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扛著一個大包袱,勉強把頭翹起來和麗英打招呼。一個小巧的女人跟在他身後。多天的路途奔波加上搭了兩天便車,這女人一身藍褂子蒙著灰沙,滿臉疲憊,發梢上沾著黃塵。
章明介紹說:“這是我愛人李梅。”
麗英有點失望。這就是那個被婆婆寵愛的媳婦,章明日夜思念的愛妻?在章明的影子裏,她像個結實小巧的山藥蛋,矮小,土氣,和照片上的精明女孩沒法相比。夕陽正向西天沉落,晚霞像錦緞一樣從天邊漫過頭頂,把天山的山崖和溝壑描出閃光的金線。章明和那女人在夕陽的餘暉裏相跟著往宿舍走。看著他們的背影,麗英心裏有點酸酸的不平,他怎麼會和這樣一個女人結婚,同床共枕,相親相愛?
夜裏,當章明摟著這個嬌小的女人時,他有一種做夢的感覺,一時分辨不出懷裏的女人是誰,他想不起她原來的樣子了。五年多裏他們寫了那麼多互相思念的信,說了那麼多甜言蜜語,見了麵,卻感到很陌生。和新婚之夜相比,久別重逢的這個夜晚,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火熱。結婚那天,新房外一群孩子嘀嘀咕咕趴在窗下,兩位堂嫂站在門簾外聽房。他和李梅穿著貼身衣褲,直挺挺躺在那兒,怕弄出聲響,不敢翻身。直到後半夜,他蒙蒙矓矓快要睡著的時候,一隻手伸進他的上衣,沿著他的胸脯慢慢向上摸索,他也伸出手,摸到她的脖子和後背。她的腿伸過來,搭在他肚子上,他也伸出腿,把她夾在兩腿中間。他聞到了她臉上的氣息,他的嘴就湊在了她嘴上。沾著她的嘴唇,他渾身著了火一樣發熱,刹那陷入迷醉。她的手從他胸前滑下去,一下子就握住了他的好東西。他隨著她翻轉身子,把她壓在身下,接著就聽到她從牙齒縫裏發出的呻吟。第一次進入很簡短,很匆忙,卻成為他對她的終生記憶。在離別的五年多裏,一想起她,他就會想起她扭動身子配合著他的手讓他褪掉她的褲頭的情景,那是這個女人最美妙、最可愛的動作。
在這久別重逢的第二個新婚之夜,他們像一對老夫老妻那樣冷靜。
他去打了一盆熱水讓她洗腳,等她洗完,自己坐下,脫掉鞋襪。她說:“水這麼髒了,你不換換?”他說:“這兒的水可不像咱們老家那麼方便,熱水都要票。”她洗完腳坐在炕沿邊脫衣服,一個一個解外衣扣子,樣子很認真,很平靜。當他把赤裸的腿插進被子挨著她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向旁邊縮了一下。印花布小褂兒把她的胸脯箍得緊繃繃的,他挨不到她的皮肉。他說:“怎麼還穿著這東西?”她說:“穿慣了,脫掉不習慣。”他不耐煩地說:“蹭著難受。”她在被窩裏動著身子把小褂脫下來,褪光了上身,用雙手抱著肩膀,蜷起腿,拱在他臂彎裏。章明平躺著沒脫褲頭,李梅也沒急著去撈他。她在他胸膛上撫摸著,默默地流下了眼淚。感受到她濕熱的淚水和她小巧的乳頭,章明把她摟緊了,膝頭頂進她的腿襠。“你哭啥呀?”“明,這真是你嗎?”她扳過他的頭,趴在他臉上仔細看著,兩手使勁揉搓他的臉頰,“明,我的乖,我的寶貝!”章明很感動,他緊緊摟著她,用他的胸膛擠蹭她的乳房。
這正是庫爾喀拉夜短晝長的季節,他們小聲說話,然後做愛,再說一會兒話,再做愛,直到下身都感到了疼痛。剛剛蒙矓睡去,天已經亮了。李梅急著起床,章明不讓她穿衣服,最後她不得不認真地生了氣,光著身子跳下床說:“要上班了!你怎麼這麼渾!”
