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作者的無名書稿 第一章 《初戀》是一本書(3 / 3)

“不是叫我扔掉嗎?你把它撿回來幹啥?”她把發卡抓過去,查看了一遍,再抬起眼睛瞪他——這個人隻會這樣笑!不發出聲音,不露出牙齒。嘴唇抿緊,嘴角拉長,腮邊綻出兩道括號似的渦紋,眼睛裏閃著溫和的光。

麗英對自己很不滿意。他連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輕易地原諒他了?和章明認識之前,麗英是個開朗、單純、性格平和的女孩,辦公室的同事都很喜歡她。現在她發現自己完全變了,每天煩躁不安,喜怒無常,想發火,想哭,想和誰吵架。我這是怎麼了?是被這個人的怪脾氣傳染了嗎?

今天她又一次見識了這個人的怪脾氣。他拿著發票找科長簽字,科長說他買的算盤太貴,他一聲沒吭,把發票拿過去撕掉了。轉回自己桌邊,臉上帶著笑,嘴裏輕輕吹著一支歌兒,那是剛上演的蘇聯電影插曲。公家不報銷,不但叫人丟麵子,還等於被扣了半個月工資,他卻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他埋頭在賬簿後,劈裏啪啦,劈裏啪啦,算盤發出清脆的聲音,像小河的流水,讓人聽起來像示威。下班後,他把算盤鎖進文件櫃,表示它是私人財產,別人不能用。這樣做,他不怕得罪科長,讓別的同誌不滿?

宋麗英手插在口袋裏,摸弄那隻發卡,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她喜歡它,可不敢把它戴在頭上。它太漂亮,太招眼,又是一個男人送的,她害怕別人的目光和閑話,她沒有章明那種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勇氣。這讓她有點自卑。如果章明把發卡送給那個叫陳招娣的女孩,她一定會高高興興戴起來。

她眼前晃動起這女孩的身影,心情變得灰暗。她覺得她和章明的事兒不會這麼簡單地結束。這女孩看他的眼神,和他說話的神態,讓人清楚地感覺到她對章明有意思。她腦子裏閃現出這女孩和他一起搭便車的情景:一男一女擠在大貨車的駕駛室裏,肩挨肩,腿挨腿,身體擠著身體,隨著顛簸的車身搖晃。這女孩暈車,她病懨懨地靠在他肩上,一會兒探頭到車窗外嘔吐,一會兒軟綿綿地倚在他身上。幾百公裏的長途,沿著準噶爾盆地邊緣穿越戈壁灘,走過城鎮,從清晨到黃昏,再到夜幕降臨,戈壁灘變成黑茫茫的大海,車燈打出的光柱像螢火蟲在荒原上飛舞。女孩的頭耷拉下來,在他胸前搖擺。他們在黑暗裏依偎著,一會兒打盹,一會兒咿咿唔唔說話。她沒法想象他和她怎樣相擁著一起度過漫長的二十多個小時。一路上章明對她的照顧一定很周到(他就是那種天生多情的人!)。麗英從那女孩眼睛裏看到了她對他的感激和依戀。他們在哪兒停車?在哪兒休息,吃飯,喝水,方便?這女孩的穿著打扮、言談舉止,和章明很對路,兩個人氣味相投,像天生的一對兒。這讓麗英擔憂,讓她的情緒更不穩定。

沒過多久,麗英果真發現了情況。收發室門外的信劄裏出現一封寄給章明的信。這封信有點蹊蹺,讓她不能不起疑心。信封下端沒有地址,郵戳卻是兵團131支局。字寫得幼稚纖弱,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筆跡。麗英仔細翻看,發現寫信人用的是西式信封,背麵交叉的弧形封口粘得嚴嚴實實,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這讓麗英明白了西式信封的好處。之前她一直不知道外國人為什麼把信封設計得這麼複雜,粘貼封口費勁兒,信紙裝進、拿出也不方便,原來這樣費事,是為了防止別人輕易拆看。她發現信封的用紙比較薄,就把它舉起來,想透過折疊的信紙,分辨出裏麵的文字。可對著陽光一照,信封裏一片混沌,一點字跡也看不到。宋麗英很泄氣,她遇到了對手。寫信的人很細心,她在折好的信紙外包了一層白紙。這更讓人生疑,如果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何必這麼心虛?

