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須發皆白,頭戴遮塵暖帽,身穿直縫寬衫,腰係皂絲絛,足穿熟皮靴。王進見了便拜,太公連忙道:“客人休拜。你們是行路的人,辛苦風霜,且坐一坐。”王進母子二人九“母子二人”。敘禮罷,都坐定。太公問道:“你們是那裏來的?如何昏晚到此?”王進答道:“小人姓張,第一個姓張人。原是京師人。今來消折了本錢,無可營用,要去延安府投奔親眷。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程途,錯過了宿店,欲投貴莊假宿一宵。來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納。”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個頂著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十“母子二人”。敢未打火[46]?”叫莊客安排飯來。
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莊客托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鋪放桌上,先燙酒來篩下[47]。隻如此,妙。太公道:“村落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王進起身謝道:“小人子母十一“子母二人”。無故相擾,此恩難報。”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吃酒。”一麵勸了五七杯酒,搬出飯來,隻如此,妙。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進子母到客房裏安歇。王進告道:“小人母親騎的頭口[48],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並拜酬。”一路寫馬,至此將馬忽作一收。太公道:“這個不妨。我家也有頭口騾馬,教莊客牽出後槽,一發喂養[49]。”後文水窮雲起,全仗此語作線。王進謝了,挑那擔兒到客房裏來。一路寫擔,至此將擔亦忽作一收。莊客點上燈火,一麵提湯來洗了腳。太公自回裏麵去了。王進子母二人十二“子母二人”。謝了莊客,掩上房門,收拾歇息。寫得精細之至。
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聽得王進老母在房裏聲喚。欲便接史進,而嫌其突也,又作遷延以少遲之,真乃文生情,情生文,極筆墨搖曳之妙也。太公問道:“客官,失曉,好起了?”王進聽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小人起多時了。夜來多多攪擾,甚是不當。”偏與聽得聲喚不接,妙。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王進道:“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疼病發。”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我有個醫心疼的方,叫莊客去縣裏撮藥來與你老母親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莊主何曾有心疼方,隻因如此便好遷延轉出史進來耳。王進謝了。
話休絮繁。自此,王進子母二人十三“子母二人”。在太公莊上,服藥,住了五七日,覺道母親病患痊了,王進收拾要行。行文至此,路絕矣,無轉處矣。當日因來後槽看馬,隻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膊著[50],刺著一身青龍,銀盤也似一個麵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裏使。何意一轉,有此炫爛之文,令人耳目駭動也。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道:“這棒也使得好了,高眼慈心,有此失口。隻是有破綻,贏不得真好漢。”那後生聽得大怒,喝道:“你是甚麼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扠一扠麼[51]?”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後生:“不得無禮!”那後生道:“叵耐這廝笑話我的棒法!”太公道:“客人莫不會使槍棒?”王進道:“頗曉得些。敢問長上[52],這後生是宅上何人?”太公道:“是老漢的兒子。”王進道:“既然是宅內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53],如何?”全是高眼慈心,亦複儒者氣象。