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作者的無名書稿 第一章 《初戀》是一本書(2 / 3)

章明的辦公桌增加了她的煩惱。他的辦公桌空著。搪瓷缸孤零零地立在蘸筆、墨水瓶和公文筐旁邊。她問了老耿,知道這個人請假了。他趁月初賬目不忙請假回一趟烏市。看不見那小山似的賬簿後晃動的腦袋,她心裏很不安。他為什麼要回烏市?就為了去買一把算盤嗎?到了第四天還沒看見他的影子,她感到焦灼、憂慮。他幹嗎在那兒耽擱這麼久?出了問題怎麼辦?

宋麗英沒法放心。他一天不回來,她一天不能安心。他的辦公桌那兒飄過來一種氣味,讓她不斷回想起這個人來到會計科之後的種種表現。他嘴唇邊掛著的微笑,背後是不是藏著詭計?他在辦公室裏傳播的氣味,是不是一種資產階級的腐化空氣?他在書店裏對《初戀》入迷,他向她誇讚這本書寫得多麼好,把書借給她,害她每晚沉浸在戀愛的幻想裏,他心裏是不是藏著男女之間見不得人的壞念頭,有意拿這本書來引誘她?他邀她吃烤肉,和她一起在街上走,兩個人那麼開心、輕鬆,分別的時候他卻頭也不回,沒一點留戀的意思,第二天在辦公室見了麵像原來一樣冷淡……這個人看似傻傻的,可他的心思叫人難以捉摸。

她對他的懷疑和忌恨隨著心裏的掛念不斷增加。看到鏡子裏自己的形象變得憔悴灰暗,宋麗英吃驚地想,看不見這個人,我為什麼這樣痛苦?我是不是愛上他了?她“嘁”了一聲,搖搖頭:我怎麼會愛上這樣的人呢?一個犯了錯誤被組織審查的人!

我不過是因為組織信任,交給我這樣重要的任務,看不見這個人,我心裏不踏實。

她去找老耿彙報。

“章明去烏魯木齊四天了。”

老耿“嗯”了一聲,眼睛盯著她的眼睛,讓她感到耳根發燒。頭一天看不見他的時候她找過老耿,是他告訴她,那個人請假了。本來她很衝動,想對老耿傾訴一下心裏的擔憂,可老耿的眼神讓她心虛,她不得不婉轉地解釋說:“脫離了組織監視,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老耿看了她一眼。他對她的著急露出一點疑問。

她說:“有人給他來信了。”

老耿的眼皮翻起來:“哪兒來的信?”

自從老耿交代她注意他的信件以後,她每天到單位的信劄那兒去看看。這封信是她從信劄裏捎回來放在章明桌上的。

“是他家鄉的地址。”

“注意他有什麼反應。特別要注意有沒有同學、同鄉,北京、上海啊什麼地方的來信。”

“我擔心他去烏市這麼久……”

“不要緊,我們會注意的。”

回到辦公室她還是坐立不安,沒法集中精力工作。她坐在那兒翻弄賬頁。那封信就放在章明桌子上,壓在他的茶缸下麵。它吸引著她,讓她沒法抑製心裏的衝動。

下班了,人走了,辦公室裏靜下來,那封信的誘惑更強烈。

她把它拿過來,仔細翻看。她明白了,這封信吸引她,是因為信封上寫著一行字:“內有照片,請勿折疊。”

信封的頂端粘得很結實,可信封的底端並不嚴密。她把小刀插進去,刀背輕輕撥動,信封就打開了。

她輕輕地輕輕地把折著的信紙抽出來,小小心心展開。一張照片出現在麵前,一個女孩神氣地望著她。麗英屏著呼吸,看著這女孩。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她已經明白了她是誰。她感覺到心髒收縮了一下,胸口像挨了一刀,不由得躬起了身子。

親愛的明:來信收到了。接到你的信,我打開地圖,我的手指沿著你走的路向西找,我的心跟著你走。手指停下的時候,我的眼淚落在了那個地方,把“庫爾喀拉”幾個小字打濕了。庫爾喀拉,這名字很好聽,又神奇又親切,好像我在夢裏去過,我心裏有顆星在那兒照著你,它就是你去的地方。我把你的信讀給媽聽,把地圖展開給她看,你信上說喜歡那兒,她老人家很高興,弟弟也很高興。媽留我在家吃飯,給我包餃子。媽說,明到了一個新地方,咱們給他祈福,祝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弟弟唱了一首歌,他把那首歌的歌詞兒改了:“在那遙遠的地方,有個好兒郎。為了建設偉大的祖國,不遠萬裏紮根在邊疆。”

