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還有可以推托的借口,說他們與劉氏的關係疏遠,臣下我請求試著說說關係親近的同姓諸侯王。假使讓悼惠王在齊國為王,元王在楚國為王,高皇帝的兒子如意在趙國為王,幽王在淮陽為王,共王在梁國為王,靈王在燕國為王,厲王在淮南為王,這六七位貴人如果都健在,在這樣的時勢下陛下登基即位,能夠做到按自己的意誌治理天下嗎?臣下我又知道陛下是不能夠按自己的意誌治理天下的。像這樣的諸侯王們,雖然名義上是臣子,實際上都懷有把陛下當做普通兄弟看待的心思,他們沒有不想在王國中實行帝製而自己做皇帝的。他們擅自封官賜爵,赦免死罪,更有甚者居然乘坐皇帝才能坐的黃屋車,漢朝法令在他們的王國內不被執行。有的雖然被執行,但是對於行為不守法紀如厲王那樣的人,命令他都不肯聽從,一旦要召見他,他又怎麼會來呢!僥幸被召來了,法令又怎麼能夠施加到他的身上?如果依法處置了一個親戚,全國的諸侯王馬上會瞪著眼睛憤怒地起來反抗,陛下的臣子中雖然有像馮敬這樣勇敢的人,但剛要開口,刺客的匕首已經刺入他的胸膛了。陛下雖然賢明,但又有誰能與您一起治理這些諸侯王呢?所以被疏遠的親屬一定是國家的威脅,親近的也必然給國家造成混亂,這是已經被事實證明了的。那些異姓諸侯王自恃強大而發動叛亂的,漢朝已經僥幸戰勝他們了,但又不改變造成他們這種行為的成因與條件。同姓諸侯王沿襲這樣的先例而動亂起來,已經有征兆了,他們的勢力即使一時遭到削弱,但不久又故態複萌。災禍的變化,還不知道要向何方轉移,聖明的皇帝處在這樣的形勢下尚且不能使國家安定,後代對付這些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屠夫坦一個早上可以分解掉十二頭牛,而他的刀刃卻不鈍,是因為他所剖剝、切割的地方,都是順著肌肉紋理部分,以及關節和骨縫處;至於髖骨、股骨這樣的地方,他不是改用小斧,就是換了大斧。仁義恩德,就像君王手中鋒利的刀刃;權勢法製,如同是君王的大小斧頭。如今的諸侯王都是像髖骨、股骨一樣堅硬難斫的勢力,放棄大小斧頭對他們的效用,而用鋒利的刀刃去對付他們,我以為最後這把刀不是缺口就是折斷。為什麼不能用這仁義恩德的刀鋒去對付淮南王、濟北王呢?因為形勢不容許做這樣的處置。
我私下裏考察從前事態發展的軌跡,大抵是強大的諸侯王先反叛。淮陰侯在楚國為王,最強,就最先反叛;韓王信依靠匈奴的支持,則也反叛;貫高依靠趙國的支持和幫助,則也反叛;陳豨部隊精良,則也反叛;彭越利用梁國的力量,則也反叛;黥布利用淮南的力量,則也反叛;盧綰的力量最弱小,就最後反叛。長沙王吳芮封地內人口才二萬五千戶,功勞很小,卻保存得最完好;與漢室的關係疏遠,卻最為忠心,這不僅僅是長沙王的性格不同於別人,也是形勢使然。從前如果讓樊噲、酈商、周勃、灌嬰都占據幾十個城邑而封為諸侯王,即使至今他們的勢力已經破敗衰弱,也是不可以的。如果讓韓信、彭越之流隻居於徹侯的地位,即使他們至今還存在,也是可以的。既然這樣,那麼天下的大計就可以知道了。要想讓諸侯王們都忠心依附,就不如讓他們都像長沙王那樣;要想臣子們不至於被剁成肉醬,就不如讓他們像樊噲、酈商那樣;要想天下能得到長治久安,就不如更多地建立諸侯而減弱他們的力量。力量弱小了,就容易使他們歸於道義;封國小了,就不會有什麼歪邪的念頭。這就使得天下的形勢,像身體指使手臂、手臂指使手指一樣,沒有不受節製而服從的;諸侯王不敢有什麼非分的念頭,像輻條一齊湊向車軸一樣地聽從天子的命令。等到就算是小民百姓也知道國家已經太平安定,那麼天下人也就都知道陛下的賢明了。分割諸侯國的土地,確定合理的分封製度,使齊、趙、楚各自分為若幹小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的子孫全部按照世係家譜的次序各自接受祖上的封地,直到把這些封地分完為止;對於燕、梁和其他諸侯國也都一樣辦理。那些分地多而子孫少的諸侯國,也先分建成若幹小諸侯國,可以先讓王位空著,等他們又有了子孫,就讓他們的子孫來統治這些封國。諸侯國的土地,因為犯罪而將封土削減和沒收入朝廷的,或者把這個諸侯遷徙到另一個地方,或者把沒收的土地封給他的子孫,把原先的封地如數償還給他們。一寸土地、一個百姓,天子都不貪圖他們的,這實在是為了使天下安定太平、四方皆得治理罷了,所以天下之人也就都知道陛下的廉潔。分地製度一旦確定,宗室子孫沒有一個會擔心自己是否能成為封國的國君,臣下不會產生背叛的念頭,君上也沒有誅殺討伐的意思,所以天下之人就都知道了陛下的仁愛。法度確定而沒有人敢觸犯,法令推行而沒有人敢違抗,貫高、利幾之類的陰謀不再會發生,柴奇、開章之類的詭計不再會出現,小民向善,大臣順從,因而天下之人也就都知道了陛下的正義。這樣,即使讓幼主當政,天下也是安定的;即使立遺腹子,讓臣下隻朝拜先帝的衣服,天下也不會動亂。當代得到大治,後世歌頌陛下的聖明。這一項舉動就能帶來五個方麵的功效,陛下還顧慮什麼而長期不這樣做呢?
