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原來,林如鳳實習的那所學校,地處郊區,校風曆來極差,一些高年級學生,往往和社會青年混在一起。林如鳳班上的一個學生曠課兩天,林如鳳批評他,讓他把家長找來。這學生就找了一個社會青年冒充他哥哥。社會青年和林如鳳一見麵,竟喜歡上了林如鳳,時常跑來糾纏。這天,又到學校來找,趁辦公室沒人,竟然動手動腳。林如鳳氣壞了,一個杯子摔到他額頭上。

學校通知了當地派出所,很快弄清了真相。雖然社會青年被教育了一番,但臨走時卻揚言,還要來找林如鳳的麻煩。林如鳳有些害怕,隻得給陳遠林打電話。

老實說,除了氣憤,陳遠林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安慰了林如鳳一番,並提醒林如鳳,是不是可以找他爸?林如鳳的父親是省城一家國企的廳級領導,算得上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物。但林如鳳不願意。她不想給父親添麻煩。

“那要不我們回學校?”

林如鳳睜大眼睛:“你是說不實習了?這怎麼可能?”

陳遠林無計可施:“可我也沒法天天跟在你身邊啊。”

兩人沉默了一陣。好在,那時還在熱戀中,同寢室的另一個實習生出去後,兩人便不知不覺地抱在了一起。後來,當陳遠林離開林如鳳回校時,他慚愧地想,大老遠地跑去,好像就是為了親熱一番,什麼問題也沒解決。

從林如鳳實習的學校到陳遠林實習的學校,要經過師大。陳遠林看看天色已晚,決定回師大住一晚,明天再到實習學校去。

他一個人信步走到“家鄉川菜”,又一次與馮大慶不期而遇。馮大慶正與幾個五大三粗的同學喝酒。他比陳遠林低一級,要明年才出去實習。馮大慶有六七分酒意了,看到陳遠林格外親熱,急忙拉著陳遠林坐下,向同學們做了一番不無誇張的介紹。他的同學趕緊招呼老板拿碗筷酒杯,再添一盤回鍋肉。

就是在酒局上,陳遠林把女朋友遇到的麻煩事告訴了馮大慶。馮大慶哈哈一樂,向陳遠林舉起杯子:“林仔,你喝三杯,兄弟我保證把你這個問題解決掉。”

陳遠林有些不相信,也真的喝了三杯。馮大慶很夠意思,也陪陳遠林喝了三杯。

兩天後,陳遠林還在上課,收到馮大慶發來的短信:搞定了。

下課後,陳遠林急忙給馮大慶打電話。馮大慶很興奮:“我帶了幾個兄弟找到那小子,把他打得滿地找牙。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再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陳遠林說:“你等著,晚上我回學校,請你喝酒。”

“好嘞,我等你。”

然而,下午放學後,陳遠林趕回師大,卻找不到馮大慶,電話也關機。找到他們宿舍的同學一問,才知道他把人打得重了點,警方把馮大慶弄去拘留三天。

因為被拘留,學校也處分了馮大慶,馮大慶差點沒能順利畢業。好在,這家夥勾兌關係有一套,很快和學校教務處的一個副職領導打得火熱,畢業前夕,處分被撤銷,他才順利畢業。這是後話。

馮大慶從拘留所出來那天晚上,陳遠林請他在“家鄉川菜”喝酒。兩人都喝

醉了。互相握著手,發誓一樣地說:“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

實習結束後不久,陳遠林做通了林如鳳的工作,沒有按林如鳳原先設計的那樣,進她父親為他倆安排的那家效益很好的國企,而是如陳遠林父親所願回了北山。馮大慶得知此事後,不像其他同學和朋友那樣為陳遠林感到惋惜與不解,而是極力誇獎陳遠林,認為陳遠林是個大孝子,陳遠林反有些哭笑不得。

