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想給梁娟回一封信,結果,班主任賴老師找他,讓他去辦公室,陳遠林順手把梁娟的信夾進語文書裏,出了教室。
等他和賴老師談完事回到教室門前的小操場上,發現一大群人正在打打鬧鬧,見了他,都一齊起哄,怪腔怪調地對著他嚷:“林,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美麗的黃昏,夕陽照在你的臉上……”
陳遠林腦袋裏“嗡”的一聲。這是梁娟寫給他的情書中的內容。他擠進去,看見張海峰手裏揮動著梁娟的情書,興奮得滿麵通紅。
農場子弟中學的教室圍成了一個品字形,高三與初三中間,隻隔著一個小操場,不僅高三的學生在起哄,初三的學生也在起哄。梁娟臉色煞白,哭著朝校門跑去。
陳遠林一把從張海峰手裏奪過情書,表情憤怒:“張海峰,你怎麼這樣無聊?”
張海峰不以為意地說:“林仔,不就開個玩笑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陳遠林說:“這樣的玩笑,還是少開為好。”
張海峰說:“你怎麼重色輕友?”陳遠林麵色鐵青,一聲不吭地回了教室。陳遠林以為,梁娟可能還會來找他。但沒有。一直到高考,到他進大學,都
沒有。這讓他既暗暗鬆了口氣,又隱隱有些失落。沒想到的是,大三時,梁娟來找他了。那時,陳遠林已經和林如鳳戀愛了。陳遠林在學校的小食堂請梁娟吃飯。事前,他老老實實地把從前的事給林如
鳳講了一遍,並請林如鳳一起吃飯。林如鳳說:“我才不去當燈泡呢。”看看陳遠林有些急,又說,“我相信你。”陳遠林知道梁娟沒考上大學,問她有何打算,梁娟說:“能怎麼辦呢?隻有先在農場上班,以後再說吧。”吃了飯,陳遠林又給梁娟買好了回北山的車票。分手後,走出去好幾步,梁
娟突然在後麵喊他:“林仔。”陳遠林回過頭去,微笑著看著梁娟。梁娟毫無征兆地哭了起來。以後,陳遠林聽說,梁娟進了農場,分配在養豬場。他有時候也想,梁娟那
麼講究,那麼時尚的一個女孩,天天和一群臭烘烘的豬打交道,這是不是也太委屈了點?
幾年前,陳遠林和林如鳳結婚,陳遠林原本沒有請梁娟,梁娟卻來了。婚宴上,梁娟竟喝得有幾分醉意。她拉著陳遠林的手,一定要請陳遠林唱歌,她說:“你唱,我給你伴舞。”陳遠林有幾分尷尬地望著林如鳳,林如鳳笑著說:“那你就唱啊。”陳遠林說:“你怎麼也跟著起哄啊。”伴娘好說歹說,梁娟總算不再糾纏了,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一杯接一杯地喝。婚宴結束時,她已經趴在了桌子上,桌下,吐了一大堆。
那時,村子裏流傳著不少關於梁娟的閑話。她處了好幾個男朋友,總是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就二十好幾了,還單身。也難怪,一個漂亮女子,性子有點直,還單身,閑話不多才怪呢。
8
梁娟決定嫁給劉麻子之前,獨自去了一趟越南。去越南的目的,除了她的父母知道真相外,其他人都以為她去旅遊。劉麻子還提出和她一起去,並討好地說:“我聽說越南玉石好,我給你買幾塊玉石。”梁娟堅決地拒絕了。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實動機,包括父母。當然,他們後來還是知道了,但這並非梁娟的初衷。
事情的起因,得從鄰居間的一場爭吵說起。梁娟家的左鄰姓左,是一個脾氣火爆的中年婦女。還在梁娟上初中時,她就因一點瑣事和梁娟的媽吵過架,從那以後,每次路上碰到,總要惡狠狠地吐一泡口水。十多年過去了,可能當年為什麼吵架雙方都已經忘了,但左大媽對梁娟媽的各種仇視與鄙夷卻一如既往,甚至變本加厲。因為,梁娟媽長得漂亮,而她卻又胖又矮,像一隻充了氣的皮球。其實,據梁娟父親講,左大姐和他們家早在越南時就是鄰居,按理,應該互相照顧才是,哪知道卻弄成這副鬼樣子。