賈誼獻《治安策》
如今天下的形勢正像患了腳腫的疾病,一隻小腿差不多腫得像腰粗,一隻腳趾差不多腫得像大腿,就算像往常一樣起居都不能彎曲伸展,一兩個腳趾抽搐,整個身體就疼得失去了依靠。如果錯過了如今的時機而不進行治療,勢必成為不能治療的頑症,以後即使有扁鵲那樣的良醫,也是無能為力的了。而且這病還不隻是腳腫,又苦於腳掌扭折。元王的兒子是陛下的堂弟,如今繼承王位的,是陛下堂弟的兒子;惠王的兒子是陛下親哥哥的兒子,如今繼承王位的,則是陛下的侄孫。您的近親當中還有沒得到封地以使天下安定的,而遠親旁支中卻有人控製大權來逼迫天子。臣下我因此說:現在的情形是不但患了腳腫的疾病,又苦於腳掌扭折啊。令人痛哭的,就是因為得了這樣的疾病啊!
【寫作方法】
本篇開門見山,提出“安上而全下”這一文旨。次段以“今之時”和“天子之位”兩個方麵對情勢進行評估,另外還引用齊桓公、漢高祖的事跡,反襯漢文帝不能在異姓諸侯麵前自安。第三段對諸侯的心理進行分析。第四段以“勢”字為核心,以屠牛坦解牛的故事作譬喻,揭示了禦人之道;此外,本段還連用七個“反”字,細數諸侯叛亂,可謂驚心動魄。第五段提出了消除諸侯之亂的辦法,即廣設諸侯,削弱大諸侯國的勢力。最後一段以“足病”喻指諸侯之害,告誡皇帝要提早下手,這種譬喻手法不僅使文章生動形象,還增強了說服力。此文本末詳明,首尾相貫,行文回環往複,曲折盡態。
晁錯(前200~前154)
晁錯,西漢政治家、政論家,穎川(今河南禹縣)人。早年學申商刑名之學,後以通曉文獻典故任太常掌故。文帝時為太子舍人,深得太子(後來的景帝)信賴。景帝即位後,任內史,遷禦史大夫,主張改革,提倡削減諸侯封地,遭到諸侯王和貴族官僚的強烈反對和嫉恨,吳楚七國叛亂時被政敵袁盎等上書攻擊,終於被殺。
論貴粟疏
【題解】
這篇文章節選自《漢書·食貨誌》。漢文帝十二年,晁錯鑒於資財匱乏的現狀,向文帝上了一份奏折。這份奏折分析了資財不足的原因,也就是“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繼而提出了貴粟、固邊的政策,認為這樣做才能保持國家富強、人民安定。
【原文】
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無捐瘠者[1],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2]。
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避禹、湯,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餘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遊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奸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3]。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
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饑之於食,不待甘旨;饑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饑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無擇也。夫珠玉金銀,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眾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為物輕微易藏,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亡饑寒之患。此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弗勝,不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饑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吊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複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虐[4],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其有者,半賈而賣,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5],日遊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農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千裏遊敖[6],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7]。此商人所以兼並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8],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9]。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今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複卒三人[10]。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為複卒。神農之教曰:“有石城十仞[11],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複一人耳,此其與騎馬之功相去遠矣。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不過三歲,塞下之粟必多矣。
【注釋】
[1]捐瘠(jí):餓死的和瘦弱的人。[2]畜:通“蓄”。[3]地著:安居在一個地方。[4]政:通“征”。[5]奇贏:高額利潤。[6]敖:通“遨”,遊玩。[7]曳縞(ɡǎo):披著絲織長衣。[8]乖迕(wǔ):違背。[9]渫(xiè):分散。[10]複卒:免除兵役。[11]仞(rèn):長度單位,周製八尺,漢製七尺。
晁錯論貴粟
【譯文】
聖明的君主在位百姓就不會受凍挨餓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聖明的君主能親自種糧食以供百姓吃食,親自織布以供百姓穿戴,而是因為他能夠開發天下百姓的增產生財之道啊。因此,堯、禹的時代雖然曾經有過連續九年的水災,商湯時雖然曾經發生過連續七年的旱災,可是國內卻沒有餓死餓瘦的人,這是因為積蓄的糧食豐足,事先就有所準備啊。
