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一一大早,區上就有個會。
事前,也沒說開會內容。政府工作人員打電話通知時,隻說讓局長陳遠林參會,不得請假。
會議地點是區管理署小會議室,就在陳遠林辦公室一百米外的另一棟樓。陳遠林到辦公室放了公文包,拿起水杯就去小會議室。
參會人員很少。有一種說法是,開會的人越多,會越不重要;開會的人越少,會越重要。那麼,這應該是一個重要的會了。書記、主任以及其他幾個區上的主要領導都在,像陳遠林這種局長級別的,反而沒幾個。
領導們一個個臉色凝重。原本,隨著救援結束,工作漸漸回到正軌,大家臉上多少有了些笑容,樓道裏也能聽到笑聲,可領導們此刻的臉色,讓陳遠林又一次想到了滑坡事件發生那幾天的場景。
說實話,自從那個被稱為表叔的陝西官員,在救災現場不合時宜地麵露微笑之後,各級官員遇到災難或其他不宜微笑的場合,都會時時提醒自己不但不能笑,甚至最好說話都不要露出牙齒,以免讓人家誤會。倘是再被人拍了照片發到網上,事情就大了。前車之鑒,不能不防啊。
會議由江主任主持。江主任身材高大,一臉絡腮胡,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即視
感。他開門見山地說:“今天通知大家開會,議題就一個。‘12·20’雲海滑坡
事件已經發生十幾天了,前期的救援也已結束了一周多,後期安置工作,正在按計劃有序地進行。由國家及省市有關專家和領導組成的調查小組,對滑坡事件的調查,也已經啟動。為了配合調查小組工作,區上也準備抽調人員,協助調查小組工作。當然,調查工作是以國家及省市為主,區上隻是協助。”
江主任講完後,宣布了協助小組人員名單,由江主任牽頭,朱副主任以及包括社會管理局在內的幾個局的一把手,都進了名單。
方書記總結發言,不外乎談談重要意義什麼的。方書記以前是某所大學中文係主任,前些年調到行政上來,看上去儒雅文靜,說話細聲細氣,恰與江主任相映成趣。
散會後,陳遠林回到辦公室,愣愣地坐了十分鍾,他心裏有些亂。昨天晚上,姐姐到家哭訴侄兒高小明是堆納場的實際管理者,那就對這次滑坡事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現在,他這個做舅舅的卻進了協助小組,配合國家調查組進行事故原因調查,乃至對有關責任人的追責。盡管他知道,調查組級別很高,是以國家安監局和省政府為主,區上的協助小組隻做一些外圍的配合工作,根本就無法左右對事件的調查。但是,瓜田李下,理應避嫌。一旦外麵知道他親姐姐的兒子就是嫌疑人,那時恐怕就被動了。
要避免這種情況,或者說要想搶得主動,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在去把情況告訴領導,並申請回避。不過,這樣做,陳遠林也還是有些擔心。機關這種地方,曆來閑言冷語就甚多。這件事不可能不傳出去,一旦傳出去,人們會不會懷疑他與堆納場有什麼瓜葛?哪怕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他也深知,領導即便相信自己沒事,但議論的人多了,同樣會影響領導對自己的判斷。
這也是他在辦公室裏猶豫了半天的原因。
最終,陳遠林還是敲開了朱副主任辦公室的門。
陳遠林把情況向朱副主任彙報後,朱副主任略一沉吟,點頭說:“遠林,你這個底交得好,也占了主動。不然,今後就有點說不清楚了。再說,我們共產黨員,又是領導幹部,有什麼事都擺在桌麵上,對黨忠誠不隻是口頭上講一講就完
了,依我看,你這就是對黨忠誠。這樣吧,我原則上同意你退出協調小組,你還
是把工作重點放到定點幫扶企業上去吧。對了,那個林達電子的王老板,工作做通了嗎?一定要把他留下來,要讓他相信,盡管雲海滑坡,毀了工業園,毀了他的廠,可他要相信我們,要相信區工委區管理署,一定能在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站起來。”
陳遠林把林達電器的情況略微講了一下,不過,他沒講已經把馮大慶介紹給王長江父子的事。當然,馮大慶的豐華集團有可能在北山建分廠的情況,卻是早就向朱副主任和江主任、方書記彙報過了。對北山來說,招商引資從來都是一件大事,隻有不斷引入新鮮血液,才能保證持久活力。這也是區裏一直以來的理念。
朱副主任說:“你退出協調小組這事,我抽時間向方書記和江主任彙報。另外,高小明既然是堆納場的實際管理者,他和滑坡事件肯定脫不了幹係。這個,你應該是懂的。你是他親舅舅,你最好想辦法和他取得聯係,讓他回來,好好配合調查,聽候處理。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啊,對不對?如果認定他有責任,他還真能一走了之?”