…………

宋麗英流下了眼淚。她感到奇怪,讀別人的信,自己為什麼流淚?她把那張照片拿起來,再把那女孩仔細看看。她的年齡應該比她大,眼睛裏透出精明和成熟,算不上漂亮,隻能說挺精神。她沒想到這個人已經結婚,家裏有媳婦。這個媳婦好像在縣城的醫院裏工作——她用的是縣醫院的信封和信紙。看來她和他的母親相處得很好,和他的家人很親密。從信上的字跡看,這女人沒受過太多教育,不像是醫生,更像是勤雜、護理一類。可她能感覺到她很聰明,筆跡幼稚,話語機靈,乖巧,好像和章明的感情很深。

宋麗英在桌子上發狠地拍了一掌,對自己說:“現在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把信塞回信封之前,她把它抄了下來。為了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她覺得這樣做很必要。

隔了一天,又一封章明的信出現在信劄裏。同樣是他家鄉的地址。上封信是縣醫院的公用信封,這一封是手寫的地址:河南省唐河縣牌坊街76號。

信紙展開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慈愛的老人的影子:明,吾兒如麵:寄的錢和信都收到了。昨天李梅回來,她把你的信念給我聽了。知道你去了一個新地方,媽很高興。人挪活,樹挪死,吾兒換了新地方,要尊敬新領導,團結新同事,好好工作。以後你不必給家裏寄錢,媽不缺錢。

你一個人在外麵,要吃好,穿好,攢幾個錢,置買些東西。

以後安家,用錢的地方還多。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惦記我。李梅在縣醫院幹得不錯,兩個季度都評上了先進,還在爭取入黨呢。平時沒事我不讓她回來,叫她專心工作,爭取進步。章清今年高中考試成績全縣第二名,是優秀團幹部,學校老師都很喜歡他。

…………

信上的字寫得很老派,一看就知道是托人代寫的。這個母親的一片苦心讓麗英心裏生出忌妒。也許是家庭出身給她心裏罩上了陰影,也許她家女孩多,四女一男,父母把心思用在了弟弟身上,從出生起,她就覺得自己和父母的感情不像別人那樣親。母親是個糊糊塗塗的人,隻知道溺愛弟弟;父親不想讓麗英讀書,她有意和他作對,讀書特別發憤。畢業的時候,她報名支援邊疆,就是想離他們遠點,離家鄉遠點。她很少給父母寫信,他們也很少給她來信。在偏遠的鄉下,找個讀信、寫信的人不容易,信封、信紙、筆墨都不好找,一年也不一定能通上一封信。

現在,她和家裏的關係隻是按月給他們寄錢。寄回去的錢都被父母用在了弟弟身上。弟弟早就輟學在家,平時不愛幹活,喜歡到城裏、鎮上閑逛,對老人也不大孝順。媽媽護著他,父親罵他打他,她和姐姐們都無可奈何。

從此以後,麗英又多了一個愛好——拆看章明的來信,把他的信抄下來。她幹得很老練,像受過專門訓練。小刀插進信封底端的封口,輕輕撥動,拆開,看完信按原樣折好放回去,在封口處薄薄塗上糨糊,輕輕撫平,一絲破綻也看不出。章明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他根本不會注意信封的底端有沒有異常。

回到烏魯木齊,章明發現他還是很喜歡這座城市。熱鬧、繁華,車輛行人稠密,不同民族的人群熙熙攘攘在大街上流動。樓房,馬路,商場,飯店,顯出和庫爾喀拉完全不同的氣派。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豐富多彩,直撲眼睛,在人心裏激起一陣陣熱浪。隻有在小地方住一段,才會發現城市的魅力。城市就是城市,它比縣城更吸引人。走在熟悉的街上,章明的心情很複雜。抬頭望見紅山的山崖,高高聳立在城市屋頂和馬路上空,山頂寶塔映著藍天,像親人召喚著遊子,他心裏湧出一股溫暖,有種回家的感覺。可那熟悉的建築,走過無數遍的街道,卻又顯出生疏和隔膜。人一離開,這座城市就不再屬於你。它處處喚起回憶,可你在這兒已經是局外人。局外人的心情和主人的心情有這麼大差別,他不由得在心裏感歎。

他到烏魯木齊的第一件事,是到黃河路人民銀行儲蓄所去取錢。去庫爾喀拉時他存的錢還沒到期。然後到新華路和中山路拐角的洗衣店,把毛料中山裝和皮大衣取出來。那是他動身去庫爾喀拉之前放在那兒的。現在看來,當初這樣做很正確,在庫爾喀拉,他還沒發現有這樣的洗衣店。為了這套衣服和大衣,他把小木箱留下了,以免帶衣服時把它弄皺。

取完衣服,到解放路買算盤。那裏有個不錯的文具店,鋪麵大,東西齊全,內地的紙張、賬簿、本子,鉛筆、鋼筆、蘸筆、墨水,從蘇聯、印度、南亞來的文具、相冊、鏡框、花瓶,辦公用品,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從前他常到那兒去,和那兒的營業員相熟。

