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到了明天,大清老早,知縣才起來,門上來報汪府上大少奶奶來了。知縣吃了一驚,便叫自己孺人迎接款待。迂奶奶行過禮之後,便請見老父台。知縣在房中聽見,十分詫異,隻得出來相見。見禮已畢,迂奶奶先開口道:“聽說老父台昨天把某寺的某和尚提了來,不知他犯了甚麼事?”知縣聽說,心中暗想,刑席昨天料說這和尚關涉他家的事,這句話想是對了。此刻他問到了,叫我如何回答呢?若說是我訪拿的,他更要釘著問他犯的是甚麼罪,那更沒得回答了。迂奶奶見知縣不答話,又追問一句道:“這個案,又是誰的原告?”知縣道:“原告麼,大得很呢!”嘴裏這麼說,心裏想道,不如推說上司叫拿的,他便不好再問。回想又不好,他們那等人家,那個衙門他不好去,我頂多不過說撫台叫拿的,萬一他走到撫台那裏去問,我豈不是白碰釘子!迂奶奶又頂著問道:“到底那個的原告?大到那麼個樣子,也有個名兒。”知縣此時主意已定,便道:“是閩浙總督昨天電劄叫拿的。”迂奶奶吃了一驚道:“他有甚麼事犯到福建去,要那邊電劄來拿他?”知縣道:“這個侍生那裏知道,大約福建那邊有人把他告發了。”迂奶奶低頭一想道:“不見得。”知縣道:“沒有人告發,何至於驚動到督帥呢?”
迂奶奶道:“這麼罷,此刻還不知道他犯的是甚麼罪,老父台也不便問他,拿他擱在衙門裏,倒是個累贅。念他是個佛門子弟,準他交了保罷。”知縣道:“這是上憲電拿的犯人,似乎不便交保。”迂奶奶道:“交一個靠得住的保人,隨時要人,隨時交案,似乎也不要緊。”知縣道:“那麼侍生回來叫保出去就是。”迂奶奶道:“叫誰保呢?”知縣道:“那得要他自己找出人來。”迂奶奶道:“就是我來保了他罷。”知縣心中隻覺好笑,因說道:“府上這等人家,少夫人出麵保個和尚,似乎叫旁人看著不大好看,不如少夫人回去,叫府上一個管家來保去罷。”迂奶奶臉上也不覺一紅,說道:“那就叫我的轎夫具個名,可使得?”知縣道:“這也使得。”迂奶奶便叫跟來的老媽子,出去叫轎夫阿三具保狀,馬上保了知尚出去。知縣便道:“如此,少夫人請寬坐,侍生出去發落了他們。”說罷,便到外頭去,叫傳地保。原來知縣心中早就打了主意,知道這裏麵一定有點蹺蹊,不過看著那迂奶奶也差不多有五十歲的人,疑心不到那裏去就是了。但是叫他們保了去,萬一將來汪中堂一定要人,他們又不肯交,未免要怪我辦理不善。所以特地出來傳了地保,硬要他在保狀上也具個名字,並交代他切要留心:“如果被他走了,追你的狗命!”那地保無端背了這個幹係,隻得自認晦氣,領命下去。
這件事,早又傳到姑太太耳朵裏去了,不覺又動了怒,詳詳細細的,又是一個電報到廣東去。此時錢塘縣也有電報去了。不一日,就有回電來,和尚仍請拿辦,並請到西湖邊某圖某堡地方,額鐫某某精舍屋內,查抄本宅失贓,並將房屋發封雲雲。知縣一見,有了把握,立刻飭差去提和尚,立時三刻就要人。一麵親自坐了轎子,帶了差役書吏,叫地保領路,去查贓封屋。到得那裏,入門一看,原來是三間兩進的一所精致房屋,後麵還有一座兩畝多地的小花園。外進當中,供了一尊哥窯觀音大士像,有幾件木魚鍾磬之類。入到內進,隻見一律都是紅木家夥,擺設的都是夏鼎商彝。牆上的字畫,十居其九是汪中堂的上款。再到房裏看時,紅木大床,流蘇熟羅帳子,妝奩器具,應有盡有,甚至便壺馬桶,也不遺一件。衣架上掛著一領袈裟,一頂僧帽,床下又放著一雙女鞋。還有一麵小鏡架子,掛著一張小照,仔細一看,正是那個迂奶奶!知縣先拿過來,揣在懷裏。書吏便一一查點東西登記。差役早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和尚,及兩個老媽,一個丫頭拿下了。查點已畢,便打道回衙,一麵發出封條,把房屋發封。
知縣回到衙門時,誰知迂奶奶已在上房了。見了麵,就問道:“聽說老父台把我西湖邊上一所別墅封了,不知為著何事?”知縣回來時,本要到上房更衣歇息,及見了迂奶奶,不覺想起一樁心事來,便道:“侍生是奉了老中堂之命而行,回來問過了,果然是少夫人的,自然要送還。此刻侍生要出去發落一件希奇古怪的案件,就在二堂上問話。”又對孺人道:“你們可以到屏風後麵看看。”說著,匆匆出去了。正是:
隻為遭逢強令尹,頓教愧煞少夫人。
不知那錢塘縣出去發落甚麼希奇古怪案件,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