陳遠林一一點頭。
從朱副主任辦公室出來,他覺得心裏稍微踏實了一點。
其實,昨天晚上,陳遠林就勸過姐姐,高小明一走了之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趕緊回來。
姐姐看著他,眼神裏有點患得患失的樣子:“林仔,他要是回來,你有沒有辦法保證他不被抓去坐牢?”
陳遠林又好氣又好笑,可看看姐姐憔悴的樣子,他隻得說:“我盡力吧。”
姐姐眼睛裏立即燃起希望:“你一定要想辦法。你是當領導的,一定有辦法。雲溪村的阿細,在廣州殺了人,聽說他舅舅是什麼廳長,不也被放出來了嗎?”
陳遠林苦笑:“姐,這種以訛傳訛的東西,你怎麼也能相信?”
姐姐拉住陳遠林的手:“反正,姐隻有這一個兒子,也隻有你這一個弟弟,我不靠你我能靠誰?”
2
陳遠林請馮大慶吃紅燒乳鴿是在星期天晚上。臨別時,陳遠林問馮大慶啥時回香港,馮大慶擺著手說:“你不用再管我,我還有點事要處理,過兩天才走。”
陳遠林說:“你知道的,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現在又是非常時期。白天完全沒時間陪你,晚上呢,倒是有空,你要是沒走,又想喝酒,就打我電話。”
馮大慶說:“那是自然。我也不用和你客氣。”
兩人就這樣分了手。
周一晚上,陳遠林已經睡了。迷糊中,被手機鈴聲吵醒。幸好,那時他和林如鳳已經分房而睡。林如鳳睡主臥,他睡次臥,倒不用擔心把她吵醒。林如鳳有神經衰弱,入睡後一旦被吵醒,很可能就是整夜失眠。陳遠林疑心,近些年來林如鳳變得焦躁和衝動,很可能就與她糟糕的睡眠有關。這些年,為了睡個好覺,林如鳳從中午起就不敢再喝茶,對咖啡更是敬而遠之。之前,吃過一段時間中藥調理,沒什麼效果。陳遠林有個遠房表妹,是從事芳香療法的,針對林如鳳的情況,調製了一種精油,睡前塗抹在身上,效果還不錯,林如鳳也才能勉強入睡。可那精油除了塗胸前,還得塗背上,得讓陳遠林幫忙。兩個人冷戰後,林如鳳不要陳遠林幫忙,幹脆一賭氣,把精油也扔了。不過,那段時間,她在外麵應酬一下子多起來,幾乎次次都喝了酒,酒似乎也有助睡眠。反正,在隔壁次臥裏,陳遠林很少聽到主臥發出聲音。
手機屏幕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且是座機。這麼晚了,誰還會打電話呢?陳遠林生怕又出什麼意外,急忙接聽。
沒想到是馮大慶,陳遠林暗暗籲了口氣:“大慶,還想喝?”
“喝什麼呀。”那邊,馮大慶的聲音很沮喪。
陳遠林睡得有點迷糊,沒聽出馮大慶的沮喪,還真以為馮大慶在問他喝什麼,心裏一邊暗暗嗔怪馮大慶這麼晚了還約,一邊又在想到底出去喝什麼。結果,馮大慶下一句話讓他一下子清醒了。
馮大慶說:“我這不喝酒喝出了點事嘛,你到丁城派出所來一趟。”陳遠林一驚,一下子明白半夜三更到派出所去意味著什麼,他簡短地說了一
句:“好的,我馬上就來。”掛了電話,穿好衣服,他從床頭櫃裏取出五千塊錢,急急忙忙下樓開車。丁城是北山下轄的一個街道,地處北山最南邊,距特區市中心也較近。丁城
派出所坐落在一條冷僻的小街上。淩晨的派出所,還有不少人在忙碌。陳遠林進了門,四處張望。這邊一間屋,一個民警正在為兩個酒後打架的年輕人調解;那邊一間屋,一個民警在安慰一個和父母親走散了的孩子。正在探望,一個民警出來問他找誰。陳遠林反問:“是不是有一個叫馮大慶的人在你們這裏?”