那天,梁娟回家,走到離家門還有幾十米遠的地方,又聽到母親在和左大姐吵架。左大姐的聲音又粗又高,像一門鋼炮;與此相比,母親的聲音細小而溫婉,不像在吵架,倒像在無力地辯解。
左大姐看到梁娟,更加激發了鬥誌,她指著梁娟的母親大聲說:“文心雨,你當姑娘時就不正經,就偷漢子,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在隔壁,你做的事我都聽得清清楚楚。你說你們家老梁,明明是廣西人,可你們梁娟,為什麼長得像外國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那個法國佬的事情?你把我惹急了,我把你的底全兜出來。那個法國佬叫阿德裏安是不是?海防城裏有名的花花公子,你看人家做咖啡生意,有錢,就給人家貼上了,誰知道人家把你玩了,像甩抹布一樣把你甩了,你挺起肚子,才不得不嫁給老梁的。你這些曆史,你以為我不知道?從越南回來的人,怕是有幾百人都知道。”
左大姐越說越得意,嘴角噴著唾沫,文心雨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終於走進屋
去,把門“砰”一聲關上,相當於掛上了免戰牌。
那些天,每到夜深人靜,梁娟總是睡不著,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回憶左大姐的話。她試圖從母親那裏打聽些東西,剛把話題往那上麵扯,母親立即嚴厲地瞪她一眼。她終於不敢吭聲了。
梁娟找出一家三口的照片,仔仔細細地對比,越對比,越發現自己和母親有幾分相似,和父親卻是連半點相似之處也沒有。
我難道真的是那個法國商人阿德裏安的女兒?梁娟在心底問自己。她先是有些不知所措,後來,她回過神來,慢慢有些興奮。她太想離開養豬場,每天從豬場回來,她都得花三十分鍾洗澡,洗完,必須從頭到腳噴上香水,可她還是覺得空氣中都彌漫著那股難聞的豬屎豬尿味兒。
她決定去越南看看,她是這樣說服自己的:我隻是去看看。萬一我真是那個法國商人阿德裏安的女兒呢?說不定他還不知道自己有一個女兒。
沒有人知道梁娟去了越南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一周之後,她從越南回到雲海,滿麵憔悴,好像還帶著淚痕。更悲催的是,才走到雲海村口那條大街上,她就聽說了她走後三天家裏發生的事。她們家又一次成為雲海村的笑柄。
原來,梁娟走後,梁父也有事進城去了。這天,恰好張原山和文心雨都陪客人喝了不少酒,酒局就在雲海村中的彭廚酒家,離梁家不到兩百米。張原山說:“老梁不是進城了嗎?得晚上才回來吧?我到你家坐坐,喝口水。”
結果,兩人正在緊要處時,卻聽到外麵傳來開門聲,文心雨嚇得魂飛魄散,張原山急忙籠上褲子,卻已無路可走,看看屋子裏有一個大立櫃,隻好拉開櫃門鑽進去藏起來。
文心雨和張原山相好已有十幾年,外麵關於他們的風言風語早不是一天兩天,老梁哪怕是根木頭,也知道其中的奧妙了。隻是,他一直在忍耐。他怕事情一旦揭穿,文心雨會離他而去;更怕這個家,從此就散了架。但是,得知女兒去越南的真相後,他徹底絕望了。他不想再顧忌,他要出胸中這口惡氣。
老梁進了屋,看到文心雨兩頰潮紅,神情慌亂,再看看床上來不及整理的床
單,心中升騰起一股怒火。他強壓住怒火,也不理文心雨討好遞過來的茶水。以往從沒遞過,這時如此獻殷勤,反倒坐實了他的猜測。他找來一根自行車鏈子鎖,把大立櫃的門鎖上。文心雨絕望地看著他,以為他下一步就是跑到大街上大喊大鬧甚至是去找場領導。她顫聲問:“老梁,你做啥?”
“做啥,晚上有老鼠鑽進去,我把它鎖了。”
“你鎖了我怎麼拿衣服?”
