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反本透贏當場出彩 弄巧成拙驀地撤差(1 / 3)

第二十一回 反本透贏當場出彩 弄巧成拙驀地撤差

卻說劉大侉子從戒煙善會回來,剛才下轎,胡鏡孫已經派人把戒煙丸藥送到,共計丸藥一百包,一張小字的官銜名片。劉大侉子吩咐收下。打發來人去後,從此以後,果然立誌戒煙,天天吃丸藥,不敢間斷。說也不信:丸藥果然靈驗,吃了丸藥,便也不想吃煙。隻可惜有一件,誰知這丸藥也會上癮的,一天不吃,亦是一天難過,比起鴉片煙癮不相上下。但是吃丸藥的名聲總比吃大煙好聽,所以這劉大侉子便一心一意的吃丸藥,不敢再嚐大煙了。

正是光陰如箭,轉眼間臘盡春來。官場正月一無事情,除掉拜年應酬之外,便是賭錢吃酒。此時黃三溜子曉得自己有了內線,署院於他決不苛求;而且較之尋常候補道格外垂青,一差之外,又添一差。黃三溜子也知感激,便借年敬為名,私下又饋送八千銀票,也是裕記號二掌櫃的替他過付,意思想求署院委他署缺一次,不論司、道,也不論缺分好壞,但求有個麵子。署院答應他徐圖機會,不可性急,防人議論。二掌櫃的出來把這話傳諭黃三溜子,黃三溜子自然歡喜,曉得署院已允,將來總有指望,從此更意滿心高,任情玩耍。

齊巧正月有些外府州、縣實缺人員上省賀歲。這些老爺們,平時刮地皮,都是發財發足的了。有些候補同寅新年無事,便借請春酒為名,請了這些實缺老爺們來家,吃過一頓飯,不是搖攤,便是牌九;縱然不能贏錢,弄他們兩個頭錢,貼補貼補候補之用也是好的。大家都曉得黃三溜子的脾氣,頂愛的是耍錢,隻要有得賭,什麼大人卑職,上司下屬,統通不管。而且逢場必到,一請就來。贏了錢,便大把的賞人;輸了錢,無論上千上萬,從不興皺皺眉頭,真要算得獨一無二的好賭品了。因此大眾更舍他不得。

這日是正月十三,俗例十三夜上燈,十八落燈。官場上一到二十又要開印,各官有事,便不能任情玩耍了。且說這日是住在焦旗杆的一位候補知府請客。這位太尊姓雙名福,表字晉才,是鑲紅旗滿洲人氏。他爸爸在浙江做過一任乍浦副都統,他一直在任上當少大人。因他行二,大家都尊他為雙二爺。後來他爸爸死了,他本是一個京官,起複之後,就改捐知府,指分浙江,在省候補也有五六年了。他雖為官,總不脫做闊少爺的脾氣:賃的極大的公館,家裏用的好廚子,烹調的好菜。他自己愛的是賭,時常邀幾個相好朋友到家叉麻雀,不是五百塊錢一底,就是一千塊錢一底。黃三溜子也同他著實來往。雖然署院力崇節儉,也隻好外麵上遵他的教,其實人家公館裏那能件件依他。

自交正月,例不禁賭。雙二爺天天在公館裏請朋友吃喝。吃完之後,前兩天還是搖攤,後因搖攤氣悶,就改為牌九。已經痛痛快快的賭過幾夜。過了幾天,齊巧一個實缺金華府知府彭子和彭太尊,一個實缺山陰縣知縣蕭添爵蕭大令,兩人同天到省賀歲,卻都是這雙二爺的拜把子兄弟,從前常常在一處玩耍慣的。因此雙二爺興致格外好。頭一天,雙二爺上院,彼此在官廳上碰著,依雙二爺的意思,就要把他倆拉回公館吃便飯,先玩一夜。他倆因為要到別處上衙門拜客,所以改了次日,就是十三這一天了。頭天晚上,雙二爺吩咐管廚的預備上等筵席。別的朋友橫豎天天來耍錢耍慣的,用不著預邀。到了次日,中飯吃過,雙二爺為著來的人還不多,不能成局,先打八圈麻雀。在座的人都是些闊手筆,言明一千塊一底,還 說是小玩意兒。當下管家們調排桌椅,扳位歸座,立時間劈劈拍拍,打了起來。一打打了兩個鍾頭,四圈已畢,重複扳位擲點。當時算了算,雙二爺輸了半底。說是這樣小麻雀打的不高興,自己站起身來要去過癮,就把自己的籌碼讓給一個人代碰。