看那民警的警銜是三督,可能是個副所長。他上上下下看了陳遠林幾眼:“你是他什麼人?”陳遠林說:“我是他朋友。”看著已有幾個好事者滿懷興趣地湊了過來,又說,“警官,我們能不能到辦公室裏談?”民警略遲疑了一下,走進旁邊一間辦公室,陳遠林也跟著走進去,順手把門
帶上。“你是馮大慶的朋友?”“是的,我叫陳遠林,是區社會管理局的。”“我知道你,你是社會管理局的局長。”“是的是的。”“馮大慶在丁城酒店嫖娼,被人舉報,我們的人把他抓了個正著。人贓俱
獲。”“他人呢?”“在隔壁留滯室。”
“要如何處理?罰款吧?”
“不僅要罰款,我們盧所長說,還要拘留。”
陳遠林很焦慮,他知道,如果馮大慶一旦弄去拘留,這事兒早晚就得傳出去,一旦傳到他老婆和嶽父那裏,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想象不到。但一個完全可能的情況是,如果他嶽父因此一怒之下,否定了馮大慶的建議,不把分廠設在北山,那也是完全有可能。陳遠林接觸過不少港商台商,對他們的做派也略有了解。因而,當務之急,無論如何不能弄去拘留,罰款多少都認。
陳遠林問:“請問怎麼稱呼你?”
“我姓王,是這裏的副所長。”
“王所,你看能不能不拘留?罰款行不行?”
王副所長搖頭:“這事兒不是我定的,是盧所長定的。他是領導,我必須聽他的。”
陳遠林很誠懇地說:“是這樣的,王所。這個馮大慶,是區上正在積極爭取到北山投資的一個大企業集團的大陸地區總經理。他嫖娼,確實該處罰,但你看這個執法的尺度不是掌握在咱們手上嗎?能否從輕處理?”
王副所長也很誠懇,甚至還主動遞了煙過來:“陳局,這事兒我真做不了主,你看,要不你給盧所長打個電話,或是給於主任打個電話,他們兩個,無論是誰發了話,我這邊都照辦。”
於主任是區管理署副主任,兼公安局局長,因為工作分工原因,陳遠林和他並沒有什麼交際,當然更不便深更半夜打電話找他說這事兒。路上,他就想到了這一層,他的想法是,要不就找朱副主任,讓他去和於副主任交涉。朱副主任知道馮大慶的重要性,他級別也高,他一說話,於副主任不可能不聽。可轉念又想,這麼兜一大圈子,馮大慶這事兒多半傳得沸沸揚揚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打朱副主任的電話。
至於丁城派出所的盧所長,陳遠林其實也熟悉。本來北山就不大,如果說也存在一個北山官場的話,那他陳遠林和盧所長,也都算這官場裏的一員。並且,說起來,盧所長也是北山農場子弟,上中學時隻比陳遠林低兩個年級。但是,要不要找他,陳遠林很傷腦筋。
原因在於,一個月前,盧所長的弟弟在東平街道上開了一家規模挺大的網吧,可這網吧不僅缺少必要的手續,而且也不符合相關規定。對網吧的管理,一向由文化稽查大隊執行,而文化稽查大隊屬於社會管理局。在一次例行檢查中,稽查大隊發現了這家名叫在水一方的網吧的諸多問題,立即勒令其停業整改。事情發生後,盧所長曾兩次打電話找到陳遠林,希望陳遠林多多關照。陳遠林呢,既不冷淡,也不熱情,隻說請他轉告他弟弟,早點整改,整改驗收合格後,立即恢複營業。但據稽查大隊講,在水一方雖然進行了小的整改,可仍然不合格,目前仍處於停業整頓狀態。
既然自己得罪了人家盧所長,現在又要找人家疏通關係,陳遠林實在太為難了。可另一方麵,他也明白,今晚必須得把馮大慶從派出所帶走。在這裏待的時間越長,越有可能進拘留所,進了拘留所,以後的局麵就不是他能控製的了。
“盧所長現在肯定早休息了,王所,你也是所領導,而且這事情也很特殊,你看能不能特事特辦?我事後再向盧所長解釋……”
哪知王副所長卻笑了笑指指牆壁:“盧所就在隔壁呢。今晚去丁城酒店就是他帶的隊。”
陳遠林略有些意外,也來不及細想,就隨王副所長進了盧所長的房間。盧所長應該比陳遠林小兩歲,看上去卻更顯老一些,滿麵倦容,眼裏布滿血絲,正坐在辦公桌後忙碌。見了陳遠林,立即熱情起身,握手寒暄,遞煙點火。王副所長也接了根煙,之後,退了出去。
“陳局大半夜的,怎麼想起到我這裏檢查工作?”盧所長打著哈哈。
陳遠林笑笑:“我怎麼敢檢查你的工作。是這樣的,你今晚,不,應該是昨晚了,親自帶隊在丁城酒店抓的那個馮大慶,是我的朋友,也是正準備在我們北山投資辦一個規模不小的企業的老板。這事兒,能不能從輕處理?罰款了事?”