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便教那後生:“來拜師父。”那後生那裏肯拜?此處寫史進負氣,正令後文納頭便拜出色。心中越怒道:“阿爹,休聽這廝胡說!若吃他贏得我這條棒時[54],我便拜他為師!”王進道:“小官人若是不當村時[55],較量一棒耍子[56]。”那後生就空地當中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兒似轉,向王進道:“你來你來!怕你不算好漢!”寫史進負氣,可笑。王進隻是笑,不肯動手。寫王進全是儒者氣象,妙妙。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頑時[57],使一棒何妨?”王進笑道:“恐衝撞了令郎時,須不好看。”太公道:“這個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腳,也是他自作自受。”
王進道:“恕無禮。”去槍架上四字妙。蓋王進此來不曾帶棒,打麥場上又無第二棒也。拿了一條棒在手裏,來到空地上使個旗鼓[58]。名家自有家數,妙絕。那後生看了一看,拿條棒滾將入來,徑奔王進。寫史進負氣,好笑。王進托地拖了棒便走。不是尋常家數。那後生輪著棒又趕入來。史進,好笑。王進回身把棒望空地裏劈將下來。不是尋常家數。那後生見棒劈來,用棒來隔。史進,好笑。王進卻不打下來,對棒一掣,卻望後生懷裏直搠將來。隻一繳[59],不是尋常家數,妙絕。〇隻一棒法寫得便如生龍活虎,此豈書生筆墨之所及耶!那後生的棒丟在一邊,撲地望後倒了。史進好笑。〇寫史進,便活寫出不經事後生來。王進連忙撇了棒,向前扶住,又妙,全是儒者氣象。道:“休怪,休怪。”那後生爬將起來,便去傍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60],便拜道:“我枉自經了許多師家,原來不值半分!師父,沒奈何,隻得請教!”妙絕史進,快絕史進,令人有“生子當如九紋龍”之歎也。〇“沒奈何”、“隻得”五字,史進負氣語。王進道:“我母子二人十四“母子二人”。連日在此攪擾宅上,無恩可報,當以效力。”
太公大喜,教那後生穿了衣裳,與脫衣照。一同來後堂坐下;叫莊客殺一個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類,與前不同。就請王進的母親一同赴席。四個人坐定,一麵把盞。太公起身勸了一杯酒,與前不同。說道:“師父如此高強,必是個教頭,小兒有眼不識泰山。”王進笑道:“‘奸不廝欺,俏不廝瞞[61]。’小人不姓張,俺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的便是。這槍棒終日搏弄。為因新任一個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帥府太尉,懷挾舊仇,要奈何[62]王進,小人不合屬他所管,和他爭不得,隻得子母二人十五“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種經略相公處勾當[63]。不想來到這裏,得遇長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連日管顧,甚是不當。既然令郎肯學時,小人一力奉教。隻是令郎學的都是花棒,想即高太尉之所學也。隻好看,上陣無用,小人從新點撥他。”純是慈心高眼。太公見說了,便道:“我兒,可知輸了?快來再拜師父。”那後生又拜了王進。前寫負氣不肯拜,此寫拜了再又拜,可見史進之於王進,全不是今世投拜門生也。太公道:“教頭在上:老漢祖居在這華陰縣界,前麵便是少華山。行文至此又路絕矣,又無轉處矣,忽然先伏一奇峰在此。這村便喚做史家村,村中總有三四百家都姓史。可稱史林。老漢的兒子從小不負農業,隻愛刺槍使棒。母親說他不得,一氣死了。將母而去,此其所以為王進也。嘔死其母,此其所以為史進也。兩兩寫來,對照入妙。老漢隻得隨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錢財投師父教他;又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身花繡,肩膊胸膛總有九條龍。滿縣人口順,都叫他做九紋龍史進。一部書一百單八人,而為頭先敘史進,作者蓋自許其書,進於史矣。九紋龍之號,亦作者自讚其書也。教頭今日既到這裏,一發成全了他亦好。老漢自當重重酬謝。”王進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說時,小人一發教了令郎方去。”
自當日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頭母子二人十六“子母二人”。在莊上。史進每日求王教頭點撥十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史太公自去華陰縣中承當裏正[64]。不在話下。