當今四海之內皆為一國,土地之廣大、人口之眾多並不亞於禹、湯的時代,加上沒有連年的天災水旱,但積蓄的糧食卻不及禹、湯的時代,這是什麼原因呢?是因為土地尚有未被開發的餘利,民眾尚有未被開發的餘力,能生產糧食的土地還沒有完全開墾,山林湖沼的資源還沒有全部開發出來,遊蕩求食的民眾還沒有全部回鄉務農。老百姓貧困,那麼奸詐邪惡就會滋生。貧因是由於物產不豐足導致的,而物產不豐足是由於不務農產生的,不務農就不能安居鄉土,不安居鄉土就會輕易地離開家鄉。要是百姓像鳥獸一樣隨處覓食,即使有很高的城牆、很深的護城河、嚴厲的法令、嚴酷的刑罰,也是不能禁止他們的。
人受寒挨凍的時候,不是要等到有既輕又暖的衣服才穿;忍饑挨餓的時候,就不會奢求食物的甜美可口。饑寒交迫,就會不顧廉恥。一天吃不上兩頓飯就會饑餓,整年都做不上衣服就會受凍,這是人之常情。如果腹中饑餓而得不到食物,身上寒冷而得不到衣服,即使是慈母也不能保全她的兒子,君主又怎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有他的人民呢?聖明的君主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使百姓致力於農桑,減輕他們的賦稅,增加糧食的儲備,以充實倉廩、防備水旱之災,因此而能夠保有人民。
對於百姓,全在君主如何管理和引導他們,他們追求利益,就像水總是往低處流一樣,不選擇東西南北。珠玉金銀,饑餓時不能當食物吃,寒冷時不能當衣服穿,然而大家之所以珍視它,這是因為君主重視它們。這類東西輕便微小,易於收藏,拿在手裏,就能遍行海內而無饑寒之憂。它們能使臣子輕易地背叛他的君主,民眾輕易地離開他們的家鄉,盜賊有了為之鋌而走險的東西,逃亡的人則得到了便於攜帶的資財。糧食布匹,從地裏生產出來,按季節成長,靠人力收獲,不是在一天內能完成的。幾石重的糧食,連中等體魄的人都挑不起來,所以不能成為奸邪之人貪求的東西,但一天得不到,饑餓寒冷就會接踵而至。因此聖明的君主重視五穀而輕視金玉珠寶。
當今五口人的一般農民家庭,成員為公家服役的不少於兩人,所能耕種的田地不超過百畝,百畝田地的收獲不過百石。春天耕種,夏天鋤草,秋天收獲,冬天貯藏,還得伐薪砍柴,修繕官署,供給徭役。春天不能避風沙,夏天不能避暑熱,秋天不能避陰雨,冬天不能避寒凍,一年四季沒有空閑日子可以休息;其間又有迎來送往、吊喪探病、撫養孤老、養育幼兒等諸多事情需要操持。農民已經是如此辛勤勞苦,還要再遭受水旱之災,應付緊急的政令、暴虐的管製;賦稅征斂常常沒有定時,早上下達的命令常常是傍晚就要更改。此種形勢下,手中有糧的人往往半價出賣以應急用,無糧的人不得不去借取幾倍利息的高利貸,於是就有了賣掉田地房屋,甚至賣掉子孫來還債的人。而那些商人中間,資金多的就囤積居奇,放高利貸以成倍地賺取利息;資金少的就坐在集市上販賣商品,投機取巧,獲取高額利潤。他們每日遊逛於都城集市之上,利用官府的緊急需求,成倍地翻升所賣物品的價格。所以這些人中男人不耕田種地,女人不養蠶織布,但穿的一定是有紋飾華彩的衣服,吃的一定是精米肉食;沒有農民的勞苦,卻有田間的收獲。他們憑借自己的雄厚財富,結交王侯,勢力超過官吏,並且常常因為利益而互相傾軋。在他們進行路程長達千裏的遊覽過程中,華貴的衣冠和華麗的傘蓋前後呼應,此起彼伏,他們乘的是堅固的車子,騎的是肥壯的馬匹,腳踏著絲鞋,身披著綢衣。這就是商人兼並農民,農民流離失所的原因。如今法律把商人看得很卑賤,但商人已經富貴起來了;法律尊重農民,可農民已經變得貧賤了。世俗所尊崇的,正是君主所鄙視的;官吏所瞧不起的,正是法律所尊重的。這樣上下顛倒,尊崇的和輕賤的相違背,卻想使國家富足、法律有效,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當今的要務,沒有比促使百姓從事農業更重要的了。要想使老百姓從事農業,關鍵在於重視糧食;使糧食得到重視的方法,在於讓老百姓用糧食來求賞免罰。現在應該號召天下人向地方官府交納糧食,讓他們可以因此而得到爵位,可以因此而贖免罪行。這樣,富人得到爵位,農民則有了錢財,糧食也可以分散到有用的地方去。能通過交納糧食來得到爵位的人,都是富裕的人;向富裕的人索取糧食,以供朝廷使用,那麼貧民的賦稅可以得到減少。這樣做正是所謂的損有餘而補不足,政令發出就能使百姓得益的事情啊!順應人民的意願,好處有三方麵:一是主上的費用充足,二是百姓的賦稅減少,三是農業生產受到鼓勵。按照現行的法令:百姓能出一匹駕車的戰馬的,可以免除三人的兵役。駕車的戰馬,是國家的軍事裝備,所以可以使人免除兵役。神農氏的教導說:“有七八丈高的石頭城,有百步寬、充滿沸水的護城河,有帶甲的士兵百萬,如果沒有糧食,也是不能守住的。”由此看來,糧食,是帝王最重要的物資,是施行政治要致力的頭等大事。讓百姓交納糧食換取爵位,爵位高到五大夫以上,才能免除一個人的兵役,這同交納戰馬受到的益處相差太遠了。封爵位,是帝王專有的權力,出於皇上之口而沒有限製;糧食,是百姓種出來的,可以從地裏不斷地生產出來。取得較高的爵位與免除罪罰,都是人們非常渴望的事情,如果讓天下的人都向邊境交納糧食,用來換得爵位、免除罪罰,不用三年,邊塞的糧食就一定很多了。
【寫作方法】
對“貴粟”之利和“輕農”之害的對比貫穿了全文,並透過古和今、金銀珠寶和粟米布帛、農夫的勤苦和商人的安逸等多個對比,讓人意識到“貴粟”在社會各個層麵上的好處。此文通篇邏輯嚴密,文字也很有感染力,體現了晁錯嚴峻尚實的質樸特色。
鄒陽(生卒年不詳)
西漢散文家,齊人。文帝時,為吳王劉濞門客,以文辯名於世。七國之亂時,鄒陽上書諫止,吳王不聽,因此與枚乘、嚴忌等人離開吳國,去了梁國,成為梁孝王的門客。鄒陽“為人有智略,慷慨不苟合”,後被誣陷入獄,險被處死。他在獄中上書梁孝王,表明自己的一片忠心。梁孝王見書大悅,立命釋放,並尊為上客。鄒陽有文七篇,現存兩篇,即《上書吳王》、《於獄中上書自明》。
獄中上梁王書
【題解】
鄒陽本是梁孝王的門客,深得梁孝王器重。同在孝王門下的羊勝、公孫詭嫉妒他的才能,就在梁孝王麵前說他壞話,結果鄒陽被誣下獄。在獄中,鄒陽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給梁孝王寫了這篇書。此文先寫自己遭受誣陷,後寫自己對梁孝王的一片忠心,感情真摯,讓人讀之落淚。梁孝王讀後亦深受感動,不但釋放了鄒陽,還把他列為上賓。
此文主旨:君臣之間應該以忠信相待,不要受小人讒言的蒙蔽。
【原文】
鄒陽從梁孝王遊[1]。陽為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2]。勝等疾陽,惡之孝王。孝王怒,下陽吏,將殺之。陽乃從獄中上書曰: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3],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4],太白食昴[5],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複起,而燕秦不寤也[6]。願大王熟察之。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7],接輿避世[8],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勿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幹剖心[9],子胥鴟夷[10],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熟察,少加憐焉!”
