔,自以為不會有什麼災禍,和誰也沒有爭端;哪知獵人正在修理弓箭,整理係箭的絲繩,要從百仞的高空中射殺自己。它帶著銳利的箭頭,拖著細細的絲繩,從清風中栽落下來。它白天還在江湖中遨遊,晚上卻已被煮在鍋裏。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天鵝還算是小的,蔡靈侯的事也是如此啊。他南遊高坡,北登巫山,在茹溪飲馬,在湘江食魚,左手抱著年輕的妃子,右手摟著心愛的美人,和她們一同驅車馳騁在高蔡的路上,而不把國家大事放在心頭;他哪裏知道楚將子發正在接受楚王下達的命令,要用紅繩子將自己綁起來去見楚王呢。

蔡靈侯的事還算是小的,大王的事也是如此啊。大王身左有州侯,身右有夏侯,輦車後跟隨的是鄢陵君和壽陵君,吃著由封邑供給的糧食,車上載著國庫裏的金銀,與這些人在雲夢澤中縱馬馳騁,而不把天下國家的大事放在心上;大王哪裏知道穰侯剛剛接受了秦王的命令,陳兵在楚國黽塞以內,要把自己趕到黽塞之外去啊。

蔡靈侯貪圖享樂

【寫作方法】

以物喻人、由小及大、層層推進是本文的一大特色。這篇文章本意是勸誡君王不要寵幸小人,但是它沒有直截了當地論說幸臣的壞處,而是列舉了蜻蜓、黃雀、黃鵠、蔡靈侯不知道居安思危以致遭受禍殃的事例,借以說明幸臣的危害性。此文以理服人,以情動人,通篇都是勸勉之辭。

觸龍說趙太後

【題解】

戰國中期,秦國派兵攻打趙國。當時,趙武靈王年幼,朝政由趙太後處理。趙太後想找齊國相助,齊國答應出兵,但條件是把太後的小兒子長安君作為人質,趙太後不同意,群臣苦諫也沒能奏效。這時,左師觸龍站了出來,他以極其巧妙的方法,終於說服太後同意派長安君去齊國做人質。

【原文】

趙太後新用事[1],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2],兵乃出。”太後不肯,大臣強諫。太後明謂左右:“有複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麵!”

左師觸龍願見,太後盛氣而揖之[3]。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恐太後玉體之有所郤也[4],故願望見。”太後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鬻耳[5]。”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裏,少益嗜食,和於身。”曰:“老婦不能。”太後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沒死以聞[6]!”太後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7]。”太後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後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8],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

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9],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後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10],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後。”太後曰:“諾,恣君之所使之[11]。”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

【注釋】

[1]趙太後:即趙威後,惠文王之妻。惠文王死後,因為其子孝成王年幼,所以由趙威後輔佐執政。[2]長安君:趙威後幼子的封號。[3]揖:應作“胥”,“胥”同“須”,等待。[4]郤(xì):身體不舒適。[5]鬻:通“粥”。[6]沒死:冒死。[7]填溝壑:指死。[8]媼(ǎo):對老年婦女的稱呼。燕後:趙威後的女兒,嫁給燕王為妻。[9]踵(zhǒnɡ):腳後跟。[10]奉:通“俸”,即俸祿。[11]恣(zì):聽任。

【譯文】

趙太後剛剛執政,秦國就加緊攻趙,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國說:“一定要用長安君作為人質,才派兵。”趙太後不肯答應,大臣們極力勸說,太後明確地對左右的人說:“有再來說將長安君作為人質的,我就要把唾沫啐在他的臉上!”

左師觸龍要求進見太後,太後氣衝衝地等著他。觸龍進門之後,緩慢地小步向前走著,到了太後跟前主動謝罪說:“老臣的腳有毛病,竟不能快步走,好久沒有見到太後了,隻好私下裏寬恕自己,但恐怕太後玉體欠安,所以想來看看您。”太後說:“老身也隻是靠著輦車才能行動。”觸龍又問:“太後每日的飲食該沒減少吧?”太後說:“不過吃點稀飯罷了。”觸龍說:“老臣近來特別不想吃東西,自己勉強散散步,每天走三、四裏,才稍稍增加了一些食欲,身體也安適了些。”太後說:“老身可做不到。”這時候太後臉上的怒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觸龍勸諫趙太後

