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不想,天有不測風雲。打歌賽是春天的事,才到夏末,江小雨就出事了:上班時,他因操作失誤,左手拇指被鋒利的機器削去了一大半。

江小雨痛得臉色發白。幾個工友用一張毛巾把傷口按住,把他架到了一輛運貨的小卡車上,開往幾公裏外的區醫院。然而,手忙腳亂之際,誰也沒想起應該把卷到機器下麵的那半截斷指撿起來保存好一並拿到醫院,以便有機會斷指再植。

就這樣,幾天後出院時,江小雨竟成了缺大半截拇指的殘疾人。江小雨拿出吉他試了試,彈倒還能彈,可左手沒了拇指,無論如何,也不像以前那麼靈活、順溜。江小雨陰著臉,半晌沒言語。符英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卻又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隻好蹲在他身旁,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

不想,因這起工傷,竟有了後來雲海村的青春KTV。

在特區和相鄰的東莞等產業發達地區,大大小小的工廠星羅棋布,其中有可

能發生機傷——比如說被機器削掉手指的例子不勝枚舉。可以說,工人被削掉手指的事經常發生,並不稀罕。江小雨在失掉了半截拇指後,偶然從報上看到一篇文章。文章說,每一年珠三角地區有四萬根手指被機器削斷。

“四萬根,”江小雨指著報上的文字對符英說,“天啦,要是堆起來,恐怕要堆成一座小山了!你看,我隻是四萬分之一,並且,我還隻被削斷了半根。你說我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江小雨注意到,寫這篇文章的人像他一樣,也是一個外來打工者,並且,和他還是四川老鄉。隻是,那人是女的,報上說她出生於1980年,那也就比自己隻大三歲。知道這些後,他又回過頭來,把文章裏麵最讓他震驚的幾句念給符英聽:“當我的手指讓機器壓掉了指甲蓋時,我內心充滿了對機器與打工的恐懼,這種恐懼從肉體延伸到精神。我在五金廠打工五年時光,每個月我都會碰到機器軋掉半截手指或者指甲蓋的事情,我的內心充滿了疼痛,當我從報紙上看到在珠三角每年有超過四萬根的斷指之痛時,我一直在計算著,這些斷指如果擺成一條直線,它們將會有多長,而這條線在還在不斷地、快速地加長之中……”

讀了這個叫鄭小瓊的四川老鄉的文章後,江小雨恍然大悟,這事不能自認倒黴。他這是工傷,老板得賠一筆錢。果然,當他回到工廠找老板時,此前一直對他笑臉有加的老板冷若冰霜。

總而言之,在經過了相當複雜的諸種程序後,就在符英都快絕望、勸江小雨算了時,工傷鑒定終於下來了:六級。

“六級是什麼意思?”符英問。

江小雨把他從網上下載打印的標準指給符英看,符英探頭一看,密密麻麻的幾大頁,單是六級工傷,就有七十三種情況。江小雨指著第十五條說:“就這個,單純一拇指完全缺失。”

此後,老板沒出麵,而是他的律師來找江小雨。三個人坐在雲海村一家茶樓角落裏,那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律師說:“既然評定了六級,趙老板說了,那就按六級來給你補償。你得過打歌賽第四名,也算小有名氣,趙老板特意交代,不虧你。”

六級工傷是什麼補償標準呢?江小雨此前已上網查了許多資料,了解得很清楚。不外乎兩種方式:一種是繼續和工廠保留勞動關係。這樣的話,工廠補助十六個月的工資。那時江小雨月工資大概兩千元,那也就是三萬二千元;然後呢,每個月發放受傷前工資的百分之六十,也就是一千二百元。另一種是一次性了結。各種補助加起來,相當於六十四個月工資,也就是十二萬八千元。

律師把補償情況介紹完,起身上廁所,他說:“我去下洗手間,你們兩口子好好商量一下,五分鍾後回答我。”

符英的意見是按第一種辦。她說,雖然隻有三萬二千元,可以後每個月都有一千二,這樣好歹有個保障。江小雨不同意,他堅決要按第二種辦。符英還想再說說,律師回來了。江小雨說:“就按第二種方法吧。”

幾天後,江小雨原本隻有一萬塊錢的卡上,一下子打進了十二萬八千元。

符英這才搞明白,江小雨是想用這筆工傷賠償,外加這兩年來兩人攢下的兩萬塊錢做買房子的首付。江小雨說:“我說過,我一定要在鎮海給你一個家。沒有自己的房子,哪有家的感覺?這些錢,首付夠了。”

這一回輪到符英堅決不同意了。她說:“付了首付,那以後每個月的按揭怎麼辦?”