鄒陽獄中上書梁王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荊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11],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誌,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12];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13];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範雎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14],徐衍負石入海[15]。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裏奚乞食於道路[16],繆公委之以政;寧戚飯牛車下[17],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餘而伯中國[18],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係於俗,牽於世,係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餘、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仇敵,朱、象、管、蔡是矣[19]。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20],而三王易為也。”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幹之後,修孕婦之墓[21],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無厭也。夫晉文親其仇,強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強天下,卒車裂之[22];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蹠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軻湛七族[23],要離燔妻子[24],豈足為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隻怨結而不見德;有人先遊,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幹之意[25],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是以聖王製世禦俗,獨化於陶鈞之上[26],而不牽乎卑亂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27]。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28],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今人主沉諂諛之辭,牽帷牆之製,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皂[29]。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汙義;底厲名號者[30],不以利傷行。故裏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麵汙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窟穴岩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
【注釋】
[1]梁孝王:漢文帝次子劉武。[2]羊勝、公孫詭:二人都是梁孝王的寵臣。[3]荊軻:戰國末期人,曾經替燕太子丹去刺殺秦王,事敗身亡。[4]衛先生:秦國人。秦將白起曾於長平大破趙軍,派衛先生見秦王請求增兵,趁機滅趙。[5]昴(mǎo):星宿名。[6]寤(wù):通“悟”,覺悟。[7]箕子:名胥餘,他因為進諫而被紂王囚禁,於是裝瘋避禍。陽:通“佯”,假裝。[8]接輿:春秋時楚國的隱者。[9]比幹:紂王時的賢臣,因為強諫紂王而被剖胸挖心。[10]鴟(chī)夷:皮口袋。[11]王奢:齊臣,因罪逃到了魏國。後來齊國攻打魏國,他登城對齊將說:“今君之來,不過以奢之故也。夫義不苟生,以為魏累。”於是自殺了。[12]尾生:《莊子》中曾講了尾生的故事:尾生與一女子約於橋下,洪水至而女子沒來,尾生為了守信,抱橋柱溺死。[13](jué)(tí):良馬。[14]申徒狄:商代人,相傳他因為自己的建議主張不能被采納,投雍水而死。[15]徐衍:周末人,因對亂世不滿,負石投海而死。[16]百裏奚:春秋時虞國人,曾淪為奴隸,秦穆公用五張羊皮將他贖回,任用為大夫。[17]寧戚:春秋時衛國人,他曾經在齊國放牛,被齊桓公碰見,桓公知道他是賢者,於是任用他為大夫。[18]由餘:春秋時晉國人,逃亡到戎地,戎王命他出使秦國,被秦穆公看中。後來秦穆公設計離間戎王和由餘,使之歸秦,在他的幫助之下稱霸西戎。[19]朱:指丹朱,堯的兒子,堯因為他不賢而將天下傳給了舜。象:舜的異母弟,他曾經和父母共謀害舜。管、蔡:即管叔和蔡叔,他們是周武王的弟弟,武王死後他們聯合紂王的兒子武庚發動叛亂,被周公平定。[20]侔(móu):相比。[21]修孕婦之墓:傳說紂王和妲己曾以剖看孕婦腹中的嬰兒為樂,武王後來為被害的孕婦修了墓。[22]車裂:即趕車分裂人體的一種酷刑,商鞅因為得罪了秦國的王公貴族,秦孝公死後被車裂。[23]湛:通“沉”。[24]燔妻子:要離為了替吳王闔閭刺殺慶忌,曾讓吳王砍斷他的右手,燒死他的妻兒,裝作受迫害逃走,以此來騙取慶忌的信任。[25]龍逢:夏代的賢臣,因為向夏桀強諫而被殺。[26]陶鈞:古代製陶時所用的轉輪。[27]烏集:像烏鴉一樣聚集。[28]攣拘:拳曲,這裏是固執有偏見的意思。[29]皂:通“槽”。[30]底厲:通“砥礪”,磨刀石。
【譯文】
鄒陽侍奉梁孝王。鄒陽為人聰明而有謀略,正直熱情而不苟且迎合流俗,他和羊勝、公孫詭同為梁孝王的門客,羊勝等人嫉恨他,在孝王麵前說他的壞話,孝王發怒,把他交給了獄吏,打算殺掉他。鄒陽於是就在獄中上書梁孝王,說:
“臣聽說過‘忠誠不會不受到報答,信義不會招致懷疑’這樣的話,臣常常認為這話說的是對的,現在看來隻不過是空話罷了。從前荊軻仰慕燕國太子丹的義氣,替他去刺殺秦王,精誠使白虹貫穿了太陽,而太子丹還對他有所疑慮,怕他改變心意;衛先生為秦國謀劃長平的戰事,他的忠心使得太白星占據了昴宿的位置,而秦昭王對他始終有所懷疑。這兩人的精誠都感動了天地,卻得不到兩位君主的信任,這豈不是令人悲哀的事嗎!今天臣竭盡忠誠,毫無保留地講出我的想法,希望大王了解,而您左右的人卻不明白我的意思,還把我交給獄吏審訊,使我被世人懷疑,這就像使荊軻、衛先生再生,而燕、秦兩國國君仍舊不能醒悟一樣啊!願大王仔細考察一下我的委屈。從前卞和向楚王獻上和氏璧,楚王卻砍了他的腳;李斯竭盡忠心侍奉秦國,卻被秦二世胡亥處以極刑。正因為君王們不辨忠奸,所以箕子假裝瘋癲,接輿逃離塵世,他們都是怕遭到那樣的禍患,但願大王您能體察卞和與李斯的心意,不要像楚王和胡亥那樣聽信讒言,不要讓我被箕子、接輿嘲笑。臣聽說比幹被紂王挖心,伍子胥自殺後屍體被吳王夫差用皮口袋裝起來扔到江中,臣起初不信有這等事,今天才懂了,願大王仔細考察我的委屈,對我稍加憐憫吧。”
“俗話說:‘有的人相識多年,直到頭發都白了,還好像剛剛認識一樣;有的人陌路偶遇,停車交談,卻像老朋友一樣。’這是怎麼回事?這就是相知與不相知的緣故啊。所以樊於期從秦國逃到燕國,願意將腦袋交給荊軻,幫助太子丹刺殺秦王;王奢離開齊國逃到魏國,登城自刎,以使齊軍撤兵從而保存魏國。那王奢、樊於期與齊、秦並不是新交,與魏、燕也沒有什麼舊誼,他們之所以離開齊、秦兩國而為魏、燕兩國國君獻上生命,是因為魏、燕兩國國君的行為與自己的心願相合,並且仰慕魏、燕兩國國君的義重如山呀。因此,蘇秦不能取信於天下,在燕國卻成為像尾生一樣信守諾言的人。白圭在中山做將領時曾因戰敗而喪失了六座城池,後來卻為魏國攻取了中山。這是為什麼?這實在是因為有人了解並且信任他們的緣故啊。蘇秦在燕國做相國的時候,有人到燕王那裏去講他的壞話,燕王聽了對講壞話的人按劍而怒,反而更加優待蘇秦;白圭因攻取了中山而顯耀於魏國,有人到魏文侯那裏去講他的壞話,文侯反而賜給他夜光寶璧。這又是為什麼?這兩位國君和兩位臣子都是肝膽相照、互相信任,難道能因為無根據的瞎說而有所動搖嗎!”