畢業後前兩年,兩人來往並不多,一則陳遠林分回了北山,二則馮大慶也有過一番折騰。

大概是在陳遠林分回北山後第五年,那時,陳遠林在社會管理局當科長。一天早晨,他像平時那樣準時出現在辦公樓前時,看到樓前的花壇邊站著一個西裝筆挺的高個子,樣子很像馮大慶,不過,要比馮大慶胖一圈。陳遠林好奇地扭頭過去看,高個子衝他一笑:“看什麼看,就是我。馮大慶。”

那天,陳遠林專門向局長請了假。他們打了一輛車,花了將近一個小時來到藏在山林裏的華光居,先喝茶,後喝酒。

陳遠林問馮大慶為什麼穿戴得像個新郎,馮大慶既得意又略帶不好意思地拿出一張名片,名片顯示,馮大慶是一家港資企業大陸地區總經理。那家港資企業生產一種價格昂貴的醫用設備,陳遠林聽說過。隻是,沒想到馮大慶居然是它的大陸地區總經理了。

馮大慶一邊喝酒,一邊給陳遠林講這幾年發生的事。

從師大畢業後,不想分到學校當體育老師的馮大慶揣著幾百塊錢去北漂。他先後在文化公司、影視公司甚至酒樓幹過多種職業,但每一種職業都離改變他的命運太過遙遠。每天晚上,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合租的地下室,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一瓶高度二鍋頭。

沒想到,後來改變他命運的竟然也是二鍋頭。

他說,有一天他去京城某大學找一個老鄉,老鄉卻臨時有事出去了。他隻好獨自到校門口找家小酒店喝酒。馮大慶比畫著說:“那條小街和我們師大後門那條就像是雙胞胎,我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回了師大。”同師大後門那條小街一樣,那裏也有不少學生在用餐。他一個人坐在靠近路邊的桌子上喝酒。借酒澆

愁,一連喝了四瓶二兩的二鍋頭。慢慢地,周圍的人都開始好奇地向他張望。

後來,有一個女生悄悄掏出手機偷拍,他不經意發現了,微微一笑,一點也不介意。

就這樣,他和那個女生認識了。那個女生叫丁玉。丁玉後來成了馮大慶的女友。丁玉坦言,是馮大慶喝酒的姿勢和神情吸引了他。丁玉說:“我看到過許多男人喝酒,但從沒見過哪個像你一樣,一個人也喝得如此投入又如此憂傷。”

丁玉成了馮大慶的女友,順帶也改變了馮大慶的命運。因為丁玉的父親就是那家著名的港資企業的老板。

“感謝酒,感謝二鍋頭。”馮大慶舉起酒杯,和陳遠林碰了一下,“不過,我還是更喜歡喝茅台。”

9

到華光居請馮大慶喝酒之前,陳遠林給朱副主任打了電話。

這些年,盡管政府部門並沒有像警察那樣禁酒,但一般說來,如果是非休息日,一般也不會喝酒,除非有極為重要的理由。陳遠林告訴朱副主任,他的同學來了,無論如何,他得陪他喝一台酒,而且是大酒。當然,他首先告訴了朱副主任,他的同學是豐華集團大陸地區總經理,更重要的是,還是豐華集團老板唯一的女婿。陳遠林還沒說完,朱副主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聲說:“好,你一定要陪人家喝好。”還開玩笑說,“你陪酒有經驗。哪怕喝出毛病,我給你算工傷。代表組織到醫院來慰問你。”

因此這頓酒喝得很放心,很有底氣,當然也很融洽。還是像幾年前那樣,上了好幾隻紅燒乳鴿。陳遠林才吃了第一隻,馮大慶已吃完第三隻了。吃了乳鴿,喝了牛初乳,再喝酒。

幾年前,馮大慶第一次來北山找陳遠林時,陳遠林還是文化科長。他聽馮大慶說了自己的情況後,感歎說:“你小子要是早一年來就好了。”馮大慶問他何

故,陳遠林告訴他,一年前,他還是招商局的一個科長,正好招他的商。現在

到了社會管理局,不管招商了,“不就眼睜睜地看著你這個資本家從眼前飄過嗎?”