江小雨說:“每個月拿一個人的工資去按揭,另一個的工資生活。我們還年輕,吃得差點,穿得孬點,想方設法存錢,過幾年就好了。”

符英說:“這錢是你的一根手指換來的。我要是住進用它買的房子,我會睡不著覺。求你了小雨,別買房子。”

江小雨說:“我說過,我要給你一個家。買了房子,我們立即結婚。當然,前提是你不嫌棄我這個殘疾人。”

符英哭了:“我比你更想結婚,我都二十七了。我們同齡的,娃娃都四五歲了。可是,小雨你聽我說,你用這些錢開個店做個小生意吧,你大拇指沒了,進廠也麻煩。開個店,過兩年,我們再買房子結婚成不成?”

江小雨沉默了很久。之後,他慢慢站起來,走到符英麵前,輕輕捧起她的臉,在她眼睛上親了一口。

她眼眶裏的淚水盈到江小雨嘴裏,鹹鹹的,江小雨把它咽了下去。

7

到底做什麼生意,江小雨和符英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最先想到的是開文具店,地點就選在農場子弟中學門外那條街。可一打聽,一間百十個平方的文具店,常年囤的貨加在一起,竟然要二十多萬。符英不滿地說:“就那些簽字筆水彩筆,訂書機三角板,怎麼要押那麼多錢?”更關鍵的問題是,學校附近的房子,房租都貴得離譜。兩個人關在屋裏,點開手機上的計算器算來算去,最後相對無言。

至於開家小餐館或是小超市,問題也是一大串。除了本錢捉襟見肘,餐館的話,還涉及更多不可控的因素。比如廚師。江小雨說:“我聽朋友講,廚師非常關鍵,他要把老板做死,老板絕對活不了。我們到哪裏去找信得過的廚師?文娃子倒是會炒菜,也在縣城餐館幫過工,可他主廚,怕是要得罪顧客。”

就這樣,一晃過了兩個星期。有一天下午,符英回來,興衝衝地嚷著說:“小雨小雨,我有個想法,我覺得肯定能行。”

“什麼想法?”

“我們開一家KTV。”

“KTV?”江小雨嚇了一跳,“英子,你想多了吧?一家KTV,員工都是幾十個,那裝修,那設備,那房租,沒有幾百萬下得來?”

符英說:“你別急,讓我說完。”

“好吧,我聽著。”

“我們開一家小的KTV。你不是喜歡唱歌嗎?而且,你還得過打歌賽第四名,全特區的KTV老板,恐怕沒有誰比你更會唱歌了。”

“做生意又不是唱歌。”

“那也是聚人氣的一個由頭吧?我們就在雲海村開一家小KTV。雲海村周

邊,那麼多企業,最近旁邊又在修科學城,雲海村裏住的年輕人越來越多,這裏離城區遠,也沒什麼娛樂,開一家收費低一些的小KTV,順帶可以喝喝啤酒,我看蠻好的。”

江小雨想了想,也發現符英說得有道理。

接下來,就是打聽進入這行業的手續以及找房子,等等。

後來,房子租在了雲海村靠山坡處,房前,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夏秋時節,裏麵都是高高低低的荷葉,點綴著一朵朵白中帶粉或白中帶紅的荷花。一條曲曲折折的鄉間公路從遠處延伸過來,旁邊有一片小樹林,公路穿過樹林,隱入背後的山坡。山坡上,卻看不到樹木,滿目都是黃土。原來是一座建築垃圾堆納場。還好,建築垃圾多是些挖地基時從地下挖出的黃土,看上去黃得刺目,卻沒什麼怪味兒。

不過,誰也沒想到的是,大半年後,就是這座黃土堆壘起來的小山成為災難的潘多拉之盒。

這是後話。

房子是一座小的三合院,房東老兩口年紀大了,兒子在關內,他們也就隨兒子長住關內。老房子原本就破敗,加上急於出手,房租還算便宜。江小雨找人把房子簡單裝修了一下,裝出五個包間,靠山最近的西廂房兩間,外間是客廳飯廳兼廚房,裏麵是臥室。推開臥室的窗,黃色的土山像是要擠進屋來。

每天晚上,總能看到一輛接一輛的載重卡車,滿載著黃色的泥土開上山坡。它們吃力地爬向山頂時,發出低沉的吼叫,像一條條不堪重負的老牛在哀鳴,大地似乎也在輕輕晃動。江小雨和符英隻好把窗戶關上,白天再打開。婚紗照取回來後,放大精印的那張,就掛在窗戶旁的牆上,正對著床。每天早晨起來,符英一邊穿衣服,一邊對著婚紗照看幾秒。江小雨笑她是在用婚紗照給自己加油打雞血。