不久後,這樣的信又來了一封。它喚起了宋麗英強烈的責任感。這是個重要情況,不知道信的內容,怎麼向組織彙報?

她決定把信拆開。反正隻是一封平信,單位信劄裏每天有很多這樣的信,丟失一兩封是常有的事。這個寄信人還是不夠細心,如果她寄掛號,收發室要登記,它就不會被隨便插在這兒。

章師傅:你好!沒想到你這麼快給我回信,我真高興啊。我喜歡和你在一起,喜歡聽你說話。你有修養,有風度,懂的知識多,能認識老師,真是榮幸啊!我希望以後能經常拜訪你,聽你的指導,好好向你學習。兵團現在開始秋收會戰,為了奪取糧食、棉花大豐收,連隊日夜奮戰,機修隊的活兒格外忙。月底會戰結束,我有三天假,到時候我去找你白相。我會天天想著這一天。到時候你別忘了給我那本書,你講的那本書,那故事太有意思了。我知識少,文化低,連個信也寫不好,請你不要見笑啊。

…………

她把這封信攤在老耿桌子上,隨著老耿看信的目光察看他的臉色,直到老耿抬起頭。

“這信寫得很簡單,表麵上看不出什麼。”

“裏麵的意思誰都能讀出來。”宋麗英瞥一下老耿的臉,“瞧這落款:妹,招娣。搭一次便車,就這麼親熱?他給她講了書,她要拜他做老師,要和他一起‘白相’。這‘白相’是什麼意思?”

老耿把信封裏外翻看了一遍:“沒法複原了吧?”

“第一封信我沒動它,這是第二封。我覺得裏麵有鬼,組織上應該知道……”

老耿的頭微微點了一下。這是對她的責任心的讚賞。

“瞧,她用這種信封。”麗英把信封拿起來,比畫給老耿看,“她這是怕別人偷拆。這種信封不好拆。她在信箋外包一層白紙,怕別人照著光偷看裏麵的字。要是心裏沒鬼,何必費這麼大心思?”她把信箋攤開,指點著,“瞧這信箋,玫瑰花底紋,帶著香味……”

老耿拿起信箋聞了聞,粉紅色信紙散發出淡淡的香味,他皺了皺鼻子,把信又看了一遍。

“‘白相’是上海話。”他把信收進抽鬥,叮囑她說,“不要驚動他。好好觀察。”

章明沒接到小陳的回信,他沒把它放在心上。小陳吸引他,是因為她和周圍的女孩不一樣。他喜歡她說話的樣子,輕柔,細軟,帶著南方口音,靦腆、和善,有種自然而然的高雅氣質,和她在一起很愉快,很輕鬆。在庫爾喀拉這樣邊遠的地方,人總會感到寂寞,難得有一個這樣宜人的女孩見見麵,吃個飯,聊聊天。可章明不會像想念妻子那樣想念她。他十七歲和李梅結婚,甜蜜的新婚日子沒過多久就出門讀書了,臨別的時候李梅放聲大哭,那情景一直留在他腦海裏,伴著他讀書、畢業、參加工作。

在這五六年時間裏,互相思念、互相寫信訴說,成了他的生活習慣。李梅沒有小陳漂亮,沒有小陳的氣質好,可她的身體對他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活體,做過了男女之間的事兒,彼此交出了身體,思念就變得不一樣。小陳在他眼裏隻是一個穿著漂亮、看起來賞心悅目的女人,他沒法想象她脫光衣服是什麼樣子,也想象不出在美觀、文雅的衣服下麵藏著見不得人的私處和汙穢——那是女人的另一個世界,是李梅吸引他的地方。他很樂意讀這女孩的曖昧的信,也樂意和她見麵,他會偶爾想起她,卻不會當真思念她。也許這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吧,沒有肌膚之親,一個男人不會依戀一個女人,她來不來信無所謂。