雙二爺正過著癮,人報彭大人來了。彭大人剛從別處拜客而來,依舊穿著衣帽,走到廳上,磕頭拜年,自不必說。磕頭起來,朝著眾人一個個作揖,大半都不認得。正待歸座,隻見黃三溜子從院子裏一路嚷了進來,嘴裏喊著說道:“你們不等我,這早的就上局!”才跨進門檻,迎麵瞧見彭知府穿了衣帽,黃三溜子一呆。雙二爺便告訴他是金華府彭守,昨兒才到的。又告訴彭知府說:“這位就是黃觀察黃大人。”彭知府是久仰大名的,究竟他是本省上司,不敢怠慢,立刻放下袖子,走上一步,請了一個安,口稱:“卑府今天早上到大人公館裏稟安。”黃三溜子也不知回答什麼方好,想了半天,才回了聲:“兄弟還沒有過來回拜。”當由雙二爺忙著叫寬章,讓坐奉茶。正在張羅的時候,山陰縣蕭大老爺也來了。無非又是雙二爺代通名姓。黃三溜子為他是知縣,到底品極差了幾層,就不同他多說話,坐在炕上也不動,隻同彭知府攀談,滿嘴的什麼“天氣好呀;你老哥幾時來的,住在那裏;難得到省,可以盤桓幾天”,顛來倒去,隻有這幾句說話。

頃刻間,打麻雀的已完,別的賭友也來的多了。雙二爺一一引見,無非某太守、某觀察,官職比他小的便是某翁,當中還有幾個鹽商的子弟、參店的老板、票號錢莊的擋手,一時也數他不清。頭一個黃三溜子高興說:“我們肚子很飽,賭一場再吃。”其中有幾個人說:“吃過再賭。”黃三溜子不肯。雙二爺為他是老憲台,不便違他的教,隻得依他。

當下入局的人共有三四十個。黃三溜子不喜歡搖攤,一定要推牌九。無奈彭太尊說:“白天打牌九不雅相,天色早得很,不如搖四十攤,吃過飯再推牌九。”黃三溜子道:“我打攤打得氣悶,既然要打攤,須得讓我做皇帝。”其時正有個票號裏擋手搶著做上手,聽說搖攤,已經坐了上去。主人家要巴結老憲台,千對不住,萬對不住,把那人請了下來。黃三溜子一屁股坐定,也不管大眾齊與未齊,拿起攤盆搖了三搖,開盆看點。旁邊記路的人,拿著筆一齊記下。霎時亮過三攤。黃三溜子又把寶盆搖了三搖,等人來押。頭幾下大家看不出路,押的注碼還少。黃三溜子贏了幾千,把他高興的了不得。雙二爺道:“為著老憲台總不喜歡搖攤,叫你老人家贏兩個,以後也就相信這個了。”黃三溜子道:“所以我除了做皇帝,下手是不做的,皇帝還好贏幾個,下手隻有輸無贏。”雙二爺道:“那也不見得。”

正說著話,黃三溜子又搖過幾攤,台麵上的籌碼、洋錢、票子,漸漸的多了起來。黃三溜子一連賠了兩攤,數了數,但將贏來的錢輸去八九,幸喜不曾動本。後來越押越大,他老人家亦就越輸越多,統算起來,至少也有四萬光景。霎時間已開過三十六攤,再搖四攤便已了局。黃三溜子急於返本,嫌人家押的少,還說人家贏錢的都藏著不肯拿出來。眾人氣他不過。內中有幾個老賭手取過寶路一看,大小路都在“二”上,於是滿台的人倒有一大半去押“白虎”。還有些不相信寶路的,亦有專押老寶的,亦有燒慣冷灶的,亦有專趕熱門的,於是麼、三、四三門亦押了不少。