“這兩天就別換衣服了。”
說著,老梁脫了鞋上床,坐在床頭,一心一意地看電視。到了該做晚飯的時
候,老梁卻全無要去廚房的意思。以往,家裏的飯幾乎都是他做。“老梁,該做飯了。”“我身體不舒服,你做吧。”文心雨想說什麼,終於沒敢說。這簡直是十年難逢的稀罕事。文心雨也沒心
思做飯,胡亂燒了兩個菜,叫老梁出來吃飯。老梁說:“你把飯給我端進來,我就在臥室裏吃。我要看著老鼠出來。”文心雨隻好把飯菜給他端進臥室,老梁一直坐在床上,頭也不抬,接過飯菜
吃了起來。接下來兩天,除了飛快地跑去上廁所外,老梁一直待在臥室裏,或睡或坐,或看電視或發呆。這天,他吃完文心雨端來的午飯,對愣在一旁的文心雨說:“你過來。”文
心雨遲疑了一下,走過去。“脫了。”“啥?”“把衣服脫了。”“幹啥?”“我要打你洞。”文心雨沒動,老梁就站起身,粗暴地除去她身上的衣服。在文心雨記憶中,
這是他男人第一次這麼粗暴地對待她。文心雨掙紮著說:“外麵沒關門,沒關
門,萬一有人進來。”“進來就讓他們看個夠。你又不是沒給人看過。”文心雨聽了,不再反抗,任由老梁胡作非為。完事後,文心雨傷心地哭了起
來。老梁甕聲甕氣地說:“你哭啥,我還沒哭呢。”文心雨說:“我錯了。”“你哪裏錯了?從來都是我的錯,你哪裏有錯?你一個仙女一樣的靚女,嫁
給我這又窮又矬的臭男人,那還不是一朵花插在牛糞上嗎?”文心雨說:“老梁,我真的錯了,我求你放過我們這一回吧。”老梁想了想,站起身,從褲子口袋裏取出鑰匙,把衣櫃上的自行車鎖打開,
拉開立櫃門,一個人從裏麵滾出來。正是關了兩天的張原山。隨著他像一個沉重的麻袋一樣滾出來之後,屋子裏開始飄浮一股尿臊味兒。張原山狼狽地坐在地上:“老梁,你太狠了,我服你了,我快餓死了,你給
我點吃的吧。”老梁看著張原山:“你怎麼會在我們家衣櫃裏?你屬老鼠的吧?”張原山看到一旁放著半碗老梁沒吃完的飯,拿起來就吃,吃了幾口,終於露
出一絲苦笑:“老梁,是我對不住你。我認栽。”“認栽?怎麼認?”“你要我怎麼認?”盡管老梁要比張原山矮足足一個頭,可老梁一瞪眼,張
原山也有些害怕,忙補充說,“要不這樣吧,我給你十萬,不,二十萬如何?”出錢消災,對張原山來說不是第一次。好些年前,那時他和文心雨剛好上不久,正是幹柴碰到烈火的時候。有一
次,兩人剛從一家酒店裏走出來,那家酒店不在雲海,而是羅浮那邊,兩人都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親親熱熱挽著手走到大堂,卻聽到有人招呼他:“這不是老張嗎?你怎麼也在這裏?”
悚然一驚,轉身看時,是陳遠林的父親。那天,他們家有個什麼遠親來了,
住在那家酒店,陳遠林的父親去看他。誰知,竟撞見了張原山和文心雨。
兩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回應陳遠林父親的招呼時,手還緊緊地握在一起。陳遠林的父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他們才鬆開手。第二天晚上,張原山就來陳家閑逛,建議陳遠林的父親開一家雜貨店。陳遠林的父親愁眉苦臉地說:“我倒是想開,可沒本錢啊。”
“沒本錢你怎麼不早說?不是還有我嘛,我們兩家,幾代人都是朋友、鄰居,我的就是你的。這樣吧,我借幾萬塊錢給你,賺了你慢慢還我,要是虧了呢,就當我打牌輸了。”
很快,在張原山的幫助下,陳家的陳記雜貨店就開張了。陳遠林聽說是張原山出的錢,還勸告父親,不要拿人家的錢。這樣不好。陳父卻說:“我拿了,他才放心。”陳遠林聽得莫名其妙,再問,父親卻轉移了話題,明顯不肯告訴他。
9
梁娟回到家倒頭便睡,父母喊她吃飯,她不吃;和她說話,她不理。劉麻子聽說她回來了,急忙買了鮮花和一大堆零食來看她。