沒想到,幾年後的今天,陳遠林卻必須借助馮大慶的力量。馮大慶此番來北山,也並非隻是來看望陳遠林,更不是為了吃紅燒乳鴿。

滑坡事件前,陳遠林曾經想過,區裏正在雲海村附近打造規模空前的科學城,一定會加大招商力度。他雖然人在社會管理局,但很有可能,也會分擔招商工作。果然,前不久,區上就成立了招商領導小組,由方書記和江主任任組長,劉副主任和朱副主任任副組長,區上各個局辦的一把手,都是組員,自然也包括了他陳遠林。雖然工作還沒完全啟動,陳遠林已經想到了如何完成任務。他畢竟以前在招商局幹過,知道有些事情做得越早越有優勢。很自然地,他想到了馮大慶任總經理的豐華集團。豐華集團目前在大陸隻布局了一家工廠,地點選在了蘇州。陳遠林想起去年和馮大慶通電話時,他曾說過,他嶽父和董事局的董事們,都有意在珠三角再布局一家工廠,但到底是選在廣州還是珠海或是鎮海,暫時沒有定下來。

陳遠林立即給馮大慶打了電話。馮大慶很爽快地表示,盡管到底布局在哪裏他隻能提建議,拍板的權力在他嶽父和董事局,但是,他說:“我真的希望就選在北山。那我們就可以經常在酒桌上切磋切磋了。”

滑坡事件後,招商工作暫時放下了,但陳遠林沒想到的是,區上又給每個局委辦都分配了數額不等的對口幫扶企業。社會管理局雖然隻分配了一家林達電器,但這家電器公司離後山最近,也是受損最嚴重、破壞最徹底的。更令陳遠林傷腦筋的是,電器廠老板王長江居然打起了退堂鼓,想要把廠關掉回鄉養老了事。如果這事成真的話,對陳遠林的影響顯然非常大。所以,對陳遠林來說,無論如何不能讓王長江關廠走人。不僅不能關廠走人,還得盡快恢複生產。他又一次想到了馮大慶。

就在兩人都喝得有五六分酒意的時候,王長江和王宇父子來了。不是他們有意要遲到,而是陳遠林就這麼安排的。他之前明確告訴過王宇,他這個同

學,好酒貪杯,他得先陪他喝幾杯。為什麼不一起喝呢?陳遠林給王宇解釋:

“我這同學有個壞毛病,如果人不熟悉,他就喝不下去。”這理由隻是其中一部分,還有另一部分隻有陳遠林清楚。那就是喝了七八分酒,馮大慶比任何時候都更好說話,也更仗義。老實說,雖然兩人這麼多年來一直關係很好,但到底是幾個億的投資,不比喝一台酒或是出去打一架,對於能否說動馮大慶來北山開分廠,他並沒有十分的把握。最多也就七分吧。所以,不得不耍點小心眼兒。

王氏父子落座後,陳遠林把馮大慶隆重又不失幽默地介紹了一番。尤其著重講他當年上大學時如何仗義,如何為了他把一個小混混打傷還到局子裏拘留了三天差點沒畢業。馮大慶臉上笑得樂開了花,一個勁兒地舉杯。王氏父子裏,王長江是那種傳統技術人員,但這些年在北山辦廠,各色人等接觸不少,且又從兒子那裏知道,陳局長這個同學,有可能成為自己日後的合作夥伴,甚至可以說是關係到自己的工廠到底還能不能起死回生的關鍵,因而對馮大慶既客氣又熱情。他舉著杯子說:“我是成就不高血壓高,產值不高血糖高,不過,今天我豁出去了,為陳局和馮總令人感動的友誼幹三杯。”

他真的要一連幹三杯,陳遠林急忙向王宇使眼色,王宇站起來攔住他父親:“我來,我來替你吧。”王長江卻推開兒子:“馮總,我先敬你。”

酒過三巡,陳遠林把王氏父子的電器廠原來的生產情況和此次滑坡受災後打算遷到雲海附近重建的情況,仔細向馮大慶說了一遍。馮大慶歪著頭,抽著煙,聽得很仔細,完全不像已經喝得有些意思的樣子。陳遠林不由得心裏暗暗感歎,這個從前自由散漫不著調的家夥,現在也終於成熟了。