樊於期自刎助太子
“所以說女子無論美醜,一入宮中就會有人嫉妒;士人不論賢與不賢,一入朝廷便會受人嫉恨。過去司馬喜在宋國被挖去膝蓋骨,後來卻做了中山國的相國;範雎在魏國被打斷了肋骨,打掉了牙齒,後來卻被秦王封為應侯。這兩個人都深信自己的計劃必定能夠實現,舍棄結黨營私的私心,隻結交很少的人,所以不能避免嫉妒之人的誣陷。正因為這樣,才有了申徒狄投雍水而死,徐衍背著石塊走進海裏的事情。他們不為世俗所容,寧可舍生取義也不在朝廷上苟且偷安、上下鑽營來改變君主的心意。所以百裏奚在路邊討飯,秦穆公卻將國政交付給他;寧戚在車下喂牛,齊桓公卻將他請來治理國家。這兩個人,難道是以往就在朝中做官,依靠左右的人替他們說好話,然後才得到兩位國君的重用的嗎?隻要君臣的心靈互相感知,行為相合,關係就牢固得像膠漆一樣,連親兄弟也不能離間,又怎麼會被眾人的說長道短迷惑呢?所以偏聽偏信就會產生奸邪,讓某一人大權獨攬就會造成混亂。過去魯國國君偏聽季孫氏的言論而趕走了孔子,宋國國君聽用了子冉的計謀而將墨子囚禁起來。以孔子、墨子二人的雄辯,尚且無法使自己避免讒言中傷,致使兩國都迫害他們,這是為什麼?那就是由於‘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緣故吧。秦國任用戎人由餘而稱霸中原,齊國任用越人子臧而使威王、宣王時的國力強盛。此二國的做法,豈是拘泥於世俗的看法,為詭辯偏執的浮華之詞所羈絆嗎!隻有公正地聽取意見,多方麵地觀察事態,才能使自己成為當世的英明君王。所以彼此心意相合,則胡族和越族也可以成為兄弟,由餘、子臧就是這樣;若是心意不合,則骨肉同胞也可能成為仇敵,丹朱、象、管叔、蔡叔就是這樣。如今做君主的如果真能學習齊國和秦國的用人之明,拋棄宋國和魯國那樣的偏聽偏信,那麼不但可以超過五霸,即使想要成為像三王那樣的聖明君主,也是容易做到的。”
“因此聖明的君主覺悟了,便會拋棄傳位給子之那樣的人的心思,而且不喜歡像田常那樣的‘賢才’;會封賞像比幹那樣的忠臣的後代,為被殘害的孕婦修建墳墓,這樣才能功業覆蓋天下。這是為什麼呢?就是要持續地推行善政。晉文公能夠傾聽仇敵的進言,因而得以稱霸諸侯;齊桓公能夠任用他的仇人為相,因而得以匡正天下。這是為什麼?這是因為君主仁慈殷勤,確實能讓人心中感動,這不是花哨的空話可以代替得了的。至於秦國用商鞅變法圖強,向東削弱了韓、魏等國的力量,成為天下的強國,最後卻車裂了商鞅;越王勾踐用大夫文種的計謀,力克強大的吳國而稱霸中原,隨後又誅殺了文種。正因為有這樣的事例,因此孫叔敖三次罷相而不悔恨,於陵子仲拒絕了三公的高位而去給人澆地種菜。如今為人主的要是真能去掉驕傲之心,懷著有功必報之意,推心置腹,真誠相待,肝膽相照,厚施恩德,始終與人同甘苦,對士子無所吝惜,那麼就可以使夏桀的狗對著唐堯叫,可以讓盜蹠的門客去刺殺許由。何況您有著萬乘大國的權勢,依托著聖明君王的恩澤呢!倘若這樣,那荊軻不怕連累七族,要離為公子光甘願妻兒被燒死,這種事又何足為大王道哉!”