出乎劉麻子意料的是,梁娟不理父母,卻理了他。梁娟說:“劉麻子,你想和我結婚對不對?”劉麻子嘴裏原本叼著一根香煙,急著回答,一口把香煙吐到地上:“當然啊當然啊,娟兒,你知道的。”
梁娟說:“我可以嫁給你,明天就辦婚禮都行。”
“你別哄我。”劉麻子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你說,我一定照辦。”
“第一,你在雲海村以外的地方買套房子,不論啥房子,反正不能在雲海
村,離這裏越遠越好;第二,把我從農場調到其他單位,隻要不養豬,哪怕掃地都行。”
劉麻子矮小,幹瘦,身材和梁娟的父親有幾分神似。不過,梁父白淨臉皮,五官端正;劉麻子呢,歪眉塌鼻,偏偏臉頰上還分布著大大小小的麻子,看上去,他的臉像是被隕石嚴重撞擊後的月球,越看越慘不忍睹。那時,梁娟二十六七,劉麻子呢,至少也有四十了。
四十歲的劉麻子一直沒結婚,不是他不想結。之前,家庭條件差,加上人又寒磣,沒有哪個女人看得上他。三十歲之前,他一直在農場幹活,從果園幹到豬場,曾經和梁娟是同一個班組的同事。
梁娟記得,當時,班組裏一位好心的大姐,要給劉麻子介紹女人。劉麻子問她介紹的是誰。好心的大姐說:“是我老家羅定那邊的一個寡婦,老公前年死了,有兩個孩子。年齡嘛,隻比你大兩歲。”劉麻子聽了,搖著大腦袋。好心的大姐語重心長地說:“人家條件是不算好,可人家要是條件稍好一點,會看得上你?人啊,要有自知之明,依你的條件,找個女人結了吧,不然,你就一輩子打光棍。”
誰知,劉麻子很生氣,大聲說:“你是斷定了我劉麻子這輩子隻能找寡婦?實話說,我不相信我一輩子都窩在農場養豬。我發誓,我這輩子一定要娶梁娟這種靚女做老婆。”
眾人哄堂大笑,梁娟生氣地啐了他一口:“你有病啊。”
那時候,特區早已建立多年,全國各省市渴望幹一番事業的人,不少都選擇了到特區闖一闖。農場離特區中心城區也就四五十公裏,可由於農場體製的束縛,再加上人們頭腦裏鐵飯碗的觀念,盡管有些人辭職出去闖蕩了,但絕大多數人還是安心在農場做個普通員工,一個月掙一千多兩千塊錢,按部就班地過日子。
誰知道,劉麻子真的盼來了時來運轉的那一天。
劉麻子有個親叔叔,七十年代逃港出去了。幾十年來,劉麻子一家早已把他忘得差不多了,他父親偶爾說起,也認為多半死了。不想,有一天,劉麻子的叔叔竟然從香港找了回來。原來,劉麻子一家以前並不住在雲海,而是從東莞那邊搬遷過來的。他叔叔不知道這些情況,找了好幾年,才終於找到了他們。
劉麻子的叔叔在香港混得不錯,開了一家貿易公司;並且,由於沒有生育能力,他膝下無兒無女,劉麻子便成為那份偌大家業的唯一繼承人。在叔叔的幫助下,劉麻子在東平街道也開了一家貿易公司,作為叔叔公司的分部。養豬場工人劉麻子,從此就告別了夢裏也揮之不去的豬糞味兒,西裝革履地當了總經理。
當上總經理才兩天,劉麻子就托人上門提親。老梁和文心雨一方麵看中劉麻子如今是香港分公司的總經理,更重要的是,就像劉麻子宣稱的那樣,叔叔一過世,他就到香港繼承家產,移民香港;另一方麵,又覺得劉麻子年紀太大,形象也太猥瑣了些。
誰知,劉麻子第一次登門拜訪,就改變了他們對他的固有印象。劉麻子一身筆挺的西服,腋下夾了一個精致的公文包,從一輛奧迪裏鑽出來,司機小心翼翼地給他拉著門。那情景,一下子就把老梁和文心雨給鎮住了。老梁悄悄對文心雨說:“狗日的,派頭比老張還拿得夠。”
等到雙方坐下來,兩人悄悄細看劉麻子,發現他的麻子似乎也不像從前那樣醒目刺眼了。
所以,第一次拜訪,就讓梁娟父母很滿意。他們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如今,兩口子都漸漸老了,要不了兩年就要退休,農場的退休工資不高,吃喝當然不成問題,但要想吃得好一點喝得好一點,那還不現實。要是靠上了劉麻子這棵大樹,以後的日子不就好過得多了嗎?