當有一天,天氣已經轉涼,天山雪峰的陽光顯得更加清冷,他正俯身在辦公桌上撥打算盤的時候,宋麗英走到他桌邊,小聲說:“有人找你。”

他抬頭四處看了一下,然後站起來,走到窗子跟前。一個苗條的身影站在窗外榆樹下。他推開椅子,慌忙走出去。

他那意外驚喜的表情,那女孩扭過身迎著他,露出滿麵桃花似的笑容的樣子,被宋麗英捕捉進眼睛,記在她的小本子裏。

星期六 下午五點半,陳招娣來找章明。他們兩人在院裏見麵,說了幾句話,章明回到辦公室,把賬簿、算盤收起來,給科長說了一聲,就和那女的一起走了。

他們去吃了飯,又去參加了工人俱樂部的舞會。

剛到庫爾喀拉的時候,章明到這樣的舞會上去過。他看到單位大門口貼的廣告,知道這兒的工會每逢周末或是節假日都辦舞會。舞場設在工人俱樂部的大教室裏,平時是教室,也是會議室,辦舞會時把桌子和排椅靠牆挪放,黑板上用彩色粉筆畫一幅舞會圖案,空中掛一些彩紙花串和彩色燈泡。一個在這兒落戶的俄羅斯老毛子是樂隊組織者,他負責小鼓、大鼓和綁在支架上的銅鈸,樂手由熱心的職工組成,有小號、單簧管、手風琴,雖然簡陋,卻也像模像樣。他進去看了看,這舞會無非是為了讓本單位和外單位的青年男女有認識交流的機會,為單身職工解決對象問題。他站了一會兒就走了,此後沒有再去。明白了舞會的目的,一個結過婚的人,混在單身男女群裏,他覺得不自在。看到別人成雙成對,他會想起李梅,想起萬裏之外的家人,心裏生出傷感。他不怎麼喜歡跳舞(雖說在學校他也學過交誼舞,參加過舞會),這和他的身材有關。他個子高,腰胯寬,動作不怎麼靈活,跳起舞來不自信。

小陳說:“咱們跳舞去吧?”他遲疑了一下。小陳站起來,帶著他往俱樂部走。看來她對這座小城很熟悉,對俱樂部的舞會也不陌生。

小陳的舞跳得不錯,不光舞步熟練,還會照顧舞伴。她帶動了章明的自信,讓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能這樣靈活,舞姿也能這樣優雅。

舞曲間歇的時候,他們坐在排椅上休息。

她說:“你給我帶的書呢?”

“什麼書?”

“我在信上不是跟你說了嗎?你給我講的那本書,一個小男孩愛上了鄰居的小姐,為她發瘋、跳牆,可是後來他發現這女孩愛的是他父親。”

“那是《初戀》。你信上說過……”

“收到你的信以後我給你寫的回信。”

章明疑惑地看著她的臉:“你給我回信了?”

她以同樣的神態看著章明:“當時我就回信了。我說秋收會戰結束後我去找你玩,要你把那本書借給我。”

章明“哦”了一聲:“我說呢,這麼長時間沒見你的信……單位的信劄亂得很,說不定誰拿錯,弄丟了。”

小陳笑了一下:“沒關係,裏麵也沒寫什麼。”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宋麗英坐在他們身後的角落裏。聽他們說到那封信,她的心跳了幾下,可馬上就放鬆下來,反正單位信劄裏丟一兩封信是平常事,這樣的信丟了活該。這女孩不簡單,她好像知道自己的信會被別人拆看,裏麵不寫出格話,免得留什麼把柄。瞧她跳舞時的樣子,那麼主動、熱情,和章明貼得那麼近,眼裏閃著光,恨不得倒進他懷裏。這個傻公子被她迷住了。音樂停下來的時候,他到茶水桶那兒給她打水,殷勤地把茶杯遞到她手裏,掏出手絹,讓她擦汗。舞會結束後,這女孩挽著他的胳膊走出去。她蹭著他的肩膀低聲說笑,偶爾碰撞他的身體。他把她送到大清真寺後麵,走過一片沙土路,走到一片白房子跟前。樹影遮住了他們告別的身影,麗英看不到他是不是擁抱了她,是不是和她接吻了。