總之,在決定開一家小型KTV四個月後,江小雨和符英終於成了青春KTV的老板。兩人之外,隻請了一個小妹,就是江小雨在五金廠時的同事,叫吳梅。

這其間還有一段插曲。

江小雨受傷後,決定不再回五金廠上班。平時玩得好的幾個同事,張羅著要請他吃頓飯算送別。吳梅就是其中一個。最初,江小雨婉言謝絕了。他想起剛到玩具廠時發生的一件真實的事:那時,也是一個同事離職。車間主任讓另外兩個同事張羅一下,利用星期天休息,大家一起吃頓飯再去K個歌。那兩個同事果然張羅得不錯,大家AA製吃了飯喝了酒也唱了歌。可江小雨卻發現,他們全都忘了通知那個離職的同事。

當然,江小雨也知道,他這是想多了。同事們再說吃飯時,他不好再拒絕,就去了。不過,他提出,他也要參加AA製。不然,他就不來。

那天晚上,大家喝了些酒,說起未來,都有些迷茫。吳梅坐在江小雨旁邊,似乎對他的離去很不舍。喝了兩杯啤酒後,她漲紅了臉,當眾向江小雨請求,以後如果做了老板,一定記得把她帶上。江小雨笑道:“我就一個窮打工的,現在連工也沒得打了,還什麼老板。”

吳梅說:“我聽說了,你在找項目。”

憑直覺,江小雨知道吳梅對自己有點意思。所以,即便真的當了老板,也不能把她招進來。符英大概也看出了這一點。後來兩人商量招人時,符英說:“那個吳梅,不是很好的人選嗎?”江小雨搖頭不同意,符英說:“我看她踏實,也能幹,可以的。”

開業那天,江小雨邀請了文娃子以及機械廠給他送別的那幾個同事;符英邀請了玩具廠幾個玩得好的同事,還有兩個同學,十幾個人,坐在小小的院子裏,雖然桌上的菜隻有一些從外麵買回來的涼菜,啤酒卻是管夠。酒過數巡,大家一致要求江小雨當場獻藝,江小雨也不推辭,取出吉他。雖然左手拇指缺失了,但半年多下來,他也慢慢習慣了。

在江小雨的歌聲和琴聲中,符英站起來,端著一杯酒,她的臉上先是淡淡的微笑,轉瞬之間卻有淚珠奪眶而出。她終於忍不住輕輕地抽泣起來。江小雨注意到了,但他沒有停下來,他望著符英,繼續彈琴,唱歌。午後的雲海村很安靜,青春KTV地處山腳,不是夜晚,大卡車還沒來,除了遠處傳來一兩聲喇叭和鳥叫,隻有江小雨憂鬱的歌聲:

帶著點流浪的喜悅我就這樣一去不回,

沒有誰暗示年少的我那想家的苦澀滋味。

每一片金黃的落霞我都想去緊緊依偎,

每一顆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澱的傷悲。

在那遙遠的春色裏我遇到了盛開的她,

洋溢著炫目的光華像一個美麗童話……

那是一個春風吹拂的晚上。特區地處北回歸線以南,冬季本就不冷。早春三月,北方還是千裏冰封,特區已是春意盎然。雲海村的街巷上,雙色茉莉開過了,黃色的懸鈴木、粉色的紫荊和紅色的三角梅先後進入花期,熱烈喧嘩。江小雨甚至無端地覺得,如果你盯住這些花仔細看,它們似乎會在風裏“呼”的一聲站起來鼓掌。

KTV生意不錯,他和符英、吳梅忙著招呼客人,又不時給客人送啤酒送飲料送果盤。就在這時,他接到了陳伯的電話,陳伯讓他趕緊過去,有重要事情。

江小雨是三天前認識陳伯的。說起來,陳伯的雜貨店離青春KTV其實不超過三百米,他以前多次在那裏買過煙酒,卻隻知道那個身材矮小、經常一身酒味兒的老頭兒是小賣部老板,並不知道他姓甚名誰。