然而,梁娟不同意。梁娟說:“他就是穿上西裝打上領帶,我也能聞到他身上的豬糞味兒。”
文心雨有點生氣,她說:“人家現在是總經理了,再也不用聞豬糞味兒了,倒是你,還得天天在豬圈裏進進出出。”
梁娟被母親說中了心事,氣得摔門而去。
幾天後,梁娟就去了越南。
10
對梁娟提出的兩個條件,劉麻子滿口答應,他伸出粗短的手掌,把胸脯拍得一陣悶響。
第一個問題好辦,劉麻子不再是從前那個窮得無計可施的老光棍了,人家是香港遠達貿易公司鎮海分公司總經理。那幾年,特區的房價雖然不像後來那麼高,但也由世紀之初的幾千漲到了一萬多。劉麻子不含糊,第二天就去簽合同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做婚房。
第二個問題,如果依劉麻子,也好辦。劉麻子說,你那個破工作,也掙不了幾個錢。不如就到我公司上班,我們天天在一起,一起上班一起回家,多好。工資嘛,至少比你在養豬場多一倍。
梁娟不同意。梁娟根本不想天天麵對劉麻子那張麻臉。再說,在骨子裏,她認為應該找一個體製內的鐵飯碗才行。
那就需要調動。她在農場雖然是養豬工,可也屬於全民所有製,相應的,可以調到國企去。為了找到適合的單位,劉麻子也沒少費心思。他動用一切想得到的關係,四處求人,四處送禮,四處找人喝酒。最終,事情也讓他給辦成了:梁娟被調到距雲海村不到三公裏的一家國營機械廠。
機械廠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興建的。一圈灰色的圍牆圍著一個不大的院子,大門上,有幾個用鋼條彎成的圓圈,每個圓圈裏一個字,幾個字組合起來,就是:國營北山機械廠。梁娟看著生滿了鐵鏽的大門和半邊缺失的“機”字和“械”字,再看看廠裏年久失修的花台和辦公樓,心裏有幾分不樂意。
劉麻子忙安慰她:“我們騎騾子找馬,第一步是先從農場調出來,再慢慢找更好的單位。要想一步到位,太難。”
梁娟想了想,隻好同意了。
幾天後,梁娟就去機械廠上班,分到了裝配組,就是拿個鐵錘,在一些鋼結
構上敲敲打打,算是一個輔助工種。車間裏,行車來往,焊花飛濺,其間還回蕩
著衝床和刨床以及鐵錘發出的各種刺耳的尖叫。梁娟卻覺得,與豬們歇斯底裏的叫聲比起來,工廠的聲音就像迷人的小夜曲。
三個月後,梁娟和劉麻子結婚了。婚禮操辦得頗為隆重,劉麻子的叔叔、嬸娘都從香港趕了過來。嬸娘送給她一隻金手鐲。梁娟和劉麻子站在台上向客人們鞠躬敬酒,劉麻子要比梁娟矮了小半個頭。那天,梁娟特意選了一雙平跟鞋。
想不到的是,新婚次日早晨,兩口子就在剛裝修好還散發出油漆味兒的婚房
裏打了一架。因為劉麻子震怒地發現:梁娟不是處女。劉麻子一改之前的順從,他給了梁娟一記耳光,梁娟被打蒙了。他又抓住梁
娟的長發:“爛人,你怎麼不是處女?你說,你為什麼不是處女?你怎麼能不是處女?”
梁娟從來沒想到這也是個問題。都什麼年代了,劉麻子還是這種花崗岩腦袋。但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努力掙開劉麻子的手,劉麻子抓得更緊了。梁娟憤怒地低下頭,用力向劉麻子撞去,劉麻子被她撞倒在地,梁娟的頭發也被扯下了老大一縷。
劉麻子更加憤怒,他氣衝衝地跳上來,對著梁娟拳打腳踢。梁娟雖然比劉麻子高大,畢竟是女人,終究打不過他。一會兒工夫,梁娟就被打得倒地不起。那天下午,雲海村的人都驚奇地看到,昨天才做了新娘的梁娟,一個人哭喪
著臉,鼻青臉腫地回了娘家。一個星期後,劉麻子和梁娟離婚。在民政局辦離婚手續前,劉麻子伸出手:“拿來。”“拿啥?”“裝什麼蒜?把我嬸娘的金手鐲還來。”梁娟取下手鐲,徑直扔到地上,早晨的陽光,把金手鐲照射得特別明亮、幹
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