盧所長抽了兩口煙:“是有這事兒。昨晚有群眾打電話舉報的。我們去現場,你那朋友相當不配合,出言不遜不說,還差點要動手。所以,這種情況,我們一般要弄去拘留七天。”說到這裏,盧所長有意停頓下來。
陳遠林不動聲色地看著盧所長,盧所長又摸支煙扔給陳遠林,陳遠林接過
去,沒點,把香煙在桌上一下一下地輕碰。盧所長這才又說:“當然,既然是你陳大局長的朋友,我們肯定特事特辦。”
陳遠林原本帶了五千塊錢,他想如果不拘留,哪怕罰幾千塊錢也行。不料,事情比他想象的更順利,不僅拘留免了,連罰款也不用交。盧所長用桌上的分機通知王副所長,把馮大慶帶出來。就在兩人等待之際,陳遠林很真誠地向盧所長表達謝意。盧所長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兩人握別時,陳遠林再次表達謝意。這一次,盧所長很用力地握著他的手,低聲說:“陳局,咱們互相幫助。”
陳遠林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他隻好在心裏暗暗罵馮大慶:“你這廢柴,又給
我整些事出來。”馮大慶到了車上,坐上副駕,已是淩晨四點。陳遠林問他:“回丁城酒店?”馮大慶點頭,說,“林仔,多虧你了,不然,他們說要把我弄去拘留。拘留
倒沒他媽什麼,可萬一老頭子知道了,麻煩就大了。”陳遠林說:“你小子,怎麼就這麼管不住自己?”馮大慶一笑:“不是多喝了幾杯嗎?原本就想叫個人來幫我敲敲背,哪知道
一時沒把持住呢。”
陳遠林心想,你這一沒把持住,把老子嚇個半死不說,這盧所長明擺著是在向我施恩,他弟弟的網吧還要不要繼續整改?以後再犯點什麼事,我要不要放他一馬?唉,想著頭都大。幹脆不想了。看到路邊有一家夜宵,他問馮大慶:“餓了吧?要不在這吃點?”
馮大慶說好啊好啊。
於是將車停在路邊,一人要了一碗餛飩,馮大慶說:“要不要喝一杯?”
陳遠林說:“你要是喝了又亂性怎麼辦?我可沒辦法再撈你了。”
兩人一陣大笑。
馮大慶說:“我們這到底是夜宵太晚還是早餐太早?”
陳遠林抬頭一看,已經有幾個清潔工人在打掃街道了。
3
地處北回歸線以南的鎮海,是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冬天的。滑坡事件前後,北山總是陰雨綿綿,之後,卻是一連串陽光明媚的日子。到了一月底,距滑坡事件的發生已有一個月了,依農曆,已進入臘月中旬,離過春節的時間不遠了。此時,按區工委和管理署的計劃,受災民眾已經全部從臨時搭建的帳篷和板房中搬進了周轉房。周轉房分屬兩個小區,但距雲海村都不遠,大概也就兩三公裏的樣子。站在母親分到的那套周轉房的陽台上,正好可以看到後山和雲海村。滑坡之後的後山,一邊是保持完好的樹林,一邊是傷痕累累的堆納場,涇渭分明而又觸目驚心。
陳遠林在陽台上抽煙時,麵對麵目全非的後山,他心底突然奇怪地聯想起了他和林如鳳的婚姻。他們曾經的恩愛甜蜜,大約就是保持完好的那片小樹林,而在持久冷戰後漸漸走向破裂的當下,就是滑坡後的災難現場了。
他不禁黯然一笑,自己也說不明白,這笑,到底是無奈還是悲苦。
那天是母親生日。母親七十歲了。七十歲是大壽,本應該很隆重地大辦,但母親沒有心情過壽,陳遠林也不希望大張旗鼓。因此,那天到母親分到的安置房裏為母親過生日的,除了陳遠林,就隻有姐姐和姐夫。
本來,按往年的規矩,至少應該還多兩個人,一個是林如鳳,一個是高小明。
母親還不知道陳遠林和林如鳳的關係已到了破裂的邊緣。她問陳遠林:“小鳳呢?她怎麼沒來?”
陳遠林把昨天到商場為母親買的一件外套塞給她:“如鳳到北京出差了,還要三天才回來,出門前,特意給你買了這件外套。來,試穿一下。”
母親嘮叨說:“出差不來就算了,我又不計較,還買什麼外套。這麼花哨,我哪穿得出去。”雖然這麼說,卻也樂滋滋地穿上了身。
高小明沒來,母親看了看姐姐和姐夫,問:“小明呢?難道也出差了?”