他轉身往回走的時候,麗英躲在路邊暗影裏,望著他的背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晃動,她真想躥出去踢他幾腳。

她把發卡從口袋裏掏出來,在路邊找一塊石頭。這隻發卡出奇的結實,她帶著一肚子怒火砸下去,它卻在石頭下骨碌骨碌打滑,最後砰一下飛起來,差點打中她的眼睛。

星期日她沒看到章明,這讓她心裏像有一堆梭梭柴在冒煙。

那女的信裏不是說過,放了假要和他一起“白相”?他們到哪兒去“白相”了?這樣重要的情況她一點線索也沒有。

她找老耿彙報,流露出氣憤和擔心:“這個章明,我看思想品質有問題。家裏有愛人,以為別人不知道。”她把那本書拿出來,放在老耿麵前,“瞧這本書。”她伸出手指,指著“初戀”

兩個字,“一看書名就知道裏麵的內容。他到我們會計科不久,就把它拿給我看,現在又把它介紹給那個姓陳的。昨天晚上他和那女的一起到俱樂部去跳舞了。他又不是單身職工,他到舞會上去幹啥?那女的和他臉貼臉,跳花步,滿場旋轉,那樣子你沒看見……這會不會敗壞咱們工會的名聲啊?”

老耿開始翻書,麗英看著他的手指。

“今天沒見到他的影子,不知道他和那女的去哪兒了。”她露出自責的神色惴惴不安地說,“還不到九點鍾我就到他的宿舍外麵了。那兒有個水池,我一邊洗衣服一邊留神他的宿舍,一直沒看到他。”

老耿把書翻了一遍,放在一邊,眉宇間聳起一道皺紋,臉上顯出莊重神色,聲音低沉地對她說:“這女的是上海來的支邊人員,身份很複雜。”

宋麗英瞪著老耿的臉,從他的話裏她明白,組織對陳招娣已經調查過了。

“父親是偽人員,逃出去了。”老耿聲音很低,眼睛看著桌麵,好像在對自己說話。雖然他一直沒抬頭,麗英還是感到一種壓力。走出老耿的辦公室,恐懼的感覺攫著她,她的心髒收得很緊,脊背一陣陣發冷。

“這個傻瓜!怎麼和這樣的人攪在一起啊!”

其實章明哪兒也沒去,一整天他都在炕上睡覺。天近晌午時他醒了一會兒,感覺頭蒙、身沉,不想起床,就又倒頭睡去。再醒來,把枕邊的表摸起來看看,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他還是不想起床。摸摸胸前,摸摸額頭,感覺在發燒。他掙紮著把衣服穿起來,決定去職工醫院看看。

星期一章明沒來上班。宋麗英從科長那兒知道他病了,昨天發燒,晚上進了職工醫院。她有點不安,心裏很煩。如果知道他在宿舍裏躺著,她就不會到老耿那兒去彙報。現在已經彙報過,她當然不能再去找老耿解釋。

吃過午飯,她到職工醫院去。章明正躺在走廊的一張床上打吊針,腦袋被虛蓬的枕頭擁著,頭發淩亂,眼窩發黑,顴骨突顯出來,臉龐顯得更清秀。這副模樣讓麗英心軟,她用疼憐的目光看著他。

“你這是怎麼了?”

他衝她抿一下嘴唇,腮邊露出常見的靦笑,身子向上挪挪,把枕頭墊高一些。

“感冒了吧?是不是跳舞出了汗,出去著涼了?”