說了林達電器的情況,陳遠林很真誠地對馮大慶說:“所以,我希望老兄能把你們意向中的分廠布局到北山,具體說就是布局到科學城來。這邊政府方麵,由我負責出麵協調,一定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開綠燈給實惠。王總他們的電器公司,以前就是給台灣那家醫療儀器廠做配套的,你們的醫療儀器也需要這種配套。如果你們的分廠布局在北山,就與王總成了鄰居,還可以省去一大筆物流,豈不是兩全其美?”

馮大慶笑著說:“關鍵是幫你解決了一個難題對吧?”

陳遠林也笑著說:“所以我必須再敬你一杯。”

馮大慶說:“打住。事還沒成呢。實話說,我也傾向於把分廠布局到北山來。另外,在商言商,我也希望王總配套產品的價格低一些,至少不能比我們蘇州那個分廠進的高,當然,最好是比他們更低一些,這樣我在董事局就更有發言權。”

王氏父子不斷點頭:“這是一定的。”

看上去,雙方談得都很滿意,陳遠林心裏一寬,酒勁便湧了上來,一張臉紅得像撲了粉。

又說了會兒閑話,陳遠林看看差不多了,悄悄出來買單。一問服務員,才知道有人買過了。問是誰,服務員說,就是你們同桌那個眼鏡。陳遠林之外,戴眼鏡的隻有王宇。

陳遠林知道這事兒不妥,但當著馮大慶的麵,又不好和王宇細說。他想,那就下來再把錢轉給王宇得了。因而又問服務員一共是多少錢。服務員說八百五。

一會兒,陳遠林陪著馮大慶從包間出來,王氏父子緊跟著。經過大堂時,大堂裏還有幾桌人在吃飯。陳遠林突然聽到有人在後麵喊:“陳局,陳局。”

陳遠林回頭一看,是江小雨。江小雨從旁邊一張桌子走過來,桌邊還坐了兩三個人。陳遠林想,既然江小雨已經和朋友出來吃乳鴿喝酒了,看來,他總算是慢慢走出了陰影。轉念又想,人生其實就這麼殘酷,再親密的人,一旦死了,當時無論多麼傷心,哪怕傷心得要跳樓,過幾天,也就淡了。再過上三五幾年,恐怕還會為當初跳樓的衝動後悔甚至自嘲。

江小雨笑嘻嘻的:“陳局也在這裏吃飯?”

陳遠林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江小雨又說:“我和朋友打算開一家小餐館。早就聽說華光居的乳鴿很有名,我們也想賣紅燒乳鴿。所以這兩天都來這裏吃乳鴿。”

“好啊,”陳遠林說,“準備開在哪裏?到時別忘了告訴我一聲,我這個朋友最喜歡吃乳鴿。”說著,伸手指了指馮大慶。

這時,站在馮大慶旁邊的王宇突然問江小雨:“請問你是不是四川二郎山

的?”江小雨一驚,看了王宇兩眼,大叫一聲:“哎呀,你是王宇。”原來,兩人早在幾年前就在江小雨的老家二郎山下的青石關見過,甚至可以

說,正是當年騎行去西藏的王宇,讓江小雨下定了離開老家到鎮海打工的決心。王宇問江小雨啥時來的鎮海,又說:“我在電視上的新聞裏看到過你,就是前幾天吧,你是雲海滑坡被困得最久的幸存者。當時就覺得看起來很麵熟呢。”江小雨說:“我早幾年就來鎮海了。還準備來投奔你,可沒想到你給我寫的電話號碼弄丟了。當時好沮喪。”陳遠林等人漸漸聽明白了兩人之間的交際,都覺得世界說起來很大,可有時又特別地小。天不早了,和王氏父子告辭後,陳遠林要送馮大慶回酒店,馮大慶卻堅持要送陳遠林回家。原來,快要終局時,馮大慶已經把司機叫了過來。