最初幾天,他們一直沉浸在夜晚做愛的感覺裏,白天工作的時候也沒法擺脫。後來李梅提出了約定,做過兩次就老實睡覺,早晨不許糾纏。當她來了例假的時候,她不得不板起臉拒絕他的要求。兩人發生了爭執,她氣憤地指責他,他翻轉身不理她。過一會兒他把胳膊搭在她身上,她把他的胳臂甩開,兩人慪氣到天亮。一連幾天,他們互不理睬,誰也不想低頭先開口說話。最終雖然和好了,但夜晚的歡愉也不再那麼勾魂攝魄,李梅開始抱怨,章明也不再那麼貪饞。當每晚減少為一次的時候,做愛慢慢變成了夫妻間的公事,他們從新婚夢境裏回到了真實的生活中來,開始了邊疆小城的冗繁日子。
單位沒為他們分新房,兩人一直住在單身宿舍那間屋子裏,一天三頓在食堂吃飯。章明下了班等著她,李梅回來也等著他,同去同來,吃完飯一起到水池邊去洗碗。後來誰回來早就早吃,誰回來晚就晚吃,不再互相等候,覺得更方便、更隨便。這一間房子的小家,隻是他們夜晚睡覺、做愛的地方。
五年多之後,章明發現李梅不再是老家小院裏那個小媳婦。
她和他一樣上班,拿工資,他不能再指望她像從前那樣什麼事都聽他的,一心一意伺候他,為他洗腳、擦澡、洗襪子、洗褲頭、洗手絹。這個當初怯聲怯氣來到他家的鄉下小妞,現在每天穿著敞領列寧服,像教民似的頭上戴著白帽子,神色莊重地走過院子,到醫務所去上班。她說話有禮貌,有分寸,做事比他更有主見。最讓章明不舒服的是她手裏拿著介紹信,到那座被單位職工看作神聖地方的大房子裏去轉組織關係。當她把介紹信展開給他看的時候,臉上那壓抑不住的得意神情讓章明不高興,他毫不客氣地說:“不就是個預備黨員嘛,在我麵前顯擺!”李梅瞪大眼睛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不講理?見不得人家上進。”“手裏拿張紙就不得了了!比我強了!”李梅氣得說不出話來,當天晚上不理他,不讓他把腿伸到她身上來。
上班的時候他仍然想著她,有了空暇就溜到醫務所去看她。
她穿著白大褂,戴著大口罩,在病號中間顯得很神氣。一個熟悉的背影在醫務室裏晃動,擋住了章明的視線。那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穿著寬大的幹部服,腳步沉穩,兩手在身後輕輕翹動。看到他,屋裏的人都躬下身子,點頭和他打招呼。李梅把口罩摘下來掛在脖子上,嘴角咧開,眼裏充滿笑意:“老耿同誌來打針呀?”李梅那乖巧樣子讓章明吃驚,他不知道她的牙齒這麼整齊、這麼白,眼睛這麼嫵媚、好看,一口鄉音聽起來很逗,不但不顯土氣,反而把人襯得更可愛。老耿坐在凳子上,把褲子褪下來,露出半個屁股。李梅俯下身,專心專意用蘸過酒精的棉球在那塊綻動的肥肉上擦拭,看著他的屁股輕言細語和他說話,一邊把針頭紮進去。待她把針頭拔下來,那家夥轉過身看著她說:“完了?”“完了。”“小李子,挺麻利嘛!”
章明轉身走了。這天晚上他背轉身睡覺,一整夜沒挨她。第二天李梅看著他的臉和他說話,他隻是“哼、啊”地答應,不抬頭,也不轉眼。晚上他仍然側過身不理她。熄了燈,躺了一陣,李梅拿腳踢他、蹬他,扯著他的胳膊把他拽起來。
“跟我說清楚!我哪點兒惹你了?”
章明墜著身子往下躺,李梅扳著他的脖子:“今天你非得給我說清楚不可!你究竟想幹啥?”
“我想睡覺!”
“不說清楚你不能睡!”
章明垂著頭不說話,李梅抱膝陪他坐著。黑暗中,他聽見李梅吸鼻子的聲音,然後聽到她的抽泣。章明心軟了,他伸出胳膊搭在她肩上,她擺動著身子不讓他摟抱。掙紮了一會兒,她到底還是倒在章明懷裏,頭抵著他的胸膛嚶嚶哭起來。
“好了,算了。”
“我千裏迢迢到你這兒來,你為啥欺負我?”
“這兩天我心裏不舒坦。”
“不舒坦就拿我出氣?”
“我見不得你巴結那個王八蛋。”
“你是吃老耿的醋啊?”李梅撲哧一聲笑起來,“我看見你在醫務所門口,一轉臉不見了,半天是在盯我的梢啊?”
“瞧你那樣兒!笑得那麼甜,那麼會獻媚取寵。”
“章明啊章明,怪不得咱媽不放心你!還是這樣狗屁不通,什麼都不懂。”
章明火起來:“我憑本事幹工作,為啥要巴結他?”