觸龍又說:“老臣的賤子舒祺,年紀最小,不成器得很,而我已經衰老了,心裏很疼愛他,希望能讓他補一名黑衣侍衛,來保衛王宮。我特地冒死來向您稟告。”太後回答說:“好吧。他多大年紀了?”觸龍回答道:“十五歲了。雖說還小,我卻希望趁我沒死之前把他托付給您。”太後問:“男人也愛他的小兒子嗎?”觸龍答道:“比女人疼愛得還要厲害。”太後答道:“女人疼愛得更厲害!”觸龍說:“我私下認為您對燕後的疼愛超過了長安君。”太後道:“您說錯了,不像疼愛長安君那麼厲害。”

觸龍說:“父母疼愛自己的孩子,總要替他們做長遠的打算。您送燕後出嫁的時候,握著她的腳跟,為她哭泣,為她遠嫁而悲傷,這實在是令人哀痛的事情。燕後走了,並不是就不想念她了,可是祭祀時為她祝福,卻說:‘千萬別讓她回來!’您這樣做難道不是為長遠打算,希望她的子孫能相繼成為燕王嗎?”太後答道:“是這樣啊。”

觸龍又說:“從現在上推三代,一直推到趙國剛剛開始建國的時候,曆代趙王的子孫受封為侯的,他們的繼承人還有存在的嗎?”太後答道:“沒有。”觸龍又問:“不隻是趙國,其他諸侯國裏有相繼為侯的嗎?”太後說:“我還沒聽說過。”觸龍說道:“這大概就是,近的禍患落到自己身上,遠的災禍會累及子孫。難道國君的子孫一定都不好嗎?隻是因為他們地位尊貴,而無功於國;俸祿優厚,而無勞績,卻擁有大量的貴重財寶。現在您使長安君地位尊貴,又分封給他肥沃的土地,賜給他很多寶物,而不讓他趁早有功於國,有朝一日您不在了,長安君憑什麼在趙國立身呢?老臣認為您沒有替長安君做長遠的打算呀,所以認為您對他的疼愛不如對燕後。”太後聽完了說:“好吧,任憑您怎樣指派他吧。”於是為長安君準備了一百輛車子,到齊國做了人質。齊國的軍隊這才出動。

子義聽到了這件事,說:“國君的孩子,是國君的親骨肉,尚且不能依靠沒有功勳的尊貴地位、沒有勞績的豐厚俸祿來守住金玉寶器,更何況是做臣子的呢!”

【寫作方法】

觸龍沒出場前,大殿上形勢緊張,太後甚至以村婦俚語大罵群臣。觸龍之所以最終能夠進諫成功,在於他先敘自己與趙太後的老年光景,引起太後的同病相憐之感。觸龍聊家常、引幼子入題,看似無關勸諫之事,等讀到最後,方知從頭到尾,沒有一處虛著。太後聽觸龍為少子打算,自然而然地引出“愛憐少子”一句,觸龍趁機斬關而入,終於言及“長安君”的話題。觸龍遊說太後,句句閑話,步步閑情,又妙在從婦人性情出發,字字機警,筆筆針鋒,進言之妙,無過於此。

魯仲連義不帝秦

【題解】

秦、趙長平之戰後兩年,秦國圍攻趙國都城邯鄲。趙國經長平一役,已是元氣大傷,再也無力跟秦國正麵交鋒。魏國出於道義,決定派大將晉鄙援助趙國,但晉鄙不敢跟秦國交戰,逡巡不前。魏國於是派辛垣衍到邯鄲遊說,勸說趙國尊秦為帝以求秦國退兵。就在趙王和平原君猶豫不決之際,齊人魯仲連指出尊秦為帝有極大的危害。此時,正趕上魏國信陵君奪了晉鄙的兵權,他率軍援助趙國,秦國不久撤軍,邯鄲之圍解除了。

【原文】

秦圍趙之邯鄲[1]。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2]。畏秦,止於蕩陰[3],不進。

魏王使客將軍辛垣衍間入邯鄲[4],因平原君謂趙王曰[5]:“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閔王爭強為帝,已而複歸帝,以齊故。今齊閔王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遊趙[6],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眾折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去。魏王使客將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始吾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召而見之於先生。”