他想去原來的單位看看。因為這個單位,這座城市才像親人一般讓他留戀。那白色的圍牆,紅色的大門,濃綠的樹木,樹影後帶著異國情調的俄式樓房,曾經給他幻想,讓他驕傲,給他留下了許多回憶。他在那兒度過了走出校園後最美好的時光,雖然受了挫折,離開了那裏,可他對那兒還是懷著深厚的感情。作為一個剛從西安交通專科學校分配到這兒來的畢業生,由於成績優秀,他被留在省城,留在廳機關,成為同學們心目中的佼佼者。

他每天在這座樓裏出入,滿麵春風,走路的腳步也顯得格外神氣。每到周末,同學們會從外地趕過來,他們組織了文學社,聚在一起高談闊論,趾高氣揚地走過大街,到悅賓樓去吃小烤饃,到老滿城去吃波糯抓飯。登上紅山,讓風吹亂頭發,拉著手風琴,放聲高唱蘇聯歌曲,朗誦馬雅可夫斯基的詩。那是一段多麼令人難忘的時光啊。他滿懷建設邊疆的熱情,從學校來到這兒,不知道自己怎樣稀裏糊塗變成了運動的對象。他至今還沒想明白,文學怎麼會變成害人的東西,連讀書也變得不光彩,隻能在宿舍私下讀,不可以在辦公室裏談論。文學社不知怎麼成了“小集團”,讓一群年輕人變成肅反運動的對象。參加文學社的人,有的檢討,有的挨批,有的調離,有的下放勞動,同學們不再聚會,甚至連消息也不敢互通。這群年輕人雖然還沒明白生活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起碼他們知道了自己並不是天之驕子。

沿著寬大的樓梯向二樓走,他的心情變得越來越興奮,一看見原來的辦公室,臉上就禁不住浮起複雜的表情。棗紅色木地板,踏上去有種堅實的彈性;雙層窗框粗大結實,把屋裏的光線收得黯淡、柔和,有種冬暖夏涼的感覺。辦公桌、文件櫃和屋裏的陳設都很莊重,走進來就知道是省級機關。辦公桌後抬起幾張臉,起碼有兩位他熟識,是這個辦公室的老同事。他們站起來和他打招呼,從他們臉上看不出有什麼冷淡,這讓他心裏感到熱乎乎的。他就近坐在關山桌邊的椅子裏。關山是他的同學,當年和他一起從西安分配到這兒來。雖然也參加過一次同學聚會,可他不喜歡文學,和他們相處得並不親密,在肅反運動中隻寫了幾次認識和揭發材料,沒受太多牽連。關山站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他湊在桌邊和他說話。中午他決定請他們去悅賓樓吃飯。——那時章明不知道這位老同學以後會在一個特殊場景裏和他重聚,在他的人生裏扮演一個角色。

這趟旅行讓他滿意。取了錢和衣服,買了一個如意的算盤,到原來單位轉了轉,見到了老同學、老同事,到從前常去的飯店美美吃了兩頓。故地重遊,心裏裝滿興奮和感慨。回到庫爾喀拉,心裏感到安寧。——現在他的單位在這兒,這兒就是他的家。這兒和烏魯木齊是兩個世界,沒有喧鬧,沒有擁擠,給人一種安逸感。結束了旅途勞頓,晚上躺在自己床上踏實地睡覺,是一種享受。烏魯木齊的招待所是一座筒子樓,公用洗臉間的水槽上安著一排水龍頭,走廊裏彌漫著下水道氣味。這裏的單身宿舍是一排泥牆圍著的大房子。幹打壘的土牆很厚,安著窄小笨重的窗子。土炕,壘了火牆。由於雨水稀少,屋頂用葦稈編織,上麵糊一層草泥。宿舍雖然簡陋,卻和這裏的環境很協調,也適合這兒的氣候。晚上拱進厚厚的棉被,像荒原上的狼鑽進了安樂窩。房頂吹過的風,如小時候母親紡車的聲音,成為他入夢的催眠曲。

第二天是星期日,章明睡了個懶覺,把髒衣服端到水池邊。

他看見了宋麗英,宋麗英也看見了他。他心裏有點嘀咕,這女孩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看見他故意把眼皮垂下來——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吧?