馮大慶的坐駕是一輛黑色大奔,油光鋥亮,把陳遠林送到小區門口。陳遠林之前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請他上去坐坐,但一則家裏亂得像團麻,二則和林如鳳的冷戰還在加劇,帶朋友登門,好像不合時宜。

幸好馮大慶就在車旁和他握手道別,他說要趕緊回酒店,把這邊的一些情況向嶽父彙報。和馮大慶握別後,陳遠林抬頭一看,自家的窗口一片黑暗。就是說,林如鳳還沒回家。風一吹,酒醒了兩分,陳遠林身上一陣寒冷,突然間覺得雙腿有些發軟,半天才走進電梯。

10

陳遠林和林如鳳的家在十四樓,一梯兩戶,樓道也還寬闊。隻是,對門那家

女主人,老愛侵占公共地盤,不是扔些紙箱就是放盆花,前兩天,把一隻淘汰了

的舊沙發也搬出來放在樓道裏。陳遠林兩口子早出晚歸,也懶得和她計較。

陳遠林出了電梯,樓道裏燈光昏黃,無意中卻瞟見鄰居扔的舊沙發上坐了一個人。那人低著頭,從頭發看,是個女人。陳遠林嚇了一跳,初時還以為是鄰居,細一看卻不是。這時,那女人抬起頭來,叫了一聲:“林仔,是我。”

“姐,你怎麼在這裏?”

“你把門打開,我進屋說。”

陳遠林意外之極,開門時,腦子像台計算機一樣高速運轉,猜測姐姐來的目

的。但不可能猜得著。他開了門,把拖鞋遞給姐姐,姐弟倆在客廳裏坐下來。姐姐看著陳遠林,眼眶裏忽然滾出淚水,轉瞬之間,便哭了起來。“姐,你別哭,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說呀。”姐止住哭聲說:“小明失蹤了。”說完,又哭。陳遠林不由得站了起來:“他怎麼會失蹤?什麼時候失蹤的?”陳遠芬哆嗦著摸出手機,劃了幾下遞給陳遠林。陳遠林接過一看,是高小明

發的微信:媽,我出去一段時間。等風聲小些再回來。陳遠林看了兩遍,他已經猜到了高小明失蹤的原因。但他還是心存僥幸地問陳遠芬:“風聲是指什麼?”

陳遠芬雙眼紅腫,陳遠林知道,在她心中,唯一的兒子高小明幾乎是她的全部。如今兒子突然出走了,她不擔心不難過才怪。陳遠芬失神地望著陳遠林:“趙家才被抓走了,你不知道嗎?”

“哦,我還真不知道,啥時候的事?”“就是今天上午,警察把他從他別墅裏抓走的。”“趙家才被抓,小明為什麼要出走?前幾天我還問過他和雲海堆納場有沒有

關係,他不是直擺手說趙家才安排他管酒店,不管堆納場的事嗎?”

陳遠芬又哭。記憶中,姐姐不是這麼一個脆弱的人。姐姐比自己大好幾歲,小時候,長期和一幫男孩子混在一起,打架翻牆偷荔枝,樣樣精通,是雲海村裏有名的假小子。陳遠林記得,上小學一年級時,他被班上一個塊頭大的小胖子欺負了,回到家,姐姐看到他臉上被指甲抓出的傷口,問清楚了怎麼回事,下午就在校門外堵住小胖子,在他臉上也挖了幾個口子。小胖子有個哥哥,第二天小胖子就帶著他哥哥找上門來,陳遠林嚇得直往裏屋躲,姐姐卻操起一把菜刀衝出去,把小胖子和他哥哥嚇得屁滾尿流。

可是,歲月不但是把殺豬刀,歲月也是一條波濤洶湧的河流。人呢,就像是一塊塊原本有棱有角的石頭,在河床裏被衝刷得久了,棱也沒了,角也沒了,最後都變成了圓乎乎的鵝卵石。