不覺荏苒光陰,早過半年之上。史進十八般武藝,──矛、鎚、弓、弩、銃、鞭、簡、劍、鏈、撾、斧、鉞並戈、戟、牌、棒與槍、朳[65],一一學得精熟。多得王進盡心指教,點撥得件件都有奧妙。王進見他學得精熟了,自思在此雖好,隻是不了;一日想起來,相辭要上延安府去。史進那裏肯放?少不得。說道:“師父隻在此間過了。小弟奉養你母子二人十七“母子二人”。以終天年,多少是好。”王進道:“賢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隻恐高太尉追捕到來,負累了你,不當穩便,以此兩難。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著在老種經略處勾當。那裏是鎮守邊庭,用人之際,足可安身立命。”史進並太公苦留不住,隻得安排一個筵席送行,托出一盤──兩個段子[66],一百兩花銀謝師。
次日,王進收拾了擔兒,擔。備了馬,馬。子母二人十八“母子二人”。相辭史太公。(史)〔王〕進請娘乘了馬,孝子如畫。望延安府路途進發。史進叫莊客挑了擔兒,悌弟又如畫。親送十裏之程,心中難舍。史進當時拜別了師父,灑淚分手,和莊客自回。王教頭依舊自挑了擔兒,跟著馬,子母二人十九“子母二人”。自取關西路裏去了。安身立命去也。
話中不說王進去投軍役。開書第一籌人物從此神龍無尾,寫得妙絕。隻說史進回到莊上,每日隻是打熬氣力[67];亦且壯年,又沒老小,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白日裏隻在莊後射弓走馬。數語寫史進精神之極,遂與春夏讀書、秋冬射獵一樣爭勝。不到半載之間,史進父親——太公──染病患證[68],數日不起。史進使人遠近請醫士看治,不能痊可。嗚呼哀哉,太公歿了。完太公,令文字省手。史進一麵備棺槨盛殮,請僧修設好事,追齋理七[69],薦拔太公;又請道士建立齋醮,超度生天[70],整做了十數壇好事功果道場。選了吉日良時,出喪安葬,滿村中三四百史家莊戶都來送喪掛孝,埋殯在村西山上祖墳內了。史進家中自此無人管業。史進又不肯務農,隻要尋人使家生[71],較量槍棒。
自史太公死後,又早過了三四個月日。時當六月中旬,好筆法。炎天正熱。那一日,史進無可消遣,捉個交床坐在打麥場邊柳陰樹下乘涼[72]。史進亦有坐定之日。對麵鬆林透過風來,史進喝采道:“好涼風!”要寫人在鬆林裏張望,卻先寫風在鬆林裏透過,筆法妙不可言。正乘涼哩,隻見一個人探頭探腦在那裏張望。來得異。若直起少華山,作書亦有何難?史進喝道:“作怪!誰在那裏張俺莊上?”史進跳起身來,轉過樹背後,打一看時,認得是獵戶摽兔李吉。筆勢忽振忽落。史進喝道:“李吉,張我莊內做甚麼?莫不是來相腳頭[73]!”李吉向前聲諾道:“大郎,小人要尋莊上矮丘乙郎吃碗酒,隨手搊出一矮丘乙郎,不知者謂是閑文,卻不知其便已預陪王四,以見李吉之於史進莊上人,無一不熟也。〇吃碗酒,照王四醉,妙。因見大郎在此乘涼,不敢過來衝撞。”【眉批】一座奇峰忽然跌落,然後卻向李吉口中重複跌起峰頭,行文如在山陰道中也。史進道:“我且問你:往常時你隻是擔些野味來我莊上賣,我又不曾虧了你,如何一向不將來賣與我?敢是欺負我沒錢?”如此過入少華山。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沒有野味,以此不敢來。”過入少華山,曲曲折折。史進道:“胡說!偌大一個少華山,恁地廣闊,不信沒有個獐兒兔兒?”以獐兒、兔兒,引出虎兒、蛇兒,曲折之筆。李吉道:“大郎原來不知。陡然轉入。如今山上添了一夥強人,紮下一個山寨,聚集著五七百個小嘍囉,有百十匹好馬。此六字直與最後照夜玉獅子馬作章法。為頭那個大王喚作神機軍師朱武,第二個喚做跳澗虎陳達,第三個喚做白花蛇楊春:一百單八人,先出三地煞,文心縱橫蒼莽之甚。這三個為頭,打家劫舍。華陰縣裏禁他不得,出三千貫賞錢,召人拿他。誰敢上去惹他?非表三人也,正挑史進也。因此上,小人們不敢上山打捕野味,那討來賣!”史進道:“我也聽得說有強人,若無此句,便有睡裏夢裏之誚也。不想那廝們如此大弄,必然要惱人。李吉,你今後有野味時尋些來。”仍結歸野味,使文字有篇段。李吉唱個喏自去了。完李吉。
史進歸到廳前,尋思:“這廝們大弄,必要來薅惱村坊[74]。既然如此……”便叫莊客揀兩頭肥水牛來殺了,莊內自有造下的好酒,先燒了一陌順溜紙[75],便叫莊客去請這當村裏三四百史家莊戶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齒坐下,教莊客一麵把盞勸酒。一路寫史進英雄,寫史進爽快,寫史進闊綽,寫史進殷實,筆筆精神之極。史進對眾人說道:“我聽得少華山上有三個強人,聚集著五七百小嘍囉打家劫舍。這廝們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來俺村中囉唕[76]。我今特請你眾人來商議:倘若那廝們來時,各家準備;我莊上打起梆子,你眾人可各執槍棒前來救應;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遞相救護,共保村坊。如若強人自來,都是我來理會。”讀之令人壯氣。真好史進也!眾人道:“我等村農隻靠大郎做主,梆子響時,誰敢不來!”當晚眾人謝酒,各自分散回家,準備器械。詳。自此,史進修整門戶牆垣,安排莊院,設立幾處梆子,拴束衣甲,整頓刀馬,提防賊寇。不在話下。