星期一走進辦公室,他和她打招呼,她隻是哼了一聲,連頭也沒抬。他把買回的算盤放在桌麵上,然後給同誌們分發禮物,在每人麵前放一粒巴基斯坦果肉糖。

當他出現在麗英桌邊,臉上掛著常見的微笑望著她的時候,麗英的胸膛裏燃燒起一股怒火。他不知道她這一星期是怎麼度過的!她每天在單身宿舍外轉悠,好像丟了魂兒似的。昨天看見他出現在水池邊,她的心髒一下子停止了跳動,呼吸也停止了。可他手裏洗著衣服,嘴裏吹著口哨,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連個招呼也沒和她打。

他伸過那隻大手——他們初次見麵時,他就是這樣向她伸出這隻手,把裹著華麗包裝的糖果放在她麵前。她不敢看他的臉,不敢聽他的聲音,她恨恨地瞥他一眼,眼睛裏湧滿了淚水,強烈的憎恨從心底衝出來,燒紅她的雙頰。賬簿從她手邊掉落地上,她趁勢彎下腰,躲開他的目光。

看了他的信,知道了他的秘密,她覺得和這個人沒法相處了。

下班之後,宋麗英在收拾桌上的東西,章明走到她桌邊,再一次把手伸過來。那隻大手裏放著一隻發卡,玻璃表麵,鑲嵌著華麗圖案。麗英發出一聲讚歎,整個臉紅得像綻開的花朵。她沒想到他會單獨送她禮物。這個小東西雅致、漂亮,看得出是用心挑選的,讓人壓抑不住歡喜。不等他放下,她把它抓起來,拿在眼前仔細端詳,滿臉是感動和喜悅。他站在那兒笑著,等她抬起頭。

“咱們去吃烤肉吧。該我請你了。”

麗英二話沒說就跟他走出去。她對自己這麼快就改變了對他的看法感到驚奇,這麼多天積聚起來的猜忌、憎恨一下子煙消雲散。眼前這個大男孩文雅、懂事、體貼,跟他一起上街,她很開心。

兩人心情很好,他們可以像上次一樣度過一個美好的晚上。

走出大門,一個女孩走過來。麗英發現她,是因為她穿一身淺色秋裝,衣服款式時髦,身條嬌媚,在小城的大街上顯得很招眼。看見章明,她停下腳步,等他走到跟前。章明也在看她,直到走近,才突然認出她。他停住腳,驚訝地衝她點頭。

女孩把臂彎裏的花提兜提起來,從裏麵拿出一件灰色上衣。

“章師傅,我給你做了一件上衣。”

章明瞪大眼睛說:“不,這怎麼行……”

她把衣服抖開,在章明胸前比試,不顧章明的推讓,把它塞在他手裏。

“如果不合適,我再去改。”

當她轉身要走的時候,章明叫住她。他張開嘴卻沒能叫出她的名字,隻是含混地說:“別走了,一起吃飯。”

那女孩轉回身,用一種甜甜的聲音說:“那你要答應,我請客哦。”

章明吸著嘴唇答不出話來。他回頭看了一下麗英:“這是我們辦公室的同事,宋麗英。這是——”

女孩爽朗地說:“我叫陳招娣,在兵團機修隊。”

“我們是一起搭便車從烏魯木齊回來的。”他向麗英解釋說。

“我暈車,把章師傅的衣服吐髒了。”女孩補充說。

宋麗英“哦”了一聲。

麗英滿肚子不高興。她不明白章明為什麼要留她吃飯,這女孩為什麼這樣不怯生,人家客氣一下,她就當真留下來,還像女主人一樣殷勤。她操著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說話嬌滴滴的。吃飯的時候手裏抓住手帕,時不時在嘴邊搌。吃肉的模樣很文雅,翹起手指,抿著嘴,把肉塊撕成細綹,小小心心往嘴裏送。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這女孩對章明的熱情,拿肉,拿麵,替他選肉塊。

分別的時候,章明想把那件新衣服的錢付給她,她死活不收,抓住章明的手,和他拉拉扯扯。

看著女孩遠去的背影,麗英斜睨著章明說:“你的手脖沒脫皮吧?”

章明把手舉起來讓她看。

“搭一趟便車,就這麼熱乎?”

他笑了一下。

“你應該去送送人家。”

他又笑了一下。他知道她的心情,覺得這時候最好還是別亂說話。

他向宿舍走去時,她叫住了他。他轉過身,看見她向他伸出一隻手,手掌上托著那枚發卡。章明疑惑地打量她。

“你送給別的女孩吧,我這頭發不適合。”

他笑了一聲:“我沒別的人送。你不想要,就扔掉吧。”

她揚起手向空中甩去,發卡閃了一下,滾落到路邊的沙子裏。

他們站在那兒互相瞪著。章明臉上再次現出那種靦靦的傻笑。當他現出這種表情的時候,麗英覺得這個男人真叫人生氣。

她憤憤地轉過身說:“笑!就會嘿嘿笑!”

下班時他又一次出現在她桌邊,把他的大手伸過來。看見他手掌裏的發卡,麗英白了他一眼。這個人害她昨晚一夜沒睡好,今天氣悶了一天,現在卻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站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