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連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將軍。”辛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也。”平原君曰:“勝已泄之矣。”辛垣衍許諾。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魯連曰:“世以鮑焦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今眾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棄禮義、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則肆然而為帝,過而遂正於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將奈何?”魯仲連曰:“昔齊威王嚐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餘,周烈王崩,諸侯皆吊,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7],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斫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魯仲連慷慨陳詞

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仆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耶?畏之也。”魯仲連曰:“然,梁之比於秦,若仆邪?”辛垣衍曰:“然。”魯仲連曰:“然則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8]!”辛垣衍怏然不說,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辯之疾,故脯鄂侯[9]。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於牖裏之庫百日[10],而欲令之死。曷為與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

“齊閔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避舍,納筦鍵[11],攝衽抱幾,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而聽退朝也。’魯人投其籥[12],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13],假塗於鄒[14]。當是時,鄒君死,閔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15]:‘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柩,設北麵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麵吊也。’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飯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16],不如鄒、魯之仆妾也。”

“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予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去,不敢複言帝秦。”

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裏。適會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秦軍引而去。

於是平原君欲封魯仲連。魯仲連辭讓者三,終不肯受。平原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賈之人也,仲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複見。

【注釋】

[1]邯鄲:趙國都城,在今河北邯鄲。[2]魏安釐(xī)王:魏國國君。晉鄙:魏國大將。[3]蕩陰:在今河南湯陰,當時是趙魏兩國交界處。[4]客將軍:原籍不是魏國而在魏國做將軍,故稱。[5]平原君:趙孝成王之叔,名勝,封平原君。[6]魯仲連:齊國的高士。[7]天崩地坼(chè):天崩地陷,指周烈王死。[8]醢(hǎi):古代一種酷刑,將人剁成肉醬。[9]脯(fǔ):古代把人做成肉幹的酷刑。[10]牖(yǒu)裏:地名,在今河南湯陰北。[11]筦(ɡuǎn)鍵:鑰匙。[12]籥(yuè):通“鑰”。[13]薛:國名,在今山東滕縣東南。[14]塗:通“途”。[15]鄒之孤:指鄒國的新君。[16]三晉:這裏指韓、趙、魏三國。

【譯文】

秦國包圍了趙國都城邯鄲。魏安釐王派將軍晉鄙救援趙國。晉鄙畏懼秦軍,所以魏軍駐紮在蕩陰,不敢前進。

安釐王又派出了一位客籍將軍辛垣衍秘密潛入邯鄲,通過平原君對趙王說:“秦國之所以急著圍攻趙國,是因為以前秦王和齊閔王爭強稱帝,後來秦昭王撤銷帝號,是由於齊國撤銷帝號的緣故。如今齊國日漸衰弱,隻有秦國能稱雄於天下。秦國此次出兵不一定是貪圖邯鄲之地,其真正目的是想要稱帝。如果趙國真能派出使者表示擁戴秦昭王為帝,秦國肯定會很高興,這樣就會撤兵而去。”平原君聽了猶豫不決。

此時魯仲連恰巧在趙國遊曆,正趕上秦軍圍困趙國,聽說魏國想要讓趙國擁戴秦王稱帝,就去見平原君說:“這件事情您打算怎麼辦?”平原君回答說:“我趙勝怎麼還敢談論這件事情?百萬大軍挫敗在外,如今秦軍又深入趙國,圍困邯鄲而不撤兵。魏王派客籍將軍辛垣衍來令趙國擁戴秦王稱帝,現在這個人就在邯鄲,我怎麼還敢談論這件事情?”魯仲連說:“以前我一直以為您是天下的賢明公子,今天才知道您並不是天下的賢明公子。那魏國的客人辛垣衍在哪裏?我請求為您去當麵斥責他,叫他回去。”平原君說:“那我就把他叫來見先生吧。”

平原君於是去見辛垣衍,說:“齊國有位魯仲連先生,他現在正在這裏,就讓我作為介紹人,讓他來見見將軍吧。”辛垣衍說:“我聽說魯仲連先生是齊國的高士,而我辛垣衍,是魏王的臣子,此次出使擔負有重要的職責,我不想見魯仲連先生。”平原君說:“我已經把你在這裏的消息泄露給他了。”辛垣衍不得已,答應去見魯仲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