“臣聽說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在黑夜裏投向路上的行人,人們見了沒有不按劍怒目而視的。為什麼呢?因為它們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麵前。彎曲的樹根,模樣曲折難看,卻可以成為天子的器物,這是因為左右的人事先將它加以雕飾了。所以無緣無故來到麵前的,即使是隨侯珠、和氏璧,也隻能結成仇怨而不能顯示恩德;假如有人事先加以遊說推薦,就是進獻枯木朽株,也會被視為建立了功勳而不會被忘懷。現在天下的布衣、窮居的士人,身受窮困饑餓的困擾,他們即使學到了堯、舜般的術道,具有伊尹、管仲那樣的雄辯,懷著龍逢、比幹一般的忠心,可是他們平素並沒有像樹根那樣經過雕飾,於是雖然竭盡精神,想要前來向當今的國君奉獻上自己的一片忠心,但君主勢必會承襲前麵所說的按劍怒視對方的做法,這就使得布衣之士連枯木朽株的資質都不如了。因此,聖明的君王治理天下、駕馭世俗,會像陶工獨自轉動圓盤改變器物的形狀一樣,而不會被鄙陋昏亂的言論所牽製,不會因為眾人的七嘴八舌而改變自己的意誌。秦始皇因采納了中庶子蒙嘉的話,從而相信了荊軻,以至於遭到匕首的突然襲擊;周文王在涇水、渭河邊田獵,回來的時候車上載著呂尚,結果統一了天下。秦始皇因聽信了左右的話而險些喪命,周文王任用偶然相識的人卻成就了王業。這又是為什麼?是因為周文王能夠超越那些狹隘固執的言詞,聽取甚至是自己統治地區之外的議論,獨自看到了光明寬廣的大道!當今的人主沉溺於阿諛之辭、讒佞之語,被近臣妻妾製約牽絆,使得才識高遠的賢士受到與牛馬等同的待遇。這也就是為什麼鮑焦憤恨世道的原因啊。”
陋巷之中不乏賢能之士
“臣聽說:衣冠穿戴莊重嚴整而入朝議政的人,不會因為私心而辱沒道義;修身養性而使自己樹立名聲的人,不會因為貪利而損害品行。所以遇到了名叫‘勝母’的裏巷,曾子就不肯走進去;有一個城邑名叫‘朝歌’,墨子便掉轉車頭。現在想要使天下胸襟遠大、滿懷抱負的士子為威重的權勢所籠絡,為地位顯赫的權貴所逼迫,改換麵孔,玷汙德行,去侍奉那些阿諛奉承的小人,以此求得親近主上,那麼,賢士們隻有老死在岩穴草莽之中了,哪裏還會有向君主竭盡忠信,而走進宮廷中的人呢?”
【寫作方法】
在這篇文章中,作者巧妙運用“同理心”的原則,處處為梁王建功立業的宏圖著想,這樣有利於消除梁王對自己的誤解,為他展開自我辯白掃清了障礙。文章非常善於製造矛盾,如首段中作者先說“常以為然”,但後麵一句“徒虛言耳”又完成了自我否定。作者又從反麵論說能“始不信,迄今知之”,這有利於感染讀者,使其與自己的情感產生共鳴。而他也敢於批評梁孝王“惑於眾口”、“沉諂諛之詞,牽帷牆之製,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皂”,想讓天下的賢士“回麵汙行,以事諂諛之人”,這體現了作者“慷慨不苟合”的剛烈性格。
司馬相如(前179~前117)
西漢著名文學家,字長卿,蜀郡成都人。漢景帝時為武騎常侍,後因病免官,為梁孝王門客。漢武帝欣賞他的辭賦,召其為郎,升孝文園令。所作辭賦以《子虛賦》、《上林賦》為代表。其作品內容主要圍繞田獵盛況、宮苑的豪華壯麗、帝王的權勢等而作,是典型的宮廷文學。
上書諫獵
【題解】
這篇文章節選自《漢書·司馬相如傳》。漢武帝喜歡四處遊獵,遊獵則難免危險。司馬相如見了這種情況,便向武帝上了這篇勸諫之辭。在此文中,司馬相如處處為皇帝著想,可謂體貼入微,武帝看過此文後,對相如大加讚賞。
【原文】
相如從上至長楊獵[1]。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豕,馳逐野獸。相如因上疏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2],捷言慶忌[3],勇期賁、育[4]。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5],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技不得用[6],枯木朽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7],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8];況乎涉豐草,騁丘墟,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願陛下之留意幸察。”
【注釋】
漢武帝在長楊宮遊獵
[1]長楊:秦宮殿名,故址在今陝西周至。[2]烏獲:戰國時的大力士。[3]慶忌:秦秋時吳王僚之子。[4]期:一定。賁、育:戰國時的勇士孟賁和夏育。[5]逸材:才能超群。[6]逢蒙:古代善於射箭的人。[7]軫(zhěn):車廂底框。[8]銜:馬嚼子。橛(jué):固定車廂底部與車軸之間的木橛。
【譯文】
司馬相如跟隨漢武帝到長楊宮打獵。那時天子正喜好親自射擊熊或野豬一類的野獸,常常驅車策馬進行追趕,司馬相如為此上書規勸說:“臣聽說事物有雖然同是一類而功能各不相同的說法,所以同是勇士,談到力氣大要數烏獲,談到敏捷要數慶忌,談到勇猛則要數孟賁、夏育。以臣下的愚陋之見,私下裏覺得人類固然有這種現象,野獸也一樣。如今陛下喜好跨越險阻,射獵猛獸,萬一突然遇上了凶猛異常的野獸,使它在走投無路的境遇下驚慌起來,猛然前來撲襲皇上的車駕,車輛來不及掉頭,身邊的武將衛士來不及施展武藝,即使有烏獲、逢蒙一樣的技藝也派不上用場,再加上枯木朽樹都會成為逃避躲閃的障礙。這種情形就好像胡兵越卒突然從車底湧出,羌人夷騎在車後追趕,這難道不是危險的事嗎?就算是防護措施周全,萬無一失,那些危險的地方也不是天子應該接近的。況且天子外出,即使派人先清理了道路而後行走,在大道上驅馳,尚且有時會發生馬咬斷嚼子、車子散架的事故;何況涉足在茂密的草叢之中,馳騁在山丘原野之上,眼前有獵殺野獸的樂趣,而心中卻沒有對發生意外的防備,這樣的情況下遭遇危險恐怕是很容易的!放棄天子的尊貴,不顧自己的安全,喜歡在有危險的地方尋歡作樂,我私下以為陛下這樣做是不可取的。大凡英明的人都能夠在事情尚未萌發之前就有預見,有智慧的人能在危險尚未形成之前便予以避免,災禍往往隱藏在隱蔽而不易察覺的地方,發生在人們疏忽大意的時候。所以俗話說:‘家中富千金,不坐屋簷下。’此話雖然說的是小事情,卻可以用來借喻大的事情。臣希望陛下留意明察這一點。”
司馬相如上書諫獵
【寫作方法】
本文可分作三節。首節引用古代士人的典故說明“人誠有之,獸亦宜然”的道理。在這裏,司馬相如指出,遇到“逸材之獸”是很危險的,天子貴為一朝之尊,沉迷打獵無異於涉險。本段中的“卒然”二字,襯托出了語境的緊迫性,並與下文中的“不及”、“不暇”、“不能”這三層否定相對應。本段是以人與獸對舉的方式,說明打獵的危險性。
次節重在說理,司馬相如在此運用了對比的寫法,即以驅車清道和和馳騁田獵這兩種情況對比,指出田獵的對象一般都凶狠異常,能致使“枯木朽株,盡為難”,而狩獵的環境也大多凶險,若是狩獵者“內無存變之意”,就會遭致不幸。本段的目的是告誡武帝謹防不測,語辭峻險,其勢可畏。