彭太守年輕時很歡喜搖攤,搖攤的別號又叫作“聽自鳴鍾”。他自己常說:“我因為聽自鳴鍾,曾經聽掉兩爿當鋪、三爿錢鋪子,也算得老資格了。”到這第三十七攤上,他亦看準一定是“二”,自己押了“二”還不算,又把進、出兩門上的注碼,一齊改在“二”上。有個押“四”的錢莊裏擋手,獨他不相信,說一定是“四”。彭太尊要同他賭個東道。他理也不理,拉著嗓子喊了一聲:“二翻四。”彭太尊氣他不過,跟手喊了一聲:“四翻二。”

錢莊裏擋手又喊一聲:“再翻在四上。”彭太尊亦喊一聲:“再翻在二上。”錢莊裏擋手還要再喊,主人雙二爺把手一擺,道:“慢著,你們算算看。”黃三溜子道:“算什麼!”雙二爺道:“別說算什麼。彭子翁先把進、出兩門的注碼吃到‘二’上,現在又同對門翻了兩翻。這一下開出來,設如是個‘二’,你想他要賠多少!就是個‘四’,彭子翁也不輕。”

付檔的人正待舉起算盤來算,黃三溜子急於下莊好去過癮,便朝著雙二爺嚷道:“人家輸得起,要你擔心!我可等不及了。”一麵說,一麵掀開寶盆一看,大家齊喊一聲“四”。黃三溜子道:“‘四’也好,不是‘四’也好,橫豎你們自己去做輸贏,我隻管我的就是了。”

錢莊裏老板一團高興,嘴裏說道:“怎麼樣!我賭了幾十年,最不相信的是什麼路不路,如果猜得著,這寶也沒人打了。”此時隻有他一個咂嘴弄舌,眾人也不睬他。把個彭太尊氣昏了,拿著手裏的籌碼往桌子上一摜,說道:“輸錢事小,我走了幾十年的大小路,向來沒有失過,真正豈有此理!”當時付檔的人,按照所翻的數目,一一付清。黃三溜子趕著把餘下三攤搖完。算了算,通台的人隻有彭太尊頂輸,大約有五萬光景。黃三溜子後三下贏些回來,隻有三萬多了。

錢莊裏老板是頭一個大贏家。四十攤之後,別的人過癮的過癮,談天的談天,獨他一個穿穿馬褂,說:“號裏有事,不能不回去。”彭太尊嚷著不放他走,雙二爺、黃三溜子亦趕過來幫著挽留。黃三溜子道:“通台就是你一個大贏家,怎麼你好走?就是真有事也不放你。我們熟人不要緊,你同彭大人是初次相會,你走了,他心下要不高興的。”錢莊裏老板卻不過眾人的情,隻好仍舊脫去馬褂,陪著大眾一塊兒吃飯。雖然是雙二爺專誠備了好菜請彭太尊,無奈他賭輸了錢,吃著總沒有味兒。

一時飯罷,黃三溜子趕著推牌九。彭太尊一定還要打攤。主人雙二爺左右為難。幸虧是夜裏,來趕賭的人比白天又多了二十幾位,隻好分一局為兩局:是一局攤,一局牌九,各從其便。黃三溜子齊了一班人專打牌九,彭太尊齊了一班人專打攤。吃飯的時候已是二更多天,比及上局,約摸已有三更了。這一夜,竟其頂到第二天大天白亮還沒有完,後來有些人漸漸熬不住。贏錢的都已溜回家去睡覺,隻剩些輸錢的還守著不肯散,想返本。

黃三溜子一見人少了,便要並兩局為一局。彼此問了問,彭太尊隻翻回來幾千銀子,黃三溜子卻又下去一萬。主人雙二爺親自過來,讓眾位用些點心,又說:“今天是十四,不是轅期,沒有什麼事情。不如此刻大家睡一會兒,等到飯後,邀齊了人再圖恢複何如?”黃三溜子道:“賭一夜算什麼!隻要有賭,我可以十天十夜不回頭。”彭太尊道:“卑府在金華的時候,同朋友在‘江山船’上打過三天三夜麻雀沒有歇一歇,這天把算得什麼!”於是大眾就此鼓起興來。這時候彭太尊攤也不搖了,亦過來推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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