姐姐和姐夫忙說:“是的,也出差了。到北京出差了,要半年才回來。”
趁著母親去廚房,陳遠林小聲問姐姐:“有消息嗎?”
兩人都無語地搖頭,欲言又止的樣子顯得心事重重。
其時,聯合調查組的調查已經結束並得出結論:這是一起特別重大的生產安全責任事故。具體來說,由德發集團中標雲海後山堆納場運營服務項目後,該集團將該項目交由其子公司厚發投資公司管理,由集團副總高小明兼任厚發投資公司總經理。但不論是德發集團還是厚發公司,作為雲海後山堆納場的建設、施工單位,無視安全生產規定,未按規定進行規劃、建設和運營管理,現場作業混亂,對事故征兆和險情處置錯誤。德發集團和厚發公司嚴重違反有關法律規定,是造成事故發生的主體責任單位,其法定代表人及直接責任人應承擔刑事責任。
聯合調查組也給出了最終認定的事故直接原因:由於雲海後山堆納場沒有建設有效的導排水係統,加上連日降雨,堆納場內積水不能導出排泄,致使堆填的渣土含水過於飽和,形成底部軟弱滑動帶;而管理方又繼續嚴重超量超高堆填加載,以至於下滑推力逐漸增大,穩定性降低,導致渣土失穩滑出,形成了巨大的衝擊力。
事發後,德發集團和厚發公司董事長趙家才被警方帶走,不久之後正式刑拘;同時被刑拘的還有市城管局局長,北山區一位分管城建的副主任,以及堆納場的管理人員、施工人員等十餘人。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張海峰沒跳樓身亡,那他一定也在被刑拘的人員中。唯一有責任而沒被刑拘的隻有高小明。作為事故責任單位主要成員,他的責任僅次於趙家才。但是,他提前出逃了。
不過,警方很快就開始通緝他。
這期間,陳遠林也受到了來自組織的壓力。分管他的朱副主任很正式地找他談過兩次話,要他想辦法把高小明叫回來。陳遠林說:“我確實不知道他在哪裏。不然,我一定押著他來投案自首。”朱副主任說:“我相信你說的話。但是,你要多做你姐姐、姐夫的工作,他們是不是也像你一樣不知道高小明在哪
裏?他們如果知道,或者有什麼蛛絲馬跡,都應該立即報告。”
那段時間,區上風傳要提拔一個副主任,陳遠林也是候選人之一。和陳遠林關係不錯的另一個局的局長還曾善意地提醒他,非常時期,千萬小心,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陳遠林唯有苦笑:“影兒都沒有的事,說得就像真的一樣。我也是真沒轍了。”
自從高小明出事逃走後,姐姐衰老的速度明顯在加快。姐夫是個老實人,以前在農場做搬運工,總是沉默著,好像三兩天也不會說一句話似的。母親和姐姐在廚房裏張羅,陳遠林就和姐夫在客廳裏呆坐,抽煙,喝茶,老半天也沒人說一句話。
誰也沒想到的是,四個人坐下來吃飯時,突然響起了低低的敲門聲。陳遠林坐得離門近,他去開的門。透過貓眼,他看到一個穿著某外賣平台服裝的人,戴著帽子,帽簷壓得很低,低到看不見臉。陳遠林有些狐疑,問他媽:“媽,你喊了外賣?”媽說她沒有:“我連智能手機都不會用,我哪會喊外賣。”姐姐和姐夫也搖頭。
陳遠林小心地把門拉開一條縫:“你找誰?”外賣服裝的人急著往裏進,陳遠林攔住他,這時,他聽到姐姐在背後驚喜地
叫了一聲:“小明!”陳遠林定睛一看,這個穿外賣製服的人正是潛逃在外的高小明。隻不過,兩個月前的高小明麵色紅潤,略顯肥胖,現在卻滿麵憔悴,身材瘦
削,所以陳遠林一下子竟沒有認出他來。高小明進了屋,陳遠芬立即撲上去抱住兒子嗚嗚地哭了起來,高小明推開他媽,有氣無力地說:“別慌著哭,先讓我吃點東西。”高小明坐到桌前,抓起筷子,埋著頭,不斷把飯菜往嘴裏塞。陳遠芬見了,忍不住又是一陣心酸,再次發出嚶嚶嚶的哭聲。陳遠林無心再吃,坐到一旁的沙發上抽煙,皺著眉頭不說話。他一直在猶豫,如果一會兒能勸說高小明去投案自首,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可是,如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