三節起首是一句警語:“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與後來歐陽修的“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一語意義十分相近,都是告誡人們要時常保持憂患意識。文末以諺語“家累千金,坐不垂堂”作結,耐人尋味,也為文章增添一道餘韻。
李陵(?~前74)
李陵,字少卿,隴西成紀(今甘肅靜寧南)人。西漢將領,飛將軍李廣的孫子。曾多次率軍與匈奴作戰,後來因戰敗投降匈奴,漢武帝一怒之下,夷其三族。李陵身負家仇,斷絕了與漢朝的關係。李陵一生充滿國仇家恨的矛盾,而後世對他的評價也多有分歧。
答蘇武書
【題解】
公元前100年,漢朝使臣蘇武出使匈奴時被扣。次年,漢朝派大將李陵率五千軍馬出塞迎擊匈奴,結果在矢盡糧絕、後無增援的情況下戰敗被俘。李陵假意投降了匈奴,不過他在聽說一家老小被武帝殺害後,打消了南歸的念頭。後來,蘇武被漢朝使臣救出,回到了故國。由於兩人是故交,蘇武便寫信給李陵,勸他回來。李陵收到信後,給蘇武回了一封信,拒絕了他的建議。此文就是信的內容,在這封信裏,李陵敘述了自己兵敗被俘的經過,還為投降匈奴進行辯解,對漢武帝的殘暴寡恩進行了譴責。整篇文章慷慨悲壯,句句都是血淚,讓人讀之感慨良深。
【原文】
子卿足下[1]:
勤宣令德,策名清時,榮問休暢[2],幸甚,幸甚!
遠托異國,昔人所悲,望風懷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遺,遠辱還答,慰誨勤勤,有逾骨肉,陵雖不敏,能不慨然!
自從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窮困,獨坐愁苦。終日無睹,但見異類;韋鞲毳幕[3],以禦風雨;羶肉酪漿,以充饑渴;舉目言笑,誰與為歡?胡地玄冰,邊土慘裂,但聞悲風蕭條之聲。涼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側耳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群,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嗟乎,子卿!陵獨何心,能不悲哉!
與子別後,益複無聊。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並為鯨鯢[4];身負國恩,為世所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何如!身出禮義之鄉,而入無知之俗;違棄君親之恩,長為蠻夷之域,傷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負陵心區區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難刺心以自明,刎頸以見誌,顧國家於我已矣,殺身無益,適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5],輒複苟活。左右之人,見陵如此,以為不入耳之歡,來相勸勉。異方之樂,隻令人悲,增忉怛耳[6]。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前書倉卒,未盡所懷,故複略而言之。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絕域,五將失道,陵獨遇戰。而裹萬裏之糧,帥徒步之師,出天漢之外,入強胡之域,以五千之眾,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當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追奔逐北,滅跡掃塵,斬其梟帥[7]。使三軍之士視死如歸。陵也不才,希當大任,意謂此時,功難堪矣。
匈奴既敗,舉國興師,更練精兵[8],強逾十萬,單於臨陣,親自合圍。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馬之勢又甚懸絕。疲兵再戰,一以當千,然猶扶乘創痛,決命爭首。死傷積野,餘不滿百,而皆扶病,不任幹戈。然陵振臂一呼,創病皆起,舉刃指虜,胡馬奔走。兵盡矢窮,人無尺鐵,猶複徒首奮呼,爭為先登。當此時也,天地為陵震怒,戰士為陵飲血!單於謂陵不可複得,便欲引還,而賊臣教之,遂使複戰,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萬眾,困於平城。當此之時,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然猶七日不食,僅乃得免。況當陵者,豈易為力哉?而執事者雲雲,苟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視陵,豈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寧有背君親、捐妻子而反為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為也。故欲如前書之言,報恩於國主耳。誠以虛死不如立節,滅名不如報德也。昔範蠡不殉會稽之恥[9],曹沫不死三敗之辱[10],卒複勾踐之仇,報魯國之羞。區區之心,竊慕此耳。何圖誌未立而怨已成,計未從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雲:“漢與功臣不薄。”子為漢臣,安得不雲爾乎!昔蕭、樊囚縶[11],韓、彭菹醢[12],晁錯受戮[13],周、魏見辜[14];其餘佐命立功之士,賈誼、亞夫之徒[15],皆信命世之才,抱將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讒,並受禍敗之辱,卒使懷才受謗,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舉,誰不為之痛心哉!陵先將軍,功略蓋天地,義勇冠三軍,徒失貴臣之意,剄身絕域之表。此功臣義士所以負戟而長歎者也!何謂“不薄”哉?
李陵受命出征
且足下昔以單車之使,適萬乘之虜,遭時不遇,至於伏劍不顧,流離辛苦,幾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歸,老母終堂[16],生妻去帷[17],此天下所希聞,古今所未有也。蠻貊之人尚猶嘉子之節,況為天下之主乎?陵謂足下當享茅土之薦,受千乘之賞。聞子之歸,賜不過二百萬,位不過典屬國,無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盡為萬戶侯,親戚貪佞之類悉為廊廟宰。子尚如此,陵複何望哉?