那段時間,江小雨遇到了KTV開張後的第一樁麻煩事。有人到區政府告他噪音擾民。應該說,江小雨已經很注意了。每到晚上九點,他就會把音量調小,有些客

人喜歡到院子裏喝酒,他也賠著笑臉提醒別人小聲些。不過,既然是KTV,不可能沒有聲音。尤其是那座院子修建時間比較早,牆體單薄,隔音效果差。如果要

想隔音效果好點的話,得另外加一層隔音材料。不過,那又是一筆錢。從籌劃到

開張,江小雨除了把工廠的傷殘賠款和不多的積蓄全投進去外,還從姐姐那裏借了兩萬塊。符英呢,把老家那幾間破屋也賣了。她說,正好她的鄰居想給兒子修房子,她家那個地,就是最好選擇。房子不值錢,地值錢,也賣了兩萬多。

符英把錢給江小雨時,傷感地說:“我現在真的就是無家可歸了。”江小雨說:“我在哪裏,哪裏就是你的家。我說過,我早晚會在鎮海給你一

個家的。”符英就幸福地點點頭:“我相信。”如果馬上再拿一筆錢出來做隔音,真的很困難。沒想到,這就被人舉報到了城管局。區城管局來了兩個人,要求他限期整

改,否則就關門。江小雨賠著笑臉說了許多好話,人家卻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們執行公務,秉公辦事。”江小雨犯了愁,他還想拖一段時間。他的意思是,如果能不做隔音當然最好不做;即便要做,也等上三幾個月,賺到點錢再說。

文娃子來看江小雨,江小雨出門去買酒,文娃子沒事,也跟著去了。買酒的地方就是陳伯的雜貨店。正在付錢時,符英電話來了,符英說:“城管局的人又來了,問到底什麼時候整改?再不整改,就要查封了。”

江小雨急得抓頭搔耳,文娃子給他出主意,能不能托人到城管局,給他們局

長副局長說說情?江小雨搖頭:“我哪有這個門路。”文娃子說:“你不是打歌賽第四名嗎,你一去,說不定人家都認得你。”江小雨苦笑:“人家哪認得我一個窮光蛋啊。”“你是名人。”“我是人民。”就在這時,喝得兩眼通紅的店老板忽然插嘴說:“你們要找城管局局長?找

他做啥?”江小雨本不想說,文娃子卻愛饒舌,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

店老板拍著桌子大笑:“你們遇到我,算是遇上貴人了。實話告訴你,城管

局局長張海峰,那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們兩家做了幾代的鄰居,我和他家老頭子,那是穿一條褲子的死黨。”江小雨有些意外,似乎也有點不相信。店老板急了,指著旁邊一個老頭:“蔡老大,你說說,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蔡老大忙說:“當然是真的。他不僅看著張海峰長大,他的兒子,也是區上

的局長。”原來,店老板,也就是江小雨後來所喊的陳伯,就是陳遠林的父親。陳伯拍著胸脯,大包大攬:“就你這點小事兒,我給你辦了。”說著,摸出

手機,調出一個名字,接著把手機遞到江小雨和文娃子麵前,“看看,張海峰,對吧?”不巧的是,打過去卻是關機。“是了,”陳伯說,“估計在開重要會議,關機了。領導都愛關機。”

江小雨和文娃子回到KTV,加上符英,三個人一商量,一致認定這事可能還真得依靠陳伯。不過,請人辦事,人家又和自己無親無故,那怎麼也得有所表示吧。下午,江小雨又去找陳伯。這一次,他拎了兩瓶紅花郎和一條中華,算下來,也是小一千了。雖然肉痛,可該出的血還是得出。

陳伯接過江小雨的煙酒,樂得眼睛笑成一條縫,馬上就掏出手機:“我現在打電話。你聽著。”生怕江小雨聽不見,還把手機調成了免提模式。電話通了,張海峰的聲音很熱情,寒暄了一會兒,才問:“陳伯,您老人家是有什麼事兒吧?不然也不會給我打電話。”陳伯就把青春KTV的情況說了一下。張海峰略一沉吟:“你讓他平時音量小一點,尤其最近幾天,多加注意就是了。其他沒什麼事的。”

張海峰的話江小雨全聽得一清二楚。想不到這麼麻煩一件事,一個雜貨店裏醉醺醺的老頭兒居然一個電話就解決了,江小雨感慨萬千,向陳伯謝了又謝。陳伯卻拉住他,無論如何要請他喝一杯。陳伯說:“你送我的好酒,我就開一瓶來請你。”

9

那天晚上,陳遠林怒氣衝衝地回了父母家。父母正在吃晚飯。他媽問他:“林仔,吃沒?要不要再吃點。”陳遠林生硬地說:“吃了。”父母沒察覺出他的異樣。父親在喝酒,臉色紅潤,餐桌上顯眼地放著一瓶紅花郎。父親招呼他:“林仔,飯吃過了,那就過來陪我喝一杯。”陳遠林坐在桌子對麵,拿起紅花郎看了看:“你不是都喝長樂燒嗎?怎麼今天舍得喝這個?這一瓶得兩百幾。”