李梅在他額上點了一指頭:“你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為你是誰?在家裏發橫,在這兒可不行!人家是領導,再有本事,用不用你,還不是領導一句話?”
章明不再說話,他伸出手摸李梅的褲腰。李梅一邊用手指點他的額頭,一邊動著身子把褲衩褪下來。兩人立刻像著了魔似的相擁著滾在一起。
老耿沒再給宋麗英布置任務,他隻是要她經常去彙報思想。
可每天觀察章明成了麗英的習慣,那張臉、那個身影已經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即使他是別人的丈夫,和別人一起生活,如果不能天天看見他,感受到他的氣息,知道他的行蹤,她還是感到心神不安。
那個女人調來以後,觀察章明的臉成為麗英的樂趣,她能從他臉上知道他和那女人處得咋樣,他們前一天晚上是甜蜜還是冷淡,是親熱還是鬧了別扭。如果章明走進辦公室容光煥發,見了誰都眉開眼笑,麗英就背轉臉不和他搭茬兒,心裏鬱悶、失落。
如果他悶聲不響,把頭埋在賬冊後發狠地打算盤,她就忍不住想要探究一下,看他們兩口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兒。她拿著賬冊、報表走到他桌邊,故意找事兒麻煩他,和他爭論,橫眉豎眼地嗔怪他。和他爭吵一陣,她會無緣無故地開心一天。
自從第一次見到李梅,麗英就覺得這女人和章明不是一路人,別看他們不見麵時苦苦思念,天天在一起卻不一定會幸福。
這女人來到庫爾喀拉不久,章明的臉上就沒有了那種傲慢、自信,臉色像七月裏飄蕩在天山頂上的雲彩,一會兒亮,一會兒暗,讓麗英的心情跟著時陰時晴。她因此有點好奇,不知道一個驕傲的男人怎麼會在老婆麵前慢慢變得平庸、畏縮。
醫務所是人來人往的地方,一個剛從口內調來的女人難免會成為人們議論的對象。宋麗英從傳言中收集消息,有時忍不住在老耿那兒打探。辦公室裏沒人的時候,她就拿這些消息來取笑章明。
“聽說你愛人挺能幹,馬上要當醫務所長了。”
“兩個半人,什麼所長不所長!”
“兩個半人也是個單位,當了所長就和咱們科長平級。”
章明做出輕蔑的樣子,咧了一下嘴。
“人家李梅可比你有人緣,見人笑眯眯的,待人熱情和氣,一口家鄉話,誰聽見誰樂,才個把月就把醫務所弄成了先進單位。車隊的司機、科室幹部有病沒病都往醫務所跑,她在單位的名氣可比你大多了。”
“身上那股酒精味兒、藥味兒,熏死我了。”
“能接近領導呀!老耿說她工作認真,技術精,又是預備黨員,聽說馬上就要提拔了。”
這些話讓章明不舒服,看著他臉上那複雜的表情,麗英很開心。
晚上,章明斜眼看著李梅說:“是不是老耿那個王八蛋讓你給哄迷了?”
“他不就是去打個針嗎?”
“不是要提拔你當所長嗎?”
李梅警覺地看著他:“你聽誰這麼瞎嚼舌頭?組織上的事,用得著咱們操心?剛到一個新地方,咱好好工作,搞好同誌關係,聽領導的話。”
“什麼組織組織的,別把你那個預備黨員太當回事了。”
李梅臉上露出吃驚:“章明啊章明,你怎麼一張嘴就罵人家王八蛋?那是單位領導啊!你這個脾氣,到現在還像個小孩子。
這些年你一個人在外麵,媽和我在家為你擔了多少心,你知道嗎?個性強,不聽話,不巴結人,到哪兒都和領導、同誌搞不好關係,能不吃虧嗎?”
章明側過頭,梗著脖子:“瞧你那副奴才相!都什麼年代了?誰見他都點頭哈腰,像見了酋長,我看不慣這一套。”
李梅站起來:“我知道,我的話你聽不進去。臨離家的時候,咱媽再三囑咐,叫我多提醒你,叫你不要和領導、同誌鬧矛盾,遇事多動腦子,少說話,不要亂評論別人。咱媽說的話,你也不聽?”