且漢厚誅陵以不死,薄賞子以守節,欲使遠聽之臣望風馳命,此實難矣,所以每顧而不悔者也。陵雖孤恩,漢亦負德。昔人有言:“雖忠不烈,視死如歸。”陵誠能安,而主豈複能眷眷乎[18]?男兒生以不成名,死則葬蠻夷中,誰複能屈身稽顙[19],還向北闕,使刀筆之吏弄其文墨耶!願足下勿複望陵。
嗟乎,子卿!夫複何言!相去萬裏,人絕路殊,生為別世之人,死為異域之鬼,長與足下,生死辭矣!幸謝故人,勉事聖君。足下胤子無恙[20],勿以為念!努力自愛,時因北風,複惠德音。李陵頓首。
【注釋】
[1]子卿:蘇武的字。[2]榮問:美好的名聲。[3]韋鞲(ɡōu):皮臂套。毳(cuì)幕:氈帳。[4]鯨鯢(ní):鯨魚。雄為鯨,雌為鯢。此指被殺戮之身。[5]攘(rǎnɡ)臂:捋起袖子,露出胳膊表示振奮。[6]忉(dāo)怛(dā):憂傷,悲痛。[7]梟(xiāo)帥:驍勇的將領。[8]練:通“揀”,挑選。[9]範蠡(lí):春秋時越國大夫。會稽之恥:指吳王夫差把越王勾踐圍困在會稽一事。[10]曹沫:春秋時魯國大將,率魯軍與齊軍交兵三戰三敗,後齊桓公與魯莊公會盟於柯,他拔出匕首挾持桓公,要他歸還侵占的魯國領土,桓公無奈,隻好答應。[11]蕭、樊囚縶:蕭,蕭何。樊,樊噲。蕭何曾經建議劉邦開放上林苑中的空地讓百姓耕種,劉邦大怒,把蕭何下獄。劉邦病重的時候,有人說樊噲和呂後結黨,想在劉邦死後殺死他的寵妃戚夫人和戚夫人的兒子如意,劉邦於是命令陳平在軍中殺死樊噲。陳平因為懼怕呂後,隻是把樊噲逮捕,押解到了長安。[12]韓、彭:韓信和彭越,二人都為劉邦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後來都以謀反之名被誅殺。菹(zū)醢(hǎi):古代一種酷刑,將人剁成肉醬。[13]晁錯:漢景帝的主要謀臣,他主張削藩以加強皇帝的統治,後來吳、楚七國以“誅晁錯以清君側”為名叛亂,景帝為了暫時平息叛亂,就殺了晁錯。[14]周、魏:指周勃和竇嬰。周勃是劉邦的功臣,曾誅除諸呂,迎立漢文帝。後來有人誣告他謀反,他被捕入獄。竇嬰在景帝時任大將軍,封魏其侯。後來因灌夫罵丞相田蚡,他為灌夫爭辯,因得罪了田蚡而被捕入獄,後又遭田蚡陷害被武帝斬首。[15]亞夫:周亞夫,西漢名將。他曾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後因其子私買皇家用物入獄,嘔血而死。[16]終堂:死去。[17]去帷:改嫁。[18]眷眷:懷念。[19]稽(qǐ)顙(sǎnɡ):古代的一種跪拜禮,屈膝下拜,以額觸地,表示極度的虔誠。[20]胤子:兒子。
【譯文】
子卿足下:
您努力地發揚美德,在政治清明的時代擔任官職,榮譽傳揚四方,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遠離故土而寄身異國,這是古人常常感到悲傷的事情,我望著風兒向南吹,懷想著家鄉的故舊親朋,哪能不讓我產生依依眷戀之情呢!感謝您之前對我的不遺棄,從遙遠的地方寫回信給我,殷勤地安慰和教導我,情意之深超過了親生骨肉,我雖然為人愚鈍,又怎能不感動呢!
自從我當初降歸匈奴,直到現在,一個人困窘無聊,常常獨坐發愁,苦悶難解。終日裏看不見別的,眼前隻有異鄉異物;抵禦風雨用的是皮衣毛氈,充饑解渴吃的是羊肉乳酪;抬眼四望,能跟誰一起談笑歡樂呢?匈奴居住的地方冰雪覆蓋,塞外的土地也因寒凍而龜裂,耳邊隻聽到悲風蕭瑟的聲音。每逢涼秋九月,塞外的草木枯萎凋零,我時常夜不能寐,於是側耳細聽夜間的聲響,遠處的胡笳聲此起彼伏,牧馬在寒夜中悲哀地嘶叫,各種各樣的呼嘯悲鳴聲交織在一起,混合成這特有的邊地之聲從四麵傳來。清晨起來坐著,聽到這些聲音,不覺潸然淚下。唉!子卿啊,我李陵的感情難道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嗎?又怎能不感到悲傷呢!
自從和您分手後,愈發地感到無卿。上念我那老母親,臨到終年還遭到殺戳;我的妻子兒女並無罪過,卻也一同慘遭不測。我李陵有負國家的恩義,為世人所恥笑。您回到祖國接受榮譽,我留在這裏蒙受恥辱,這是怎樣的命運啊!我生長於禮義之鄉,卻加入未開化的民族中生活,背棄了君主親人對我的恩德,長久居處在蠻夷的地域,這真是讓人悲傷啊!讓先父的後嗣,變成了戎狄的族人,想到這裏自己就暗自悲傷!我功大罪小,但得不到主上的明察,辜負了我的一片苦心,每當想到此處,就忽然忘了還活在人世。我並不是難於做到在心上刺字來表明自己的心願,揮劍自刎以昭明自己的意誌,隻不過想到國家對我已經恩斷義絕,自殺不但毫無益處,反而更增加了羞恥,因此每當我感到羞辱之情難以忍受,因為憤慨而捋袖攥拳的時候,又常常是意氣消散,苟活了下來。左右的人見到我這個樣子,便製造一些我不喜歡的歡樂來安慰鼓勵我。這異國人認為的歡樂,隻能是讓人悲傷,增加憂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