半天,陳遠芬說:“小明沒跟你說實話。酒店是他在管,堆納場這邊他也在管。趙家才是後台老板,他一出事,小明就嚇著了。早幾天,他問過趙家才會不會有事,趙家才拍著胸脯說他的關係廣,根本沒事。還安慰小明說:‘我是公司董事長,你是常務副總經理,對堆納場來說,我是老板,你是分管的高管,可我們倆都不直接打理堆納場,堆納場還有場長和工程人員,大不了,把他們兩個弄進去關三五幾個月,我再找關係把他們撈出來。他們在裏麵,我這裏工資照發,不,還要多發一倍。跟著我幹的兄弟,我不會虧待的。’小明聽趙家才這麼一說,心裏才踏實了。誰知道,今天上午,小明去找趙家才彙報工作,走到他家門前,就看到趙家才被警察押出來。趙家才進去後,肯定會把小明分管堆納場的事說出來,小明害怕了,回家就焦躁不安,我安慰他幾句,他反而吼我。吃晚飯時,我去他房間叫他,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了。我也沒辦法,隻好來找你。”

“找我有什麼用?”陳遠林有些氣惱,早在兩年前,他就多次跟高小明說過,讓他不要插手堆納場的事,可他偏偏不聽。當然,就像姐姐說的那樣,小明也有小明的難處,他不是老板,他隻是個打工的。

陳遠林很清楚,近些年,特區——自然也包括北山在內——到處都在大興土木,大量的建築渣土尤其是修建地鐵時挖出的渣土都需要找地方堆納,特區原有的幾座堆納場已經快要達到飽和狀態了。不得已,隻得再找可以作為堆納場的地方。

雲海後山那個堆納場,前身是一座采石場。陳遠林記得,從他記事起,後山就整天傳來一陣陣叮叮當當的聲音,那就是采石場的工人在用鐵錘敲打鋼釺和鑿

子。幾十年不斷地采石,在後山腰形成了一個又大又深的坑。不再采石後,坑裏

慢慢集滿了水,成了一個深潭。後來的堆納場,就直接建在深潭上麵。滑坡事故發生後,有關專家在分析原因時,認為深潭的存在,是一個巨大的誘因。

趙家才的公司叫德發集團。原本經營酒店、餐飲,後來慢慢擴展到市政設施。後山堆納場招標時,高小明曾找過陳遠林,請求舅舅給主持招標的城管局局長張海峰打個招呼做做工作,把標給他們。當時,陳遠林很驚訝:“你們德發集團,主業不是酒店和餐飲嗎?什麼時候也想做堆納場了?”高小明解釋說:“這些年,特區到處都是工地,尤其是正在修市區通往北山的地鐵,渣土多,堆納場卻少,承包堆納場,比酒店和餐飲來錢快多了。”

但是,陳遠林不肯答應為他當說客,甚至還反過來要高小明勸勸趙家才,不要把手伸得那麼長,把酒店和餐飲做好就行了。堆納場雖說盈利快,可風險也大。當然,陳遠林並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並沒想到後來會發生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他隻是隱約覺得,後山那個采石場舊址,並不適合作為堆納場。隻是,他不是城管局局長,他沒資格去管這些事。

他沒去做說客,並不妨礙德發集團中標。事後不久,高小明很是得意地告訴他,德發中標了。陳遠林問走的誰的路子,高小明說:“最重要的人當然是張海峰了。在我們這地方,恐怕就沒有趙老板搞不定的人。現在,張局長已是趙老板的座上賓了。”

陳遠林聽了,低低地哦了一聲,沒再理高小明。高小明似乎還想說什麼,見舅舅沉著臉,沒敢再吭聲。

陳遠林問姐姐,為什麼不打電話,卻跑到家門口守著。

陳遠芬囁嚅著說:“我看電視上說,像小明這種情況,警察會監控他的電話。我是他媽,人家會不會也監控我的電話?我要是打電話給你說這事兒,到時候怕你說不清楚,影響你的前途。”

陳遠林有些感動,也難得她在如此慌亂傷心的情況下,還能想到這一層。他說:“姐,我給你說,必須把小明找回來。有什麼問題,必須去麵對。他這樣一走了之,走得了一時,走不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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