章明又抿一下嘴唇,不好意思地舔一下嘴角。

“你不知道這地方夜裏的風有多厲害!別看中午像夏天,太陽一落,寒氣下來,風吹到身上,能透到骨頭縫裏。”

章明終於笑出來:“打了幾個噴嚏,我沒在意。”

她從布兜裏拿出幾個蘋果,這是她在單位門口買的。蘋果的香味在走廊裏彌漫,她嘴裏溢滿了口水。章明眼睛裏透出感激的神色,麗英感到很溫暖。這麼切近地看著這個傻傻的大男孩,看著他眼睛裏的溫情,麗英感到呼吸受到了壓迫。他把沒有打針的胳膊放在麗英身邊,手指蹭著麗英的腿。那隻大手讓麗英心裏湧起一陣衝動,她想把它抓起來,握在自己手裏,撫摸那厚墩墩的手掌,摸弄他手背上的骨節和鼓起的血管,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說心裏話。這段時間她心裏很亂,很苦惱,有很多話找不到人說。這願望很強烈,在她胸膛裏衝撞。

“章,以後別和那女人來往了。”

章明的眼睛閃了一下,麗英的臉紅了,好像被他看穿了心思,想要說的話立刻退回去,一直退到小腹裏。

走出醫院,宋麗英很痛苦,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掉進了一個渾濁的漩渦,說不清什麼滋味。長到這麼大,她從沒這麼憋悶,從沒這麼強烈地想要對誰說話。

下班後她留在辦公室沒走。她從抽鬥裏拿出一遝信紙攤在桌上,把蘸筆插進墨水瓶裏,蘸了墨水在瓶口上輕輕蕩。

大娘:您好,身體安康吧?

寫下這行字,她為自己的舉動吃驚。她怎麼會想到要給章明的母親寫信呢?她和她素不相識,沒有任何關係,為什麼會對她有這麼強烈的訴說念頭,比對自己親娘還信任?

在這個初冬的傍晚,寒氣像正在從天空垂下的簾幕,慢慢籠罩了窗口。風聲吹動屋頂,發出連續不斷的嗚嗚聲。這念頭那麼強烈,它燒紅了麗英的麵頰,讓她眼睛裏溢滿亮光。

寫了開頭,她沒法把下麵的話壓抑住。

大娘,我是您兒子章明的同事。我知道章明從小沒有父親,您是他唯一的親人,您親他,愛他,每天為他牽掛。

我也知道您有個稱心的兒媳婦,她對您好,和您兒子感情很深。最近,為了解決在邊疆工作的單身青年的個人問題,內地來了一批支邊的女青年。您兒子有才,有貌,有個上海來的姑娘喜歡他,經常到單位來找他,引起了單位領導和同誌的注意。我給大娘寫信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您老人家知道,章明這個人單純、善良,他不知道提防別人,我不想看到他為這種事出問題,影響他的前途。大娘,您趕快讓章明的愛人調到這邊來吧,兩人一起生活,身邊有個人,遇事也有人管他。

最後,她又加了一行:

這件事您老人家千萬不要對媳婦講,以免引起他們夫妻的誤會。

過了一些天,她看到了李梅寫給章明的信。

明,親愛的:

最近一切好吧?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們醫院開了新黨員宣誓大會,我成了中國共產黨的預備黨員了。我要接受黨的考驗,進一步努力,爭取早日轉正,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我把這消息告訴了媽,她老人家很高興,到西門外楊家菜館端了四個菜,把弟弟從學校叫回來,給我慶賀。媽讓我給組織打報告,申請調到你身邊去。我想等黨員轉正再說,媽不同意。她說咱們結婚不到三個月就分開了,你一走就是五六年,現在咱倆年齡大了,媽老了,她想讓咱們早點團聚,給她生個孫子。她喝了兩杯黃酒,眼睛紅紅的,一邊說,一邊搌眼窩,把我說哭了。明,這五六年時間我沒有一天不想你,多少次夜裏夢見你,從夢裏哭醒。想你的時候真想插翅膀飛到你身邊。我照媽的意思給醫院寫了申請,媽親自去找了我們的領導,院長爽快地答應了。他說最近就給你們單位發公函。我知道,媽心裏舍不得我離開家。弟弟在學校吃住,我一走,家裏就隻剩她一個人了。我也舍不得媽。

明,親愛的,以後等我們在庫爾喀拉安下家,一定把她老人家接過去,好好孝順她,報答她。以後有了孩子,讓她老人家高高興興給咱們照看。有媽的照應,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健健康康,像弟弟那樣聰明懂事。

…………

讀了這封信,麗英心裏又酸澀,又安慰。她盼望這個李梅早點來,隻有李梅來了,她才能得到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