且說少華山寨中三個頭領坐定商議:為頭的神機軍師朱武,那人原是定遠人氏,出身處甚好。能使兩口雙刀,雖無十分本事,卻精通陣法,廣有謀略;第二個好漢姓陳,名達,原是鄴城人氏,使一條出白點鋼槍;第三個好漢姓楊,名春,蒲州解良縣人氏,使一口大杆刀。當日朱武卻與陳達、楊春說道:“如今我聽知華陰縣裏出三千貫賞錢,召人捉我們,誠恐來時要與他廝殺。隻是山寨錢糧欠少,如何不去劫擄些來,以供山寨之用?聚積些糧食在寨裏,防備官軍來時,好和他打熬。”看他曲曲折折而來。跳澗虎陳達道:“說得是。如今便去華陰縣裏先問他借糧,看他如何。”白花蛇楊春道:“不要華陰縣去;隻去蒲城縣,萬無一失。”奇曲之想,又有奇曲之筆以副之。陳達道:“蒲城縣人戶稀少,錢糧不多,不如隻打華陰縣;那裏人民豐富,錢糧廣有。”楊春道:“哥哥不知,若去打華陰縣時,須從史家村過。那個九紋龍史進是個大蟲,不可去撩撥他[77]。他如何肯放我們過去?”上文從史進說到少華山,便有李吉一篇奇曲文字。此文從少華山說到史進,便有楊春一篇奇曲文字。真如雙龍夭矯矣。陳達道:“兄弟好懦弱!一個村坊,過去不得,怎地敢抵敵官軍?”楊春道:“哥哥,不可小覷了他,那人端的了得!”朱武道:“我也曾聞他十分英雄,說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罷。”陳達叫將起來,說道:“你兩個閉了鳥嘴!長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他隻是一個人,須不三頭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嘍囉:“快備我的馬來!如今便去先打史家莊,後取華陰縣!”上文劫華陰縣是賓,打史家莊是主。賓者,所以引乎主也。此既得主,仍不棄賓,文章周致之甚。【眉批】第六番方遞入正傳,行文步驟千古未有。朱武、楊春再三諫勸,陳達那裏肯聽?隨即披掛上馬,點了一百四五十小嘍囉,鳴鑼擂鼓,下山望史家村去了。
且說史進正在莊內整製刀馬,好。隻見莊客報知此事。史進聽得,就莊上敲起梆子來。那莊前莊後、莊東莊西三四百史家莊戶,聽得梆子響,都拖槍曳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齊都到史家莊上。好。看了史進:頭戴一字巾,身披朱紅甲;上穿青錦襖,下著抹綠靴;腰係皮搭膊[78],前後鐵掩心;一張弓,一壺箭,手裏拿一把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從三四百人眼中看出,妙妙。莊客牽過那匹火炭赤馬。史進上了馬,綽了刀[79],前麵擺著三四十壯健的莊客,後麵列著八九十村蠢的鄉夫,各史家莊戶都跟在後頭,一齊呐喊,直到村北路口。好。
那少華山陳達引了人馬飛奔到山坡下,便將小嘍囉擺開。史進看時,見陳達頭戴幹紅凹麵巾[80],身披裹金生鐵甲,上穿一領紅衲襖,腳穿一對吊墩靴,腰係七尺攢線搭膊,坐騎一匹高頭白馬,手中橫著丈八點鋼矛。亦從史進眼中看出。小嘍囉兩勢下呐喊,二員將就馬上相見。
陳達在馬上看著史進,欠身施禮。史進喝道:“汝等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犯著迷天大罪,都是該死的人!你也須有耳朵,好大膽!直來太歲頭上動土!”陳達在馬上答道:“俺山寨裏欠少些糧食,欲往華陰縣借糧;經繇貴莊[81],假一條路,並不敢動一根草。可放我們過去,回來自當拜謝。”史進道:“胡說!俺家見當裏正,閑話亦不落空。正要來你拿這夥賊,今日倒來經繇我村中過,卻不拿你,倒放你過去,本縣知道,須連累於我。”陳達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相煩借一條路。”史進道:“甚麼閑話!我便肯時,有一個不肯!你問得他肯便去。”好話。陳達道:“好漢,叫我問誰?”史進道:“你問得我手裏這口刀肯,便放你去!”好話,絕倒。陳達大怒道:“趕人不要趕上,休得要逞精神!”史進也怒,輪手中刀,驟坐下馬[82],來戰陳達。陳達也拍馬挺槍,來迎史進。兩個交馬,鬥了多時,史進賣個破綻,讓陳達把槍望心窩裏搠來;史進卻把腰一閃,陳達和槍攧入懷裏來。便學王進家數。史進輕舒猿臂,字法。款紐狼腰,字法。隻一挾,字法。把陳達輕輕摘離了嵌花鞍,字法。款款揪住了線搭膊,字法。隻一丟,丟落地,字法。那匹戰馬撥風也似去了。如畫。史進叫莊客將陳達綁縛了。眾人把小嘍囉一趕都走了。史進叫綁陳達,眾人趕走嘍囉,大將意在大將,小卒意在小卒,寫得甚好。史進回到莊上,把陳達綁在庭心內柱上,等待一發拿了那兩個賊首,一並解官請賞;此句極似發狠,卻不知正是遷延。一部都用此法。且把酒來賞了眾人,教且權散。眾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傑!”又寫眾人喝采,文字精神之極。