隻要她把母親抬出來,章明就不再和她頂嘴。可他並不服氣,頭一直挺著,脖子不肯軟下來。每當這時候,李梅就像哄孩子似的哄他,用母親的口氣囉囉唆唆數落他,開導他怎樣處事,怎樣為人。一邊說話,一邊熄了燈,脫去衣服。章明仰著,李梅側著。趁說話的工夫,她把手放在他胸膛上。他靜靜地躺著,然後翻過身把她壓在身下。她手裏幫他脫褲頭,嘴裏抱怨著“壓死我了!”一做愛,兩人又變得親密,不再提那些不愉快的話題。
有一天,章明發現李梅下班後臉色不對。她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吃過飯,在水池邊洗衣服。他和她打招呼,她沒吭聲。他原本是要洗自己的襯衫,看見頭天晚上李梅脫下的褲頭還扔在床上,就順便拿來一起洗,以為她會誇他兩句。可當他把洗好的東西晾在屋門口繩上的時候,她噌噌地竄過來,把褲頭拽下來,氣惱地說:“這就是你洗的!肥皂沫都沒涮掉,就算幹淨了?”她把褲頭拿出去重洗一遍,啪啪在手裏甩。
看她臉色不好,章明回到屋裏,拿起一本書坐在那兒看。李梅在屋裏轉著身子收拾東西,拍拍打打,弄出很大的響聲。
睡覺的時候,李梅拍著炕沿說:“章明,你過來。”
章明手裏拿著書站在她麵前。她仰臉看著他,把聲音放低,聲調放得很平緩:“你和那個上海姑娘,是咋回事兒?”
章明盯著她的眼睛,用同樣的聲調說:“你聽誰說的?”
“這麼大的事兒,你能瞞得住?”
“我沒打算瞞你。”
“那你寫信為啥不給我說?”
“這有啥值得寫信說。”
李梅再次抬起頭看著他的臉:“那你現在說說,咋回事兒?”
“我和她,什麼事兒也沒有。”
“你的團籍怎麼開除的?為什麼叫你下隊去跟車勞動?”
章明不說話,他把手裏的書狠勁摔在桌上。
等了一陣,李梅仍然用低沉的聲調說:“咋不說話呀?”
“有什麼好說?不就是那幫王八蛋想整人嗎?”
“開口就罵人!為啥不想想自己?你不犯賤,會出這種事兒?”
“人家隻是想跟我學業務,剛當統計,看不懂報表,拿來找我請教。”
“她為啥不找別人?”
章明噎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屋裏,是不是?就在這床上?”
章明提高聲調說:“跟你說過了,人家是來請教報表!你別在這兒胡說八道。”
啪!一個耳光打在章明臉上。他回過頭,用凶狠的目光瞪著李梅。他從沒見過這女人發威的樣子,更沒想到她會打他。李梅把床上的被單掀掉,卷成一團,扔在腳下,把被子、枕巾抓起來,扔到門口。
“從今往後別讓我看見這些東西!髒了我的眼睛。”
這個晚上,他們一人睡一邊。李梅把從老家帶來的被子蓋在身上,章明裹著他的大衣。
他們沒有很快和好。白天,章明把被子、褥子、床單鋪好,晚上李梅把它卷起來,最後各攤各的鋪,每人占半邊炕,夜裏誰也不挨誰。
下了班,章明一個人到街上溜達。他很苦惱,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他不知道這局麵該怎麼收場。他想家了,想念他的母親了。在家不管出了什麼事兒,隻要給媽訴說,媽媽都會替他出主意,幫他排解。這件事他沒告訴母親和李梅,既是不想讓她們擔心,也是覺得不值得說。“我是那樣人嗎?”在母親麵前,他隻用這樣一句話就能平息風波,恢複自尊,得到媽媽的信任和安慰。李梅這個鄉下妞是母親一手調教出來的,母親把她弄到城裏,送她去讀書,托人為她安排工作,處處指點她。李梅最聽母親的話,他以為她也會像母親那樣通情達理,能被他一句話說服,可現在他明白了,這個小媳婦和從前完全不同了,她不會像媽媽那樣無條件地信任他、庇護他。他從沒受過這麼大的屈辱,沒想到李梅敢這樣對他,一點也不體諒他在外麵受的委屈。他不想向她低頭,不想向她訴苦,乞求她,囉囉唆唆向她解釋。
他碰上了伊蓮娜。李梅到醫務所上班以後他就認識她了。她在醫務所叫呂蓮,章明私下還是叫她伊蓮娜。這個女人保留著俄羅斯人的一些特征,眼窩深深的,皮膚白白的,鼻子有點挺,雖然發胖了,但仍能看出年輕時的風韻。聽孫師傅說,因為長期在草原跑,她的腿患了風濕,走路不利索,冬天經常請假,風雪天不來上班,在醫務所被稱作半個人。
因為孫師傅的原因,見到他,伊蓮娜總是很親切。她瞧著章明的臉說:“怎麼了?章,下了班在街上轉,是不是小李子沒回家,沒人管你呀?”