父親還是沒看出陳遠林臉色不對,很有些得意地說:“那是哦。要我自己掏錢,我當然隻喝二十五塊的長樂燒。這紅花郎,我們店裏有賣,現在已經漲到二百三十八了。兩瓶就是四百七十六。”

陳遠林又看到桌上的中華,拿起來聞了一下:“煙也換了,你不是抽芙蓉王嗎?這煙可更貴,一條得四百多。”父親說:“我這不幫了人家小江一個忙嘛,人家就拿了兩瓶紅花郎、一條硬

中華來感謝我。”陳遠林實在忍不住了,大聲說:“誰讓你去攪和這些事的?”父親愣了,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扣:“我怎麼了?”原來,下午,陳遠林參加區上一個會,張海峰也在。會議間隙,大家到樓道

裏抽煙。張海峰走到陳遠林旁邊,先是閑扯幾句,之後,張海峰看似不經意地

說:“昨天,陳伯給我打電話了。”陳遠林哦了一聲:“他找你做啥?”“也沒啥。”陳遠林看著張海峰,張海峰這才說:“真的也沒啥大事。就是一樁小事情,

給一家噪音擾民的KTV說說情。我已經告訴兄弟們,不用再去查了。當然,也讓

那老板自己收斂點。不要總是讓人投訴。”

陳遠林一下子臉色很不好看。張海峰當然看出來了,他說:“瞧你那臉色,我是賣老爺子一個麵子,跟你鳥關係都沒有,你不要自作多情。”父子倆的爭吵聲把母親從廚房招了出來,母親聽了一會兒,知道了事情原

委。她勸陳遠林:“林仔,不就是一條煙兩瓶酒嘛。”陳遠林說:“這次是兩瓶酒一條煙,下次可能就是一輛車一套房。”父親拍著桌子:“我沒打著你的招牌去辦事,我自己找的峰仔,和你有什麼

關係?”“你這樣做,也是坑了峰仔。再說,人家會怎麼聯想?我要是沒當局長,我

管不著,我既然是局長,我就得注意別人的議論。”父親說:“那麼多當官的貪汙受賄,你管得了?”“其他人我不管,我隻管我自己。你們要是希望以後到監獄裏來看我,你就

盡管收,盡管去給人家辦事。今天打峰仔的旗號,明天還可以打我的旗號。”話說到這份兒上,父親有些後悔了。母親小心地問:“林仔,那你說現在怎麼辦?”“我們店裏拿兩瓶紅花郎一條中華煙,我付錢。把那個KTV老板喊過來,叫

他拿回去。”“這不好吧?人家的臉麵往哪擱?”“這我不管,你馬上打電話。”父親隻好給江小雨打了電話。母親為江小雨打開門,江小雨走進去,看到陳遠林,一下子愣住了,陳遠林

也愣住了。陳遠林一聲不吭地把桌上的煙和酒拿起來,遞給江小雨。江小雨滿麵狐疑:

“這是什麼?”“你的紅花郎,中華煙。”“那,那是孝敬陳伯的。”“拿走吧。”

江小雨措手不及,推辭著不拿。

陳遠林說:“你要不拿走,我明天一早送到紀委,讓你去紀委拿。”

江小雨隻好接過去。陳父在旁邊,滿麵尷尬:“小江,這個,這個……你坐坐,我給你倒水。”

江小雨急忙搖頭,抱著煙酒,告辭出門。

此後幾天,江小雨一直很擔心,他怕那兩個戴大蓋帽的城管隊員又來敲門。還好,他們再也沒來過。三個月後,手裏稍微寬裕了一些,江小雨趕緊把隔音做了。現在,即使是城管局來,他也不用害怕了。不求人的感覺真好。雖然錢包有點受傷。也值。

再說那天晚上,拎著煙酒從陳遠林家出來後,江小雨幹了一件有幾分孩子氣的事。隨著陳家大門砰一聲關上,小巷裏燈光昏沉,江小雨走了兩步,有點尿急。他看看四周無人,又回走幾步,走到陳家門前,解開拉鏈,對著陳家的圍牆滋滋滋地撒了泡尿。撒完,他踩著一地碎銀子般的月光回家。符英看到他拿回去的煙酒,問他哪裏來的,江小雨說:“撒尿時在路邊上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