“我才不管她回不回家呢。”
“沒事兒,她開支部會去了哦,小李子是黨員嘛。”
“孫師傅出車沒有?”
“他昨天才回來,在家呢。”
“我去你家玩玩吧?”
伊蓮娜拍一下腿說:“走吧,我才做的格瓦斯,好喝得哼(很)。”
章明在孫家喝格瓦斯,吃羊肉串,跟孫師傅學卷莫合煙。
孫師傅把莫合煙說成“模糊煙”,章明覺得這名字挺有意思。那煙絲散發出誘人的香味。他學著孫師傅的樣子,把裁好的報紙攤開,撒上煙絲,卷出一個小喇叭,點著了,叼在嘴角,臉上現出一種得意的神情。
“模糊人抽模糊煙嘛。”
“咋樣,不賴吧?”
咽味很壯,嗆得他喀喀咳。孫師傅斜眼看著他:“在新疆,不會抽模糊煙,算什麼子男人?好好抽一支,夜裏就有勁兒了。我看你這幾天沒搞事兒吧?臉色灰塌塌的。怎麼回事嘛?”
伊蓮娜站在一邊笑,章明學著慢慢地一口一口抽煙,抽一下,仰起臉把煙霧吐出去。孫師傅板著臉鄭重其事地說:“是不是和小李子慪氣了?沒關係的嘛,晚上好好搞搞就好了。女人嘛,把她搞翻了她才跟你一心嘛。連個女人也搞不翻,就別抽模糊煙了!瞧我們蓮娜,我要沒本事搞翻她,她肯跟我來?”
伊蓮娜把手裏的抹布照他臉上扔過去,孫師傅反應很快,頭一偏就把它抓住了。伊蓮娜嘴裏罵著,臉上笑著,孫師傅一本正經地教育章明:“小夥子,光會抽模糊煙搞不翻女人,那是窩囊嘛!”
回到宿舍,李梅已經躺下。聽她的呼吸聲,他知道她還沒睡著。他把門插了,腳步堅定地走到炕邊,脫掉衣服,掀開她的被子,把光溜溜的身子貼進去。李梅抓住被角不放,章明雙手扳著她的身體。經過一番撕扯,她終於鬆開手,仰麵朝天躺著,任他扒掉她的小褂,脫下她的褲頭。燈光幽幽照著,她光著身子躺在炕上,像隻伸開四肢的青蛙。在柔和的燈光下,這個發育成熟的小女人把所有私處都袒露出來,任章明欣賞。章明怔住了。李梅還從沒這樣一動不動地把身體展開給他看過,他有點不知所措,心裏喊著:搞翻你!他奮力向她攻擊,慌忙中好幾次沒能進入她的身體。李梅把目光從屋頂收回來,冷靜地盯著他,不幫忙,也不動彈,任他在她身上折騰。當他最終進入她的時候,她沒做出任何反應。章明有點灰心,他心裏喊著口號給自己鼓勁兒,可無論怎樣用力,李梅還是冷冰冰地看著他,毫無知覺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不斷提醒自己一定要打敗這個女人,可越發狠心裏越慌,沒過多久那不爭氣的東西就竄出來,整個人像撒了氣的皮球似的癱軟下來。
李梅把他從身上推下去,坐起來,拉過褲頭,一邊收拾下麵,一邊慢慢往身上穿。
“現在你美了?”
她沉著、冷靜的樣子讓章明泄氣,他墊著雙手,仰麵看著恍惚的燈光。
“跟那女人咋樣,美不美?那是上海造啊。”
“怎麼又說這話?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那是咋回事兒?”
等了一會兒,看他不說話,她說:“你寫的檢查我都看過了。”
章明坐起來,憤怒地瞪大眼睛:“狗屁檢查!你相信它?你相信那是真的?”
“檢查是你自己寫的呀。那女的沒寫,她為你殉情,跳了渠,是吧?”
章明跳起來:“我希望你不要再汙辱一個死去的人,好不好?我現在就去找那個王八蛋。是他威脅我!我不承認,他不批準你的調令,我的檢查也過不了關。知道嗎?”
李梅側過臉看著他,她保持著平靜的態度,不提高聲調:“章明,看看你把自己糟踐到啥地步了?為了過關?為了調令?
把沒有的事兒說有?欺騙組織,反過來說組織威脅你?你的話還有人信嗎?”
“那個王八蛋能代表組織嗎?”
“你再隨便罵人,我現在就跟你離婚。”
“好啊,離吧!你是黨員,我是落後分子,別讓我拖了你的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